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的死訊,是在滿腹不安地面對晚餐,看著電視的時候。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她為什麼沒有出現在學校。
她說了謊。
他也說了謊。
她說她要死時會告訴他,她沒有遵守約定。
他說他一定會把跟她借的東西還給她,他沒有遵守約定。
他再也沒辦法見到她了。
他看了新聞。他的同班同學山內櫻良,被附近居民發現倒在住宅區的小巷裡。她被人發現後立刻緊急送醫,但急救無效,停止了呼吸。新聞主播無動於衷地陳述著事實。他拿在手裡裝樣子的筷子掉在地上。
她被發現的時候,胸口深深插著一把市售的尖菜刀。她遇上了之前驚動社會的隨機殺人魔。不知道姓是名誰的犯人,立刻就被捕了。
她死了。
是他太天真了。他天真地以為她還有一年的時間。說不定連她也可能這麼以為。至少他誤解了沒有人能保證會有明天的事實。他理所當然地認定時間不多的她一定會有明天。這是多麼愚蠢的理論。
他相信這個世界至少會縱容時間不多的她。當然沒有這種事。根本沒有。
世界是一視同仁的。世界會平等地攻擊像他這樣健康的人,跟罹患重病即將死亡的她。
櫻良死了。她的故事最後幾頁成了白紙,就這樣結束了。沒有鋪陳,沒有伏筆,謎題也沒解開。他已經什麼都無法得知了。
山內櫻良的告別式,是在一個跟她完全不相配的陰天裡舉行的。
一定有許多人流淚、以證明她並沒有白活一場的葬禮,以及前一天晚上的守靈儀式,他都沒有去。他一直待在家裡。幸好唯一可能會強迫他出席的同班同學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老師和同學的雙親既沒有權利,也沒有義務要他去,於是他尊重了自己的選擇。
他倒在床上,腦袋或下巴抵著白色的枕頭,閱讀文庫本。精裝本太重了,還是文庫本比較好。
他正在看的書是以前跟她借的。這是不看書的她這輩子接觸到最棒的一本書。他借來之後一直放在書架上,本來想著要在她死前看完還給她,卻沒來得及。
《小王子》。
在床上把那本剩下一半的書看完時,暮色已經低垂。他在心裡反覆咀嚼著她的那句話。然後,他拿起筆在桌面的書本封皮上寫下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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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她看到了沒有。
——“我想吃掉你的胰臟。”
要是看到了,她會怎麼想呢?
他左思右想,就睡著了。
然後,在他迷迷糊糊入睡的過程中,他聽見了一聲熟悉的呼喚。
“吶……關係好的同學……”
是櫻良。
他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環顧四周。是櫻良的聲音,他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但是如果有人說了話,那就一定是她。
“櫻良……?”
他有點慌了。
沉浸在友人的死中是一回事,但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變成幽靈回來找他。
是因為在責怪他沒有去參加她的葬禮嗎?還是責怪他沒能和她一起走完一生呢?亦或是想要復仇呢?
他被自己眼中所見的景象震驚得發抖。
嘴唇在囁嚅著,可是無法順利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櫻良……”
“我……想……吃掉……你的……胰……髒。”
漂浮在窗外的,不是那個笑起來甜美動人的山內櫻良,而是一隻被漆黑的夜色包裹起來的、面露兇光的怪物。白骨鑄成的寒氣逼人的面具緊緊包覆在她的臉龐上,他看不見她的面孔,但卻知道那就是她。
是她。
但又不是她。
她不會用這樣絕望的語氣說話。這簡直就像是在求救一樣。
他嚇了一跳。維持冷靜需要一些努力,他扶著書桌挪到窗邊,想和她說幾句話。
“你是……櫻良嗎?”
“……我……好……痛……苦……”
他從她那句虛弱的呼喚中聽出了無盡的哀痛。
她的悲劇,猶如一首無聲的慟哭之歌。
“——等一下!!”
在他即將看清她身軀上那些醜陋的鱗片之時,她敏捷地縮回了黑暗裡,拼命搖著頭,咆哮著消失在夜空之中。那聲音之中的撕心裂肺的苦澀,讓他無法坐視不理。
“櫻良!!!”
【……我是分割線……】
時間迴轉到現在。
聖母病院前廣場的花園裡。
“她逃走了。我知道她是想回來見見我,所以第二天,我去了和她一起待過的咖啡店和旅行的酒店,也去了她家,想找到她的蹤跡。可是不管我怎麼喊她的名字,她都不願意露面。”
少年說到最後,眼眶都紅了一圈。
我遞給他一塊白色的手帕。這是媽媽硬塞給我的東西,但我自己從來沒用過。
“然後呢?為什麼你來了這裡?”
“這裡是我和她相遇的.asxs.。既然她不在那些地方,我想也就只有在這裡可能找到和她有關的資訊了吧……”
少年說。
“你是對的。虛會盤踞在生前最懷念的地方,想吃掉生前最喜歡的人來填補心中的空洞。”黑崎先生適時地插入了我們的對話。
“虛?”
他不太明白黑崎先生的措辭。
也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經歷嘛……
“那個少女已經被心中的悲傷腐蝕,變成依靠本能瘋狂屠戮的怪物了。”
黑崎先生一點也不委婉地告訴了他真相。
我真擔心他會一蹶不振。還好,他還沒有那麼軟弱。
“……有什麼辦法……能救救櫻良嗎?”他將雙手緊緊抱在胸前,低聲問。
他相信著自己還有能做的事。
我不禁想起了上一次面對虛時、沒能好好勸說的那個男孩。
“對不起。”我說。
我的答案理性而果決。但是我不會再猶豫了。如果在這裡心軟,就會使虛攻擊更多無辜的人。那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結局。
“片桐君。”
“……我知道。”
我用平靜的點頭回應了黑崎先生的提醒。
現在,滅卻師的手鍊就在我的手腕上,等待著發光發熱的一刻來臨。
“毀滅不切實際的願望,是為了保護你們共同的回憶。”我對他說,“還有,保護依舊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努力想要活下去的其他人。所以,我不能欺騙你。我們得消滅掉那只怪物。”
“消滅?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他總算問了這個問題。
“我們?我是鏡野市一高的學生,這位是我的師父。”
我很自然地說出了準備好的自我介紹用臺詞。
“我不是在問這個……”
他滿頭黑線。
在他的表情由尷尬展開為無奈的瞬間,從醫院的住院大樓後面傳來了甲殼摩擦水泥塊的粗糙的噪聲,讓人第一反應就是捂住耳朵、避免受到這刺痛的折磨。
黑崎先生往後退了一步,在少年身邊警惕地觀察著形勢。
而我,如同他上次訓練時吩咐的那般,往前進了一步,將滅卻師的靈子弓召喚在左手上,屏息凝視地等待著。
那噪音愈加刺耳,愈加逼近。剛開始還在慢慢悠悠地調整著姿勢,到了後半程,就直接一個反彈朝我們所在的花園裡衝了過來。
“來了嗎?!”
我睜開雙眼,剎那間,右手上的靈子也開始猛烈地運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