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璁在這一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套明紅色的龍袍, 那個身高還有伏案的姿勢——明明就是自己啊。
彷彿並覺察不到他們的存在似的,那人還在專心的撰寫著公文。
旁邊黃公公候在暗處, 似乎在抬頭觀察茶杯裡還剩多少。
陸炳明顯也看到了這一幕,只下意識的回頭看向他。
這裡……是兩個人相處時間最久的地方。
那時候虞璁剛穿過來, 強行讓陸炳做了第一代秘書,後來又迎來了虞鶴。
三人在這大殿之中看書聊天吃果子,幾乎絕大部分的回憶都留在了這裡。
他們的身旁還有幾個遊客,明顯沒有意識到這兩人的神情有些古怪, 只驚訝道:“明朝的攝影技術就這麼先進了?”
“等等——這個好像全家福啊。”
虞璁愣了下, 順著他們的聲音看了過去。
怎麼會——明代怎麼會就有照相技術?
他的記憶裡完全沒有這一點啊。
陸炳也呼吸一滯, 直接帶著他走了過去。
右面的牆壁被故宮的管理團隊清理修葺之後, 掛上了一大幅的合影,和若干的個人獨照。
而這幅合影上的許多人, 都是他們認識的。
面容不再青澀的沈首輔, 留著長胡子的徐階,已經頭髮花白的楊慎, 笑容滿面但衣服頗舊的唐順之。
“怎麼可能?”虞璁失神道:“這不科學啊。”
“你是不是把解說關掉了?”陸炳湊過到他耳邊看了眼,抬手按下了一個按鈕。
“……也就是在史書上留下傳奇一筆的嘉靖, 開創先河的發明了銀版攝影法,並且為當時的歲月留下了諸多珍貴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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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副合照上有三十多人,六個孩子坐在嘉靖兩側,也都是青年模樣。
虞璁看到每個孩子臉上或沉穩或平和的笑容,眼眶竟然有些紅了。
他突然懂了。
自己真的,和朱厚?? 再一次的交換了靈魂。
自己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帶著僅有的知識回了明朝,硬生生的扭轉了江河日下的國運,把大明朝的氣數又續了幾百年。
而朱厚?校??竊謐急賦渥愕那榭魷攏?俅位厝サ摹?br> 他回去了之後,把大量的技術和新的知識帶了回去,甚至可以說,處理的方式和手腕,都比自己更加的成熟而睿智。
虞璁看著那略有些模糊的照片,終於隱約記起來了一點。
在他最初的那個世界裡,法國歷史上有個人叫達蓋爾。
達蓋爾發明了銀版攝影法,讓1837年的巴黎被記錄了無數的光影。
而朱厚?小顏飧齜ㄗ喲?嘶厝ァ?br> “嘉靖開創性的令工匠將銅板鍍上白銀,讓碘蒸氣與銀發生化學反應,形成了具有感光作用的碘化銀……他是物理學和化學的先驅,讓中國在多方面領先其他國家三百餘年。”
虞璁聽著一板一眼的導遊詞,努力的看清這全家福般的合照上的每一個人。
朱載??果然吃圓了,兩個閨女都出落的纖長而有氣質。
沈姑娘還是知書達理的樣子,只是……
“可惜沒有小虞和小嚴啊。”
“在這邊。”陸炳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看向另一側。
竟然是一面十六開大小的合照。
相比於那張面目略模糊的照片,虞鶴乾淨明朗的笑容在雙人照上更加清晰。
嚴世藩只面露淺笑,神態沉穩。
虞璁下意識的抬手撫上他們兩人的面龐,卻觸碰到了無形的牆壁。
……我好想他們啊。
早知道就不放嚴東樓把自家秘書郎拐到英國去了,沒想到一別就是永遠。
“他們過得很幸福。”陸炳歪著腦袋聽著絮絮叨叨的解說詞道:“英國人還給他們寫了幾齣戲,覺得這兩人之間有愛情,不過中國人不太相信。”
虞璁:“……”
其他幾張照片,就更加清晰和大幅了。
因為都是嘉靖帝朱厚?械淖耘摹?br> 其實虞璁和朱厚?校?蘼燮は嗷故槍竅啵?疾畈歡唷?br> 但是兩個人性格截然不同,早年的人生也完全不一樣,所以更像孿生兄弟,而不是同一個人。
他們哪怕都只放一張靜態照片,也可以看出來是兩個人。
——畢竟相由心生。
虞璁只粗粗看了幾眼那個皇帝臉上疏離又冷淡的神情,只扭頭又去盯那畫素略模糊的合照。
