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訂閱比例低於60%需等待一天才可閱讀, 感謝理解 陸炳一走, 宮裡便放出了訊息,說皇上不慎染了風寒, 近日又大雪狂風不止, 暫時休停早朝三日,無大事不得面聖。
楊慎和王守仁被召進乾清殿的時候, 還沒進門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中藥味。
年輕的君王裹著狐裘,面色略有些蒼白。
他緩緩起身,想要迎接他們, 王守仁忙上前一步,行禮道:“陛下務必珍重身體!”
楊慎站在王守仁的身後, 神情頗為複雜。
“王大人,聽太醫說你害了肺病,如今好些了嗎?”虞璁示意他們入座,笑的略有些虛弱:“多虧了你平亂南寧,南方也終於安定了下來。”
“回陛下, 老臣原本肺病頗重, 但三月前陛下傳旨令臣赴京, 還派了太醫前來救治, ”王守仁雖然面孔還有些泛黃,但說話流暢清晰,也不見咳嗽:“如今已好了大半了。”
“那就好,此次回京不急著接手公務, 先把身子養好。”虞璁看著這個五十多歲便已蒼老枯槁的大臣,心頭多了幾分慶幸。
在歷史中,王守仁大概會因平定戰亂時的操勞,以及肺病的日益加深,在今年冬天病逝。
這個時代沒有快捷通訊,自己剛穿過來的時候左右一琢磨,提前幾個月派了名醫神藥過去,還吩咐換人上陣,讓王老爺子多休息一陣子,竟然就這麼給救回來了。
“你的家眷我也已經託人接過來了,估摸著不到半個月也會抵達京城,”虞璁看了眼楊慎的神情,淡淡開口道:“京中已為您和楊大人各置辦了一套宅院,婢子之類的也都備好了。”
王守仁雖然看透世事,才略過人,此刻面對隆恩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再度行禮,感激皇上垂憐。
相比於王老爺子的寬厚平實,虞璁哪怕沒有跟楊慎對話,也能感覺得到他身上隱隱的抗拒。
如果不是天子詔令,他絕對不會回京。
自己現在給他好臉色看,努力安撫,多半也哄不好他。
“今日各位都車馬勞頓,還請先回去多休息一陣子。”虞璁只瞥了他一眼,便再度看向王守仁:“往後我會派貼身近衛送來相關檔案,之後經部的事情,估計還要多麻煩王大人了。”
“陛下不必客氣。”老爺子沉穩點頭道:“陽明自然鼎力相助。”
楊慎原以為自己會得到同樣待遇的安撫,沒想到皇上不輕不重的和那老爺子客套了幾句,便喚黃公公來送客。
他略有些驚異的看了眼那個稚氣已脫的帝王,忍住心中的不滿與憤懣,行禮告辭。
四年不見,陛下已從少年蛻變出竹鶴之姿,連心思都難揣摩了幾分。
楊慎行路匆匆,眼神裡多了幾分晦暗。
虞璁孤零零的坐在偌大的乾清殿裡,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
陸炳接了自己的詔令,估計得在外忙個五六天不止。
整個乾清宮裡又只剩下自己一人,連個對坐著嗑瓜子閒聊的人都沒有。
他望著門外依稀的飛雪,再度開始思忖下一步的對策。
這楊慎,可比徐階難搞的多。
徐階雖然目前還是愣頭青的階段,但他天生就適合玩政治,只是還沒開竅而已。
但是楊慎不一樣。
這已經年近四十的男人,在四年前是被廷杖著趕出宮外的。
他的父親,是三朝首輔楊廷和,在風雨中力挽狂瀾,救大明朝於危難之中。
是楊廷和讓自己得了個空降的皇位,也是自己將楊家父子統統轟出了京門。
——雖然這麼做頗有點過河拆橋的意思,但就算七年前自己就穿越過來,也未必能有原主那樣的手腕。
他做不到原主那般的狠決。
虞璁本身是個土生土長的現代人,他經歷過職場的廝殺和鬥爭,但那都只是逢迎圓滑,不至於拿命懟人。
可是朱厚?脅灰謊??br> 他十五歲赴京稱帝,不僅要降服一溜自命清高的文臣,還要在已成大勢的環境裡拔除異己,奪得應有的地位和威勢。
如果他當時不對楊廷和下手,自己就只能做個傀儡皇帝,任由內閣拿捏。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搓了搓手,喚黃錦把自己的披風拿來。
“皇上想去哪兒?”黃公公小心的問道:“外面下著雪,路也溼滑,老奴為陛下備玉輦吧?”
