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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鬥犬追擊 02暗夜呼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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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鎮在高郵城的西北一百多裡遠,一條叫做黑水河的小河流過鎮子,這個鎮子因此而得名。

沿著黑水河順流而下,繞過秋天裡絢爛草木的大山,遙遙就能看到凸出的岸上有幾排黑黝黝的房屋,迎面伸了出來。

秋天的山是層林盡染的,黃的紅的葉子把山披掛得好像錦繡,在河上看過去風景醉人,然而這個黑黝黝的鎮子卻是極醜的,好像條黑乎乎的龍掙扎著爬出紅黃相間的山林,在黑水河邊可恥的死掉,可恥的腐爛一般。

鎮子非常小,小到說它是鎮子有點名不副實:只有幾排搖搖欲墜的木頭的或者石頭的房屋,石頭的房屋那肯定是宋朝時候的遺物,一直用到今天;而木頭屋子,人從房下街道走過去的時候,難免要用手抱住頭,因為這與其說是屋子不如說是棚子,而且是隨時都會傾倒的棚子。

這不多的房子和棚子通體都是黑的,好像用黑油抹過一樣,只有又髒又窮又無奈的乞丐才能把自己住的地方糟蹋成這樣,黑水鎮裡的居民無疑就是這樣一群人。

它並不在主要幹道上,而是在一個小岔路上,有時候知根知底的客商會多走些水路來到這裡,然後僱傭鎮上的騾馬把貨物翻過一座小山,到另外一頭重新裝船上路,這樣就可以避開好幾個官府的哨卡,省下不菲的稅金。

因此黑水鎮也是和商人們一起起起落落的,世道太平、生意好的時候,黑水鎮略微可以看見些當年宋朝時候的勝景;然而這幾年,苛捐雜稅越來越多、紅巾軍興起、官兵一茬一茬的來回搗騰,商人們越來越少,黑水鎮自然也越來越小,越來越髒。

今天黃昏,二艘中等大小的木船在封鎖河面的暮靄中,幽幽的駛近了黑水鎮的小碼頭。

梢夫用竹篙撥開小小棧橋下的一具浮屍,讓船靠岸,至於這浮屍是怎麼回事,也許是上游衝下來的,也許是被山賊土匪殺死的,也許是落船溺死的,甚至也許是喝多了自己掉進河裡的,這些原因沒人關心,因為死人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隨著船隻靠岸,一行人跳上了棧橋,他們都孔武健壯,穿戴也精神,走路更是有力,這樣就踩得腳下已經腐爛的用小木頭紮成的木橋嘎吱嘎吱亂響。

“少爺,您小心。”最先踩到實地的人是健壯英武的青年人,後背上還插著一把斧頭,但是他上岸後立刻回過頭微微躬身,好像僕從一般要攙扶身後的那人。

那人一樣的年輕,穿著好像是個普通的商人,然而做派可不是商人那種順勢謹慎,商人們在這個亂世都變得像白天出來的老鼠,恨不得只要自己眼珠子動就可以了,這個年輕人卻如老虎一般的堅硬,他抬了下手,避開了前面僕從的攙扶意思,又把手背回身後去,帶著威嚴站在岸上,打量著這又破又髒的小鎮子,扭頭問道:“士德,這就是黑水鎮?”

“三少爺,就是這。我跟哥哥們來過幾次,我現在就去找客棧。”張士德微微躬身。

這一行人正是蕭翰和張士德,以及他們帶來的保鏢和奴僕,他們正在趕往開封。

張士德幾天前絕對想不到解散了新軍的蕭翰少爺,竟然讓他跟隨去開封找擴廓帖木兒(王保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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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腿傷好了後,張士德立刻跑去見蕭翰,聽到蕭翰的打算後,張士德都懵了。

為什麼要遠去開封那邊?

