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蘇瑜良久的沉默, 柏西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起來。
她聽到了,她肯定什麼都聽到了。
她現在一定覺得自己比魔族和血族還要汙穢不堪。
想到蘇瑜會厭惡他,排斥他, 金髮的天使難受得用手臂抱著自己的膝蓋。
他用羽翼包裹著自己, 睫羽不知什麼時候沾染上了溼潤, 默默地往角落處藏著不出來。
蘇瑜還沒從剛才聽到的足夠讓她瞳孔地震的心聲之中緩過神來,便看到本就蜷縮成一團的天使又將自己包裹得更嚴實了。
之前她還能伸手輕鬆撥開柏西的羽翼, 如今她再如何碰觸也沒辦法撥開瞧見他的臉了。
柏西覺得自己很髒。
他竭力咬著下嘴唇, 眼淚還是“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心裡也還是難受得厲害。
蘇瑜看不見他的臉, 更瞧不見他面上的神情。只是她能夠順著月光皎潔,清楚得看到他潔白的羽翼染上的淺淡光輝。
又因為他微微顫抖著, 好似雪絨花般隨風顫顫巍巍。
柏西已經很剋制自己的情緒, 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可蘇瑜就睡在他的旁邊,夜裡又靜謐到連一根針掉落在地上也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更何況是天使低聲的啜泣。
蘇瑜一愣,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又湊近了些。
這才確認的確是從羽翼之中傳來的,屬於柏西的聲音。
“你怎麼哭了?”
蘇瑜不說這話還好, 柏西還會當作自己隱藏的很好, 對方什麼也沒發現。
她這麼一戳破, 金髮的天使更委屈更難受了,唇齒之間最終還是溢位了細碎的嗚咽。
“柏西?”
蘇瑜被對方哭的有些莫名,又有些慌亂。
她稍微壓下心裡的情緒,放低了聲音溫和詢問。
“是神力還不夠嗎?”
裡面的人沒有回應自己, 只是啞著嗓子哭著,聲音很細微。
只能聽到些低低的氣音和悶悶的鼻音。
蘇瑜不知道他為什麼哭得這麼難受。
她能夠感知到他的情緒,山海覆來般的悲傷, 就好像要被全世界遺棄了似的。
她微皺著眉,正準備將手指咬破些再強行撥開柏西的羽翼。
柏西覺察到她要做什麼,連忙啞聲制止。
“不,不要這樣,我不是因為缺失神力而這麼難受……”
金髮的天使啞著聲音開口,羽翼之下紫羅蘭色的眸子還氤氳著霧氣。
蘇瑜見對方總算主動開口和自己說話了,她這才稍微松了口氣。
然而下一句,柏西的聲音又帶著哽咽。
“你,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髒?”
“什麼髒?”
她都要被對方前後莫名其妙的舉動給繞暈了,又是躲著又是哭著,現在又問了自己這麼個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你們神族天天用聖水淨身,這世上除了精靈應該沒有比你們更乾淨的種族了吧?”
“不是,不是那個髒。”
柏西的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平日清冷又疏離的聲線到現在只剩下了柔軟和沙啞。
“我剛才想的那些,你,你不覺得髒嗎?你一靠近我,我,我腦子裡就在肖想你……”
“……”
原來你想的還真是那意思。
蘇瑜之前還以為自己幻聽了,如今柏西這麼直白地告訴了她,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柏西見蘇瑜又不說話了,他剛才稍微放鬆了些的羽翼又緊緊地合攏。
像是裹著被子一樣下意識選擇逃避,又往裡面躲去。
“……對不起,我噁心到你了。”
“請你忍耐一晚上,我以後不會再主動出現在你的面前了。”
“……其實也沒那麼嚴重。”
柏西話語裡的絕望和失落太沉重了,蘇瑜嘆了口氣。看到他馬上要掉落到床下去了,連忙伸手將他帶到了床中間位置。
“那個,你剛確定了性別,可能還不適應。”
蘇瑜覺得柏西只是缺乏些常識而已,絞盡腦汁將自己瞭解的大致上給他解釋道。
“我不知道你們神族是怎麼回事,但是人族……尤其是男性,在血氣方剛的年紀時候有一些欲求是很正常的,這和髒不髒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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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話,在神族裡應該才成年吧。你又剛定了性別,和異性在一起的時候難免心猿意馬一些。我理解,理解。”
金髮的天使羽翼微動,顯然是把蘇瑜的話聽進去了。
他喉結微滾,半晌才放低了聲音悶悶地詢問了一句。
“那你呢?”
