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過了多久？
時間似乎已沒有了意義。
這個生物所記得的，只剩下了唯一的一個東西。
自己是在尋找著什麼，然而那是什麼他都無法想起。
必須記住的東西無從回憶，不能被遺忘的東西已被遺忘，為了得到記憶而將散落的身體融合，然而時間又再一次將記憶抹去。
自己......到底是什麼？
回過神時，擁有的身體已經開始了變化。
血肉在混合的光芒中融化，同時又如燒滾的黃油從更深處翻滾出來，一遍遍重複著融化與新生。身體中傳出了痛苦的哀嚎，就像是無數聲音被壓縮在一起，尖利的嚎叫帶來的是痛苦。為了尋求解脫，一層堅硬的骨骼擋住了光芒。
一群飛行的生物在天空盤旋，“龍”這樣的字眼浮現在意識中。
為什麼能知道這些？為什麼能夠認出它們？
不可饒恕。
絕對不可饒恕！
然而伸長的身體卻如何也夠不到天空。
如果能站起來就好了。
但是，“站”是什麼？
下一刻，天空被拉進，似乎到了能夠夠到的範圍。“手”揮下的時候，這些“龍”卻去往了更高的天空。
天空沒有窮盡嗎？
龍依舊在噴吐光芒，有的如火焰，有的如寒冰，每一次我差一點就能達到更高的高處，卻又被阻擾。
身體中吵雜的聲音變成了怒吼，我被迫伸長手臂，一截白骨衝破手掌，刺穿了藍色的“龍”。
聲音變成了歡愉，大家在慶祝。
龍成為了我，我到達了更高的天空。
無法再獨佔天空，龍像是生氣的撲到我的身上，用爪子和牙齒撕扯我的身體。
我接受了它，一切憤怒和仇恨都應該和我融為一體，我們都應該有著共同的敵人。
......敵人？
更多的聲音在身體中一併響起。
時間又拋下我獨自前行。
我直直的從天空墜下，回到堅實的地面後，我又有了思考的機會。
自己，到底是什麼？
卡羅爾遠遠的眺望著戰場。
為了追趕上內厄姆大師，他已經跟隨著亡靈留下的痕跡追趕了三天三夜。
然而這一天，他調轉了行進的方向。
因為在這一天的上午，他看到了一個揹著巨大白骨做成的翅膀在天空飛翔的男子。
跟隨著男子飛行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場魔法戰爭。
一場由無數魔法反抗一個魔法的戰爭。這個魔法卡羅爾並不陌生。
這就是那個讓他感受到自己的無力，在他眼前奪走了需要守護的“女神”的魔法。
即便是經過了如此之久，這個魔法依舊是他無法逾越的天塹。
施展魔法的人是卡羅爾窮盡一生也要打倒的目標，但是和她的戰鬥不應該在現在。
不要出手，一出手什麼都完了。
看著遠處的銀髮青年，卡羅爾不停的在心中默唸。
他是他所有計劃的中心，青年如果在這裡選擇了戰鬥，他就將失去一切機會。
然而他一定會出手的卡羅爾無比清楚的明白。
但是，自己為什麼沒有去阻止他呢？
從現在的地方可以很容易到達他的身邊。
【不要太小看傑羅。】
怎樣的記憶最為深刻，對卡羅爾來說就是滿是羞愧的後悔。
某個少女堅韌的眼神與反覆提及的話語總是時不時便會出現在卡羅爾腦中，他並不認為僅憑這一句話而冒險是正確，他只是被絆住了。
腳步變得遲鈍，劍也失去了以往的鋒利。即便是被稱為“千人斬”卡羅爾無法再在此時做出判斷。
在王都他們又贏了一次，說不定自己不去干涉才是......
