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沒有別的事?我在這邊很顯眼,不能在外面呆太長時間。”席一鳴說道。
“沒有了,”耿朝忠搖頭,“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特殊情況,我是不會出現在您的面前的。對了,我想問一下,奉天這邊有沒有我們的人?”
席一鳴沒有說話,抬頭看了看耿朝忠的臉,有點摸不清他的意思。
他口中的奉天指的是奉天這座城市呢?還是張少帥的東北軍內部?
“野蜂,不該問的事情不要問。”席一鳴面容一肅,表情嚴厲的說道。
耿朝忠只是微微一愣就恢復了笑容。
“您誤會了,席科長,規矩我懂。”
“今天我殺了人,您恐怕也得撤離了,而南京給我的指令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過來,我需要一個備用聯絡人。”
現在的南京政府,還做不到給所有毒刺配備電臺,所以他們唯一的聯繫方式,是盛京日報的廣告暗語。
而盛京日報卻不是每天一發,大致是三天一發,還得提前預訂廣告位,一旦錯過,那可能就是一週之後的事情了。
席一鳴沉吟片刻,開口道:“你說得有道理,不過也不必多此一舉。你直接來這裡找我就行,我是南京國民政府駐奉天黨務調查科特派員,兩國現在是和平階段,就算私底下鬥的再狠,也不會對我動手。”
耿朝忠突然睜大了眼睛。
“這太危險了!席科長,日本人可不會像西洋人那麼客氣,前年的蔡公時科長也是特派員!”
耿朝忠搖搖頭,堅決不同意直接和席一鳴聯絡。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不過這只針對文明國家而言,而對某些國家是無效的
28年底濟南慘案,日本人將當時南京政府派來的特派員蔡公時割耳挖眼,完全不顧國際公約。其行為和慈禧太后殘殺六國公使一樣,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不會,現在日本人不會像濟南那麼不顧大局。”席一鳴說道。
“席科長!日本人那種禽獸,絕對不能用常理度之!既然您執意如此,那我,那我…”耿朝忠緊緊的握住了席一鳴的手,說不出話來。
“哈哈!”
席一鳴哈哈一笑,白皙的臉上露出無所畏懼的表情,朗聲說道:
“我一介書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來這地方本來就沒想能活著回去。我意已決,你不必勸了。”
耿朝忠急了,這可不是他的本意,早知如此,他留那個日本人一條狗命又何妨?!
看席一鳴的神色,根本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這種讀書人,那是根本勸不動的!
“席科長,您不怕死,我怕啊!今天您不走,日本人肯定會盯住您,我也不敢來跟您聯絡啊!你要真想死我也不攔著,任務怎麼辦?!”
耿朝忠夾槍帶棒沒上沒下的一番話,頓時把席一鳴說的一愣。
沒錯,他死了就死了,連累了任務怎麼辦?
不過片刻後,他就滿臉沮喪的說道:
“你不知道,這回來東北,根本沒什麼備用人選,我就是唯一的聯絡人!”
“為什麼?”耿朝忠問道。
“為什麼?一旦有變,我這個南京來的是既不容於奉軍,也不容於日本人,並且還落在別人眼皮底下,跑都跑不掉!”
席一鳴恍若無事的說道。
耿朝忠看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文人,心中不由得湧起敬佩之意。
席一鳴的身份就類似於一個質子的身份,以軍閥的反覆無常來看,一旦態度曖昧的東北軍反水,第一個死的就是他這個特派員!更不用說兇狠暴戾的日本人了!
明知是死地而慨然赴之,這席一鳴倒頗有英雄氣!
耿朝忠嘆了口氣,突然開口道:
“好吧,那特派員,得罪了!”
席一鳴一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耿朝忠手起掌落,瞬間將席一鳴打暈!
緊接著,還沒等席一鳴落地,耿朝忠就將他一把扶住,然後拖著他走向路邊,然後叫了一輛黃包車。
“這是我朋友,有點氣血不足,暈過去了,你把他送到仁愛醫院門口,我另外找輛車在那裡等他,這是路費。”
車伕點點頭,拉著席一鳴跑向了仁愛醫院。
既然席一鳴不願意走,那麼迫不得已,耿朝忠就自己把他帶走!