現在清風寨正在勢頭上,蕭翰不努力招募、訓練軍隊,跑那麼遠幹什麼。

但是那天張士德沒敢問。

事實上他連抬頭沒有敢,就那樣弓著身說“是!”“是!”“是!”。

被宣召進內院去臥房見蕭翰,張士德是滿心歡喜的,蕭翰不僅是他的老爺,還是他的兄弟,歷盡生死的兄弟,然而他一推開少爺的房門,就差點摔在地上,然後他呆住了。

因為一開門就一股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任何一個房子裡若主人兩個月沒怎麼出過門,連丫鬟下人也不讓進來收拾衣服被子,什麼房子的味道都會這麼可怕。

張士德從那股黴味中回過神來,抬頭去看這個金碧輝煌的房間,然而他卻又呆如木雞了。

這個房間雖然僅僅是一間,但非常大,包括客廳和臥室,但是此刻客廳和臥室的分割已經不明顯了,因為分割空間的黃梨木大屏風被砸得粉碎,碎片和木屑落滿了地毯;

用來會客的兩張紅木太師椅,一個完全就是被刀劈成兩截倒在地上,另一張更慘,看起來像生生被踹碎的;

原本放在兩張椅子之間的長腿茶几,現在卻卡在離地一人高的支離破碎的月窗格子裡;

地上佈滿了瓷器的碎片以及被從天花板上打落的燈盞,上面破片在風裡顫抖著,彷佛上面精美的手繪八仙也曾在主人的暴怒下戰戰兢兢;

曾經掛滿牆上的畫作書法,全被撕成了碎片,還剩下的幾幅只殘留了半幅在牆上傾斜上,它們下面的白牆上全是一個比一個清晰的腳印,有的腳印甚至微微凹陷進了牆壁裡,若是那牆是一排人並肩站著,估計不知多少人會被這樣的一腳直接踹斷胸骨吐血而亡。

蕭翰就坐在床沿上接見了張士德,屋裡已經沒有椅子可以豎起來了,連書桌都被一拳砸成了兩截,好像觸礁的漁船般撅著屁股趴在地上。

“士德,不好意思,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所以屋子還沒來得及找人打掃。腿傷怎麼樣了?”蕭翰的語氣非常平靜,好像眼前這颶風破壞一般的情況完全和自己無關,簡直如同冰山一般。

張士德趕緊進屋,躬身行禮,他明白為什麼蕭翰會這麼做,他已經回過神來了,所以一點都不吃驚,也不害怕,有的只是感同身受的同情。

面前的少爺:父親被殺,連續兩次剿匪都慘敗而歸,上一次還被自己殺父仇敵追著打,差點就死在清風山山下了,論什麼樣的做兒子的會不痛苦不憤怒呢?

張士德只想蕭翰能夠儘快振作起來,起碼不要再窩在屋裡不出門,還有解散自己武力這種沮喪至極的做法。

“少爺,我腿傷完全好了!您找我有什麼吩咐?刀山火海,我立刻為您去做!”張士德站在一地的碎片中間,肅然問道。

“你腿傷好了,那就陪我去找王保保大哥吧。”蕭翰說道。

“王保保?開封的那位?”張士德傻了。

“沒錯,注意保密。回去準備下。”蕭翰一揮手。

張士德在那裡堪堪立了一炷香的時間,卻一句話也沒有敢說,自己慢慢的退出了那房子。

從蕭翰那裡回來,張士德好幾天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就是蕭翰少爺受打擊太大,以致於思維混亂,沒想到蕭翰倒是下了決心去見王保保,準備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連蕭二爺和堂哥的蕭滿堂的苦勸都沒有什麼用。

過了幾天,張士德在蕭家幫忙,和蕭翰聊了聊,這才慢慢明白了蕭翰的用意是什麼。

那天,張士德正在替蕭翰整理路上帶的兵器,蕭翰走過來,問張士德:“士德,你覺的誰是天下最厲害的將領?”

