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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五味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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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馬天復寅時就到了酒管,等到辰時才看到丁理事一步三晃出現在廻龍橋。

“小馬,來了啊?食肆上午沒什麼人,去晚點不妨事。你早去了掌櫃的也不一定在。”

“那我等張管事來,打個招呼再去??”

“哦,年底了,張老巡店忙,時常不來的。我看看裡面還有誰在。”

昨天張管事是讓丁理事帶他去,可帶路隨便誰都可以,丁理事進了小樓隨手指派個人就不好辦了。想到這,馬天復從懷中摸出個木盒,快步跟上,拉著丁理事的袖子道:“丁理事,呵呵,初來乍到,沒什麼好孝敬的,小小意思。”

丁理事回頭在馬天復臉上與木盒來回掃了幾眼,馬天復連忙用拇指推開盒蓋,裡面墊著的紅綢布上躺著一雙筷子。正是陶元所贈。

馬天復昨天晚上想了一下,請胡曉林喝頓酒胡曉林是興高采烈,但丁理事不同。隱約是酒管第二號人物的他會在乎一頓酒肉?說不定一口回絕。不行,還是送禮比較好。不年不節不是紅白日子,總不能直接送銀子,正巧陶元那雙筷子能用上。

丁理事掃了一眼,眉頭一皺。單看工藝,不用問這副筷子也是真金白銀,如果再是出於名匠之手,恐怕價值不菲。即使有事相求,這相也太急了點吧,年輕人辦事就是毛躁。

“小兄弟,這是幹什麼?”丁理事停步,壓低聲音道。

“嘿嘿,這……屬下自幼練武,是個粗人。在酒管當差,說話辦事難免有疏漏的地方,還望多包涵、多指教。”馬天復一側身,擋住手中東西不讓過往行人看見。隱約表示了目前這個職位不太對路的意思,還不是太明顯,馬天復覺得這句話分寸拿捏得剛剛好。

丁理事負手背對著馬天複道:“馬幹事,昨天你也看到了,張管事很賞識你。好好幹,好好學,別有顧慮,也別搞這些可有可無的東西。這不,快過年了,店裡生意不忙,多跟你們掌櫃請教請教。”

“可有可無”,這也太明顯了。馬天復趕緊連連稱是,把盒子塞到丁理事衣襟裡。

“哎哎哎,你……唉!你呀!”丁理事無奈搖頭笑了笑。

“小小意思。對了,上回說我們掌櫃與眾不同,是怎麼個不同法?聽了心一直都虛著。”

“哦,這個啊。反正上午也沒什麼事,我送你過去,邊走邊說吧。”

丁理事是明白人,馬天復何所求他清清楚楚。關於人事調動這一塊,有些錢拿早了還真燙手,可馬天覆的見面禮太重,他推不動啊!黃的白的少說三四兩重,事成之後呢?馬天復的背景他暫時不知道,可總歸是有背景的。光憑他自己肯定沒辦法打這個包票,如果馬天復那邊再使使力,應該差不多吧?最多是遲一點還是早一點的問題。

說起這家食肆的掌櫃,丁理事儘量不帶個人情緒,但馬天復仍能聽出話中的無奈。這個人叫周繼紅,頂了他做議事的老子的職,三十出頭年紀輕輕就做了理事。此人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就是文武兩樣不通。呆了好幾個管事處,到最後都落個虛職,最後還是靠他爹出面找張管事這個老交情才進的酒管。張成功被自己這個“不養閒人”的規矩套得牢牢的,給他換了四五個客棧沒一個能供起這尊神。到最後實在駁不開老友面子的張成功專門為他在城裡開了家小小的食肆。

除了新上司的事,丁理事還跟馬天復交待了不少酒管裡的明規暗矩,比如採買的常例、廚房的鹹貨等等。馬天復越聽越覺得自己這小小的幹事小有錢途的時候,丁理事又說城外的客棧都這樣,城內這個食肆恐怕不行。店裡賺到錢,方方面面才有油水,才能給平級的同事一點分潤。說了一大氣,等於就說了一點:這個店,不賺錢。其實等於沒說,這個店,開出來就沒打算賺錢。

一路上專心聽講,走了好久馬天復才發現這不是在走回頭路嗎?眼看都快走到家了!