“你,你也會有這種欲求嗎?”
“……我暫時還沒有。”
柏西咬了咬下嘴唇,貼在面頰的金色的頭髮也因為淚水而濡溼了些許。
“說到底還是我髒……”
見他又要哭,蘇瑜有些煩了。
她將柏西的羽翼撥開,看著裡面的青年淚眼朦朧的樣子,一時之間又說不得重話了。
“你怎麼這麼愛哭?你比伽爾年長百來歲,我都沒有看見他在我面前哭成你這樣過。”
蘇瑜用手幫著他拭去眼角的淚水,面上沒什麼表情,動作卻還算輕柔。
“要是你這樣都算髒了,那你主人基本上已經見不得人了,滿腦子都是黃色廢料。”
“神,神主他,他也會有這種欲求嗎?!”
“有,還他媽跟泰迪似的。”
想到前半夜阿爾諾斯摁著自己蹭著自己,甚至連心裡的想法都直白到讓人耳熱。
蘇瑜覺得就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自責羞愧的柏西,簡直純情到了極點。
儘管沒怎麼聽懂蘇瑜的話,但是聽到連阿爾諾斯也會有這種想法後。
柏西心裡這才稍微好受了些,沒有最開始那樣沉重的負罪感。
蘇瑜見他沒再哭了,這才輕輕拍了拍他的羽翼。
“看吧,就連神明也沒辦法做到無欲無求,你就別自己鑽牛角尖了。”
“把羽翼鬆開再睡,也不怕躲在裡面缺氧。”
金髮的天使眨了眨眼睛,溼漉漉的眸子直勾勾注視著蘇瑜。
他從未有這般溫順聽話的時候,在蘇瑜話音剛落之後便鬆開了包裹著自己的羽翼。
露出了還帶著淚痕的面容。
蘇瑜用衣袖胡亂幫著他擦了擦眼淚,這才閉上眼睡了去。
柏西睡不著,就這麼專注地盯著蘇瑜的睡顏。
他想要靠近蘇瑜一點,又怕動作太大吵醒對方。
於是剋制著想要親近她的慾望,抿著薄唇,羽翼蹭著被褥這麼一動也不動。
然而即使是柏西不敢亂動吵醒蘇瑜,神殿外面,準確來說是夜殿那裡突然傳來了一陣巨大的魔力波動。
要不是神殿這邊有結界,可能連四周的建築都要被震得倒塌在地。
柏西一驚,怕之後的魔力波動會更強,連忙起身將身旁的蘇瑜抱起飛離出了偏殿之外。
“柏西!你們沒事吧?”
銀髮的天使瞧見了他們的身影,也飛了過來。
他低頭看著這麼大動靜都沒有被吵醒的蘇瑜,驚訝地看向柏西。
“蘇瑜睡得真沉,這麼大的魔力波動都沒把她吵醒。”
“她今天本來就很累,神魂和神力都有很大的消耗。放鬆下來後很容易陷入深度睡眠。”
柏西很慶幸蘇瑜沒有被吵醒,可又怕之後動靜更大。
於是指尖微動,為她再附著了一層光屏隔絕了外界的聲響。
而主殿裡的那位一直心情煩躁,幾乎在聽到夜殿那邊的動靜後立刻黑著臉推門出來了。
“神主。”
柏西剛喚了他一聲。
還沒來得及反應他懷裡的人便輕盈如羽絨般,往阿爾諾斯那邊飄浮了過去。
阿爾諾斯輕輕接住了蘇瑜,伸手將她面頰處的頭髮別在耳後。
面上的戾氣稍緩,夜殿那邊又傳來了更大的一陣魔力波動。
他深吸了一口氣,壓著心頭的怒氣。
“尤利塞斯那崽種是在向神族宣戰嗎?這種程度的魔力波動,他們血族是要造反嗎?”
