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亂世佳人》
“用飛鐮腳。”當我們在走廊上奔跑時，黑崎先生對我說，“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揮霍了，跟緊我，讓你看看真正的滅卻師是如何戰鬥的。”
“是！”
我跟著他一起翻下教學樓的欄杆，飛入空中。
飛鐮腳是快速移動的步法，熟練掌握之後，能達到類似飛翔的效果。不過真這麼直接跳下去的時候，我心裡還是有些發憷。這是四層的高度，地面上的人類看上去都像蟲子一樣小，這種腳下毫無支撐的感覺真是太嚇人了。
……大概只有跳樓機的愛好者能馬上習慣失重的狀態吧。我想。
狂風在耳邊呼呼作響，視線內的一切如走馬燈一般閃過。我的飛鐮腳暫時只能每次跳躍10來米的距離，所以不得不以周邊的房屋的屋頂為落腳點，像袋鼠一樣跳來跳去。而黑崎先生的步子就大得多了，他的行動更接近於飛翔。現在他為了等我故意放慢了速度，如果按照他的真實實力，我猜應該會快到讓人徹底看不清的地步。
“到了。”黑崎先生說。
我低頭一看，一隻恐龍形態的虛正在電影院前的空地上大肆破壞，從它鋒利的牙齒間滲出的黏糊糊的口水具有極強的腐蝕性，所到之處，連硬質鋪地都被侵蝕出陣陣白煙，駭人至極。
“這是什麼品種？”我帶著反胃的表情問，“從來沒見過……”
黑崎先生沒有回答我。他早已像一支飛鏢一樣衝向了最前線。虛的目標是人群之中的一個幽靈男孩，它歇斯底里的咆哮讓那男孩害怕得雙腿發軟，緊緊抱住電影院門口的雕像不肯鬆手。黑崎先生直接用飛鐮腳跳到了那座雕塑的背上，把男孩一把提了起來。
且不論他的動作還是那麼欠缺溫柔，至少在他的及時搶救下，男孩從虛的血盆大口裡逃離了出來。
粗野是他慣用的手段。
“片桐君，看著他，別讓他亂跑。”
黑崎先生抱著他來到了我身邊，然後猛地一鬆手，男孩直接摔在了地上，還好我眼疾手快拖住了他的雙臂，才沒讓他徹底摔個狗啃泥。無奈之下，我很想針對這一點再批評他幾句，但虛根本不給我們交談的空隙，掉頭往這裡過來了。
它的物件很明顯，就是這個男孩一人。其他人類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吸引力。
單看靈力，這個男孩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我有點想不明白虛對他感興趣的緣由。
“爸爸……不要……”
男孩哭叫著想從我懷裡掙開，我連忙加大了力度，把他鉗制在我的監視範圍內：“喂，別跑啊！它可是要吃你的！”
“爸爸，你是爸爸對不對？快醒醒……你不是怪物，你是陽太的爸爸啊！”
男孩口中斷斷續續的哀鳴讓我稍微理解了現狀。
那只虛是男孩的父親變成的，由於對他的至死不渝的愛侵蝕了胸口的洞、導致自己墮落為虛，為了拼命填補心中的空虛，才會對男孩緊追不捨，甚至想將他一同吃掉。
虛就是這樣可悲的生物。
滅卻師消滅虛，會讓它們徹底消失，而無法回到靈魂的故鄉——屍魂界等待轉世。
如果黑崎先生殺了那只虛的話，男孩就再也見不到他的父親了。
而如果淨化虛的是死神，那麼說不定、以極小的機率，這個男孩還可能在屍魂界與他的父親重逢。
“……”
我一時有點猶豫。
“對虛用的靈子箭，必須具備比平常更迅猛的力量和速度，要一擊貫穿它的面具，否則會後患無窮。記住。”
然而，黑崎先生已經拉開了他的弓。
殺死過無數只虛的他，自然不會有停頓的餘地，手下的靈壓順勢高漲，像火炬一樣攀上了他的右手，隨後，他鬆開了握著指環的手指。
一隻冰藍色的靈子箭劃破了長空——
我最終還是沒能出聲阻止。
附近沒有死神的靈壓，不管他們是沒能及時趕到、還是刻意把虛留給黑崎先生等他陷入不利時將滅卻師殘黨一舉剿滅，這時候的我們都沒有別的選擇。
消滅虛，是為了保護活著的人。
那一定是有意義的。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虛痛苦地嚎叫著，一頭撞上了旁邊的市政大樓，似乎是想把面具上的箭弄下來，但太遲了，它的身軀已經開始消散。黑崎先生的攻擊是有效的。只是一擊而已，對方便毫無還手之力地倒下了，再也沒能站起來。
那一擊看上去簡單而輕鬆，就像出門散了個步，實際上，卻不知凝聚了他多少年日復一日的鍛鍊和磨礪。
他是個高手。在瞄準和掌握時機方面自不必說，單純的力量也遠在我之上。他那把靈力呼叫得爐火純青的技巧……那正是我最想向他學習的東西。
“怎麼樣，看清楚了？”他回頭望著我。
我點了點頭：“看清楚了。”
“很好，你是會動腦子的人，我就不多說了。下次遇到虛的時候，你得學會靈子箭的駕馭之術，然後想辦法幹倒它。在你完全落敗之前，我是不會出手相助的哦。”
他嚴肅地向我傳遞著振奮人心的資訊。
終於……要教我用弓箭的方法了嗎？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很久了。
“是。”
我的眼中流露出了堅定的光芒。
“嗚……嗚嗚……”
在我滿心期待於明日的訓練之時，蹲在我腳邊的男孩突然抽泣起來。他曾經在黑崎先生出手的時候想要阻止他，可是他沒能做到。對於他來說，父親就是父親，哪怕變成了怪物，也不忍心看著父親被殺死吧……
