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杭州,大雅間裡錦屏隔斷,華燈高照,一幅杭繡大屏風後,一個十五六歲,穿著鸚哥綠大袖衫的少女,正懷抱琵琶,櫻桃小口微啟,唱一曲琵琶行。
然而這曲子也並沒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哀,唱到“江州司馬青衫溼”的時候,反而又輕快又嘹亮,彷彿百靈鳥鳴叫一樣,合著那琵琶曲兒,高高回回,低低宛宛,唱得那叫一個入骨動人。
雅間之外的酒樓,以及酒樓之外的街市就不是這種歡快氣氛了,事實上杭州城這近一個月來,都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沉悶。這自然和如今正在進行的淞滬之戰有關了。
當然酒席上還是觥籌交錯,賓主盡歡的,坐在首席的趙文華似乎尤為杯酒盡興,陪坐的官員大都是小心覷著他的神色,頻頻前來勸酒。
“有酒,不可無佐酒之菜,”趙文華略有醉意,指著眾人道:“誰有佐酒菜?”
眾人不明所以,看著滿目琳琅的一桌菜,難道這還不夠他佐酒的嗎?
趙文華搖頭道:“無趣,無趣,沒有邵芳,這喝酒不能痛快!”
所謂的佐酒菜,並不是菜餚,而是能勸酒的段子罷了,這一點上邵芳若說第二,還真找不出第一來。今日邵芳不在,自有人奉承道:“大人,下官這裡有個段子。”
只聽他道:“且說孔夫子被困陳蔡,斷糧七日,餓得奄奄一息,見附近有家飯店,便叫弟子顏回去討點殘羹剩飯。”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這酒桌上果然是葷素不忌,連孔夫子都能被編排。卻聽他又道:“這飯店的掌櫃的說:‘我寫一個字,你若認得,我就免費招待。’顏回自以為是聖人門徒,別說一字,就是一百字都沒問題,自然來者不拒。於是掌櫃的寫了一個字,顏回一看就說:‘這是一個‘真’字,三歲小孩都認得。”卻不想卻被掌櫃的趕出去了,說他認錯了。”
“顏回不服氣啊,回去給孔子一說,孔子就帶了他再去了一次,一看這字,就對掌櫃說:‘這個字念直八’,掌櫃的便讓他們酒足飯飽了一頓。”
這本是個段子,沒想到眾人笑過之後,趙文華卻問他們:“這故事可不簡單,你們有沒有覺出深意?”
這個故事還有深意?眾人面面相覷,努力揣摩著。只見一個官員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下官知道了!所謂‘直八’,意思就是,王直是個王八!”
眾人哈哈大笑,倒也佩服他這個解法,雖然歪門邪道,但是無別貼合如今的情勢。趙文華也笑得前俯後仰,指著這個官員說你真是個人才。
然而趙文華道:“……至於這字是‘真’還是‘直八’,就要看你怎麼看。該看成‘真’的時候,你不能看成‘直八’,該看成‘直八’的時候,你可不能說他是‘真’。”
眾人靜默了一下,都道:“是‘真’還是‘直八’,自然是大人說了算!”
趙文華見眾人如此識趣,不由得心懷大暢,正要再安撫幾句,卻忽然聽得門口有人道:“曹大人?曹總督到了”
曹邦輔居然在此時到了?按行程這人應該是後天才能抵達杭州!
酒席間可謂精彩紛呈了,有的官員驚惶,有的冷笑,有的如釋重負,有的不動聲色。等到門前大踏步進來了人,眾人作揖的作揖,行禮的行禮,唯有趙文華倨傲地坐在上首,見到曹邦輔不過是拱了拱手:“曹大人來了?這一路上千里奔波,披星戴月地,也是辛苦,恰好這一桌酒菜,就是給大人你備下的接風宴。”
曹邦輔見這一桌殘羹剩飯,擺明了是奚落他,也冷笑一聲:“嘗聽聞趙大人詼諧雅緻,果然是名不虛傳。本督快馬加鞭來到杭州,正為了淞滬的戰事,本以為杭州大本營該是人仰馬翻,沒想到諸公倒是有閒情逸趣,居然在這裡聽曲作樂!”
“所謂一張一弛,文武之道,”趙文華的歪理張口就來:“前線自有胡宗憲他們打去,剩下咱們這些官兒,又不懂什麼軍事,只想著別掣肘人家懂的人就行。”
“趙大人不懂軍事?王江涇的奏疏可是說得頭頭是道,”曹邦輔道:“文武之道如果是這樣,那朝中袞袞諸公,豈不都是無所事事坐享太平之人?既不懂軍事,又無益於國家,又與廟中的泥菩薩有何區別?”