張士德笑了幾聲,說道:“不知道,朝廷的將領我也不認識幾個。”

“認真點。”蕭翰不滿的說道。

張士德撓了撓頭皮,說道:“我聽說的,那肯定就是察罕一家吧,就是擴廓將軍的叔父,他們靠自己招募的軍隊擊潰了紅巾賊,替朝廷奪回了中書省的河南這塊。”

“除了他們呢,你還知道誰?”蕭翰又問。

張士德只是個草民,倒真不知道朝廷裡誰厲害,他現在只知道上次剿匪的那個主將奧爾格勒,但是奧爾格勒不是被清風寨揍得滿地找牙嗎,所以張士德有點犯難了,支吾了好久也沒說出誰來。

蕭翰嘆了口氣,說道:“我告訴你,第二厲害的是紅巾賊。”

“逆賊啊?”張士德倒抽一口涼氣,他可萬萬沒想到這個錦衣玉食的官商少爺會這麼看重紅巾兵,其實按他的身份連提都不應該提。

沒有解釋,蕭翰看著張士德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道:“你認為我當將軍怎麼樣?厲害嗎?”

“您厲害啊!”張士德能說什麼,況且他還真挺佩服蕭翰,那麼顯赫的身家,對他還挺好,在比武場上是一點架子也沒有的。

“別逗了,在打仗方面,我就是個廢物。”蕭翰冷冷的說道,但是冷得很奇怪,不想在說自己,而像在說一個和自己不相干的人。

原來蕭翰在慘敗後的這兩個月裡想了很多,從歇斯底里的發洩中掙脫出來後,他不得不強忍著刻骨的仇恨和憤怒思考為什麼失敗這個問題。

齊猴子,他的殺父仇人,老實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從小就認識這個賊眉鼠眼的小子,他有點痞氣,但從哪裡也看不出他有膽子來,論武藝,蕭翰覺的自己一個人能打三個齊猴子,更可怕的是:齊猴子差了一點就成了他手下的一個士兵。

高郵新軍的士兵。

他解散自己的新軍,是看著這群人和流氓一樣:吃喝嫖賭欺負百姓打架鬥毆是好手,遇見敵人跑得比兔子都快,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

齊猴子難道不是這樣的無恥人渣嗎?

沒有比齊猴子更像高郵新軍的了,而且他也確實在新軍裡混得如魚得水。

為什麼這樣一個人渣,殺了自己父親、落草為寇後,竟然殺得探馬赤軍騎兵都丟盔卸甲?

探馬赤軍是大元朝僅次於最高等蒙古軍隊的第二等軍隊,可以算朝廷精銳,而且還是兵種中最精銳的重甲騎兵,但對於比自己人數還少的山賊竟然敗得如此之慘!

雖然蕭翰閉門不出,他也從奴僕管家那裡聽到了一些訊息:被山賊捉為俘虜的騎兵,隨著鉅額贖金交付清風山,都被陸續放回,在他們嘴裡,清風寨寨主齊烈風是吃人的!

隨身帶著一把大菜刀,殺起官兵來極端兇殘,一眨眼功夫就可以把個七尺大漢變成地上的一堆豬肉排骨!

這可是官兵嘴裡說的!

為什麼一個人渣、小癟三,在短短時間裡就判若兩人?

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這短短的一段日子裡,蕭翰先後敗於紅巾兵常遇春、清風寨山賊之手,他在心裡也承認,自己手下那批蕭府的新軍根本不是奧爾格勒那種重騎兵的對手,而奧爾格勒竟然不是清風寨的一合之將,這樣說來,自己就是這塊地界上最可悲最無能的一個將領。

而更悲哀的是,整個揚州路目前看來戰鬥力最強大的竟然是齊猴子那夥山賊!

揚州路官府裡最能打的奧爾格勒都失敗了,誰敢、誰傻得去再招惹那夥山賊?

靠朝廷官兵怕是永遠也報不了仇了。

靠自己,自己又會什麼呢?

唯一可能的就是去見王保保,學習他的戰法,他可是生生剿滅過紅巾兵。

紅巾兵可是比清風寨這種小山賊厲害萬倍,差點就佔領整個河南部分,打得諾大地盤上的官兵四處逃竄。

而那個時候,他王保保一家的身份並非達官貴人,而不過是個鄉紳,和他爹蕭景逸的所作所為差不多,為什麼他們就可以練出如此的一支強軍來?

