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請降, 就是自己這邊先不出兵, 去探探他們的口風。
要是越南那邊聽聞了大明朝國力雄厚,自己心裡有點數,主動該怎麼搞就怎麼搞, 也不用興師動眾的去南征安南了。
虞璁想到這裡,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
自己這怕是……到了老都得忙一輩子啊。
現在才虛歲二十三, 眼下二十年裡都得操勞無休,天天加班……
他抬頭看了眼陪伴在身側的陸炳, 心裡突然湧出幾分暖意。
還好有你在。
第二天, 太醫院那邊又傳來了訊息。
原來是崔太醫跟國子監那邊商量了些許時刻,又來覆命了。
“怎麼說?”
“陛下,這杏林測確實可以, ”崔太醫斟酌著詞句道:“那嘉靖六年時定的考核制度, 和這個是合併統一麼?”
虞璁一愣,心想這是自己穿越之前的事情, 只佯裝記性不好, 揉了揉額角道:“你從頭到尾跟朕說一遍。”
這桂萼雖然小心思頗多又愛排除異己,但是在政事上確實沒少出過力。
早在嘉靖六年,他就跟皇上提過,要選擇可教的醫士,設立程限, 讓他們學習醫業。同時每年考試四次,透過者再去太醫院考試,成績列為三等。
上等去御藥房, 已在御藥房的,就授予職位。
中等授冠帶,讓他們在太醫院裡辦事,或者授予俸祿。
而下等者,就繼續在太醫院裡待著吧。
桂萼當時這樣的改革,實際上打破了原有的太醫選拔制度。
太醫和軍人一樣,原本都是世業,祖祖輩輩都是如此。
而且一旦他們被收入太醫院,就永無考校,這才是最致命的。
——換句話說,只要你爸爸和爺爺是個醫生,這輩子甭管你怎麼藥死人,這鐵飯碗都能端的賊穩。
三年前,桂萼改革了舊有的考核制度,讓平民也可以出入太醫院學習考試。
而如今皇上說的杏林測,更多的是給老闆姓們一個參考的標準,讓他們能夠去找透過資質考試的郎中求醫問藥。
前者改革的是為皇家服務,後者更多的是要福澤蒼生。
並不衝突。
虞璁心裡對桂萼有所改觀,自己想了一刻,琢磨道:“合併吧。”
“一年考四次,也太興師動眾了些。”
從此以後,每年大考一次,時間依舊是十一月一日。
只要透過太醫院終考的,都頒發一塊普通材質的玉牌,上面會有記名和皇家刻印。
至於這些人想要服務皇家,還是繼續懸壺濟世,還要看太醫院那邊具體的人手調配。
“如此甚好。”崔御醫松了口氣,又道:“陛下,從前您詢問的天花之事,如今已經有結果了。”
“嗯?”
事情都過了一年了,虞璁這時候還是聽崔御醫談起此事,才終於想起來牛痘的事情沒有搞定。
“太醫院專門派遣十餘人去調查走訪,還真發現些奇怪的情況。”崔御醫雖然參與這個事情許久,可現在還是一臉的不相信:“還真的有數人出入於疫情區內,卻從來都不染病。”
“他們大多都是牧牛、養牛者,最後一歸因,所養耕牛都染過痘病。” 老頭兒明顯不知道病毒學和疫苗的概念,只納悶道:“難道說,這是以毒攻毒之法?”
“很有可能。”虞璁笑道:“不妨找些死刑犯人也沾染下這耕牛身上的痘病,回頭讓他們去其他省市的疫情區裡待幾天,看看效果如何。”
如果真是這樣,那牛痘的播種和防治,肯定會極大的改善百姓的生存率。
要知道,天花這麼毒的東西,哪怕是沒有接種的現代人被傳染,成活率也極低。
皇上一想到這,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他這些日子裡都在忙著軍事和學校的佈置,對全國的醫療情況沒怎麼關心過。
但是聽阿彷還有鶴奴說,從前北平城髒垢不堪,如今卻已經大變模樣,連疫病的出現也少了許多。
——這就是公共衛生的問題啊!
如果城市裡不能保持乾淨和衛生,那麼鼠疫、霍亂等等的疾病都極容易傳播感染。
說到底,就是現代和古代的健康意識不一樣。
“崔太醫,你可知道這其他城市的情況?”
“其他城市?”崔太醫雖然不確定皇上在說什麼,想了想道:“臣太醫院裡有來自各地的人,要不叫幾個天南海北的,供皇上審問?”
