第一百二十六章
沈雨澤將目的地設在三區另一處大廈頂樓, 以防止被內部系統定位到關鍵位置，之後才前往韓守琪告訴他的地址。
深林街是一片高檔住宅區, 1102號從外面看起來和附近的房子並無差別，沈雨澤在周圍徘徊了一圈, 確認環境安全，才上前按響門鈴。
很快門上的擴音器中就傳來了機械的應門聲：“哪位？”
韓守琪沒給沈雨澤什麼暗號，沈雨澤便直白道：“韓部長讓我來這裡找一個人。”
裡頭沒有回應，十幾秒後, 門忽然開了條縫, 有聲音催促道：“快進來。”
沈雨澤閃身入內, 應門那人又不放心地探頭往門外瞅了瞅, 確認沒有跟蹤者，才轉身看向沈雨澤。
沈雨澤驚呼一聲：“你……”
此人正是和愷一起失蹤的“飛星”, 對方驚訝地望著沈雨澤, 沈雨澤沒有作聲，也反覆打量著眼前的人。
此刻的飛星不再是迷你人的樣子, 而和自己一樣都擁有正常人的體型，他面色蒼白, 彷彿生了一場重病，氣色不是很好。
飛星忽然道：“你們……真的長得很像。”
沈雨澤這才反應過來，當初飛星也聽自己和小狼提起過，mwcc有一個和“雨”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想必對方是把自己直接當成“晴雲”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 飛星就問道：“你就是那個‘晴雲’吧？”
沈雨澤並不急著坦白，他試探道：“你怎麼知道我叫晴雲？”
飛星：“韓守琪跟我提起過你。”
沈雨澤：“他怎麼說的？”
“說你是雨的哥哥，也是他的下屬，你去b國，就是為了幫我們一起找銳哥的……”飛星邊說邊把沈雨澤往裡帶，看上去對“晴雲”毫無戒心，也從側面證明了韓守琪確實把沈霽雲當自己人，“韓守琪他人呢，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沈雨澤著急見愷，無心與飛星解釋太多，只問：“愷在哪裡？你先帶我去見他。”
說話間，二人就進了間屋子，屋子正對面是一間全透明的潔淨室，由玻璃牆面隔開，只見內有三個身穿白色隔離服、戴著口罩的研究員，正目不斜視地埋頭做著什麼。
沈雨澤視線下移，就看見地面基臺上擺著一個由營養液填充的密封玻璃缸，裡頭漂浮著一具人形軀體。
“那是……鄒銳？”沈雨澤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的，”飛星又介紹道，“他們正在為銳哥的復甦做前期準備，畢竟冷凍得太久，身體很多部位的神經元都已經壞死了。”
沈雨澤無心去探究其中的原理，他四處檢視，尋找著愷的身影。
飛星會意後抬手指向潔淨室的角落：“愷在那裡。”
沈雨澤順著方向看過去，只見房間一角的桌上放著個透明盒子，盒外密密麻麻地覆著鐵絲網，似有個小人蜷縮在盒子角落，背對著他們，不知是何狀況。
沈雨澤心猛地一提，大步靠近：“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盒中那個熟悉的人影感受到了動靜，也迅速做出反應，像一隻敏銳的野生動物，躬身回頭。
當二人對上視線的那一刻 ，時間似乎停止了。
愷緊盯著沈雨澤，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雨澤也傻傻地望著他，心中百感交集——誰都想不到，兩人會在這樣的情景之下重逢。
“雨……”
玻璃牆的隔音太好，沈雨澤聽不見愷的聲音，只能看出愷的嘴型，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沈雨澤驚喜交加，撐在玻璃上的雙手禁不住地顫抖：“為什麼關著他？快把他放出來！”沈雨澤大聲催促著。
飛星有些訝異地看著沈雨澤的反應，為難道：“這個……自從我把他帶回來後，愷的情緒就很不穩定，他……有很強的攻擊性，雖然你長得和雨一模一樣，但他很敏感，萬一察覺到你不是雨，恐怕會傷害到你！”
盒子裡的愷已經開始躁動，似是為了驗證飛星的話，他伸出拳頭用力攻擊著盒壁，企圖從裡頭出來。
那盒壁經受不住超能者的力量，幾下就出現了裂縫。
愷到底是血肉之軀，手關節也因為暴力攻擊而滲出了鮮血，但他彷彿沒感覺到痛，仍在繼續，瘋狂得像是喪失了理智。
裡面的研究員感受到了異動，都不安地圍了過來。
盒壁在愷強有力的攻擊下迅速破裂了，就在這時，覆在外頭的鐵絲網上閃過一絲電流火花。
沈雨澤瞳孔一縮，爆喝一聲：“把電關了！不許傷害他！”
“可他……”飛星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在下一秒被雙眼發紅的沈雨澤一把揪住了衣領。
“我說放了他！聽到沒有！”沈雨澤咬牙切齒地威脅道。
飛星怔了怔，抬手示意研究員關閉電網，而後帶沈雨澤入內，沈雨澤幾乎是撲到盒子邊上，顫著手開啟盒子。
他身後幾人如臨大敵地往後退了兩步，彷彿即將被放出來的愷是什麼怪物。