“不必。”虞璁任由宮人為自己披好外袍披風,緩緩道:“朕就想自己走一走。”
整個紫禁城被銀裝素裹,道路上如同蛋糕上被抹了層蓬鬆的奶油,讓人忍不住想踩一腳。
皇上兩手都縮在狗皮揣子裡,慢悠悠又毫無目的的隨意走著。
從情理上看,原主這麼做確實很混蛋。
三朝老臣說趕就趕,稀世才俊被廷杖三次,估計要不是陸炳吩咐人手下留情,絕不可能死裡逃生。
虞璁一開始喚人把楊慎請回來的時候,都想跟這位才俊鞠個躬好好道歉,拜託他大人不記小人過,往後多多包涵。
可這皇帝一當就是三個月,遲鈍如他都漸漸開悟了過來。
四年前的那場大禍,終究是楊慎錯了。
真正要認錯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
從前朱元璋老爺子還沒過世的時候,大明朝每年只有三天假期,春節一天,冬至一天,他老人家過生日一天。
後來假期漸漸放寬,每個月可以放假三天,冬天十二月開始時還有一個月的寒假。
虞璁十一月時知道了這個訊息,但心裡記掛著朝廷上下的一堆事情,直接吩咐把假期改到元月。
等過年的時候都休息二十天,完事兒了再各自忙活。
要撂挑子也都給朕熬到十二月結束再歇活兒。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
群臣沒有敢怠惰的,該上班上班,工部的一眾更是忙得汗流浹背,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就在這天,皇上那又傳來了訊息。
為了安撫群臣,今天中午各部門賜宮宴,直接把做好的飯菜大盤小盤端到衙門裡,都免了他們收拾一通進宮面聖的麻煩事兒。
朝廷上下都領了皇帝親賜的金葉子銀葉子,一來當做辛苦勞動的打賞,二來也算給他們都討個好彩頭。
——皇上御賜的東西,怎麼說也能沾點貴氣吧?
與此同時,三道指令也落了下來。
第一,這國子監祭酒徐階,晉為工部正三品左侍郎。
第二,賜王守仁太子太傅之殊榮,並封其為經部尚書。
第三,晉陸炳為從三品輕車都尉。
這三道厚封,猶如一聲驚雷,震住了整個京城。
從前這皇帝大人是拿他們當藥師,只要藥隨叫隨送,就可以衣食無憂,哪怕不見效都能僥倖落個好。
皇上最近一個月壓根不光顧藥廬,明顯是又起了什麼新鮮心思了!
虞璁打量著這一溜兒全跪下的道人,心滿意足的抿了口茶,再度開口道:“是花架子還是真丹術,你們心裡都清楚。”
他緩緩的站了起來,背著手繞著邵元節走了一圈:“不過,朕也無意為難你們,日後說不定還會再賜恩寵。”
帝王抿唇一笑,慢慢開口道。
“畢竟……丹藥之用,遠不及人言可畏。”
沒出多久,宮裡便傳來了訊息。
這訊息是在欽天監當值的小太監那穿出來的,一開始只是幾個重臣知道,後來從後宮到前朝,再到西城的一眾皇親大臣,全打聽到了。
這德高望重的邵元節邵道長,竟然卦出來皇帝是紫微之命,不僅是天命所歸,還註定成就霸業,振興大明。
然而紫微這種孤星,身邊僅容得下四顆旁星環繞,相映光輝,其他人若是接近過甚,只會被煞氣所傷,早夭而亡。
這但凡對皇家瞭解些的人,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四顆旁星便是宮裡的四個皇子,註定要輔佐陛下大展抱負。
但是邵道長這話一出來,意思是說,往後都不可能再有妃子了?