於是，傑羅在他的注視中投身到獸群之中。
漫天飛舞的魔法環繞下，一堵醜陋的巨大肉牆出現了。
肉牆吞噬著魔法召喚的異獸迅速成長，如胚胎一般誕生出四肢與頭顱。
異獸的攻勢一波強過一波，攻擊的重心從魔法炮臺變為了膨脹的肉牆。
卡羅爾並不知道這是什麼魔法，如果這就是傑羅對抗艾薩拉的依仗，他會徹底的失望。
這個魔法對付一些異獸可能還有成效，但是卡羅爾知道艾薩拉的召喚魔法的最終形態，那絕不是這個醜陋的肉塊能夠對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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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魔法炮擊停止了。卡羅爾大概知道原本艾薩拉想要對抗的是誰，現在連這些人也放棄了這裡。
卡羅爾有過他們將傑羅一併帶走的猜想，然而事實卻是留著長劉海的陰沉少女消失在傳送魔法的光芒中，接連著便是那個被譽為天才的年輕魔法師被大法師們帶走，彷彿昏迷的銀髮青年卻在最後被怪物吸收進身體。
這就是結束？
至少見證到了他的最後。但是這最後未免太過淒涼。
甚至他所傾心的，成為他生命的意義的那些女性一個也沒能陪在他的身邊。
卡羅爾不禁覺得這實在是荒謬，就算是小丑的退場也不至於如此無意義。如果這就是命運，除了它的混沌無序就什麼也無法證明。
但是這不就是現實嗎？
卡羅爾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傑羅的魔法還沒有結束，如果這是小丑最後的丟擲的球，觀眾有理由一直看到它落地。
說不定能製造出一擊必殺的破綻，這個命運就並非沒有意義。
傑羅巴德裡克的存在就不是虛無。
卡羅爾還在等待著。
他看到了肉塊長出五官，看到了手與腳的分化，看到了它施放出魔法，甚至它站了起來，用骨質化的皮膚抵抗著七彩龍息，用白骨刺穿了巨龍，將撲在身體上的巨龍纏繞吸收。
傑羅留下的魔法已經超出了卡羅爾的預期，他擊敗了無限召喚的倒數第二個階段，最終的階段來臨。
曾經，拼著兩敗俱傷，卡羅爾斬殺了最後的一頭黑龍，將七色巨龍全部送回了虛無，他本以為勝利的到達了終點，直到傳說中的天國之門在他的面前敞開。
過去的情景在天空重現，聖潔莊嚴的天國之門緩緩開啟，純淨的金色光芒傾瀉而出。三隻巨大的天使從光芒中飛出。
手持長柄權杖，背後雙翼扇動，寬鬆的純白長袍輕盈的披在身上，美麗的臉上，雙眼被純白的矇眼布遮掩。
這就是讓自己失信的敵人。
曾經被自己一遍又一遍殺死，然後又若無其事的重新站起。本以為已經山窮水盡的卡羅爾繼續戰鬥了一天一夜，在戰鬥中他無數次的超越了自己，然而對手的進步速度卻遠快於他。
連第一只都沒有打倒，卡羅爾終於再也無法行動。放棄的念頭一出現，身體的動作便隨之停止。
卡羅爾只能看著自己承諾會守護的“女神”在天使的箭雨中倒下。
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天使並非不死，那家夥已經贏過一次，這一次也......
然而，就在卡羅爾的注視中，長出翅膀的肉塊騰飛而起，朝著艾薩拉所在的天空揮舞手臂，三道金色的光線流動，肉塊被切成無數碎片從空中落下彷彿一場令人作嘔的碎肉之雨。
那是什麼？
卡羅爾難以置信的看著天使手中的武器，籠罩在金色光芒之下的雙手大劍正將光芒退去，露出下方原本的權杖模樣。
天使有這樣的招式嗎？
不應該是更加機械的，一點點的逐漸適應攻擊，然後用箭雨和權杖反擊嗎？
就在卡羅爾思考的同時，散落的碎肉在地面蠕動起來，逐漸聚攏成為一塊漆黑的肉團。
彙集的速度迅速加快，肉團的表面就像沸騰一般翻滾起來，人與動物的身體不斷從中出現，然後融化，再被新的形狀替代。
沒有等待肉團成形，射下的光箭雨便將其再次擊散。
卡羅爾清晰的看見被光箭刺中的部分有灼燒的痕跡，周圍的部分像是被蒸發一般消失。
傑羅果然還是用的亡靈魔法嗎？
就算有再強的恢復能力，遇到光明屬性的攻擊也難以自愈吧。
被完全消滅只是時間問題，那麼，自己能利用這段時間做什麼呢？
卡羅爾得出的答案是什麼也做不到。