愷一躍而出，毫不猶豫地跳上沈雨澤攤開的手心，沈雨澤將他湊向自己，愷也伸出了手，不足指甲蓋大小的手掌輕輕覆上沈雨澤的鼻子：“……雨，是你嗎？”
聽到這句話，沈雨澤眼眶一酸，差點沒落下淚來。
“是我，”他壓著嗓音，怕嚇著掌心上的小人兒，“我找了你很久，我以為你……”他哽咽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用臉頰蹭了蹭愷。
身後的飛星傻了，幾個研究員亦面面相覷，不知其二人關係。
“你怎麼會在這裡？”愷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望著沈雨澤，也在疑惑對方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沈雨澤這才扭頭瞟了飛星一眼：“但我想先知道他是怎麼把你帶到這裡來的。”
飛星：“……”
在沈雨澤的逼視下，飛星硬著頭皮交代了一切。
原來，他曾在十年前的六芒星反叛戰中與鄒銳、韓守琪二人一同進了迷你世界第三基地滅火，但很不幸，他的連接體也在基地內罹難。半月後，飛星的本體甦醒，得知鄒銳也出了事，但直到四年後，韓守琪才告訴他，鄒銳的連接體曾經被鄒明找到，卻在私下清洗記憶後送去了b國的m-7基地，對方很可能還沒有死。
“所以，韓守琪是在六芒星反叛戰發生四年後才告訴你真相？”沈雨澤暗忖，這是不是說明，韓守琪是在那時候才開始後悔害了鄒銳？
“是，但在那之前，韓哥也沒有機會告訴我，因為我當年出事導致本體的精神高度損傷，修養了差不多三四年才好轉……”
沈雨澤微微點了下頭，聽他繼續說。
由於mwcc對六芒星事件有了定論，韓守琪很難走正規渠道去尋找鄒銳，所以，他想找個信得過的人去b國尋找鄒銳的下落。而飛星此前曾受恩於鄒銳，修養期間又是受韓守琪照顧，所以他毅然決然地接受了這個秘密任務。
然而，想潛入m-7基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臺面上，國際監察組織執行著對迷你人的人權保護，關於“重罪迷你人”的審判與執行需要層層把關，確保被判刑的迷你人確實是罪大惡極，不得不面臨放逐。飛星這樣一個明顯有他國外貌特徵的迷你人在b國任何地方都會備受矚目想要偽造資料進入m-7，必須不出一絲漏洞，加上b國mwcc和a國各自獨立的管理體系，韓守琪得跨國操控，更是難上加難。
“既然這麼難，那當年鄒明又是怎麼把愷……”沈雨澤一頓，“他又是怎麼把鄒銳送到m-7去的？”
“這也是我們當年查不到的地方，韓哥一直猜他背後有b國的勢力在支撐……聽說，現在已經確認了。”
“鄒明私通b國？”沈雨澤驚訝。
“鄒明與地處b國的超能者研究中心聯絡頗深……”飛星道。
沈雨澤心跳一個漏拍，難不成，當初韓守琪能從超能者研究中心調人出來協助哥哥搜尋，全是依賴於鄒明？
如果真是這樣，有些事就說得通了，韓守琪打著找到鄒銳後替鄒明殺人滅口的幌子，不得不藉助對方在b國的勢力，他可能是真不知道那些超能者身上被安裝了炸彈，而就在哥哥即將找到他們時，韓守琪反受到了鄒明的牽制，也許他偽造住院記錄是為了掩蓋鄒明對他的控制……
“可m-7到底是放逐區，被送往那裡的迷你人大都九死一生，都過了四年了，你們怎麼肯定鄒銳還活著？” “其實我們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抱著碰碰運氣的心理。為了進入m-7，琪哥為我培育了全新的連接體，並為我偽造了b國難民重罪犯的新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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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說什麼？連接體？”沈雨澤反應過來，震驚地盯著飛星，“你的意思是說，你在進入m-7時，是個管理員？”
“不錯。”
“這不可能，如果你是管理員，愷肯定能感知出來。”就像當初愷感知路易的身份……
飛星指向邊上裝著鄒銳軀體的營養液缸，反問道：“那，這又是什麼？”
沈雨澤一怔，是啊，鄒銳的本體也沒有死，理論上說，愷也是個管理員！
飛星解釋道：“我猜，愷判斷一個人是否是管理員的標準，很可能是源於他直覺上對生命源位置的感知，而一般的管理員執行任務，為了儘量保證本體的安全，都不會讓連接體的任務地點距離本體太遠，如果愷能感知到管理員的本體所在，便能判斷出連接體是本體的‘分|身’，可一旦本體所在位置超出了愷的感知範圍，他就無法確定了。”
沈雨澤一邊聽飛星的解釋，一邊看向愷，愷緊皺著眉頭，微微點了下頭，表明飛星的推測沒有錯。
“好，就算你是個管理員，那為什麼這麼長時間裡，都沒能想起自己是誰？難道你一直在偽裝？”