柏西垂眸看向並沒有受到絲毫影響的蘇瑜,這才沉聲開口。
“神主,我覺得他們可能失控了。”
“您忘了嗎?在之前您和血族親王交了手,他也受了重傷。”
要不是柏西提醒,黑髮金眸的神明也差點沒想起這件事來。
尤利塞斯和其他神明不同,是唯一一個由人族獲得神格,從而晉升成神明的存在。
也正是因為他並不是生而為神,所以他也是唯一一個不能換代的神明。
不過神明是不死不滅的,這個法則在尤利塞斯身上也同樣適用。
只是有一點不同。
神明神魂消散和神力殆盡之後,會重新凝魂迴歸神樹之中等待重新換代。
可尤利塞斯卻不是如此,他力量缺失過多或者完全消失後不會迴歸神樹,而是會變回最初的形態。
即他未成神之前——還是人族時候的形態。
而他一旦變回了原本的形態,神力和魔力都會驟減。
從而短時間內無法給其他依附他的血族提供神力,因此也會造成柏西所說的[失控]狀態。
這和阿爾諾斯消散神魂時候,沒辦法給同脈的神眷者提供神力是一個道理。
而此時的夜殿之內,黑色城堡之中有一處水晶棺材裡。
一個面容精緻的黑髮小少年正沉沉地躺在其中。
身旁的骷髏管家從之前他受傷昏迷到現在都在旁邊一直靜靜地守在他的身邊。
他覺察到了棺材裡小少年的力量恢復了些許,立刻走近檢視。
小少年長長的睫毛顫了下,在冰涼森冷的氣息之中。
那雙瑰麗的紅眸也染上了霜雪的冷冽。
他慢慢坐了起來,呆愣了許久,這才抬眸看向了身旁的骷髏管家。
半晌,他這才悶悶地開口評價。
“……你長得真難看。”
“主人,您每次醒來都會這麼說。”
“這讓我倍感親切。”
小少年微微皺了皺眉,剛想要再吐槽下對方那同樣不怎麼好的穿衣風格的時候。
他突然覺得口舌乾渴,原本平整的牙齒也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尖銳鋒利。
“我好渴。”
他的聲音又軟又奶,帶著點兒少年的清亮,和這個沉悶的古堡格格不入。
骷髏管家將桌子旁早就準備好的殷紅液體恭敬地遞給了他,姿態謙卑又優雅。
“這是什麼?是番茄汁嗎?”
“是能夠止渴的美味。”
不僅是模樣迴歸到了人族形態,就連記憶也停留在了成神之前。
手中還沒有沾染任何血汙的時候。
他不知道這是少女的鮮血,也不知道這是哪裡。
可是他並沒有任何慌亂,和當初為人時候被當成妖邪綁到教堂之外,在滔天的火光之中被焚燒殆盡一樣。
小少年的神情涼薄,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他抬眸盯著骷髏管家看了許久,坑坑窪窪的臉上瞧不出任何異樣。
“你比教堂那些聲張祛除妖邪的人溫柔。感謝你沒有選擇燒死我,而是遞給了我一杯毒酒。”
小少年像是沒有聽到管家說的[美味],十分篤定這其實是一杯顏色豔麗的毒酒。
他沒有一絲抗拒,接過那杯他聞不出任何氣味的“酒液”送到了唇齒之間。
然而只是喝了一口,他便皺著眉一下全吐回了杯中。
“難喝死了。”
他生氣地皺著眉,將手中的杯子狠狠扔到了一旁。
少女芬芳的鮮血灑了滿地,引得周圍嗅到氣息的血族躁動難耐。
好在地上鋪著毯子,杯子並沒有摔碎。
骷髏管家感到疑惑極了,他準備的本該是最新鮮最符合尤利塞斯口味的血液。
以往他都會一臉饜足地喝完,可這一次他卻連一口都沒喝下去。
甚至還感到噁心反胃。
“我收回剛才的話,你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更加用心險惡。你不僅想要我的命,還試圖在生前最後時刻折磨我的味蕾。”
“沒有能夠下嚥的東西,這可比讓我直接死了還要難受百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