“看,就這裡。”丁理事指著間小小的門面。

“什麼?就這?”

大門是新漆的,招牌也是現掛的,上面還有紅綢布,就是也太他媽小了!兩個人同時進出都要側著身子。門頭上的招牌寫著“五味坊”三個巴掌大的字,馬天復之前路過還以為是賣油鹽醬醋的。

看著目瞪口呆的馬天復,丁理事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小馬,別看門臉小,裡面可不小。這地方,對過就是雙井巷,市口不錯。周掌櫃自己也說了,好酒不怕巷子深,好菜不怕門面小。”

“市口是不錯,可這也……太寒磣了。”

“這地方門面多貴!情況你也瞭解了,對吧,不可能就是說……啊,對吧。走,帶你進去見周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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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也無人招呼,傳過一條狹長的走廊終於看到了角櫃,一個人坐著趴那兒睡覺。

“嘿!胖子!大白天的睡什麼覺!”丁理事上前敲了敲桌子。

那人抬頭,一張圓乎乎的胖臉,眼睛睜得還又大又圓:“誰睡了,哦,是丁哥,幹嘛來了?”

“給你派了個人來。天覆,見過周理事。”

周繼紅對丁理事也就那樣,看到馬天復卻很客氣,從角櫃裡走了出來,笑容滿面,很熱情。

丁理事簡單介紹了一下,跟周繼紅開了幾句玩笑便藉故要走,周繼紅也就隨口留了他一下,看上去二人平時私交並不怎樣。

馬天復看著丁理事就這麼走了心裡多少有點不舒服。之前無論是徐萬金帶他去領被服還是胡曉林帶他去陶家,少不得要關照幾句,故而待遇就好些。丁理事剛收了好處,類似的話卻提都不提,明明就是個順水人情。難道丁理事與這個周理事關係僵到了這個地步?

“小馬啊,你原來是酒管的嗎?”

“回周理事話,才調過來。”

“升職?”

“平調的。”

“哦——平調!呵呵,他們怎麼跟你說的?”

“什麼……怎麼說?”

“他們沒跟你說為什麼調你來五味坊?”

“哦,說了,城外沒缺,我又住城裡,喏,就住對面雙井巷,正好。”

“哈哈哈哈,正好,是,離家近,嗯。”

之後馬天復覺得周繼紅對他又親近了不少,問長問短的,有點奇怪的是武功方面沒問。二人就這麼一站一坐在角櫃裡閒聊,半天也沒見一個人進出。眼見都過了晌午了,馬天復腹中飢餓,也不好意思問,直到肚子“咕嚕”了幾聲。

“咦?對了,你吃了嗎?”

“沒。”

“早說。我們吃的是早中飯,還得個把時辰才有飯吃,你要不先去後廚找塊鍋巴墊墊?”

“呃……不用了,掌櫃。待會一起吃吧。”

“呵呵,也好。冰鍋冷灶的,吃著也不舒服。”

吃飯在後院,一盆青菜,一老一少兩個廚子模樣的人站在小方桌旁。

“來來,趁熱,小白菜嫩著呢,”周繼紅對飯菜挺滿意,“老孫,去掏點蘿蔔乾出來,還有蒜頭。”

“就這些?”馬天復很難接受現實。

“什麼就這些?”周繼紅口氣有些不快。

“就我們四個人吃飯?”馬天復反應不慢。

“你從來到現在也沒看見其他人吧?我放他們回家了。隔天就送灶了,哪還有生意。”

看周繼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馬天復也不好多說什麼——這位大掌櫃是真傻還是裝傻?年底商旅是稀少了,可當地人三五親友下館子小聚的多了。

還好馬天復是餓了,不然他早就吃刁了的嘴也咽不下去這飯菜。吃完飯,兩個廚子打聲招呼就走了。

“小馬,你也早些回去吧,我得關門了。”

“這……”馬天復無語。這就是所謂“不養閒人”?

