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錚的婚訊宣佈得突然，一時間，舉城譁然。
羅公館內，羅美洵已哭成淚人般，羅夫人一邊安慰著女兒，一邊急道：“怎麼突然冒出個沈小姐，從來沒聽過有這號人物？”
羅昌倫面色陰沉，道：“你先別急，我這就給顧議長去個電話。聯姻的事兒，本就是他顧家挑起的，總得給我們一個交代！
督軍府中，一個個急電響起，楊魏軒剛要去接，顧北錚朝他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
楊魏軒一怔，已經猜到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識趣地退到了門外。
顧北錚還沒將話筒放到耳邊，他哥哥的聲音便劈頭蓋臉地響起：“北錚，你在胡搞些什麼！那個沈涵初是什麼家世來歷？你怎都不跟家裡商量一下，就對外宣稱要娶她？”
顧北錚的聲音略顯玩世不恭，道：“她沒什麼大來歷，就是我心愛的女子。”
顧驊龍聽了，更是生氣：“胡鬧！簡直是胡鬧！你這行事作風，我是越來越不懂了！就算那羅家小姐你不喜歡，其他名門政要之女也有的是，怎麼能娶這樣一個人？”
“大哥！”顧北錚道，“我好不容易碰上了我喜歡的人，你不祝福，反倒要來阻撓我，你這又是什麼道理？”
“什麼道理？我們這樣的人家，是隨便娶親的嗎？又不是納姨太太，哪個是由著自己的喜好來的？趕緊把你那結婚告示給撤了，我自有辦法將此事轉圜過來，只當是鬧了出烏龍。”
顧北錚臉色沉了下來，道：“大哥，我的結婚告示，既然已經宣告於世，自是不會撤的。你和大嫂的婚姻我管不著，反正我娶的人，必得是愛的人！”
顧驊龍在電話那頭一怔，道：“你這話何意？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顧北錚知道自己有些不敬了，忙壓低了聲認錯：“北錚不敢……”
顧驊龍強壓住怒氣，換上苦口婆心的口吻道：“北錚啊，如今我們顧家正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時候，你怎能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你婚姻的籌碼？你現在是意氣風發，可你哪知政壇險惡，多一個籌碼多一份保障，你現在感情用事，將來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顧北錚道：“大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我們顧家的前途，我會憑自己的本事掙得，我的婚姻，也不會用來作籌碼的。”
“你怎麼就不聽勸呢！”顧驊龍見他油鹽不進，似乎是鐵了心了，一時急上了頭，道，“我告訴你，你要是真敢娶她，我就不認你這個弟弟！”
顧北錚也絲毫不讓，道： “大哥，別的事兒，你教訓我我聽著便是，但這件事情，我已經決定了！我今天明明白白把話擱在這兒，我此生，非她不娶！”
“你……”顧驊龍氣得直哆嗦，“禍水，那個女人真是個禍水！”
“大哥，請你不要這樣說她！”
電話那頭，顧驊龍已氣得將話機一擱，斷了電話。
一陣嘟嘟的空響，顧北錚盯著話機良久，有些心煩意亂。
武和路，顧北錚的車隊政要開去公署大樓，督府的林蔭大道前，忽然躥出一個女子，那女子見汽車駛過來，不僅絲毫不躲避，反倒張開雙臂直挺挺地攔在了前方。
那司機猛地一個剎車，差點撞了上去。衛兵隊立刻警戒起來，紛紛喝道：“什麼人！”
沒一會兒，楊魏軒過來，俯在顧北錚耳邊道：“顧帥，是羅小姐。”
顧北錚皺了皺眉，開了車門下去，走到羅美洵面前，有些生氣地道：“羅小姐，你這是做什麼？你知道剛剛有多危險嗎！”
羅美洵淺媚地一笑，臉頰泛著酡紅，搖搖晃晃地靠近他，舉著手裡一張報紙：“你要結婚了？你真的要結婚了？”
她一路問到他跟前來，顧北錚這才聞到了她的一身酒氣。
“你這是喝了多少酒？”顧北錚扶住她，伸直了手臂，儘量讓她遠離自己。
她並不回答，只是將那報紙慢慢展開，手指一下一下戳著沈涵初的照片，顫聲道：“你看看她，你再看看我，督軍你好好看看啊，我哪裡不如她，哪一點比不上她，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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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著，一聲聲抽噎了起來。
顧北錚看了看四周的衛兵隊，只怕她真鬧起來，忙叫道：“魏軒，魏軒！”
楊魏軒小跑著到了他跟前，顧北錚道：“羅小姐喝醉了，快將她送回羅公館。”