在北京城裡所有人都交頭接耳,茶餘飯後閒聊這則寓言的日子裡,新的訊息又不知從哪兒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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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要祭天了。
沒過幾日,宮中城門大開,儀仗隊伍如接天祥雲般飄然而至日壇,文武百官皆跟著觀禮行香,連有些百姓都跟著沐浴焚香,一起折騰了三天。
三天一過,邵元節被封為靈尊真人,還得了個太子太傅的名頭。
這是皇帝預設了這件事情啊。
原先還琢磨著往宮裡塞女人的老臣們都懵了,只好開始物色新的女婿。
成就霸業之類的話先放到一邊不談,紫微孤星的意思,那是皇帝再近女色,只會讓妃子們加速衰老早亡,難怪這陣子後宮傳來些奇怪的風聲。
往後若是皇上真的突然起意,召誰來侍寢,恐怕那妃子哭都來不及。
但是往好處想,這一代的皇帝才是真的天命所歸,簡直給一溜忠臣都喂了顆定心丸。
皇帝坐在乾清殿內,聽完了陸炳一五一十的複述,笑的快嗆著自己。
封建迷信這一套,有時候還真的好使。
給這幫道士一兩個虛名無所謂,俸祿注意著點,別太奢侈就行。
從今往後,但凡自己有啥不太古代人的決定,都能拿天上的星星來擋槍,也算是相當划算了。
反正怎麼編都是他們的事兒,我安心折騰就好。
虞璁蘸了蘸墨,自己抬手寫了兩筆,又意識到自己只會寫簡體字,索性叫陸炳過來。
這些日子裡,他雖然有提筆練字,但記得頗慢。
每個字都被加了不少彎彎繞繞的筆畫,真要自己通暢的拿繁體字寫封書信,恐怕還得修煉個大半年。
陸炳站在他的身側,俯身接過了筆。
他的身上,沾著淡淡的清水香。
清冽而沉靜,便如他本人一般。
虞璁悄悄嗅了下,又側過身來,不偏不倚地蹭到他垂落的袖子。
“陛下?”陸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略有些不習慣這樣過近的距離。
虞璁瞥了他一眼,擺擺手道:“你替我把六部的高層名字都寫一遍,還有內閣的那幾位。”
楊一清年紀大了,桂萼張璁結了小圈子抱團,歷史上還有貪汙的黑點。
眼下之急,是要多提拔幾個能幹的人上來,幫他一把,讓經部的成立和各種事宜都能更高效率的運作起來。
王守仁和楊慎還在路上,起碼還得等一個月,眼下自己信得過的,好像也只有徐階了。
想到這兒,虞璁託著下巴發起呆來。
徐階這時候,還是個小年輕啊,鬍子都沒長呢。
苗子自然是個好苗子,後來也是官升禮部尚書,鬥倒了嚴嵩還調/教好了張居正。
但他現在還只是個國子監祭酒……要是貿然予他權位,等同於把徐同學當成靶子,讓他被一幫人追著懟。
陸炳寫完名簿,便屏息凝神的站在一旁,連呼吸聲都靜悄悄的。
虞璁想來想去,忽然一拍腦袋。
青詞!
原主朱厚?械蹦暱啃腥靡話鐨〕忌銜唬?瘓褪且蛭??喬啻市吹暮妹矗?br> “陸炳,你現在就去,把徐階給我帶過來,”虞璁一拍陸炳,兩眼發光道:“就說朕有事問他,速去速回!”
沒過一炷香的功夫,一臉茫然的徐階就被帶到殿中,略有些生疏的行了個禮。
像他們這樣的品級極低的小卒,頂多在朝會上瞥一眼皇帝模糊的影子,哪裡敢想自己會有被皇上私下召見的機會?
