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匆匆趕來，一番折騰，幾位醫生都搖了搖頭。
日光輪轉，幾小時過去，雨晴在眾人的低聲啜泣中微微睜開眼，微笑道：“人總是會走這麼一步的，只是我比別人走得快了些而已。況且，我這一生已經很知足了。我真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經歷。”
雨晴拉著艾婉和蔡玉的手，笑道，“還記得當時我們都化名投稿。他（艾婉發現，說“他”的時候，雨晴舒展出這些天來最燦爛、幸福的笑容）就是我的忠實讀者之一，常常給我來信。我們倆都沒用真名，所以通了大半年的信還不知道對方是誰。他送給我一個玉墜兒，我一直帶在身上，卻不知道他就在身邊。”雨晴從貼身衣服裡拿出玉墜，滿臉幸福地細看。
“說實話，以前雖然覺得他才氣過人、俊朗瀟灑，脾氣又好。可總認為我倆不是一路人。對他總是抱著一種遠觀的心態。直到有一天知道他就是那個與我鴻雁傳書的人，才發現我們之間有那麼多共同的語言。
曾經有一度，我相信我們會有未來。我相信他應該也有這種想法。但現實容不得理想主義！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金總理夫婦不會承認我們。他的朋友也不會承認我們。連我媽也受不了世人的言語，含恨而終。我們有過抗爭，有過堅持。可又有什麼用呢？金夫人說得對，我們之間差距太大了。他應該站在舞池中央接受大家的羨慕，而不是在破舊的樓頂陪我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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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我退縮了，選擇了向現實低頭。因為這樣，他的日子可以好過些。家裡已經給他安排好了一切。他會有美好的生活，賢惠的妻子，聰明伶俐的孩子，成功的事業。而我會擁有一段美好的回憶。我所需要做的只是從他的生命中消失，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如果花兒不曾開過，暮春也不會那樣落寞。哪怕是從沒相遇，我也希望他幸福快樂。
我多想遠遠地望著他，守著他，就那麼靜靜地看他一眼。”
艾婉別過身去擦了擦眼淚，輕聲勸道：“快別說了。你會好起來，會有美好的一生。”
雨晴微笑著看著艾婉說：“婉兒，我們幾個中難得你嫁了個疼人的。你要好好珍惜啊。人啊，這一輩子。要是圖天長地久，就太貪心了。好好把握現——現在。”說完這一句，雨晴又陷入昏迷狀態。金寶連忙跑去叫來醫生，醫生也只是搖頭。三人默默地守候著病人。雖然是昏迷，可看得出她並沒有沉睡：痛苦折磨著她，臉色慘白，汗如雨下，嘴唇泛紫，微微抽搐著，手也不時地抖動。
蔡玉實在心痛難忍，衝出門外大聲哭泣。
艾婉跟出去安慰道：“你這麼哭，雨晴聽了會更難過的。”
蔡玉抹了淚，恨恨地說：“都是那個男的害的。”
艾婉想勸，卻難說什麼，只因她心中也怨恨金暉。
光陰走得那樣快，又那樣慢，這樣耗到了夜裡十一點多。蔡玉總覺得心口被什麼壓得緊緊的，見雨晴昏睡未醒，她一面輕撫胸口一面往外走，便想出去透透氣，她剛到房門，忽而怔怔停下腳步，眼神由憂傷轉為憤恨：一個人影走過來，容貌越來越清晰，正是金暉。蔡玉怒火中燒，衝上去就是一巴掌，罵道：“你來這兒做什麼！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滾！”
金暉沉默不語，呆呆地立在那兒。
艾婉和金寶聽見吵鬧，出來看。艾婉見是金暉，心裡一下安穩了許多，如釋重負地說：“你來了。快進去吧，她在等你。”蔡玉卻橫在門口，大有不肯讓步的意思。艾婉勸道：“雨晴的心思你還不懂？難道想讓她帶著遺憾走嗎？”
蔡玉似有淚似有恨，扭過頭去，極不情願地讓金暉進了門。
金暉踏進病房。屋子裡靜靜的，銀色的月光落在雨晴的臉上，她緊緊地抓著手裡的玉墜兒。金寶飛快地跑進屋，守在床的另一頭，警惕地看著金暉，眼神裡充滿了敵意。金暉的眼睛裡已容不下旁人，他一步一步地走近雨晴，一點點地端詳她。往昔歲月如潮水般洶湧而至。他跪在床前，俯身貼在雨晴耳邊，淚水迷離了他的雙眼，嘴唇似有千斤重，縱萬般繾綣柔情，卻不知話從何處起，哽咽著說道：“那年重陽飲宴，我遲到了，因而看見這玉墜，知道了你的心意。今天我又遲了，也知道你的心意從未改變。雨晴我來了，我是子光。你還沒罰我遲到的酒呢。你睜眼看看我吧！”金暉緊握雨晴的手，嗚咽著，男兒淚簌簌地落了下來。
艾婉忍著淚，把雨晴昏倒前寫的字遞給金暉：“這是雨晴寫給你的。”
金暉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邊是簡單的一行字，或因體弱，有些歪歪扭扭：
山不同，水不同，此心對君未不同，長恨春歸難相逢，淚眼總朦朧。
金暉看著那一行字，追悔莫及，痛心疾首。頃刻間，滴下的淚水浸溼了那一張薄薄的紙。
雨晴聽見哭聲緩緩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望著金暉，既欣喜又心疼地說：“你怎麼哭了？我不愛笑，你就總逗我。如今你只顧自個兒哭，還有誰逗我開心呢？”掙拽著輕輕為金暉擦著淚。
金暉握緊雨晴的雙手，激動地說：“你醒了。我錯了，對不起，原諒我，原諒我。”
雨晴微微搖頭說：“不用了。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怪過你。你會生氣，證明你還在乎我。我們曾經實實在在地擁有過。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了你。只可惜，美好的總是容易流逝。還記得那年初入範陽，我們都還是懵懂少年，而如今——”
金暉見雨晴實在虛弱，不宜說話，趕緊插話道：“如今，我們依然年輕。你要快些好起來，我們還有大把的光陰。”
雨晴微笑說：“我別無他求，只願和我相與的都能歲月靜好。”邊說邊將頭轉向金寶，把手裡的玉墜兒放到金寶手裡，繼續說，“這孩子雖不是我親生，但當初我第一眼瞧見他就覺得與你有幾分相像。他願意隨我的意思姓金，我不在了，你要多照顧他。你……你們要好好地……好好地……活——著。”她帶著祝福流盡了最後一點幸福的淚水。那淚水像朝露一般晶瑩透亮。她就那樣安安靜靜地躺著，沒有一絲痛苦，沒有一絲怨恨，恬靜安詳。
屋內哭聲一片，窗外的海棠靜靜飄落了。
假若花兒不曾開過，那春天將多麼寂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