“我呢,晚上就睡這裡,店裡沒個人不行。”

馬天復走出門,心中五味陳雜,真應了這塊“五味坊”的招牌。之前還想著做這個保頭肯定是一堆雞毛蒜皮的瑣碎事,什麼客人催菜啊,看著跑堂的防他們端菜的時候偷吃啊這些,想想頭都疼。現在店裡是這般光景,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周繼紅居然後腳就跟出來了,馬天復回頭一看:“掌櫃的,你不是睡這兒嗎?”

周繼紅搖搖頭,長嘆一聲:“唉,小馬啊,比不得你們。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店裡沒生意,靠那點月錢都不夠吃飽肚子的。只能偷閒到義善坊掙點兒,補貼補貼家用。”

馬天復看著周繼紅昂首駝背晃著八字步的背影,心中充滿了警惕——此人不簡單!連自己都騙,這能是一般人嗎?義善坊分明就是個賭坊!也就是說,之前……

幾步路回到家,正巧撞見了一臉青紫的坐院子裡曬太陽,看到馬天復立刻小跑著回她屋去了。

馬天復不知怎的就動了惻隱之心,覺得人家一個弱女子,就因為發了通脾氣被打成這樣,蠻可憐。想了想,喊來王婆,給王婆一兩銀子讓給馬蓉送去,就說是買些跌打藥酒。王婆苦笑著推辭,說因為昨天的事情,馬蓉怪她沒幫腔,罵了她一天了。馬天復想起了馬蓉那股蠻橫勁兒,又把銀子收了起來。

小翠照例打來洗腳水,馬天復這個腳洗得小心翼翼,洗一半突然想起來了:我好像也可以不洗吧?

昨天幫秦心武引氣以他現在的功力實在太勉強,元氣大傷以致當場暈倒。大蜀山一戰,晝夜不休十來天才補回來,這次不算嚴重,但白天要去五味坊,想要復元少不得半個月功夫。剛打坐沒一會兒,老秦帶著秦心武又來了。

馬天復被打擾了心情當然不怎麼樣,言語跟老秦毫不客氣,說趕緊給心武找個師傅才是正事,眼看就過年了,過年心武都八歲了,七歲練武已不算早,到了**歲有的師傅根本就不收。老秦嘴上說哎呀心武這孩子就服馬先生,眼卻老往後進瞟。馬天復一看老秦手裡拎著的幾個紙包,全明白了,昨天打,今天是哄來了。這老頭……還真是人老心不老,看來寶刀也沒老。

人既然來了,總是要敷衍一下。馬天復教了秦心武一套拳法讓他練習,小家夥聰明,兩遍就學全了,自己練了起來,馬天復就跟王婆在一旁閒聊。王婆本就是老秦家的下人,而李婆只是臨時請的幫閒,有兒有女的,在家閒不住出來掙幾個零用錢,還是瞞著家人說在織戶幫工。小翠其實跟馬蓉是一個地方出來的,因相貌不好,老鴇便搭著一併送給了老秦。

年關將至,馬天復除了有點想念師傅沒什麼其他感覺,倒憐憫起王婆和小翠來,甩手丟了二兩銀子給王婆,讓她和小翠做兩件新衣裳。王婆一個勁說太多了,就是不敢收,直到馬天復讓她順便帶些雞鴨魚肉回來才歡喜收下。

第二天一早,馬天復拎著兩隻雞、兩隻鴨、兩條三四斤重的魚還有一條豬後腿帶坐臀來到五味坊,敲了半天門,周繼紅才睡眼惺忪呵欠連天的伸出個頭來。

“咦?小馬,這麼早?你這是幹什麼?這些東西?”

