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基觀察著在場所有人的表情,何良燾面帶苦澀,而剛才兩個叫囂的老師傅都低下頭,還有人對馬丁內斯投去了憎惡的眼神,顯然,這位洋匠人說的是實話。
何良燾輕咳一聲:“確實如此,每個師傅的精力是有限的,自然就只能照顧數量有限的泥範,一般來說,一個師傅是只能照顧八個左右的泥範......。”
李肇基面露微笑,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了。
雖然兵工廠的炮匠不少,但真正能玩得轉泥範陰乾的只有那兩個,而且這二人年齡都不小了,精氣神肯定不如小夥子。
所以說,不論製造了多少泥範,真正值得信賴的,只有兩個師傅照看的那些。而這已經不是技術問題,而是何良燾的管理問題了。
在名譽、權位和利益面前,這傢伙選擇了大幹快上,這才是造成現在鑄炮失敗的主要原因。
李肇基已經搞清楚了兵工廠的關節,當即說道:“諸位,對於眼前的境況,可有人能解決?”
此言一出所有人靜默了,李肇基生怕有人再提回澳門之類的話,立刻說道:“就在這裡,用現在的材料和現有的技術解決。”
“這鑄不出炮來,都是時節作怪,又控制不了下雨起霧,怎麼解決。”一個老師傅嘟囔說道,他聲音不大,但因為這裡實在是安靜,所以每個人都聽到了他的話。
李肇基臉色如常,卻堅定說道:“我相信,人定勝天。”
何良燾不想自己的手下和李肇基這個大掌櫃頂牛,立刻問道:“你們都議一議,如何在時節氣候不掌握的情況下,管控好泥範的陰乾。大掌櫃待咱們不薄,今日親自過問,咱們也要給大掌櫃一個交代。”
“老天爺的事,咱們可管不了。”
“就是,人定勝天這話是好聽,但怎麼勝?”
兩個管泥範的老師傅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全都是陰陽怪氣的話。
何良燾氣的站起來,一巴掌拍在實木長桌上,喝道:“你們胡說個什麼,是大掌櫃給了你們吃喝用度,沒大掌櫃,沒有商社,你們全都在澳門要飯呢,這個時候不賣力氣,有良心嗎?”
他是真的有些害怕,這批從澳門廣州來的移民,剛到的時候,是非常懼怕李肇基的,感覺那就是一個殺伐果決,視人命如草芥的狠人,但接觸下來,尤其是李肇基前段時間在兵工廠待了半個月,大家發現,這位大掌櫃待人和善,對手藝人非常尊重。
這使得很多人不再懼怕他,但也讓一些人大了膽子,尤其是鑄炮車間這些人,大部分來自卜加勞,自成一派,都有手藝,他們認為商社離了自己,根本無法鑄炮,自然有恃無恐。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李肇基輕咳一聲,卻不是阻止何良燾,而是示意身後的唐沐不要亂發作。
“我李肇基做事,從來就是先禮後兵。”李肇基清朗的聲音傳出,他說道:“諸位都是手藝人,我素來尊崇,從不賤看你們。可現在看來,對於鑄炮問題的解決,你們是束手無策。
如此,我提供一個辦法,你們聽我號令來做,可還行?”
“你?”有人笑了,說道:“大掌櫃,你有不是炮匠,怎麼會鑄炮?
”
李肇基淡淡一笑:“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何良燾眼看李肇基無比認真,低聲問:“大掌櫃,您不是來真的吧。”
“商社需要炮,你們鑄不出來,難道我要用投石機去打敵人嗎?”李肇基斜睨了何良燾一眼,冷然說道。
泥範匠人田大典問道:“那大掌櫃看的是什麼書,又要用什麼辦法解決這泥範開裂的問題呢?”
李肇基淡淡說:“泥範開裂,多是因為氣候因素,但以你們所說,摸索其中竅門,難言需要多少時日。索性,便不用泥範了。”
“不用泥範?”田大典詫異,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我就沒聽過不用泥範鑄炮的法子,佛朗機人也是用的泥範。”
而另外一個師傅鍾誠問向馬丁:“馬丁小子,你們洋人可有不用泥範的法子?”
馬丁搖搖頭,表示不知道,事實上他對鑄炮並不熟悉,記憶中似乎瑞典和他服役過的英國,都是用泥範鑄炮。
李肇基敲了敲桌子:“你們解決不了問題,現在由我牽頭解決,所以,我說,你們聽著,我告訴你們去做,你們就去做,不要討論,不要嘲諷,不要懷疑,也不要半途而廢。”
眾人安靜,田大典低聲對身邊的鍾誠說:“看大掌櫃能作什麼妖來,這鑄炮的手藝,書本裡能有,笑話!”