“曹邦輔,你大膽!”趙文華跳了起來:“我看你意有所指!你是在說,如今四方多事,國事稠溏,是朝堂重臣不作為的結果!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趙大人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本事我算是見識了,任你怎麼說,都免不了淞滬傾危的罪責。”曹邦輔也冷笑道:“胡宗憲雖然是總兵官,但無你的的准許,也調動不來浙江兵馬,你是浙江的太上皇,你要放權給他自然容易,任由他胡作非為也容易,但你可能承受這戰事失敗的責任?你可知道放倭寇進入蘇州的結果?就怕到時候誅他胡宗憲的九族也不足以消弭他的大罪,而別說你趙文華,就是你背後的主子,也承擔不了!”
趙文華大怒,“本官是身負皇命的欽差大臣,胡宗憲是皇上親自任命的督直浙江兵馬的總兵官,調兵遣將,是本職所在!引誘倭寇進入淞滬,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是謀劃許久的大略!不要以為你是新任的總督就可以立命推翻,曹邦輔,我告訴你,戰事到現在,已經不是你說停就停的了!你如果要阻撓大計,休怪我彈劾你!”
“趙大人彈劾的人還少嗎?”曹邦輔道:“你儘管彈劾,看看本官是不是任期最短的一任總督。但現在,本官是江南經略,東南任何兵馬調動,只能出於我手,胡宗憲即使是總兵官,也要聽我的命令!否則我就要當場罷免他這個總兵官,罪名就是擅自出兵,不服從命令!”
“你敢!”趙文華暴跳如雷:“我是欽差!你敢抗旨嗎?”
“趙大人,你那個欽差,只在奉命祭海上,”曹邦輔哈哈一笑,鄙視之意盡顯:“本官才是真正的欽差,欽命總督抗倭大臣,奉命抗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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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華一下子啞口無言,他這才發現,別看他在浙江上躥下跳地,威風凜凜,但面對真正的總督,他根本比不上人家的權勢,張經在的時候,他說什麼話都沒人聽;扳倒了張經他才過了一陣浙****的日子,等到曹邦輔來了,那被人無視、受人支配的日子似乎又要降臨了。
而且曹邦輔已經點出了他的未來,他不是專職抗倭的,他只不過是被派出來祭海的,完事兒就得回去,他總是要比江南總督先回去的。
“所有官員,我要在一更鼓之前,看到你們在自己的官屬中奉職任事。”曹邦輔丟下這句話,揚長而去,只留下咬牙切齒的趙文華,心中發誓一定要將這個通往他權勢之路的攔路虎剷除。
此時的胡宗憲大營中,最新的戰況是,安亭的伏擊戰大獲全勝,倭寇被圍殲,死傷一千一百人,餘下的倭寇潰不成軍,往嘉定方向逃去。
胡宗憲大喜,一邊令盧鏜的軍隊繼續追擊,一邊調狼兵支援虹橋,湯克寬的軍隊是三支主力中傷亡最慘的一支,讓胡宗憲十分後悔金山衛沒有提前做好最完善的工事。而且金山衛不比羅店,羅店算是險地可守;金山衛一旦後退,只能一撤再撤,直到虹橋。所以打得十分慘烈膠著。
就在他將命令下達的時候,就見參將周靖走近了營帳之中。他一見周靖,不由得一愣:“我不是讓你去守衛白茆口了嗎?”
周靖側過身,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躍了進來:“白茆口的倭寇已叫我幹掉了!怎麼樣,聽說你已經懸紅,幹掉一個倭寇賞賜白銀五兩,我怎麼說也能拿下二千兩銀子了!”
胡宗憲還不知道白茆口的最新情況,在眾學子七嘴八舌的敘說下,他才知道從白茆口進來的四百名倭寇居然被這群學生引入陽澄湖淹死了!
“要給你們請功,”胡宗憲大喜過望,“夢龍,你這一次真是居功甚偉!”
“不要口頭表揚,”陳不滿地搓搓指頭道:“來點實惠的。”
胡宗憲居然也一本正經道:“你我什麼關係,談錢太傷感情,難道非要用二千兩來衡量你在這戰局中的重要作用?”
陳目瞪口呆:“梅林兄,你這套路也深啊……”
“說套路誰比得過夢龍你啊,”只見他身後一群同學齊齊鄙視道:“我們走過最深的路,就是夢龍你的套路!”
“嘿,我這是坑人者,人恆坑之。”陳鬱悶不已。
眾人大笑了一場,戰局形勢逐漸喜人,倭寇雖然船堅炮利,但也難敵胡宗憲指揮萬全,官軍人人奮勇,以及陳的坑人不眨眼。
陳說起白茆口,道:“那個地方也是倭寇登陸之地,需要派兵據守。”
“我無兵可調了。”胡宗憲沉下臉來:“昨晚上江南總督曹邦輔急令,命我收兵回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