蕭翰給王保保寫信,王保保倒是樂意和這位江淮的小朋友見見面,非常愉快的同意蕭翰去開封取經。

於是,蕭翰解散自己無用的新軍,立下決心去開封,朝自己敬仰的王保保大人學習成功之道。

而且他不想再像以往那樣前呼後擁一堆人去開封,而是想輕裝簡從的遊歷一路,看看這個怪異的時代,看看這些自己根本無法理解的英雄和人渣、賤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他算上張士德,才僅僅帶了十多個保鏢和奴僕(按鹽商的實力是非常少的),對外嚴格保密,詐稱一個商隊,朝著開封風塵僕僕的行去。

+++++++++

從碼頭上,沿著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蜿蜒上行,行過兩排黑色破敗的房子,就出現了一座相對鎮裡其他房屋顯得碩大的木房子,不僅很長,還是個兩層小樓。

這房子有一副黑乎乎的外殼、大得可以伸進拳頭去的牆壁縫隙,甚至於,整個房子像個頑童腳下猛踩的木盒子一樣朝前傾斜著,一眼看過去,簡直彷佛趴在這個鎮子中心的一隻碩大無朋的黑色癩蛤蟆。

不過它前面還是熱鬧的,門口臺階坐著幾個苦力打扮的人,木欄杆上拴著幾匹驢子和矮小的馬匹,嗆人的淡藍色炊煙就從一樓和二樓之間的隔板下汩汩的冒了出來,順著燻得黑油塗抹般的木板牆壁升上天去了。

“這就是你說的客棧?”蕭翰厭惡的皺起了眉頭,不自覺的用袖子遮住了鼻子。

看到蕭翰的模樣,張士德和幾個保鏢都微笑起來,張士德笑道:“少爺,我就說了:您是銜著金湯勺出世的,這些賤民住的地方又髒又破,您怎麼住得慣?”

說著往碼頭那邊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要不然請少爺再堅持一下,在船上再睡幾晚,雖然水上有潮氣,但畢竟乾淨整潔,到前面的大鎮子尋得好客棧再上岸休息吧。”

蕭翰把遮掩鼻子的袖子放下來,瞪著那黑乎乎的客棧大門好一會,下了決心般說道:“這次出遠門,不就是為了見識、見識民情民生的嗎?!進去!今天就睡在岸上!”

說著蕭翰自己提著袍角上了臺階,張士德對後面幾個保鏢做了個“吃驚”以及“他一會還會出來”的表情,自己跟了上去。

一進客棧大門,蕭翰就是一愣:這能叫房子嗎?這簡直是豬圈啊。

正廳樓梯下面就是一覽無餘的大廳,這個挺長的房子沒有任何分割,從房子西面牆望到東面牆,簡直像個寺廟的大廳被搬空那樣。

眼前地上躺了五六個苦力模樣的人,連被褥都沒有,就合衣躺在地上的破席子上,一邊捉自己身上的蝨子,一邊還談笑風生;

左手邊被用泥土築了個臺子,上面三口大鍋並列,一個苦力和一個婆娘正肩並肩在上面唰唰的炒著什麼東西,油煙直接在房間裡打了個滾,從天花板和牆壁之間的破洞跑出室外。

“老闆娘,我們要住店,上好客房來幾間。”張士德沒有像蕭翰一樣被嚇倒,他走南闖北,這種店子見得多了,越過蕭翰身邊朝正炒菜的那婆娘叫道。

聽到有新客人,那大嬸扭頭一看,就是一個驚喜的眼神,她趕緊把鍋鏟丟下,一邊用髒兮兮的圍裙擦著手,一邊下來土臺子招呼客人:“哎呀呀,我剛剛在幫這幾位做飯,沒來得及招呼你們,來做生意啊!上房啊,多的是,來來來,跟我上樓。”

蕭翰強迫自己不捂著鼻子,斜著瞪了一眼樓下那像猴子一樣互相捉著蝨子的苦力客人,跟著老闆娘上了吱吱呀呀的樓梯。

一上到樓梯口,蕭翰不由自主的又用袖子遮住了鼻子:樓下全是牲畜的臭味和油煙味,但樓下還算寬敞,和戶外差不多,而樓上極其狹窄,原來的空間被兩道高高的並列木板子分成了三個部分,木板子上那樣需要彎腰進入的洞和柵欄若稱得上是客房的話,中間兩個人走嫌擁擠的自然是走廊了,這裡面除了漏上來的油煙味,充塞了一股發黴的可怕味道。