鍾誠咧嘴一笑,也是低聲說:“反正耗費的不是咱們銀錢,讓他作。”
李肇基說:“我要用的辦法是鐵範。”
所謂鐵範鑄炮法,是鴉,片戰爭時代,滿清官員龔振麟的發明。
李肇基取出一門火炮的模型,放在桌子上進行了解釋。
鐵模鑄炮,首先需要一門真炮作為模型,測量其各項資料,然後用泥巴做出和這門大炮一樣的泥炮來。
然後把泥巴炮分成幾部分,一般是四到七部分,然後再把每個部分分為兩瓣。
每一瓣都要有把手,而且各瓣拼接起來的榫卯也要預先做好。之後就是做這一瓣的泥範,就如同鑄炮一樣。
只不過因為體積小,厚度小,而且形狀簡單,所以十天到半個月就可以乾燥完畢。
之後進行鑄造,然後敲碎泥範,拿出鐵範模具來,用預留的榫卯,把模具組裝起來,便是鐵範了,繼而進行打磨整理,即可合用。
使用的時候,榫卯扣合,鐵箍固定,內層刷上漿液,防止火炮與鐵模粘連,然後插進去炮芯,繼而灌入鐵水。
與泥範需要幾個月陰乾不同,鐵範鑄炮,只要鐵水冷卻,炮體成型,就立刻把鐵範剝離下來,趁著剛剛鑄造出來的火炮還紅熱的時候,立刻打磨修理表面,之後把泥制的炮芯清理出來,再對內膛進行打磨,就可以成型了。
鐵模鑄炮的最大優勢就是消耗少,不僅消耗時間少,而且消耗的成本也低。
按照龔振林的記載,鐵模鑄炮的成本僅僅只有泥範鑄炮的百分之五左右,炮工銀從一門上百兩,降低到了只需要幾兩銀子,而且製造出來的是千斤大炮,算起來也相當於六磅炮以上了。
也不需要泥範鑄炮需要幾個月的時間,鐵範鑄炮,四十
名炮工如果能夠通力合作,只需要兩天,就可以製造九門大炮。
李肇基自然沒有提到龔振麟,但卻已經把鐵模鑄炮的工藝流程介紹完全。
“諸位,你們認為如何?”李肇基看向眾人。
他環視一週,在一些人的眼睛裡看到了欣喜的神色,也有人表示懷疑,但田大典和鍾誠立刻站起來。
“這不是胡鬧嘛,這樣鑄出來的炮能用?”
“就是,得糙成什麼樣子。”
然而,也有一個老師傅把菸斗在鞋底磕了磕,說道:“大掌櫃也不是小孩子,既然書上寫過,自然有人這樣做過。試試嘛,反正現在泥範都裂了,咱們閒著無事,鐵料、泥料、灰料之類的,都是現成的。”
“試什麼?我就沒聽過這手藝!”
“佛朗機人的炮廠是最好的,都沒有。”
田大典和鍾誠二人表現的非常激動,竭盡全力的阻撓。
何良燾臉色很難看,其實他知道二人為何阻撓,這是因為,如果用鐵範模具的話,鑄炮工藝流程裡,就沒有二人的位置了,可以說,這是直接打碎二人的飯碗。
“這位師傅如何稱呼?”李肇基看向那位把菸斗收起來的人。
老師傅抱拳說道:“小的名叫萬貴,是卜加勞炮廠的爐頭。”
李肇基呵呵一笑,心道此人不俗,原因很簡單,爐頭是鑄炮的總負責人,爐頭的名字是要以銘文的形勢和鑄炮當地的行政主官,軍事主官一起,銘刻在炮身上的:“此前來炮廠,少見萬師傅呀。”
“小的剛從澳門來,來了不過四五日光景。”萬貴說。
何良燾長期解決不來鑄炮的事,便是把萬貴請來,萬貴現在沒有加入商社炮廠,就是看在何良燾的面子上,前來做技術支持的。
當然,泥範的事他雖然懂,卻也不比田、鍾二人厲害,因此也沒有發揮作用。
李肇基不理會叫囂阻撓的二人,說道:“萬師傅,您既然是爐頭,鐵範鑄炮的事,您來牽頭如何?”
“我?”萬貴笑嘻嘻的說:“大掌櫃,小的供職於卜加勞,不是咱們炮廠的人。說實話,剛才您介紹工藝,小的本就不該聽的。現在聽了,已然壞了規矩,怎還能牽頭試製呢。”
李肇基說:“我覺得萬師傅該牽這個頭,鐵範鑄炮這件事,若失敗了,也就罷了,可要是成功了,您這卜加勞鑄炮廠的爐頭,可未必當的下去了。”
萬貴忽然驚醒,剛才李肇基說了,鐵範鑄炮消耗時間和材料都不到泥範的十分之一,要真是成了,鑄炮的成本會降下來,意味著東方商社兵工廠會快速佔據東方的市場,卜加勞原本就維持困難,面對如此強力競爭者,怎麼生存。
“萬師傅,考慮一下吧。”
萬貴看向何良燾,何良燾握住了他的手:“老萬,全靠你了。”
“爐頭,不能答應啊。”田大典高聲對萬貴說道。
“放肆!”唐沐見李肇基身體靠在了椅子上,雙手抱著胸前,就知道他已經不想容忍田大典胡鬧了,當即暴吼道:“田大典,大掌櫃的安排,也是你一個小小的炮匠敢更改的,滾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