這話正合虞璁心意,當即就派人去把他們叫來了。
要知道,這人口發展歸發展,還要能保護住才能增強國力啊。
虞璁直到進了古代,才明白這差異有多大。
真正講究的,大多是達官貴人,以及皇親國戚。
比如自己發燒不舒服的那陣子,會有四人穿著吉服入宮,在乾清宮正殿門內放下一盆炭火,在裡面焚燒蒼朮之類的雜香。
任何人出入的時候,都要跨過那盆薰香,驅散身體上的邪妄之氣。
其實,這就是一種變相的消毒。
皇上自然是怎麼金貴怎麼來,百姓可沒有這種待遇。
但是人口基數最大的,就是這些底層的勞動人民。
一旦疫情發作,別說什麼農田改革科舉改革了,搞不好祖國的花朵們都要被疫病荼毒,隱形損失不知道會有多少。
四五個小太醫哆哆嗦嗦的被傳進殿裡,一一介紹了來處。
有的是兩廣之地,有的來自開封城,還有的是從南京被調過來的。
虞璁看了眼笑容平和的崔大夫,也略放鬆了神情,開始簡單的審問。
令人驚訝的是,這世人公認的乾淨地方,是南京城。
日常掃灑、街道寬敞,飛塵汙穢幾乎見不到,百姓們也很少碰著什麼疫情。
而最髒的,是開封府。
“開封府?”皇帝心想那地方又沒有沙塵暴,怎麼會比南京差這麼多。
“回皇上,開封府裡一旦下雨,就到處是糞壤,泥水可濺腰腹。”小太醫苦著臉道:“若是久晴不雨,又飛沙走塵,難識路況。”
崔太醫在旁邊聽了許久,忽然輕咳一聲,解釋道:“陛下,這可能是南北差異的問題。”
“什麼意思?是說北方人不愛乾淨?”
“不是這樣。”崔太醫知道皇上不事農耕,很多事未必聽說過:“這江南一帶處處建廁,並且以廁中人糞與農夫交易,但是江北沒有水田,所以百姓多不建廁。”
他思索了片刻,又把北京城的舊狀拎出來講:“在陛下詔令鋪設排汙管道之前,北京那邊要麼到處潑灑,要麼就近把汙穢倒入溝中,等來年春天再掘開暴曬,穢氣惡臭不可聞。”
皇帝沉默了幾秒鐘,突然格外的懷念沖水馬桶和下水道。
現在建下水道是不可能的,沒錢也沒技術。
若是能建什麼下水道系統,那都能鑿山建隧道了。
“那如果給幾大主城,都予以資金,讓他們修建排汙設施呢?”
能夠改善城市衛生,肯定也能改善居民的生活水平吧。
崔太醫心想皇上真是宅心仁厚,自己老家那邊肯定也能大有改觀,忙作揖道:“具體造價要諮詢工部,微臣以為,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知道了。”虞璁嘆了口氣道:“還是要設立城管之職,如京城般效仿制度,讓各大主城都有所管理,注意清潔。”
沼氣池什麼的,暫時不用想,等工科大學造出來搞不好還有個盼頭。
虞鶴這頭正哼著小曲排會議表,遠處傳來腳步聲,一看是陸統領。
“陸大人。”他抬起頭來,笑著道:“皇上在裡頭接見太醫呢。”
“我是來找你的。”陸炳淡淡道:“從今以後,每逢雙數日你在東殿值守,單數日且隨我出去。”
“哎?”虞鶴愣了下,下意識道:“皇上說的?”