飛星搖頭：“為了以假亂真，在進入m-7之前，我也和新改造的迷你人一樣，全無記憶，僅在傳輸前被告知我的任務是尋找鄒銳，所以我那時候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直到我們攻入m-5基地的那天。”
那天，他們綁架了m-6基地的負責人，威脅對方給出了查閱mwcc機密資料的口令，查閱到了不少關於mwcc的內部資料，也徹底明白了“迷你人”存在的真相。
“我還特地查了a國mwcc，因為各方面的特徵都顯示我們幾個可能來自a國的迷你世界，結果，我在管理員部門的相關資料中看見了鄒銳，那一瞬間，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沈雨澤皺眉：“什麼意思？你看到鄒銳就想起來了？”
飛星指了指自己的大腦，道：“在執行任務之前，我的連接體腦內被植入了有機的記憶喚醒晶片，只要觸發一些關鍵資訊就會被啟用，刺激我回想起過去的事，鄒銳的姓名和相片就是其中之一。”
沈雨澤震驚：“還有這種技術？”
邊上一個研究員插嘴道：“這項技術本是韓氏研究基地的主要研究專案之一，但研究尚未成功，韓氏就因非法研究被徹查。我們受韓少庇護，之後只能轉為地下工作，由於缺少活體試驗，記憶晶片的技術一直不成熟，當年韓少在飛星身上使用晶片時，我們本計劃讓他透過m-7基地的檢查後就恢復記憶，卻沒想到時間程式未能成功啟用，最後只能靠關鍵資訊的觸發……”
飛星苦笑道：“我和你們一起歷盡千辛，不是偽裝，是真的不記得了。”
沈雨澤和愷對視了一眼，愷冷冷地開口道：“這些話他已經向我解釋過了——在他強行打暈我並將我擄到這裡之後。”
飛星尷尬地“呃”了一聲，道：“我恢復記憶以後，就當機立斷地用那個房間裡的電腦給韓哥發了資訊，告訴他和愷的位置，讓他安排人接應，我也不是沒想過先跟你們解釋原因，再帶愷離開。但當時形勢萬分緊迫，你們還記得嗎，因為根據地被發現，米娜等留守基地的夥伴們悉數被捕，所有人都怒不可遏、喪失理智，仇恨mwcc……尤其是雨，我根本不知道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勸說你們相信我……”
沈雨澤：“所以你就擄走了鄒銳？”
飛星：“這是不得已的辦法……雨，迷你人和正常人的體型差距擺在那裡，他們若想認真，所有人都會死，如果愷能恢復身份，大家反而還可能有一線生機。”
沈雨澤閉了閉眼睛，無言以對，他能理解，曾身為“正常人”的飛星一旦恢復記憶，就不可避免地將自己歸屬為“正常人”，依賴身為常人的力量。可對於那些留下的迷你人來說，與mwcc的對峙甚至開戰是他們唯一能做的，明知道會死，還是得勇往直前，因為他們沒有退路。
飛星解釋完一切，又一陣搖頭嘆氣：“我是把愷帶回來了，但現在我說什麼他都不信，而且拒不合作……其實跟你們在一起這幾年，我也知道你們的關係，這幾天我一直在後悔，當時沒把你一起帶回來……”
沈雨澤：“……”
飛星無奈地看了愷一眼，又面向沈雨澤，急著問道：“你剛說你是雨，你真的是雨？你是怎麼回來的？”
愷望向沈雨澤，也在等他的回答。
沈雨澤不再隱瞞，他如實告知了二人自己在尋找愷的過程中遇見沈霽雲並與他互換身體的經歷。
“這麼說，現在在b國的那個布萊克，是你的雙胞胎哥哥‘晴雲’？”
“我也是在獲得了這具身體的記憶後才知道自己是誰……”沈雨澤將愷託至眼前，兩人對視間，便心有靈犀地感受到了彼此之間的想法。
愷問：“你希望我變回鄒銳？”
沈雨澤不答反問：“你不想嗎？”
愷擰了下眉，有些懨懨地承認了自己的抗拒。
沈雨澤道：“我不願強迫你，因為那具身體的原主人，曾經歷過許多的挫折與苦難。”
與戀人的生離死別，來自摯友的背叛，還有親弟弟的陷害……他誰都沒有保護好，什麼都沒做到。
曾經的鄒銳，也許在愷的潛意識中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但是，那具身體裡也有關於‘你是誰’的答案，甚至包括你跟我的過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為什麼我身上有你熟悉的味道麼？”沈雨澤道。
愷伸手撫上沈雨澤的臉頰，他的手掌那麼小，沈雨澤幾乎感受不到，但接著他聽見愷說：“如果這是你希望的，我便願意。”
沈雨澤心臟一抽，他明白，愷若是答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那麼眼前這個人——永遠以他為世界中心的、如赤子般守護著他的超能者——將會一去不返，就像他再也無法變回純粹的迷你人“雨”。
可這是他們必須要面對的真相，那些記憶中無法承受的痛也會讓他們更加清醒地認識過去，看清前方，才好知道如何拿起武器，去糾正這個世界已存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