“哦,呵呵,姐姐置辦年貨,貪便宜買多了,我便帶些過來……過年嘛,店裡總該見點葷腥。”

周繼紅狐疑地看著馬天復,也不幫手接一下,轉身就進去了。

馬天復也知道周繼紅會不高興,這事擱誰都不高興,可沒辦法啊!打小光知道師父嘴饞,還真沒在意什麼時候連師父嘴饞這門功夫也學了過來。天天一個素菜兩個鹹菜簡直還沒陶元家的雞伙食好!與其過幾天受不了了再得罪人還不如就不受這個罪了。馬天復早看出來了,這五味坊其實就是護管的巡護站,反正不打算在這呆多久,何苦跟自己肚子過不去。周繼紅是個理事不假,但看這副憊懶模樣,今後估計也沒什麼求到他的地方。再怎麼說,這也不算太怎麼得罪他吧?有肉還不是一起吃?

後廚沒人,馬天復把東西往後廚地上一扔,順便四處看看。蔬菜還有一些,大蔥大蒜葉子黃的比綠的多。牆上掛著條豬肉,摸了摸,都硬了。從米缸裡抓了把米,米倒是好米,就是一併抓上來兩顆老鼠屎。

“掌櫃的,等老孫來你跟他說一下,讓他把米缸蓋子蓋嚴實點。”想起昨天吃的飯,馬天復十分氣惱。

“小馬,上頭叫你來,是做什麼的?”周繼紅沒理他,問道。

“哦……保頭,不,挑堂,哎?是怎麼說的來著我想想……”

“行了,不管你是保頭還是堂頭,廚房的事都不關你的事,懂嗎?

“我……”

“年紀輕輕的,本分些,曉得嗎?”

“我……我怎麼了我!”

“我告訴你,這採買也不關你的事。生意不好,大家省著點,少折點本,年底上頭高興了沒準還發個三五百過過年。你搞來這些東西,賣不出去,難道我們自己吃?”

“我這……可不就是自家人吃的!”

“啊?”

馬天復本來就一肚子氣,再被周繼紅這麼一冤枉,臉都紅了,高聲道:“大過年的,我看店裡吃飯連葷腥都不見,帶些肉食來給掌櫃的你還有夥計們打打牙祭怎麼了?張管事給我賬房我都不做我還來攬這採買的活?”

“那你!那你……”周繼紅聲音由高轉低,“買這麼多東西,你……”然後又突然拔高,“酒管哪個店的兄弟不是吃這些?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改善伙食了?”

“我……”馬天復一時語塞,不過都到這份上了還怎麼認慫?馬天復真想說“老子吃好的吃慣了沒肉我吃不下去飯”,話到嘴邊硬是忍了回去。他怕萬一周繼紅來句“吃不慣滾”,還真不好收場。

“我來得及請示掌櫃您的意思嗎?剛擱下東西就劈頭蓋臉給我一頓。”前半句還是扯著嗓子,後半句馬天復聲音低了下來,顯得無比委屈。

“哦……這個……”見馬天覆口氣軟了,周繼紅也想了下,即便是這樣,才剛到五味坊就嫌這嫌那雖然也不對,但無論如何是自己錯怪人在先,總不能太不講理。

“小馬,我知道你是好心,”周繼紅清了清嗓子道,“你年紀輕不懂事,這不怪你。幫裡家有錢的多了,你見誰這麼張揚的?你要是切半斤肉、帶包花生米來大家喝幾杯,喏,小孫老孫保準喜歡你,你這樣搞,人家吃著喝著,背後不知怎麼說你,能明白嗎?”

