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和蜥蜴，大部分人對這兩種生物敬而遠之。
但是如果把這兩種生物放在一起，相較之下，人們對蜥蜴的容忍度，比蛇要高。
也就是說，如果蛇或蜥蜴，必須要選擇一種，人們更傾向遇到蜥蜴，而不是蛇。
在南部地區，經常跑專案跑工地，見得多了，遇到的事情多了，不管是項目經理還是崔總監，對蛇和蜥蜴的恐懼並不強烈。其實，只要不是劇毒蛇，甭管哪種，他們感覺也就一般般，反正都是一棍子能打死的生物，被咬傷了也沒生命危險。
不過，即便沒毒，也不能不防。
在風羿將那條蜥蜴抓起來的時候，項目經理提醒道：“別被咬傷了，不知道它在外面野了多久，帶不帶病菌。”
剛才看這條蜥蜴衝出來時，很兇暴的樣子，但被風羿抓起的時候，它卻一動不動，看上去像個假的。
小花園邊上有一個被高高圍起來的地方，原本要做其他裝飾，還沒有開始施工。
風羿將蜥蜴放在那裡，對小甲說：“你看著它，弄點它能吃的水果或者菜葉什麼的。”
然後又對崔總監道：“你們檢查一下，花園裡面有一些被它啃傷的植物，該換的換，不需要補種的就修剪一下。”
再轉身對項目經理道：“施工繼續，我先出去走走，待會兒回來。”
戴上墨鏡，風羿穿著一身休閒服，循著氣味，去找這條蜥蜴的來處。
這種蜥蜴以前人們習慣都叫它綠鬣蜥。
以前有好多種美洲鬣蜥，都被叫綠鬣蜥，但後來人們發現，這些統稱為“綠鬣蜥”的蜥蜴裡面，有部分種類是需要保護的，而另一部分種類已經氾濫了。
於是，原本的“綠鬣蜥”重新釐定，拆分之後，劃分亞種，該保護的保護，該控制數量的控制數量。
曾經在寵物市場大受歡迎，漂洋過海在許多地方已經氾濫，如土匪一般對當地生態造成威脅的，其中一種叫犀角美洲鬣蜥。
風羿在小花園抓到的也是這種，鼻子上有小角的，頭部兩側鼓膜下方各有一個大得顯眼的圓形鱗片。
這條蜥蜴看上去有些兇，似乎很有野性的樣子，如果不是風羿在這裡壓制，換成其他人它會表現出攻擊架勢。但風羿感知，這條也是被人飼養的。看體型，至少養了五年了。
飼養的地點離收藏館這邊也不是太遠。
離開這片工地區域，循著氣味又走了近二十分鍾，風羿看到了一個小區。
這個小區裡都是聯排別墅或者獨棟別墅，但建造時間有些久了，這邊人氣也不高，物業看上去也不夠認真。
並沒有直接進小區裡面，風羿循著氣味，沿小區邊上往前走，不多時，在一處圍牆護欄旁停下。
目光穿過金屬護欄，看向裡面。
在那裡，坐著一個年輕人。
那人年紀與風羿差不多，也可能還小兩三歲。此時他正坐在椅子上，看著護欄外的方向出神。
見到風羿，對方愣了愣。
風羿道：“你好，我是……”
那人回過神來，面容鎮定：“我知道，你是風羿，聯保局的專家。”
風羿看了他一眼，問：“你家是不是有什麼寵物走丟？”
那人並未否認，反而有種靴子終於掉地，塵埃落定的坦然，自嘲地笑了笑：“你看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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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羿：“它闖進我的花園，啃了裡面的植物。”
那人嘆氣道：“抱歉，我會賠償的。”
風羿點點頭，拿起手機準備撥號。
那人趕忙起身：“等等！你不用報警，我自己去，我認罰！我主動，我配合！”