虞璁隨口讓他免禮平身,然後不痛不癢的問了幾個國子監的問題。
由於他自己不太熟悉這國立大學裡是個什麼情況,也只問些伙食如何,俸祿夠不夠這樣的小事兒。
徐階按著禮制,不敢抬頭面見聖顏,只沉穩的答完了一個個瑣碎的小問題,言語不多不少。
“朕從前,看過你殿試的文章,記憶頗為深刻。”虞璁握著哥窯茶盞,用指腹摩挲著光滑的質地:“行文流暢自如,政論深刻有見地,頗為不錯。”
徐階愣了下,頗有種自己在做夢的感覺。
皇上——皇上居然還記得自己的文章!
這每屆考進來的士子,看似都是全國鳳毛麟角的才子,實際上進了國子監之後,想要出人頭地,做三品以上的高官,可能熬幾十年都未必可能。
文官數眾,但皇上竟記著自己的文章,這是何等的知遇!
“徐愛卿,”虞璁頓了一下,心想自己又得昏君一次了:“朕近來頗好道論扶乩,想委你為朕作一篇青詞。”
青詞?
徐階怔了下,失望的心情在心底無聲的蔓延。
他原以為,皇上相中了他的才學,是打算讓他為國家效力,恪盡職守。
原來——竟是讓他作這樣的錦繡文章!
什麼青詞,不就是寫給天上神仙看的吹噓之作嗎?盡擇些華麗詞彙,再吹捧下太平盛世、天子功德,回頭一把火燒掉,便當做與上天相談了。
想到這裡,他只覺得自己內心的雄心壯志被潑了盆冷水,全都澆滅了。
“可聽清楚了?”虞璁怕他沒理解,又開口道:“明日午時之前,遞到乾清宮前的孫公公那便可。”
徐階忍下心裡的不甘,低低應了一聲:“臣,遵旨。”
……怎麼感覺你怪不樂意的?
虞璁撓了撓下巴,隱約看出來這徐大才子似乎並不興奮啊。
這要是嚴嵩被私下邀進乾清宮裡,恐怕當天下午就能把青詞遞過來。
徐階興趣缺缺的又回答了他幾個問題,便請辭告退了。
皇帝大人要了碟桃子切塊,邊吃邊納悶哪兒不對勁。
不過說到這姓徐的,他突然又想起一個人來。
虞璁啃著桃子,心想自己這穿個越,玩的跟卡牌收集遊戲一樣。
“阿彷,你聽說過徐渭、徐文長這麼一個人沒有?”
整個大明朝,真正令後世銘記的大才子,只有三人。
撰寫《永樂大典》的解縉,被放逐流亡的楊慎,和這既能畫作詩文,又能行軍奇謀的徐文長。
三個人裡,他嘉靖朝獨佔兩人。
正可謂是天命所歸。
小年裡三道厚封一出,直接讓所有人都變了顏色。
——皇上這是又想變天啊。
五年前楊廷和被趕下去,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張璁落得個青雲之路,逆襲的超出了所有老派權臣的想象。
可今朝……
這第一道,是將年方二十五的徐階,直接晉到正三品的位置上。
徐階風評如何暫且不論,皇上這是明著要打張璁的臉啊。
張徐向來不對付,哪怕徐階順風順水的坐上了祭酒的位置,張大人都想著法子擠兌再告陰狀,可皇上現在明擺著不再旁觀,還把徐大人品階提了不少!
少許騎牆看風向的官員,當天就提溜著大包小包的禮去了略顯寒酸的徐府。
——當然,揚言要給徐大人送宅子美妾的都有不少。
第二道,明著是賜了王大人高官厚祿,可但凡有些眼力見的人都能發現,同時回京的楊大人,跟不存在似的,連個響都沒有。
同樣是快馬加鞭請回京城的神人,同樣都曾是傳說中的風雲人物。
論家世論才學,這楊慎都高過王大人一頭,不應該啊?
