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疏風驟，雨晴的體溫居高不下。艾婉只得與孟惜交替看護，時不時用溼毛巾敷額頭，次日一早，一行人帶了從本地請的大夫早早出門，直奔申江而去。船晃晃悠悠地行駛在江上。艾婉抱著已經燒得迷迷糊糊的雨晴，心中焦急萬分，低聲問大夫道：“這渾身滾燙，可怎麼辦？”
大夫眉頭一緊，說道：“我姑且用酒精降溫，吃些藥試試。不過，還是得等去申江的大醫院瞧瞧才行。”
艾婉一會兒看看病人，一會兒看看窗外，只得嘆氣。
好在孟惜知道輕重，花了大價錢包船，一路日夜兼程到了申江渡口。船剛靠岸，艾婉匆忙走上碼頭，招了一輛黃包車，扶著雨晴上了車後，回頭對孟惜說：“惜兒，你先領著義兒回家安頓好。”便要上車，忽而停下腳步，對孟惜喊道，“等等。”她走到孟惜身旁低聲囑咐道，“你先帶義兒去蔡玉那兒暫時住幾天，或者找個僻靜的旅館住。小心讓人認出你們。安頓好後，就找人回家看看情況。一會兒直接到醫院來找我。”
孟惜明白艾婉的顧慮，點點頭。於是兩人分頭行事。
雨晴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總算安穩地睡下了。醫生悄悄將艾婉拉到一旁說：“情況不太樂觀，她之前月子裡沒調理好，這次是因風寒帶起舊疾。”
艾婉聞言大驚，追問道：“你說月子裡落下的病根？”
醫生有些詫異，問道：“你不知道麼？看樣子是當時坐月子的時候沒有好好休養。”
艾婉偷偷看了雨晴一眼，眼中無限哀傷，連忙低聲問醫生：“這病要怎麼醫治呢？多名貴的藥材都不打緊。”
醫生搖搖頭說：“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了。”說完悄然出去了。
艾婉回過頭，看著已經昏迷的雨晴，心痛不已，欲哭無淚。
孟惜匆匆趕過來，輕輕走進病房。坐在病床旁的艾婉見狀示意孟惜出去說。二人到了病房外，孟惜說道：“婉兒姐，義兒我安置在旅館了。家裡暫時沒什麼。老爺也還好。”
艾婉想了想說：“你給老爺寫一封信保平安吧。”她特意囑咐說：“記得把時間往前趕幾天。地址還用沈園的。別讓他起疑。”
孟惜坐在窗前拿起鋼筆寫信。艾婉看在眼裡，忽然想起來什麼，展開一張信紙，提筆要寫，卻不知從何寫起。待孟惜的信寫好，艾婉猛然起筆，匆匆而就，她將信裝好，交給孟惜說：“把這封信加急送出去。另外——”艾婉看了看昏睡中的雨晴，繼續對孟惜說，“去孤兒院把那個叫金寶的孩子領過來吧，雨晴那麼喜歡那個孩子，希望她看了那個孩子，能振作些。”
孟惜拿了信快步出門，將信寄了出去，隨即來到孤兒院：“什麼？金寶不在？”
院長說道：“是呀。這幾天一早就出去了，回來得還很晚。”
孟惜眉頭一皺，不知如何是好。
院長忽然眼前一亮說：“你稍等等。或許有個孩子知道。”轉身進去，不多會領了個秀氣的小女孩出來，介紹道：“這孩子是前些日子金寶從街上帶回來的。她或許知道金寶的下落。”
孟惜蹲下來向那小女孩問道：“你知道金寶在哪兒嗎？”
那小女孩害怕地躲在院長身後。
院長解釋道：“這孩子不愛說話，平時也就金寶能跟她說幾句。”又對那小女孩說，“千惠，這是金小姐的朋友。金小姐病了，來找金寶去看她的。”
小女孩有些疑惑地問：“金小姐？”
孟惜連忙解釋說：“你來的日子短，或許沒什麼印象。可你跟金寶熟絡，應該聽他提起過金媽媽吧。那就是金小姐。金寶平時都愛叫她金媽媽，只在生氣的時候叫她金小姐。她現在病了，媽媽想看兒子。”
小女孩聽見“媽媽”兩個字，便像著了魔一般，喃喃自語地重複道“媽媽”，竟低聲抽噎起來。
孟惜不明所以，深恐說錯了什麼話。院長連忙向孟惜解釋道：“這孩子來的時候，什麼話都不肯說。我一問她媽媽的事，她就一個勁兒哭。”
孟惜若有所悟，點頭道：“哦。”
小女孩卻突然邊抹淚邊說道：“可能，金媽媽那兒。”
院長不大明白，問道：“什麼？”
孟惜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院長我知道金寶在哪兒了，先走了。”轉身匆匆離去。
院長雖有些不大明白，但仍衝孟惜喊道：“姑娘，代問金小姐好。她可是大好人吶。”
艾婉透過窗戶望出去，雨後的夕陽分外瑰麗。陸雨晴睜開眼，輕聲說道：“這是在哪兒？”
老同學連忙微笑著走到床前，答道：“這是在申江的醫院裡。你燒糊塗了，都不記得怎麼回到這裡的吧。”房門忽而被輕輕推開。艾婉一看，是孟惜帶著金寶來了，不由心頭略喜，向金寶招呼道：“你可來了。你金媽媽很想你。”