風羿解釋說：“不是報警，我找個聯保局的調查員過來，需要做一些記錄。走流程，也要收集資訊。”
“行……行吧。”那人聽到聯保局調查員幾個字，難免緊張。
與其他組織機構不同，聯保局在這方面太較真，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情都是這樣的反應。
而跟聯保局的調查員相比，風羿這個經常活躍在網路上，群眾基礎強一些的網紅專家，讓他感覺親切多了，並且風羿看上去脾氣更溫和更好相處。
既然選擇了要交代違規養爬的那些事，倒不如先選擇一個好說話的。
“我就在這裡等？”他問。
“去我那邊吧，離這兒不遠，你寵物也在那裡。”風羿指了指收藏館的方位。
“行。”
話音剛落，對方利索地翻過小區圍欄。
風羿：“……你其實可以直接走小區大門的。”
“這不是怕你懷疑我逃跑……哎，別質疑，我真是這裡的業主，就住旁邊這棟。”
那人拿出自己的身份證，又翻手機給風羿看幾段影片。
是在家拍的，有房屋背景，也有關於那條蜥蜴的影片。
風羿倒不是懷疑這些。他能夠分辨旁邊那棟屋子裡，屬於那條蜥蜴和面前這人的氣味。除此之外，他看人可以從對方的情緒資訊裡面分辨真假。
面前這位，由內而外散發著的，彷彿認命一般的情緒資訊，確實跟表現出來的一樣，無比配合。很明顯對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風羿以前還真沒遇到過這麼配合又如此坦然的，違規養寵人士。
帶著這人往收藏館那邊走，風羿想著剛才看到對方身份證的資訊。
“張先生……”
“叫我阿彬就好”
“阿彬，你那條蜥蜴……”
“暴龍。它叫暴龍。”
“你那條‘暴龍’是怎麼得來？”風羿問。
“這就說來話長了。”
阿彬雙手揣兜，目光悵然，說道：
“你應該知道，氣候異常期以前，這種外來物種其實管制不嚴的，可以隨便養。我外公他們就養過，特別乖，還能聽懂些話，叫它名字就跑到面前來，可以摸它腦袋。外形比狗更酷。後來那條蜥蜴壽終正寢，國內也不讓養了，我外公經常把照片拿出來給我們看。所以，我從小就想養一條這樣的蜥蜴。”
只是那時候聯保局橫空出世，勢頭正勐，對這種事管得特別嚴，他不敢養。
“後來我發現，偷偷養的人其實也有不少。五年前，我收到個訊息，聽說一個非法販賣爬寵的人跑路了，他養的爬寵也都扔山裡去，有蛇有龜有蜥蜴，蜥蜴最多。
“大半夜的，我蒙著臉跑去那地方抓蜥蜴。那時候還有好幾個人跟我一樣，都蒙著臉，趁有關部門去清掃之前，連夜去抓幾條回家養。
“暴龍就是那天晚上抓到的。抓到它我立馬回家了。你如果查五年前本地的新聞，可以看到對於那件事的報道，當時聯保局聯合本地多個部門，對山林裡的部分‘違規放生’動物進行過清掃。”
阿彬講述那條蜥蜴的來歷。
這些話裡面大部分是真的，但關於那天晚上的經歷他沒有說實話。不敢說，說了會有不必要的麻煩。
五年前那天晚上去抓蜥蜴，他原本想著，只抓到一條就心滿意足了，過把癮就行。
但是那天運氣特別好，他抓到了兩條！
當時他也沒多看，反正體型差不多，都是綠皮，抓到就立馬帶回去，怕留在那裡被有關部門給堵了。
然而，等回去仔細看，卻發現抓到的兩條蜥蜴不一樣！
他原以為，另一條也是那個爬寵販子放出去的某個品種的蜥蜴，但是上網搜尋過之後，驚出一身冷汗！
再三確認，那特麼是長鬣蜥！
也被人們稱為“水龍”。
貨真價實的本地“龍”！
重點來了，那貨還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
把野生的國二抓回來，性質就不一樣了！