“嗯。”陸炳瞥了他一眼,示意跟上自己:“我帶你去個地方。”
兩人再出宮門,又騎馬拐了個彎,竟到了錦衣衛的地方。
衙門外設了拴馬的鹿角,內裡有居堂寢舍,庖廚隔了兩堵牆,正冒著縷縷的炊煙。
虞鶴從前沒來過錦衣衛的辦公之處,這一刻走近門口時,還略有些不適應。
“繃著臉,不要笑。”陸炳冷道:“要擺出人上人的氣勢來。”
虞鶴應了一聲,極快的換了臉色。
二人大步流星的穿堂而過,只冷漠的點頭應對往來的招呼聲,一時也無人過問。
直到走近陸炳的書齋裡,他才略松了口氣,抬手從案上拿起的一塊牌子,眼神依舊平靜而沒有感情:“這個歸你。”
他伸出手時,左手依舊戴著那個血玉扳指。
虞鶴愣了下,下意識的接了牌子,只見上面刻著鎮撫使三個大字,旁邊還綴著自己的名字。
“陸統領……”
“今後,我自然在三大營中常駐,未必有空回宮。”陸炳平靜道:“正因如此,錦衣衛需要交給一個陛下與我,都足夠信賴的人。”
這宮中,沒有靠山沒有宗族的,只有你一人。
虞鶴握緊了那塊牌子,心裡依舊有些驚慌。
他知道這錦衣衛是做什麼的。
他在這乾清宮的東殿呆了兩年,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都清清楚楚。
可他的過去,是任人魚肉的羔羊,而不是利刃相向的惡狼。
“你若是不願意,也罷。”陸炳輕描淡寫道:“本身沒有根基,又沒有實權,等陛下隨我西征,你也活不了兩年了。”
虞鶴垂了眸子,聲音漸漸變冷:“我懂。”
“按照從前的規矩,我理應當眾跟他們介紹你是誰,要如何尊敬你。”
陸炳盯著他,語氣裡沒有半分的垂憐:“可是你並不會武功。”
“想得到他們的敬畏,你只能自己去要。”
如今的正三品指揮使,還是他陸炳,在離開京城之前都是如此。
一介從四品的鎮撫使,不僅要應付上頭的同知和僉事,還要鎮得住下面的一溜錦衣衛。
這裡,可不是人人都會趕著巴結你的東殿。
因為皇上不在,陸炳不在。
你會受到多少惡意和算計,都是難以想象的。
如果說,你在這裡站住了。
那麼日後,整個錦衣衛,都會是你的靠山。
虞鶴深呼吸了一刻,把那塊牌子系在腰側,平靜道:“謝大人提點。”
“好。”陸炳不緊不慢道:“自此以後,你自己看著日子往來。”
“如何同他們介紹自己,如何駕馭這些人,都是你自己的事。”
終於輪到新的一日沐休,虞璁帶著鶴奴去雲祿集裡逛逛,竟看見了幻術藝人。
他把蓮子投在溫水之中,即刻間舒展開花,蓮葉亭亭如蓋。
一大朵蓮花在眾目睽睽之下綻放,如酒盞一般大。
虞璁在旁邊看了半天都沒明白,這到底是個什麼原理,但是一想到現世的大變活人和鋸木機砍腰,又有點小懷念。
鶴奴明顯小時候就看過這些奇術,這時候倒沒有什麼驚異的神色。
在眾人的大聲叫好之際,那個幻術人又口吐火焰,往土上橫著脖子一噴。
下一秒,小樹苗破土而出,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條成長,不出一盞茶的功夫竟有一人高。
虞璁看著那顆不知道品種的樹發了會兒呆,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之前自己派人去找橡膠樹的種子,但肯定是找不到的。
橡膠樹原產於亞馬遜啊。
亞馬遜那可是在南美洲,在十八世紀前後才會被英國人帶到印度尼西亞。
但是如果得到了橡膠樹和煉製工藝,簡直是掌握了一門大殺器。
虞璁掐指一算,估計後年下半年就有船隊整裝待發了,到時候一定要親自囑咐路線,讓他們環海一趟。
不管怎麼說,自己連世界地圖都被劇透過,已經等於自帶金手指了。
回宮之後,嚴世藩遞了摺子來,說是有三名老學士不服管理約束,請求予以開除。
虞璁瞥了一眼,心想這小子還有兩把刷子,既知道怎麼教訓不服管的老骨頭,又不會得罪自己。
恐怕摺子遞過來的空隙,這三個老學士已經被停了職吧。
“對了。”他拿著摺子想到了什麼,扭頭看向虞鶴:“學制建立的怎麼樣了?”