仁愛醫院離此地並不遠,大約七八分鍾的時間就可以趕到,耿朝忠提前趕到那裡,然後給周丙打了個電話。
片刻後,周丙開著一輛標註著東北軍軍需處的小卡車跑了過來,和耿朝忠將席一鳴抬了上去。
“這是誰?你傷還沒好,瞎出來跑什麼?”
周丙一邊啟動汽車,一邊埋怨耿朝忠。
耿朝忠瞅了身邊的席一鳴一眼,給周丙打了個眼色,低聲說道:
“南京那邊的。”
周丙點點頭,不再說話。
不一會兒,周丙把車開到了耿朝忠住的老屋,然後叮囑耿朝忠道:
“我軍需處還有事,先回去了,有事記得給我電話,謹慎點,別莽撞。”
在周丙眼裡,耿朝忠雖然不時有些鬼主意,但感覺他還是不太沉穩,多叮囑幾句是有必要的。
等周丙走出去,耿朝忠推了席一鳴一把,說道:
“席科長,醒醒吧!我又不是要害你。”
這麼一路顛簸,席一鳴早醒了,但他有點摸不準耿朝忠想幹什麼,所以一直沒有作聲。
“你把我弄到這裡幹什麼?你得知道,我是你的上級,也是毒刺計劃的唯一聯絡人,如果有別的同志找我怎麼辦?!”
“毒刺計劃裡,沒有什麼科長處長,有的只是潛伏者和聯絡人,席一鳴,你管不到我!”
耿朝忠沒好氣的頂了席一鳴一句。
這傢伙談吐語氣明明是個酸文人,也不知道上面吃錯了什麼藥,非得把他派來當科長。
“不行,你必須把我放回去!”
席一鳴一骨碌爬起來就往外走,耿朝忠伸出一隻腳一絆,席一鳴差點一個狗吃屎摔地上,耿朝忠伸手將他扶住,調侃道:
“席科長,你路都走不穩了,還是歇歇吧!”
席一鳴又急又氣,但是在耿朝忠手裡,他就好像一個小雞仔一般,毫無還手之力,只能任由耿朝忠將他按回床上。
但他雖然身不由己,嘴上卻不服輸,衝著耿朝忠大吼道:
“野蜂,你是不是黨國的軍人?!竟然如此不守規矩!”
“省省吧席科長,我是不守規矩,你是不懂規矩!你看看你,第一次接電話,就讓我幹掉對面的日本人,幹掉日本人又不走,非要留下來送死。早知如此,你讓我把那個日本人引開或者打暈不就完了?你這計劃一開始就有問題!還有,你領我去那地方,四面開闊,跑都沒地方跑,一看你就是未經訓練之人,我實在想不明白,黨調科是沒人了還是怎麼了,非要派你過來送死?!”
席一鳴頓時語塞。
他支吾了好一會兒,才說道:
“你以為我特麼想來?前幾次來東北執行任務的同志,無不死得一乾二淨,這回根本沒人願意去,所以才派我過來!”
“哦,那你肯定也不是科長了?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身上沒有官氣。”耿朝忠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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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代科長,如果平安回去,我就能轉正。”席一鳴自豪的回答。
耿朝忠無語。
本來以為這是個英雄漢,沒想到是個當官不要命的主兒。
“算了算了,席大科長,你就算回去,也是個死科長。我估摸著,日本人不願意動你,也是拿你來釣魚的,怪不得一直沒人來找你,是不是別人都知道這件事啊?”
耿朝忠一問,席一鳴的臉就又紅了,他連連擺手,反駁道:
“非也非也,不是沒人來找我,是別人都不知道我!”
“不知道?”耿朝忠一臉狐疑的看著席一鳴。
席一鳴突然像意識到了什麼似的,馬上閉口不言了。
耿朝忠盯著席一鳴,想了好一會兒,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
“席一鳴,你老實交代,是不是毒刺計劃只有我們兩個人?!”