此類人情世故馬天復一知半解,周繼紅這麼一說他立刻想起來以前也聽說過這樣的事。周繼紅話是不錯,但馬天復就看不慣他那副裝老成的樣子,一口一個年輕人,聽著耳朵眼堵得慌。

在這周繼紅就吃了長相的虧了,白白胖胖看著太嫩,根本不像三十多歲的人。要是換個像刑管陳容那面相的,說不定從一開始馬天復根本就來不了脾氣。馬天復在同齡人中還是很自負的,周繼紅就是給馬天復同齡人的感覺所以馬天復根本聽不得他教訓。當然,馬天復和周繼紅都沒意識到這一點。

“掌櫃的,您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幫規總綱上白紙黑字寫著,入幫即為兄弟,做兄弟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在下手頭寬裕些,有這個閒錢,跟兄弟們一同喝酒吃肉,有什麼不對?”這番話馬天復自己都不信,偏偏說得義正言辭。

周繼紅笑了,三分無可奈何,七分嘲弄。眼前這個年輕人讓他想到了十年前的自己。當初,要不是被自認為的最好的兄弟背叛,說不定現在自己還跟這個年輕人一樣懵懂。那這麼說……這個人,可交?

“說得好!老弟,這五味坊裡,都是你我這樣在酒管不得志的人,老弟你新上任,我把他們人全喊來算給你接風!肉你買,酒錢我出,咱們今天就當熱熱鬧鬧過個早年!”周繼紅一拍大腿站了起來。

什麼?媽的老子大半個月月錢你準備一頓就給我料理乾淨了,然後再天天蘿蔔白菜?馬天復心中暗自後悔又吃虧在圖一時之快。

“掌櫃的,這……是不是太過張揚了?我的意思是,就咱們幫裡的弟兄聚聚認識認識,外幫的那些就算了吧。”馬天復小心建議。

“這還用說?外幫的不就是幫忙的,我們自家吃飯,幹他們什麼事。老孫小孫呆會就來了,你在這,我出去弄點酒回來。”周繼紅哼著小曲出門了。

開食肆店裡連酒都沒有……說好的不養閒人呢?馬天復苦笑。早知這樣,張老您就把我隨便扔到哪個客棧呆著不就成了?不過凡事得往好處想,來之前還擔心這個掌櫃脾氣有多古怪,現在看來人很隨和,又隨性,很好相處嘛!

掌櫃的買了大堆好酒好肉要請客,老孫小孫父子二人興高采烈張羅開了。首先是通知人,馬天復聽他們商議就覺得兩人都不太靈光。

“兒啊,我去通知人,你把這些雞啊鴨啊都收拾收拾。”

“爹,三兩下的事情,收拾完,你不在,我不敢動啊。”

“那你去找人,我來做菜。”

“好!我先找把強哥喊來給你幫忙。”

“那你快去,大興不近,跑快。”

馬天復心想你這一趟都得大半個時辰,像你們這麼喊人那得吃晚飯了。剛想開口,小孫人沒了,追到門外,街上都是人,看不見小孫,馬天復高聲喊,也沒人答應。這貨練過啊!腿腳這麼利索!

正好周繼紅回來,馬天復跟他說了,周繼紅哈哈一笑:“這個事還用你操心?放心吧我就沒指望他們,我託人去找總廚了,由他來安排。來來來。”

周繼紅拉著馬天復的手來到最裡面一個雅間,關上門道:“今天我們就在這間最大的。看,這佈置還不錯吧?”

五味坊就幾條走廊連著十幾個包間,昨天馬天復就看過了,他知道周繼紅肯定有什麼話要說,也就沒搭腔。

“小馬啊,我這人性子直,說話不會拐彎抹角。我就奇怪一件事,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給我透個底。”

“掌櫃的,請講。”

“你這個年紀當幹事,肯定家裡有人。你要是升個幹事過來,還情有可原。可你平調過來,還是從別的管,這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最近也沒聽說幫裡出什麼事,怎麼……你就到這裡來了呢?”

“這……有什麼不對嗎?我對酒管真不太瞭解。”

周繼紅盯著馬天復看了會兒,似乎是在分辨此話真偽。

“你……來之前都沒打聽過?你就光著頭往刺草棵裡鑽?你爹……不,你家誰在幫裡?是誰?”