“你們幾個人啊?需要幾間房啊?”老闆娘倒是健談,一邊在前面領路,一邊笑道:“最近生意清淡,我這店你們也看見了,就樓下幾個苦力夥計來住,我替他們做飯;樓上多的是上房,你們幾個人需要幾間?多要的話,我就給你們優惠點,白給你們草簾子當床吧,以前租一夜都要三個銅錢呢。”

看著滿牆滿地都被吐得痰跡斑駁,蕭翰強忍著噁心行過,跟著老闆娘走進一間隨便推開的房間,蕭翰站在這房間裡四處一看,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這根本就是不是房間,只不過是用木板一間一間格開,一伸手就能摸到木板牆壁的盡頭,伸到隔壁房間裡去,牆壁上面三尺處才是大梁,也就是說這裡你若上到大梁上朝下看,這裡根本是一間間的小格子,裡面幹啥一覽無餘;

格子裡什麼也沒有:沒有窗戶、沒有傢俱,連床都沒有,只有一襲厚厚的草簾子卷著放在地板上,那就是所謂的床了,清楚的可見蝨子從草裡爬進爬出,蕭翰連用靴子去碰那東西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張士德跟了進來,就看著蕭翰又吃驚又噁心的臉色,笑而不語。

“客官,你們要幾間房呢?”老闆娘笑容可掬的問道:“要吃飯的話,我下面有鍋,你們自己把吃的做做就行,可方便了。”

蕭翰沒有理他,卻扭頭看向張士德,指著滿地土的房間,難以置信的叫道:“士德,你說你以前跑生意的時候就經常住這種地方?這種地方是住人的嗎?”

張士德笑著攤開了手,也沒有回答蕭翰的提問,卻問道:“少爺,要不我們回船上去?給老闆娘說下,我們借下鍋灶只做飯。”

再次看了看那破又髒的格子間,又回頭看了看張士德和保鏢奴僕臉上那種“意味深長”的笑容,蕭翰咬了咬牙,卻冷笑了一聲,一揮手說道:“今晚住在這了!至於多少房間多少銀錢,你和主人去講,我不管這事。”

這句話一說,蕭翰只見張士德為首的下人臉上閃過驚訝、震驚,他心裡蠻有報復快感的一笑,心道:“讓你們把我當沒見過世面的小孩看?!今天我也嚐嚐下等人的生活。”

“少爺您再多考慮考慮?這種地方?”有人叫道。

“不必考慮的,我不也是人嘛!”蕭翰笑道,接著又皺起眉頭指著那爬滿蝨子的草簾子叫道:“趕緊把這玩意弄出去!快點!快點!”

張士德和幾個下人商量了一下,除了震驚之外,倒心中都歡喜。

他們都是窮出身,這種小店才是大元的常情,他們自然是不怕的,而且不用睡在船上,可以安穩的好好睡在實地上一宿了。

不過要安排蕭翰這種大少爺住宿,幾個奴僕少不得辛苦了:立刻開始打掃蕭翰要住的那間格子間,從碼頭船上搬運來蕭翰專用的臥具:墊子、褥子、被子、枕頭,來佈置寢室,可以說除了紅木大床沒帶來之外,什麼都有;

但張士德和幾個保鏢卻嘀嘀咕咕了好長時間,他們是在擔心安全問題:今天他們沒有走主幹水道,卻岔入張士德說的這條岔路,乃是因為兩天前張士德發現後面有不清楚底細的船隻跟蹤他們。

張士德是販鹽世家出身,鹽就是粉末狀的銀子,一船銀子可以讓多少人豁出命去去搶,因此押運鹽貨的鹽販子都非常機警和小心,不小心的都沉下大江餵魚去了,因此張士德很快就發現背後有人盯上這蕭翰的兩艘船了。