艾薩拉雖然難得的現身了，但在三個天使的護衛下根本無法接近。天使的情況也和自己所知的不同，貿然出手風險太大。
只有逃了。天使的探測並不依靠視覺，再留下來很容易被盯上。
趁現在離開吧，實力相差太大再加上屬性剋制，沒有再看下去的必要。
本該是這樣。
但是卡羅爾還是被絆住了。
那個本該死去的少女的聲音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腦中。
如果自己又錯了呢？
沒有緣由的，卡羅爾想起了和緹亞拉一起逃亡的日子。
那一次，緹亞拉用神力救活了卡羅爾獵來的異獸，被卡羅爾綁在樹幹上親眼目睹了異獸被殘殺，最後還被強迫吃下異獸的肉後，緹亞拉真的生氣過一段時間雖然只是一晚。那個時候，應該是思考了許久，緹亞拉向卡羅爾用異常冷靜的語氣說了一番話。
“就算繼續使用神力會把教會招引來，我也不會停下的。這是能夠幫助別人，讓別人重新笑出來，是只有我才擁有的力量。我是母親大人的女兒，是羅裡安的公主，我不會逃避我的身份，只要我還擁有這份力量，我就會繼續使用。我才不管卡羅爾開不開心呢，我可是女神，不會救助生命的女神算什麼生命女神。”
在卡羅爾看來，這番經過了思考的話還是沒有任何邏輯可言，到處都透露著不負責任的任性和自我滿足的優越感。
“那麼作為護衛的我呢？”
在卡羅爾反問之後，緹亞拉眼睛失去焦距的動搖起來。
緹亞拉的舉動和卡羅爾想要保護她的意願背道而馳，緹亞拉在幫助別人的同時實際是在傷害卡羅爾。
但是這傢伙已經把自己對她的容忍當成了理所當然。
卡羅爾最後也沒指出這一點，他甚至擔心緹亞拉意識到這些。比起扭曲緹亞拉的想法，扭曲自己的想法是卡羅爾更能接受的。
畢竟看到緹亞拉在受到被她幫助的人們的追捧時，那個驕傲自大的笑臉是卡羅爾最喜歡的。
為什麼會想到這些呢？
卡羅爾一時找不到原因，但是他的身體卻完全的放鬆下來。
看到那在光箭之雨中一遍遍融合、崩潰的肉團，卡羅爾想起了其他的東西。
這傢伙也是足夠任性的啊。
他也是為了一份莫須有的責任衝進戰場，使用著自以為只有自己才擁有的力量，驕傲自大的、自我滿足的堅持著自己的戰鬥。
那麼那些期待著你，關心著你的人呢？
他一定以為自己能夠勝利，不會準備任何後備計劃，笨蛋都是這樣。
所以只能由其他人來幫他們準備。
卡羅爾深吸口氣，手握住劍柄。
我可不是為了你才出手的，不要誤會了哦。
卡羅爾翹起嘴角在心中說道。
我只是想體會一下緹亞拉所說的這種生活。
“連一兩只天使都無法斬殺，算什麼最強之劍的傳人。”
劍刃出鞘，白霧無風飄動。
卡羅爾在最開始就使出了最快的速度。
劍氣攜著霧氣彷彿破奔騰的白色馬群，瞬間鋪滿了整片戰場。空地之上剎那間化為茫茫雪原。
遮掩了大地的白霧宛如沸水湧動起來，一條條彷彿白蛇的尖利氣柱從沖天而起，朝著漂浮著的灰髮少女射去。
兩柄巨大的光劍將其擋下，利刃交錯的聲響震徹長空。
另一柄長劍向霧海揮下，金色的劍氣彷彿月牙一般急速落下，瞬息之間便深陷大地之中。強大的能量隨後炸開，氣流吹開了霧海，卡羅爾在空地中央，半沉下身，手按劍柄，以拔劍的姿態望向天空。
“蒼龍之爪。”
無形劍氣劃裂天空。巨大光劍快速揮舞，殘留的金光彷彿一張平整的鏡面。
然而斬擊穿透了光的鏡面，斬向大地的天使首當其衝，乳白的四肢與背後的翅膀紛紛出現劃痕。
一蓬潔白的羽毛飄落，天使失衡的險些墜下，另外一個天使迅速將它扶起。
“這不是卡羅爾嗎，真是好久不見。”躲在天使的庇護後，灰髮少女面帶笑容的說道，“之前我在南鎮的時候還想找你敘敘舊，結果你是跑到王都去了嗎？”
“現在敘舊也不遲，要不先把你的召喚物收起來，我們找個酒館喝兩杯，不是太貴的酒要我請客也行。”
“你想到哪兒去了，卡羅爾？我找你敘舊只有一件事吧，現在不是已經開始了嗎？”艾薩拉用手指繞著自己的髮尾，露出有些無趣的表情，“不過你變弱了啊，以前的龍爪可不是這點威力。”
“人是會老的，艾薩拉。”
“可惜了。”少女輕嘆一聲，“我不想殺你，不過我也不想再讓你拖延時間。讓開，我要把汙穢清除了。”
“的確可惜了。”卡羅爾重新持劍站正，“不打敗你我不可能抵達最強之劍。來吧，艾薩拉，接受我的挑戰。”
“這一次，我會賭上我的全部。”
白霧重新聚攏，一直淹沒到卡羅爾凝視天空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