難道皇上還記著當年的仇?
至於這第三道……
陸炳之前的位置,那可是七品總旗。
如今說提就提,幾階官品四連跳,簡直是壞了祖宗的規矩。
聽到這裡,還在抿酒的徐階一嗆,略有些醉意的問道:“這壞了祖宗的規矩,往後豈不是朝廷風議又是不少?”
“風議?”趙璜爽朗大笑道:“如今這宮城上下,哪個臣子還敢議論皇上哪句不是!”
“為何趙大人會這樣想?”徐階茫然的睜大眼睛,頗有點回不過神來:“言官向來得理不饒人,陸大人的官職直接四連跳,這罵他的卷牘得壘一牆高了吧?”
“誰敢!”趙璜猛地又灌了一脖子酒,直接把酒杯拍到桌子上,醉醺醺道:“徐子升啊徐子升,你是真不懂還是假糊塗啊!嘉靖二年嘉靖三年的一兜子事,當初鬧成那樣子,你一丁點都不知道?”
徐階在冬夜裡喝了不少酒,此刻膽子也上來了,徑直打了個嗝兒,慢悠悠道:“徐……徐階乃嘉靖二年探花及第,那時候還在翰林院裡當編修呢。”
趙璜愣了下,懶洋洋的換了個姿勢,盯著他道:“好你個徐子升,這才當官五年,就升到正三品了?今兒不該我請你喝酒,你請我一桌子還差不多!”
“自然的自然的,”徐階撓了撓頭,笑的頗為青澀:“嘉靖二年的時候,徐某才初入宮不久,怕是連國子監的人都沒有認全——敢問趙兄,當年是發生了什麼?”
趙璜吩咐小妾再端些解酒的湯食過來,慢條斯理道:“你以為陛下真是溫潤又寬厚的性子?”
五年前的他,簡直如悍虎一般。
那時候的皇上只有十七歲,別說朝廷裡的老臣服不服——就連端洗腳水的老太監都未必服他!
先皇膝下無子,只得讓堂弟來繼承大位。
這堂弟畢竟是堂弟,十五歲時坐著轎子到了紫禁城門口,楊廷和壓根沒準備讓他從正門口進。
“從東安門?”徐階接過婢女端來的解酒湯,忙不迭道了聲謝,他聽到這思忖道:“這按血統,妥也不妥。”
東安門,那可是給皇太子即位用的。
皇上要是當年咽了這口氣,恐怕往後就得任由楊廷和拿捏了吧。
“可不是了嘛,”趙璜算了算時間,若有所思道:“嘉靖元年的時候,老弟你還在老家那溫書呢吧,知道皇上當時怎麼辦麼?”
“人家直接就不幹了——如果不能從大明門進宮,這皇帝誰愛當誰當!”
徐階這頭正喝著解酒湯,差點笑噴了出來。
趙璜跟著嘿嘿一笑,擺手道:“這原來本是楊廷和擇了人選,姿態擺足了等小皇帝進宮,結果皇上直接起了打道回府的心思,這不就倒轉了嗎!”