楊魏軒見羅美洵這架勢，豈是肯輕易走的，便插科打諢道：“呦，少帥你惹的風流債，我可不好處理……再說了，您若此刻不跟羅小姐斷清楚，以後人家還是會找上門來。”他說著撓了撓腦袋，“若您怕面子上掛不住，我帶衛兵隊走遠些就是。”
“你……”顧北錚還沒發話，楊魏軒已一聲喝令，帶著衛兵隊退出幾丈外。
顧北錚哭笑不得。
羅美洵醉得搖搖晃晃，聲音裡滿腹委屈：“督軍你還記得嗎 ，我們那時一起吃飯跳舞，一起賞花看電影，你明明是喜歡我的，你怎麼就忘了呢？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你告訴我，我改便是了！我改便是！你不能就這樣拋下我……”她說著，真哭了起來。
顧北錚道：“羅小姐，家兄為我的婚事一頭熱，給羅家造成誤會，實非我願望；之前也是我不好，男女結交之事上，北錚向來沒什麼避諱，給羅小姐帶來困擾，北錚在這裡給你賠罪了。只是我對羅小姐，真的只有朋友之誼，從來沒有男女之情。”
羅美洵聽他一口否定了他們過往的交情，又受了一重新的刺激，哭得愈發傷心。顧北錚只好勸慰，羅美洵卻趁勢抱住了他，哀求道：“沒關係，你可以不愛我，只要我愛你就夠了！”
顧北錚很是意外了，他印象中的羅美洵，一向來驕傲自負，如今也會卑微如此。此時此刻，他對她倒是有些同病相憐的同情。
可是他的幸福他已經爭到手了，他必須快刀斬亂麻。
顧北錚將她從懷裡推開，道：“以羅小姐的才貌家世，自有大好青年追求，羅小姐何必執拗於我。羅小姐的良緣，不在我處。天色已晚，我讓人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不回去！”羅美洵拼命地搖著頭，“督軍，你知不知道，你要娶的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她就在不久前還與人訂過婚，她訂了婚還來勾引你，督軍，你不能被這種狐媚低劣之人給騙了！”
顧北錚忽然變了臉色。
羅美洵見狀，以為事情有了轉機。顧北錚卻一把扼住她的手腕，怒道：“你敢調查她？”
原來因沈涵初與楚劭南當時的結婚告示登過報紙，雖只是一通不起眼的文字告示，顧北錚卻早已將那期報紙買斷銷燬，對報社勒令停刊。
羅美洵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一面掙脫，一面喊道：“我調查她又如何？這個女騙子從我這裡搶走了你，我還不能調查她了！”她又委屈，又是生氣。
“搶？”顧北錚冷笑一聲，“我至始至終，愛的人都是她，何來“搶”字之說，若真說是“搶”也是我使了手段將她搶過來的；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她即將是我妻子，你若再對她出言不遜，或拿此事做文章，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彷彿聽到一個聞所未聞的笑話，羅美洵不可置信地怔住。
“不送。”顧北錚被人戳中了痛處，已然失去了耐心。
羅美洵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在這份感情上一敗塗地。
彷彿所有的自尊被碾落在地，她羞憤至極，用顫抖的聲音朝他的背影喊道：“顧北錚，你會後悔的！你需要我，需要我們羅家！”
這語氣與他哥哥如出一轍，顧北錚只覺得十分厭惡，冷笑道：“你們羅家對我，沒有那麼重要。”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九里巷，羅美洵坐在一張洛可可式的白漆梳妝檯前，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她撫了撫自己有些蒼白的嘴唇，拿起一支蜜絲佛陀的口紅，一遍遍在唇上塗著。
鏡中的自己，燙著摩登的捲髮，瓷白的肌膚，烈焰紅唇，比任何一位畫報女郎都要明豔；可眼裡往昔的高傲，消失殆盡。
自小到大，她是掌上明珠，校園皇后，舞會明星。
她羅家富庶一方，沒有她得不到的珍寶；她容貌豔冠群芳，也沒有她征服不了的男子。
這是她第一次碰壁，沒想到碰得這般頭破血流。
窗外是清寒的夜色，那風聲呼呼作響，松一陣緊一陣的，吹得她的心萬分悽楚。
如果之前，她對顧北錚，是一種對於權勢的貪戀，那麼現在，她是真的愛上他了。
呵，她愛他，因為他不愛她。女人有時候竟是這樣地不可理喻。
她咬著唇，眼角漸漸濡溼。
妝臺上擺著瓶紅酒，高腳杯裡的瓊漿，滿了又空，空了又滿。
醉暈的羅美洵，目光回落到妝臺上的一摞資料，那是調查沈涵初的檔案。
羨慕、嫉妒，不甘，憤恨……她盯著照片上的沈涵初，目光逐漸狠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