席一鳴被耿朝忠這一聲大吼震的一愣怔,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把槍就頂在了他的腦門上,一聲暴喝在耳邊響起:
“說!不說我立馬斃了你!”
只聽噗通一聲,席一鳴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抱著腦袋喊:
“兄弟饒命!我全都告訴你!”
“說!”
頂在他腦門上的槍又抖了抖,看樣子隨時都可以開槍,席一鳴額頭上冷汗一滴滴滲出,再也繃不住了,連珠炮似的說出一段話:
“毒刺計劃只是個備用計劃。上回黨調科派人來東北被日本人一網打盡後,上面就懷疑黨調科裡有內鬼,所以這回毒刺計劃的執行者其實只有兩個人,就是你和我!真正的毒刺計劃,是由國防部二廳主導的,對日本關東軍的刺探計劃!執行者另有其人!”
耿朝忠頓時愣住了。
這他媽,徐恩曾這傢伙在坑我!
“你的意思是,毒刺計劃你在明,我在暗,只有我們兩個人?”
耿朝忠一字一頓的問道。
“沒錯,”席一鳴回答了問題,似乎也不再害怕,一骨碌爬起來,伸出手顫抖著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說道:
“兄弟,我也是受害者啊,我執行任務時候不小心打死了第六軍江參謀的一個姘頭,江參謀又是顧軍長的心腹,上面頂不住,我這才被派了這頂雷的任務,我執行任務半年多了,一直都沒等到你,以為你早就死了,這才放下心來。沒想到你竟然來了,居然還幹掉了日本人!我以為你....”
說到這裡,席一鳴又停住了話語。
耿朝忠無語了,這傢伙顯然認為自己根本幹不掉日本人,去了也是炮灰,鬧不好,這傢伙就是想借刀殺人!
不對,這傢伙就是想借刀殺人!
只有自己死了,他才安全!
想到這裡,耿朝忠更加生氣,抬腿就是一腳,將席一鳴踹到了牆角。
真沒想到,這傢伙竟然這麼不堪!真是可惜了這個好名字!
席一鳴捂著肚子縮在牆角,卻只是苦笑了一下,說道:
“兄弟,你誤會我了,我不是那意思,我其實就是想.....”
“我不關心你怎麼想,”耿朝忠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席一鳴的話,“從今天開始,你必須得聽我的,懂了嗎?!”
“我懂,我懂。”席一鳴唯唯答應。
“還有,國防部二廳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耿朝忠問道。
“不知道,”席一鳴臉色恢復了正常,搖頭道:
“其實,這個計劃,我能知道也是巧合。我本來也以為,這回和上回一樣,同樣派來了很多人。但是我在接收安全抵達訊號的時候留了個心眼,事先盯住了那裡,發現,那天只來了一個人,信箱裡卻多了十幾封信!
我當時就明白了,執行這個任務的人,絕對不會多!又過了一個多月,我再去看,發現信箱裡只多了一封信,我就明白了,執行這個任務的人,絕對不會超過兩個!
再往後我等了四個月,也沒等到聯絡人,我就以為你死了,說實話,今天接到這個電話,我挺驚嚇的。”
耿朝忠無語長嘆,這麼一來,事情很明顯了,自己被上面當成了一個棄子,當成了一個掩護真正毒刺行動的炮灰!要知道,自己可是六等寶鼎勳章的獲得者,黨國的功勳!
一個功勳之臣,竟然就這麼被輕描淡寫的當了炮灰!
一股子無明業火在耿朝忠的胸口熊熊燃燒,簡直要把整個胸腔燒成灰燼!
是的,自己並不是真的信仰三民主義,但至少,只要針對日本人的行動,自己絕對是盡心盡力,毫無私心雜念的,但是,換來的是什麼?!
黨國如此待人,焉能不敗?
耿朝忠深深的呼了幾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他用冰冷的眼神看向席一鳴,席一鳴感覺如墮冰窖,整個人在牆角都縮成了一團,他抖了抖嘴唇,說道:
“兄弟,你別這麼看我,我也是情非得已啊!好在現在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理應同舟共濟啊!”
“好!同舟共濟!”
耿朝忠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