徐階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也附和道:“倒成了一群人巴望著他做皇帝了。”
從被施捨者扭轉成被祈求者,皇上少年時就好手腕啊。
“後來楊廷和被嗆得直接告老還鄉,他兒子楊慎就上來繼續當官,”趙璜夾了兩筷子肉,邊吃邊道:“可了不得!這楊慎在京中有個外號,叫‘無書不讀’,單論才學考究,當今這位王大人真未必贏的了他。”
“那文臣應該頗為服氣啊,”徐階不解道:“前頭有楊首輔的蔭庇,後頭自己也盛名無雙,這楊大人應該是朝中最混得開的人吧。”
趙璜思索著過去的事情,又悶了兩口酒,才慢慢道來。
嘉靖二年一共發生了兩樁事。
第一樁是請皇上入宮,進哪個門那糾結了一通。
第二樁是定奪皇上能不能尊自家親生父母為太上皇和太后。
文臣們執意讓皇上認朱厚照的父母為親爹親媽,就這看似荒誕的事情愣是扯了一年多。
一年裡,張璁桂萼因禮議文章被召入京,混的風生水起。
一年裡,楊廷和終於被鬥的心力交瘁,直接辭官回鄉。
說到底,皇上只是藉著禮議之名,強行完成了一場權力的交接而已。
“楊廷和一走,這楊慎接手了沒鬧騰完的事情,聯合七十餘位大臣聯名上書。”趙璜搖著手指道:“上書了還不夠,他糾集了兩百多個大臣,全都跪左順門那靜坐,完事了還捶門大哭,鬧到了當天的正午呢。”
徐階怔了一刻,訥訥道:“這兩百多個若是連坐……怕也有些難度啊。”
皇上那時候才十七,手頭沒幾個穩固的臣子可用,若是把大半個朝廷的高官都折騰了……
“皇上就做了一件事。”趙璜坐直了,神情裡毫無醉意:“打。”
打到服氣為止。
陸炳帶著一眾手下,直接當庭扒了褲子棍棒伺候。
一群人裡面假哭的,估計後頭都被揍到真哭了。
錦衣衛當時去了左順門,一一的先把名字記下來,再對照著把人都關押入牢裡,悉數廷杖。
——半個朝廷又如何,不順服者都再揍一次!
最桀驁不馴的楊慎,直接被廷杖了三次,所有人都以為他死定了,偏偏人家就是不嚥氣——還挺到如今皇上召他回來!
徐階聽完趙璜把前後講完,沉默了好一陣子。
他緩緩地嘆了口氣,低低道:“這楊大人若是學不會低頭,恐怕永無出頭之日啊。”
文人風骨,有時候也只是華麗的累贅而已。
以至於陸炳一回來的時候,大小官吏都一窩蜂的上前攀談敘舊,生怕伺候的不夠周到。
陸炳自然清楚這些人心裡都在想什麼,僅隨意應付了下,便謹慎問道:“諸位可知,這五禽戲是個什麼東西?”
人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拍了拍桌子,爽朗道:“咱都是沒讀過書的粗人,陸大人要不去問問國子監裡的人?”
陸炳想了一刻,點了點頭,徑自就出了衙門。
“這陸大人是真得寵啊,回衙門了想走就走,壓根不擔心得罪那幾個頭頭。”一個小吏感慨道:“腰桿挺直了就是不一樣。”
“你懂什麼,頭兒剛才還給陸大人倒水來著。”一旁的大叔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往後陸大人指定混的比誰都好——你可等著瞧吧。”
今兒早朝上的頗快,主要還是歸功於皇上宅心仁厚的性子。
他左右手都有銀爐暖炭,渾身燥熱的慌。
龍椅一架,左右儀仗都來的整整齊齊,全陪著皇上在高殿中看雪聽奏議。
可大殿外的幾百個臣子,全都被晾在寒風呼嘯的廣場上,小雪還慢悠悠的飄揚,時不時的落進哪個倒黴蛋的脖子裡。
這種會議效率也太低了些。
如果再寒冷些,大臣們估計能一批批的凍出毛病來——回頭還剩誰替自己幹活出力?
虞璁有意快點結束朝議,便跟黃錦低聲交代了兩句,黃錦是個何等精明的人,回頭就催鴻臚寺唱班的小吏加快速度。
好在今天確實奏事的人少,一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就能完活兒收工。
在這一刻,虞璁突然格外懷念從前寫字樓裡寬敞又暖和的會議室。
哪用得著全公司的人都進來站著聽,十幾個高層在場就夠了。
要改,一定要改。
這每天上個班搞得跟開國大典一樣,完全是浪費時間。
陸炳原本打算去趟國子監,可回暖閣巡視安防護衛的時候,又碰見了個頗為眼熟的人,徐階。
“徐大人。”他行了個禮,心想現在不是上朝的時候麼,徐大人怎麼提前來了。
徐階帶著兩幅卷軸,臉被凍的紅撲撲的,還忍不住在笑:“陸大人早上好啊。”
“恐怕還得等一陣子,”陸炳不擅長敘舊,卻又想起早膳時皇上的叮囑,試探著開口問道:“徐大人可知道,五禽戲是什麼?”