“喂，你也別哭了。”黑崎先生居然在路過他時踢了一腳他的背，嚇得我差點以為他要虐待幼童，“小鬼，你也不想變成那樣吧？早點找個死神成佛去，要不然……下次見面我也許得殺了你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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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
男孩一臉倔強地望著他，恨得咬牙切齒。
“別這樣。如果他沒有出手救你，你現在就已經是它口中的糧食了。”我摸了摸他的頭，想讓他冷靜下來，“我們也不想殺死他……可是，變成虛之後，他就已經不是你的父親了，只是個想要吃掉自己兒子的……怪物而已。”
男孩沒有說話。
他可能還在責怪我們吧。
我嘆了口氣。
“你……”
“滅卻師在遇到虛的時候可不能優柔寡斷吶，片桐君。”
黑崎先生將手鍊捲回袖子裡，靠在一旁的路牌上，點燃了一根煙。
“師父……”
我從與小男孩的對談中暫時離開，望著他。
“戰鬥的時候絕對不要看虛的臉，不要想著他曾經是個人類、就產生憐憫之心。重要的是他此刻破壞萬物的心情。那是致命的。絕對不可以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他的教導有些冷血，卻字字切實。
想要成為滅卻師，就應當有承擔起那些亡魂的生命之重的覺悟才行。
這是滅卻師與死神最大的不同，也是他們最大的無奈。
即使這樣做不是最正確的方法，我們也盡了最大的努力去改變這個世界，這是死神無法體會到的心靈的拷問。滅卻師從一開始就揹負了更加沉重的東西。而我，正要走上的，就是這樣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我不會再猶豫了，師父。”我朝他走去，彎下腰，“感謝您的教導。”
“雖然我是這麼說了……”他的笑容裡夾雜著一絲苦笑的意味，“可是你如果真的因此變成一個冷漠自私的傢伙，我也會瞧不起你的，片桐君。”
我有些迷糊了：“那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字面意思。我們在身為滅卻師之前，首先是人，所以我不希望你丟掉生而為人的基本原則。”他一板一眼地說。
生而為人的基本原則……
“……這番言論可真夠文藝腔的。”我忍不住要打岔了。
“哈，哈，可別這麼想，片桐君，看到弱者會同情可是人類的傳統美德。再說，我不是你師父嘛。”
他雙手叉腰的動作瞬間使我聯想到了《我的英雄學園》裡的超級英雄歐爾麥特。唯一不同的是，黑崎先生並沒有那樣誇張的肌肉。
“所以你只是覺得說這句臺詞很帥而已吧！”
“有什麼錯麼？”他居然連否定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比起那個，快點教我用箭才是正道啊！”我催促道。
“行啦行啦，回去休息一會兒，明天就開始教你。”
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不準反悔哦！”我連忙提醒他。
“真心痛，難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如此不堪嗎……”他裝作難過地抹了一把眼淚，“片桐君，師父我啊……”
在他繼續說下去之前，失去傾聽的耐心的我就轉身對地上那個男孩豎了一根大拇指。
“打起精神來吧！”
“……咦？”他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你剛才很勇敢哦！小朋友！”我扯出一個露齒的笑容，鼓勵他道，“看到那樣的場面，還能堅持不逃走……就算到了對面的世界，也要繼續勇敢下去！變成一個男子漢吧！你的爸爸一定會為你而驕傲的！”
我這些毫無說服力的熱血臺詞聽上去是不是有點尷尬？在我這麼想的時候，男孩卻漸漸停止了哭泣。
“……和你……沒關係吧。”
他繃著臉站了起來，眼神牢牢地鎖定了我。
“哈？”
“我才不想讓你教育我說成為一個優秀的男子漢呢！哼……你剛剛明明就什麼都沒做到嘛！”
他還做了個鬼臉，看來是想和我一倔到底了。
“喂……”
我的頭上多了個十字。
這年頭，還真是什麼熊孩子都敢隨意嘲諷別人啊……你好歹也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啊！
“哦！我們該走了，片桐君。”
黑崎先生對我招了招手。該回去上課了。我緊緊攥著手裡的滅卻十字，走回了黑崎先生的身邊。男孩一直維持著鬼臉的姿勢，直到我們用飛鐮腳消失在他面前。
——下一次，我絕對會消滅掉虛給你看！
我一邊這樣想，一邊皺起了眉頭，腳下的步子也越走越快。
就算是說教，也要先變強才行。這個世界的執行規律就是這麼簡單。我離自己的夢想還有很長一段距離，絕對不可以在到達之前就被自己的猶豫打敗。還有，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啊，對了……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