“沒……沒人啊。”

“唉!都這地步了你還瞞什麼瞞?沒人你進得來?你找誰的?”

“馬義長。”

“馬義長?馬義長是誰?哦——馬長老是吧,聽說……哦……曉得了。難怪。誒?也不對啊,馬長老口碑好得很,沒聽說過得罪誰啊?怎麼這前腳走沒多大時候,就……”

周繼紅一個人哦哦啊啊的,馬天復莫名其妙。周繼紅想法很簡單,馬義長,馬天復,還用說嗎?弄進來了,安排個幹事,結果馬義長回京,人走茶涼,涼得快到周繼紅都很難相信。

馬天復早知道五味坊不是個好地方,但這個掌櫃的也表現得太露骨了點,而且可以肯定他不知道馬天復在護管的幹事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馬天復其實對這裡還算滿意。

“掌櫃的?掌櫃的?小周?”外面有人喊周繼紅,聽聲音歲數不小了。

“徐總,你來了。”周繼紅趕緊出門相迎。

“哈哈,周掌櫃,”一個白胖老者大笑著走過來,“今天這是刮的什麼邪風?中了七星連珠?”

“徐總說笑了,我哪有那個運氣,這不年底了麼,開張幾個月了,大家夥也沒聚聚,”周繼紅一指馬天復,“喏,這位是新來的馬幹事,馬長老的侄子,給弄過來了。今天一來是大家夥熱鬧熱鬧,二來是給小兄弟接風!”

老者上下打量著馬天復,道;“哦——馬長老家的,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唉,馬長老這人,沒得說!應當的,應當的!”

馬天復已經懶得否認此事了,既然大家都這麼認為,那就算是吧!當下跟徐總客氣著就要把徐總往包間裡讓。

徐總大手一擺:“馬幹事,你當你周掌櫃這麼好心請老頭子來喝酒?他就是叫老頭子來燒鍋的!哈哈,行!小孫和小小孫兩個忙活不開,指望他們兩個今天咱們肯定吃不上飯。行,你們歇著,老頭子今天給你們露一手。”

見徐總急沖沖往後廚去了,馬天複道:“呃……掌櫃的,這人……是總廚吧,聽你叫他徐總。急性子啊。”

周繼紅笑容中帶一絲譏諷:“是啊……老徐手藝是真不錯,酒管上下誰都得承認,安排事情也有條理,是後廚的一把好手。就是呢……”

“就是什麼?”

周繼紅猶豫了一會,還是說了:“嗨!這人,不是一般的嘴饞。這年頭,不少人家生活好了,吃飯無肉不歡。他呢,是無肉不活。幫裡不少老人都叫他徐五斤,就是說他一天得吃五斤肉!”

“哦……好胃口,好胃口,呵呵……”馬天復臉微微一紅,心想自己也是兩天不見肉就吃不下飯的,只是這一天三斤也太誇張了吧。

“他是總廚,掌不掌勺總是要試菜的,他這三斤肉,都是菜裡出!生意再好的店都有個淡旺季,旺季就算了,淡季他也一樣忍不住,這能行?到最後,是沒哪個店敢用他了。呵呵,現在歇在家裡,眼巴巴望著哪家有個紅白事請他去掌勺。”

“這個……掌櫃的,廚房的規矩屬下不是很懂。按理說,要是真有手藝,三五肉不就五斤肉,讓他吃飽了不就得了。”

“哈,小馬,剛出鍋的跟端上桌的味道能一樣嗎?”

“呃……這……不會差太多吧?屬下還真沒在意過。”

“那你問他唄。這樣,咱們呆會過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之後,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耳朵不太好,湊跟前大聲說話才能聽得見。另外幾個周繼紅說是跑堂的,一個賽一個的虎背熊腰,還有個一道疤從眉毛到下巴,笑起來異常猙獰。

這些人一來先是連連道謝,緊跟著就找周繼紅要年關錢。錢周繼紅當然沒有,有的人馬上就甩起了臉子,說有錢請客沒錢發餉之類的怪話,直到周繼紅半真半假發火了,才一個個又笑嘻嘻進包間去了。

馬天復等旁邊沒人了,小心翼翼問道:“掌櫃的,這些人……屬下怎麼看怎麼不像堂倌兒啊。”

“咦?早前也沒聽你自稱‘屬下’,怎麼了這會兒?”