“你發現了沒有,”他聲音一頓,語氣略有些複雜的開口道:“這照片上,只有六個孩子。”
也就是說,嘉靖極有可能在回去以後……沒有再與誰在一起過。
虞璁在猜到這一點的時候,有些愕然。
對於他而言,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同性戀與異性戀,一切只是兩個靈魂相愛而已。
他自己不碰女人,也僅僅是因為他更喜歡男人的深沉持重,以及男人特有的侵略感。
就像對他自己而言,食物沒有什麼垃圾和營養之分,只是每個人有自己的偏好而已。
他並不覺得,朱厚?謝蛘咚等魏穩耍?芄荒偷米使?錛帕鵲某ひ梗?約案嘰Σ皇ず?娜松??br> 哪怕沒有實質上見過這個人一面,他也自己做了十五年的皇帝。
在龍椅上坐的越久,越想要下來走一走。
“有沒有可能,只是沒有懷上呢?”陸炳低聲問道。
“不太可能。”
虞璁做了幾個月的鹹魚,如今在進入皇宮的這一刻,許多思緒開始自動的引導他往下走。
“他可能,是看到了我的繼承人選拔計劃。”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沈如婉當時是和自己一起完成這份計劃的。
如果朱厚?邪?狹似淥?耍?退?辛碩嗟淖鈾茫??黽蘋?薊岜蝗?檀蚵搖?br>
這種事情,在歷史上不是沒有發生過。
虞璁的神色越來越愕然,幾乎說不出話來。
康熙,乾隆,那個已經消失的朝代裡,曾經有過太多類似的例子。
朱厚?興?訓朗俏?蘇?齟竺韝窬值奈榷ǎ?牌?俗約旱母星檣?睿?鴕桓鋈斯露樂綻狹寺稹?br> 還是說,剛好他愛的那個女子,就沒有生育能力?
不,後者的可能性簡直是萬分之一。
太醫院在自己的管理下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怎麼可能還調理不好哪個女人的身子——除非那是個石女,又或者根本就不願意被治療。
不不不,根本不可能。
誰不想為萬人之上的天子誕育子嗣,根本沒有這種可能。
雖然一切都說起來輕巧,何況成果斐然,輝煌的可以寫幾百部英雄史詩。
可是虞璁最清楚這十五年的歲月,他自己是怎樣過來的。
最愛的人在奔波操勞,最親近的人在餐風露宿,相見時難別亦難,自己的時間永遠都屬於這個國家。
哪怕是深夜了,只要出事,也要會見臣子,也要去鞠躬盡瘁的收拾所有的爛攤子。
起始期和發展期,都一樣的疲勞心酸,只是一切都不顯於人前而已。
這個國家能有今天的樣子,怎麼可能和過去那一段被改寫的歷史有關係。
虞璁他是第一個起跑的人,在許久之後,也終於精疲力盡。
而朱厚?校??庸?四牆恿Π簦?酶?斕乃俁擾芰訟氯ァ
所以,他終究也選擇了犧牲自己嗎。
他晃了晃腦袋,只覺得自己又憑空腦補了許多有的沒的,乾咳一聲道:“這張拍的不咋地。”
陸炳還在看那合照,忽然開口道:“這合照上,沒有我。”
“對。”
因為你就在我身邊啊笨蛋。
虞璁翻出手機百度了一下,忽然咦了一聲。
“歷史上,還是有你的名字哎。”
陸炳湊了過來,跟他一起看全息投影的各種資料。
——一切都在。
居然一切都在。
虞璁在這一刻才被真正震驚到大腦一片空白。
有關陸炳的政績,從早年折節保護士大夫,到出征奇襲蒙古,到河套以及朝鮮的種種,居然全部都被清清楚楚的記錄了下來。
他不再是明史上那個被讚譽許多卻終究被劃在奸臣一派的人物,反而名字響徹歷史,在擁有三公兼任三孤這無雙名號的同時,還在北京郊區擁有一個獨屬的陸氏祠堂,供後人觀瞻雕像追思,一直被保護到了現在。
朱厚?校??嫻氖裁炊賈?饋?br> 而且在不曾承諾的情況下,他把虞璁最掛念的兩個東西,全都保護了起來。
那沒有發展完畢的大明朝,還有那不知所終的陸炳的身後事。
虞璁甚至以為,在他發現自己和陸炳亂來之後,有關他的事情都會被抹黑和羞辱,畢竟朱厚?惺歉齟恐蹦邪 ?br> 可是——他居然懂這些。
他懂陸炳和自己的生死之交,也懂從往的一切。
如果不能理解,根本不可能做出如此多的追封和保護。
就連平湖陸家也得到了豐厚的賞賜,家族發揚光大至今。
虞璁之前一直不敢查自己愛人在歷史上的名聲,他怕看到太多往心裡捅刀子的東西,再為這些已經無法更改的東西難受許久。
可是他想錯了。
“熙兒。”陸炳忽然牽起他的手,回身看了眼那龍椅上還在沉思的幻影。
“我們該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