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人匆匆向前跑,書童拿著信穿過日式庭院,走進書房。韓青正全神貫注地練字,韓夫人默默地在一旁端詳丈夫的書法,她見書童進來忙止住了書童,輕輕走過去接過信,吩咐他悄悄出去了。韓青寫完“破”“立”二字,起身仔細品味,韓夫人這才上前:“子明,來信了。”便將新遞給丈夫。
韓青邊放下筆,邊接過信問:“是誰的?”
韓夫人答道:“博明從申江寄來的。”她比丈夫還熟悉丈夫的學生們。
“哦,他倒是難得。”韓青說著四處摸索。
妻子見狀遞上了眼鏡,怨怪道:“你老是丟三落四的。”
丈夫打趣地說:“夫人教訓的是。”開啟信,臉色漸漸沉下來,吩咐道,“夫人,麻煩取我的名牒來。”
韓夫人問道:“怎麼了?”
韓青怒嘆道:“官不管,民不明,商爛行啊。”他提筆一氣呵成,寫就一封回信,立即讓書童將回信寄往申江,並把張博明的稿件抄送了各大華人團體。
不幾日,京都乃至全日本都知道申江有個絲廠,申江有個劉局長。訊息傳來,原本已經風平浪靜的申江一片震動。
胡為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焦急地對劉不一說:“怎麼辦?據說總統府都拍桌子要求徹查申江逾矩的官府中人。”
劉不一反倒淡定了許多,安慰道:“胡兄且放寬心。法不責眾,申江有幾個局長沒有自己的產業?至少也是個官商合營。”
胡為想了想說:“總統府還表示歡迎韓青回國協查。聽說那個韓青是你的老師。若不然,你去求求情?”
劉不一搖頭道:“韓老師的脾氣我很清楚。只怕我還沒張嘴,就被訓斥得狗血淋頭。”
胡為臉色一沉,思索片刻後說:“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劉不一當即喝止說:“不行!那是我老師。”隨即又緩和了下來,低聲說,“我們還是靜觀其變吧。”
胡為大為光火,不滿地說:“你這個靜觀其變就是坐以待斃。你的老師回來了,他振臂一呼,咱倆誰都跑不了。”胡局長氣沖沖地大步離去。
劉不一坐在書桌前,靠在扶手椅上,盯著“西山湖九駿圖”,默默思索。桌上堆了一摞華文報刊,這些都是刊載了莊大山的文章的報刊。劉不一不禁有些膽寒,他看了一眼桌上擺放的艾婉與劉義的照片,抱胸低頭,沉思良久,終於還是抬頭,拉了一下鈴。
陶橋應鈴進來,問:“老爺,有什麼吩咐?”
劉不一說:“你算一算,我名下能兌換成現金的有多少,這兩天便悄悄換了。”
陶橋連忙問:“老爺,您這是要?”
劉不一說:“為了以防萬一,我打算讓艾婉母子出去避一避。”
陶橋說:“這倒是一個穩妥的辦法。可是,這事能和太太明說嗎?若不明說,太太是個聰明人,您無緣無故讓她帶著少爺出去,她怕是會起疑心。”
劉不一說:“這一點我已想好了。這幾天她沒出去,報紙什麼的我也讓家裡人收了。她應該還不知道。你只要抓緊安排就行了。”
陶橋領命出去,劉不一信步來到劉義的房門外。艾婉剛哄了劉義睡熟,輕輕關上門出來。她見了劉不一,立時拉下臉來,預備不打招呼就回自己房間。
“婉兒,我有話跟你說。關於義兒的。”劉不一生恐艾婉不理自己,趕緊說是為了兒子。
艾婉果真停下來,冷冷地問:“什麼事?去花廳說吧。”
到了二樓花廳,劉不一說:“你也知道義兒不大愛讀書,我聽說沈園有位先生學識淵博、人品出眾,遍歷五洲四海,博古通今。唯有一點:脾氣倔。一是晨昏定省不與凡人同,二是收弟子從來重金不取。我估摸著這位先生一看誠意,二看資質。咱們義兒的資質自然是不會有錯的。畢竟——畢竟是咱媽啟蒙的。誠意也就看我們了。我久在官場,說話俗氣,又忙得脫不開身。所以我覺得你帶著義兒登門拜訪一下吧。”
艾婉的心比起前些年來,對時政之事散淡了許多,大半的心思都鋪在兒子身上。加之,她本就對丈夫冷冷的,不搭理,倒沒察覺到這場風暴的厲害。她點頭應道:“好。”
劉不一連忙說道:“那好,我這就安排。”
艾婉理也不理便出了花廳。丈夫望著妻子的背影,舒心微笑,好似一塊大石落地。
孟惜走進艾婉的臥室,問道:“婉兒姐,聽說要去沈園,要收拾行李呢。”
艾婉說道:“不過去幾天,隨便帶幾件衣服就行。別太花哨,也別太失禮了就行。”
孟惜說道:“可是陶橋跟我說,那位先生脾氣古怪得很,不輕易見人的,恐怕得多呆些日子才能顯示誠意。”
艾婉想了想說:“那好吧。惜兒,既然我們這一去得許多日子,我想去看看顧飛飛,自從上回宴會後,我還不曾見過她。你吩咐他們整理行裝吧。”女主人換了衣裳,悄悄出了門。
來到火柴巷,艾婉輕敲後門,無人應,輕輕一推,門竟然是虛掩著的。艾婉走進去,發現院子裡靜得很。看門的黃狗叫了兩聲,才有人出來檢視。
一個老媽子問道:“您找誰?”
艾婉說道:“我找顧小姐,我是她朋友。她在家嗎?”
傭人說道:“在呢,只是病了,躺在床上呢。”
艾婉連忙追問道:“她怎麼了?”
傭人沒急著解釋,略停了會兒才說道:“您請跟我來吧。”
雖然已上三竿的日頭將高牆內照得明晃晃的,但小樓內曲曲折折卻不見天日,那點微弱燈光反倒叫人看了心裡害怕。當傭人“吱”地一聲打開門時,艾婉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雨晴:一張慘白的臉病歪歪地枕在繡花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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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婉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雨晴跟前,俯身關切地問道:“怎麼會這樣?”
雨晴還嘗試著擠出些笑容來:“你來啦。”
“從劉局長家回來就這樣了。”侍女一面答艾婉的話一面抹眼淚。
艾婉心碎不已:“怎麼不派人來告訴我?婁師長呢?”她取下敷在雨晴額頭的溼帕子,輕輕一試額頭的溫度,不由得驚道,“喲,這麼燙!請大夫了沒?不行,這得上醫院。”
侍女哭得越發厲害,抽噎著答道:“師長忙,這幾天不在申江。小姐怎麼都不讓通知別人,也不讓請大夫。”
艾婉見那侍女也是個忠心的人,便安慰她道:“快別哭了。你家小姐生著病,聽不得這些哭聲。我做得主,快去請大夫吧。”
雨晴孱弱地說:“別去。別……”
艾婉皺眉道:“你這是在拿自己的身子慪氣。我不許。”又向侍女說,“還不快些去。”她扶著雨晴躺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