“這個,掌櫃的你……嘿嘿,那時不是剛那個什麼,一時順不過來口……屬下知錯了。”

“嗯……算了,反正你遲早都要知道的。在酒管,內幫的弟兄犯了大錯,管內最大的處罰就是做堂倌了。輕則三個月半年,重則……喏,就他們這樣的。那個老疤,五年。拿外幫的月錢幹外幫的活,再犯錯就滾蛋。”

“冒昧問一句,他們都犯了什麼錯?”

“呵呵,你是挑堂,理應曉得。其實也沒什麼大錯,就是脾氣不好,打了客人,還不佔理。小馬,你也別怕,他們脾氣再不好也不敢對你怎樣,該打打該罵罵,敢不服管,我告訴他們家大人去。”

說話間,又有兩個人結伴進來,也跟剛那幾位差不多。

“掌櫃的,我們五味坊有幾個堂倌?”

“哦,不多,內幫的就這幾個了。生意不好,還沒請外幫。”

馬天復就再傻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心情鬱悶的馬天復跟周繼紅一起去後廚看了會兒,更是一句話不想說。

老孫坐那兒給雞褪毛,徐總在裡面喊了聲“小孫來配菜”,放下雞洗個手小跑著過去了。過了會兒跑回來剛坐下,那邊又喊一聲“盆裡涼水加滿”,又跑過去……看著忙得不亦樂乎,其實事沒做多少,光顧來回跑。徐總喊他小孫,可他已經是老孫了!這麼做事,連馬天覆都看不下去了。

至於徐總,馬天復和周繼紅站窗邊往裡瞧,直看得馬天復背心涼颼颼的。徐總好像是煸炒了碟肉片備用,起鍋後拈起一片嘗了嘗,滿意地點點頭,之後忙別的。到這裡為止都正常,後面就有點嚇人了。他不多會兒回頭又拈一片放嘴裡,此後越來越快,最後乾脆放下鍋鏟就站那左右開弓往嘴裡塞肉,直吃到一片不剩都還伸手去摸。發現吃完了,好似是有些懊悔地打了自己一嘴巴,高喊道:“小孫,切肉!”

如果老孫笨手苯腳的頂多算人不怎麼聰明,那徐總這個已經不能用嘴饞來解釋了。

好在,後廚的人很快來齊了,堂前堂後都熱鬧起來。馬天復也看到了自己手下唯一一個保安——人稱曹三嫂的便是。曹三嫂四十來歲,體格高大健壯,一張國字臉上塗脂抹粉,讓人看著膽戰心驚。見面先奉承了馬天復幾句,然後當著大家面跟馬天復宣告道:“我一個女流之輩,當然只負責女客的事情,我家就在對面雙井巷,有事過去找我便是。”

午時三刻,開席。廚房六人,堂倌六人,連同周繼紅、馬天復等擠滿了一大桌子。二櫃、帳房、採買都沒來,不過大家渾不在意——這幾個人,食肆開張幾個月也沒見過幾面。總廚的手藝的確可以,周繼紅買的酒也不錯,眾人乘興而來,盡興而歸,臨走時跟馬天復都像熟識了十幾年一樣。馬天復就奇怪了,說怕馬天復太張揚討人嫌的是他周繼紅,酒桌上指揮大家輪流敬馬天復酒感謝這頓飯的也是他周繼紅。

雖然馬天復在桌上很少能插上嘴,但不知為何一頓飯下來周繼紅對馬天覆是相見恨晚,散席之後單獨又和馬天復對飲到天擦黑才放馬天覆回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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