“五禽戲?”徐階眨眨眼,隨口道:“陸游有詩云,‘啄吞自笑如孤鶴,導引何仿效五禽’,聽說是當年神醫華佗傳世的體術。”
“華佗?”陸炳陷入茫然中:“這是幹嘛用的?”
“所謂五禽,便是熊、鶴、虎、鹿、猿。”徐階解釋道:“仿效此五獸的形態舉動,可以通筋活血、延年益壽。”
——皇上是覺著我太弱不禁風,叫我去鍛鍊下筋骨
陸大人低頭瞥了眼自己手臂上緊實的肌肉,陷入沉思之中。
“陸大人若是有興趣,大可以去太醫院學習一二。”徐階說話之際,遠遠地在窗邊瞥見熟悉的玉輦,匆匆告辭便又小跑著出去。
這頭的虞璁還在遙望被碎雪覆蓋的紫禁城,頗有種自己在演古裝戲的感覺。
這裡處處是白階紅牆,獸脊房簷上哪怕被白雪點染那麼一寸,都透著股說不出的韻味來。
隨侍在一旁的黃公公忽然怔了下,小聲道:“皇上……”
虞璁漫不經心地扭過頭挑簾一看,瞥見了小跑著過來的徐階。
他穿著官袍,行動並不方便,但是神情又極為迫切,似乎有什麼想趕快告訴自己。
這下雪天路可夠滑的,徐大人你當心著點啊。
還沒等他開口說句什麼,離他們越來越近的徐階突然腳底一個打滑,整個人五體投地的撲倒在了玉輦前。
他手中抱著的卷軸也隨之飛了出來,被虞璁不偏不倚的伸手接住。
“大禮免了,”虞璁挑眉涼涼道:“你這是想御前行刺啊,徐大人?”
徐階滿臉是雪的緩緩爬了起來,慌張的又行了個禮,連聲告罪。
虞璁伸了個懶腰,把卷軸遞給旁邊的黃公公,慢悠悠的下了車,幫他拍了拍衣袍上的雪屑:“昨晚一宿沒睡?”
徐階點了點頭,隨意抹掉臉上的雪粒,眼睛裡熠熠發光:“和趙大人聊到寅時了。”
虞璁在給他拍雪的時候,發覺這徐大人穿的也太單薄了些,便隨手解下了自己身上兔毛滾邊的披風,徑直披在了他的身上。
黃公公在旁邊看的眼睛發直,還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徐階原本滿肚子的才略想跟皇上細細道來,沒想到那身長玉立的男人一靠過來,還把披風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別——別亂來啊!
徐大人話全咽了下來,整個人怔在那。
他自知皇上平易近人,又惜才愛才,但最近這一樁樁事情,對自己而言跟做夢一般。
“行了,邊走邊說吧。”
“臣同趙尚書商議,將京城路線再度最佳化調整——宮車圖紙在改成之後,可以換漆紋圖案後再發至附近三省,建立陛下所言的公用交通系統!”
虞璁同他肩靠著肩,聽得頗為心動:“繼續說。”
徐階的這個主意,竟然相當的有實施空間。
先從京城輻射至附近四城,在實施成熟後擴散至附近三省。
如果效益頗高,十年內有望福澤全國!
“如果陛下不急國庫充盈,大可復投此車收入用來修路,如此便可良性循環,讓各路往來都極為方便。”
用交通收入來發展交通,當真是個不錯的法子。
“另外,”徐階取過黃公公手中的另一份卷軸,小心的抱在懷裡:“臣同趙尚書以為,此車若改良版型,可以用作運輸士兵的戰車,八馬拉一輛四十人,可以大幅度的提升行軍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