金寶起初怯生生的，忽一見病床上的雨晴那副光景，驚訝不已，登時掉下淚來，撲倒在床前，問道：“金媽媽，你怎麼了？”
雨晴微笑著答道：“沒事，有些風寒而已。”她輕輕撫摸金寶的頭聊作安慰，淚水卻悄悄滑落。
艾婉見狀趕緊扶著金寶，怪道：“我是讓你來勸金媽媽好生休養的，怎麼你自個兒反倒哭上了，惹她傷心動氣。”
金寶立時止住了哭聲，一邊抹淚一邊說：“我不哭，等金媽媽好起來，我還要給她買好吃的呢。金媽媽你看，我跟路邊的叔叔學會了畫這個。”拿出一張卷好的素描畫來遞給陸雨晴看。
陸雨晴因重病未愈，眼神迷離，身體虛弱。她歪著頭看了那幅畫，幸福地微笑著點點頭說：“想不到你竟然學會了這個。想當初，我也認識一個人會畫這個。咳咳……有機會讓他教教你，該多好呀。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跟院長和孩子們說，我沒事。叫他們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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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寶倔強地說：“我不，我要留在這裡陪著你。”
孟惜見狀半笑半勸道：“剛才在路上還誇你是個男子漢，有主意。這會兒又耍小孩脾氣了不是。你在這裡熬夜，金小姐怎麼能安心休息。還是快回去吧。”
金寶想了想說：“好，我回去。那——我明天再來。”
孟惜滿口答應，“好，好，好。”將金寶送出了門去。
艾婉望著離去的金寶，想起他是開導陸雨晴的一個絕佳由頭，便對雨晴說：“這孩子經你一調教，怪伶俐的。你若自己生一個，從小教起，想必更伶俐。”
雨晴嘆了口氣說：“咳咳，我此生是無緣了。想必那大夫也跟你說了，我曾懷過孩子。咳咳……是子光的。可惜沒能保住。咳咳……”
艾婉對此雖說是情理之中，但仍在意料之外，顧不得驚訝，連忙安慰道：“別說了。”
雨晴自嘲地笑道：“大概是上天懲罰我，當初我不得已離開他，才發現已經懷了他的骨肉，卻終究沒能保住孩子，還因此再不能生養。”
艾婉愈發心疼，打斷話，勸道：“別想這些了。你也說了，那是不得已。他如此誤會你，傷害你，皆因他太過在乎你。等你好了，我做東道，把這誤會解開了就好了。”
雨晴激動地說：“不！讓他恨我。他是個至情至性的人，若知道了這其中的原委必然會自責，而那，是我所不願見到的。答應我，不要告訴他。讓他恨我，然後心安理得地去找別的女人。他值得一個好女人來疼他、愛他。答應我，好不好？”雨晴越說越激動，眼巴巴地望著艾婉，祈求道。
艾婉強忍著淚水，微微點頭說：“好，我答應你。”
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這該死的黃梅天。
雨一夜未眠，至雞鳴時分才漸漸地停了。孟惜提著籃子走進醫院，卻見金寶躺在走廊的長椅上。孟惜慌忙走上前，叫醒了金寶：“金寶，金寶。你怎麼在這兒？”
金寶揉了揉惺忪睡眼，坐起身子說：“惜姑娘，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得守在金小姐身邊。”
孟惜驚訝地問：“這麼說，你在這兒睡了一夜？”
金寶點點頭：“我趁護士打盹兒，就溜進來了。”
孟惜不由得想起了當年自己如何待孟母，心中拂過一絲感慨，便摸了摸金寶的頭說：“走，咱們進去吧。”
孟惜輕輕推開病房門，艾婉還在陪床上睡著，雨晴聽見聲音，抬頭說：“你們來了。剛才你們在門外的話我都聽見了，金寶你又沒聽話。”對於金寶沉下臉來。
金寶咬咬牙說：“就算是金媽媽打我，我也不回去。”
孟惜與雨晴見了這情狀都不由得會心一笑。艾婉此時才醒來，她向孟惜問道：“昨晚我沒回去，義兒可還安生？”
孟惜一面將提籃裡的飯菜取出來，一面答道：“我跟他說，陸小姐生病要你照料。他若是個男子漢就不該找你。他果真受用，除了睡覺前和醒來後各問了一次，再也沒多問。他果然長大了，跟這位小小男子漢一樣。”
雨晴和艾婉聽了都舒懷一笑。艾婉連忙讓出床來，輕輕拍了拍床，對金寶說：“瞧你這沒睡醒的樣子，快補一覺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