虞鶴身兼數職,此刻也不慌不忙,只沉穩道:“楊祭酒已經接手總管,吩咐我回東殿盡責,便沒再去打擾了。”
但是在沒走之前,他已經陪嚴世藩整理完基本的制度和階段,幾乎能看見工科和醫科的雛形。
虞璁點點頭,吩咐道:“朕記得乾鈞堂二樓有個空地,你回頭派人灑掃整理,等會我給個名單,明天第二天上午去那裡開會。”
嚴世藩、徐階這樣搞文科的青年和少年,都可以放到衙門裡去歷練和深造。
可是如唐順之、曾銑、楊博這種天生適合武職的,哪怕在兵部待個二十年,去國子監讀五十年的書,都未必管用。
所謂因材施教,可對於將領們而言,最嚴重的問題就是這個教育。
打仗,有靈性的天才知道要因地制宜,知道有諸多對策和兵法。
可很多武職完全是世襲下來的,別說兵法了,他們能注意到大的氣候影響、地形影響,對進攻還是防禦能有個基本的判斷,都非常難得。
正因如此,虞璁才動了這個念頭。
內市恐怕還得有一段時間才能拆了建大會堂,而且名字不一定要叫這個。
但是,這些青年才俊們被放在七部裡忙碌些人人都可以替換的事情,實在是太糟踐光陰了。
如果他們可以聚在一起,可以聽聽老一輩的文韜武略,一起討論過去的經典戰役,想必都會大有收穫。
等時機一到,他們大可以進入軍中,開始實操演練,又或者去統帥三軍,指引兵士們正確的方向。
鶴奴接到名單之後,忙不迭讓小太監和手下其他人去四處知會。
這名單中,眼熟的有幾個,不認識的有十幾個。
加起來接近二十號人,都將明天聚於乾鈞堂的二樓,進行新的一輪會議。
往往在這種時候,皇上就格外需要一個人。
“對了,你再把楊慎叫來,明天他也來。”
鶴奴噗嗤一笑,心想果然。
俞大猷原本在執罡軍裡操練軍士,一聽說要叫他去開會,臉上當即露出老大的不樂意來。
唐順之聽了旨意想了想,總覺得皇上是另有用意。
至於曾銑、楊博這樣去年中了進士,還在翰林院裡老實呆著的新人,更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皇上這次的名單裡,收納了他所記得的青年名將,和尋仙考裡對邊疆政策頗有見解的幾個人。
除此之外,他還請來了五位老臣又或者老將,權當做是指導老師了。
等二十個人坐下,屏息凝神的等了一會兒,皇上才姍姍來遲。
曾銑和楊博這是頭一次面見聖上,滿臉的緊張。
“萬歲,”虞鶴小心道:“都來齊了,紙筆也備好了。”
“嗯。”虞璁示意他們不必起身行禮,抬手拿了根粉筆,唰唰唰寫下三個大字。
軍英閣。
毛伯溫年近六十,從來沒碰見過這一出,心裡總覺得不太對勁。
怎麼說,哪怕是要搞個和軍事有關的秘密之處,也應該都選些如他這樣的武將。
可是在場的黃毛小子,也太多了些——好些個都沒長胡子!
“諸位恐怕互不認識,這也無妨。”虞璁慢條斯理道:“從此以後,這個閣樓,就歸你們所有了。”
“成立的緣由,是要讓這幾位老臣作為導師,幫你們分析和指點。”他示意楊慎把小廝們放進來,自然又是連夜點好的四五十本文獻資料。
“所謂軍英閣,便是要培養你們為軍中英才,知軍機明實務。”虞璁語氣一沉,若有所指道:“有關閣內的一切,都不得外傳。”
毛伯溫和另外幾個老友交換了眼神,意識到皇上這是要做什麼。
“這第一項,就是要系統的學習和整理,古代的歷朝歷代的經典戰役。”虞璁笑著拍了拍楊慎的肩,以示感謝和犒勞,又抬手按在那小山堆似的書冊上,不緊不慢道:“從夏商周,至土木堡之恥,得失因果,你們都要把他集結整理成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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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讀透這些之後,你們才等於入了門,可以學兵法軍策。”他指了指楊慎,介紹道:“這位是楊祭酒,將指導你們如何編書——這幾十本書的精華,應當編作一處,供全國的將領們流傳學習。”
“話不多說,下面交給楊祭酒來做一個簡單的介紹吧。”
他並沒有打算在這裡多呆,而是看所有人都漸漸進入狀態了,便直接帶著鶴奴離開。
路上兩人沒有坐架輦,而是一起走上了金水橋,穿過高大的城門,再慢慢的折回後宮。
虞鶴並不知道皇上想去哪裡,只和錦衣衛們無聲的跟著。
“陸炳那邊,都交代你了吧。”虞璁忽然開口道。
“嗯。”虞鶴應了一聲。
“從此以後,我難見到他,也難見到你了。”虞璁失笑道:“東殿值守的小太監,還需要你多指點下,免得誤了我的事情。”
“自然。”虞鶴恭敬道:“微臣會辦妥之後再去錦衣衛的。”
“正所謂左膀右臂,我看也就是你們兩。”虞璁望著晴朗的天空,油然生出許多感慨:“我孤家寡人一個,得虧還有只豹子陪著我。”
虞鶴沉默了幾秒鐘,小聲道:“我前兩天,看見他在調戲一隻白貓。”
虞璁騰地腳步站定,有種不祥的預感:“真的?”
“還給那只白貓叼太液池的魚來著。”虞鶴認真道:“我親眼看見了。”
難怪最近沒給我送東西了——
“臭小子!小小年紀就知道撩妹!”
“……那貓也是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