處於安全的考慮,他和幾個保鏢商量了:他們昨夜通宵行船,今天傍晚半路叉進黑水鎮,天明再上路,這樣一動一靜,估計就可以甩開後面那來意不明的船隻。

小心行得萬年船——現在世道不太平,盜匪蜂起,幾個保鏢自然沒有意見,蕭翰更是全聽張士德的,所以他們才來得這小鎮。

“現在這時節,店裡沒有多少人,就幾個走山路的苦力,不如我們把整個店子包下來,這樣閒雜人等不得入內,也無法探聽訊息,蕭翰少爺可以更安全。”張士德說道。

“沒問題,三爺說得在理,一個店裡就幾個苦力,萬一半夜再來人,你說他們是歹人還是好人?不如把這個店包下來,現在就關門,明天雞叫就上路。”幾個保鏢很快就表示同意,跟著蕭府做事,銀子是不必考慮的,況且這種小店全包也花不了幾個錢。

張士德立刻下了樓梯,給老闆娘一講,在一大塊碎銀子面前,老闆娘走路都軟了,除了“好好好”之外什麼也不會說了。

下面就是把幾個苦力行商從店裡請了出去,反正這個鎮子都是賺外地人的錢,除了這個最大的客棧,有的是地方讓他們留宿。

清除了外人之後,蕭翰的寢室也佈置得差不多了,一個捧著錦繡宮燈的奴僕急匆匆的從張士德身邊經過,上樓擺放去了,而張士德卻不閒著,在旁邊灶火的紅光中,和五個保鏢分派警衛值班。

“老劉老李,麻煩你們今夜睡在船上,那裡還有八個水手,你們輪班守夜,發現水上有船,或者岸上有人靠近,就揮動火把示警,這裡地勢高,看得很清楚;”張士德拍著兩人的肩膀說道;

“剩下的三位保鏢和我四個人守這客棧,兩人一換班,輪流睡覺,雞叫我們就起程。”

“三爺,沒問題。”幾個人齊聲應諾。

一行人草草吃了晚飯,這鎮子或者說村子是在荒郊野外的,並沒有好玩的地方,加上連日勞累,都巴不得倒地就睡。

蕭翰自去他那二樓中間的房間去睡,雖然已經被傭人佈置得讓沒見過世面的老闆娘咋舌不已,然而對於他還是生平第一次住如此骯髒的臥室,但是旅行的疲勞擊潰了他,一躺在舒服的褥子上,他連上樓時候憂慮的跳蚤和耗子問題都忘了,立刻就睡了過去。

張士德沒有選擇房間,他睡在樓梯口的過道裡,一個大破草簾子鋪在樓梯口的木板上,張士德就坐在上面,背靠著牆壁,肩膀上斜披著被子,錚亮的長柄斧子依然擺在腿上,腳下一盞小油燈的火苗跳躍著,他一邊聽著蕭翰的鼾聲,一邊時不時的朝右邊看一眼。

右邊正對他的隔間門被拆掉了,裡面牆壁的一個大破洞正對著他,這就是那房間的大落地窗戶,店主人看來用木板遮蓋一下的想法都沒有,就這樣讓人生寒的秋風穿過破洞捲起房間的灰塵掃在張士德的臉上。

然而這也讓他坐起來就能看到外邊不遠處的自己船隻;

睡在樓梯口,除了保鏢晚上換班或者有事叫他方便,也起了個保衛蕭翰的警戒作用,若是有人上來,除非邁過他的身軀才能踏上二樓地面。

條件很艱苦,但是對於張士德已經算很不錯的臥室了,以前跟著哥哥們幹活的時候,在野外露宿,那時候身上能蓋根草都叫做幸運了。

旅行,尤其是現在這樣商隊一般的旅行,吃不好睡不好,還在這盜賊蜂起的世道裡提心吊膽,非常累人,蕭翰都一沾枕頭就睡了,張士德作為蕭翰的心腹和這種旅行中的行家,領著少爺和一群豪奴幹這幹那,比蕭翰還累,所以聽了一會蕭翰的鼾聲,他也慢慢的合上了眼,在吹著臉的秋風之中陷入了半睡半醒。(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章節更多,支援作者,支援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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