於是，他覺都沒睡，顧不上休息，連夜把那條長鬣蜥給放回山裡。
再之後，外面的事件逐漸平息，他則在這邊這棟屋子裡偷偷養蜥蜴。
從不大點的小蜥蜴，養到現在一米五的個頭。
“我沒有主動遺棄它！真的是疏忽，它偷偷跑出去的！我只是……這次沒有去尋找。”
阿彬的表情有些疲憊，又有些糾結，抬手抹了把臉：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配合？沒辦法啊！我主動配合調查，罰得輕一點！它也能有個好下場！”
入侵物種跟保護動物可不是一個待遇，那是天差地別！直接打死都是可能的！
風羿聽著阿彬的話，也不說信沒信，查桉那是聯保局調查員的事。不過從阿彬身上散發出來的情緒資訊推測，就算有所隱瞞，應該也不是特別嚴重的負面事件。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收藏館，風羿帶著阿彬往小花園走。
阿彬這時候的心思完全在那條蜥蜴上，根本沒注意這地方究竟是幹嘛的。
小甲在風羿的示意下打開門，裡面那條蜥蜴正在吃盒子裡的水果。
一眼確定就是自己養的那條，阿彬神色激動：“暴龍！暴暴！”
正在吃水果的蜥蜴，一開始沒理會，大概吃得差不多了，才轉身看向阿彬的方向，步伐霸氣，在阿彬的喊聲中分辨著什麼。
阿彬：“暴龍！寶貝！這邊這邊！”
嗖——
確認目標的蜥蜴，如暴風一般衝過來。
溫暖的陽光灑落在這片精心佈置的小花園裡。
微風吹動樹葉，帶起和煦的韻律。
如此氛圍之下，卻沒有主寵相遇擁抱的溫馨一幕。
在那條蜥蜴衝過來時，阿彬撒腿就跑。
近處沒有最適避險的地方，於是阿彬快速縮到風羿身後。
危急時刻，專家更靠譜！
果然，那條蜥蜴在風羿面前陡然剎住。
風羿把它抓起來，扔回剛才圈著的地方。
危機解除，阿彬長長呼出一口氣，面色複雜，望著那邊久久不語。
這時，修剪樹枝的崔總監走過來。
他已經知道，闖入小花園的蜥蜴就是這個年輕人所養，看了一眼裡面的蜥蜴。只見那條蜥蜴正撐起前身，朝著這邊，頭部上下點動。
崔總監：“它是在跟你打招呼？”
阿彬：“不，它在兇我。示意我趕緊滾。”
崔總監：“……”
默默走開，繼續修剪樹枝去了。
風羿把阿彬叫到一旁的彷木桌椅那裡坐下。
風羿問：“你跟它……”
阿彬淚眼婆娑：“愛過！”
風羿：“……不是，我是想問一下，這條蜥蜴你說養了五年，但它剛才似乎要攻擊你。”
阿彬一臉彷彿被戳刀的樣子，眼淚都流下來了：
“孽緣啊！”
“在剛開始養它的時候，我的目標是把它養成一個體長兩米的大漢！
但是，在它過一米的時候，我就已經熬不住了！”
“我以前聽人說，這種鬣蜥只要馴好了，會很乖的，很能互動。
“一開始我遇到了很多別人沒有的困難，但我當時沒放棄，我堅信，就算個體差異，只要繼續養下去，我總能把它馴好。
“畢竟它是蜥蜴，又不是蛇那種智商低得全靠本能的物種！”
阿彬說完，想到面前這位專家是抓蛇的，可能對蛇的感情比蜥蜴更深，解釋道：
“無意冒犯，我的意思是，蜥蜴裡面智商高的種類比蛇要多……”
想想又覺得這麼說也不合適。
“……這個話題先略過，爬寵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抹了把臉，緩了緩，阿彬繼續說：
“反正，事情跟我預想的不一樣，並沒有按照我計劃中的方向發展。”
阿彬攤開手讓風羿看了看他手上的疤：“它會這樣……”
提起褲腿露出小腿上的傷痕：
“會這樣……”
又指了指腦袋：“還會這樣！”
風羿看了看，阿彬腦袋上並沒有疤痕。
阿彬：“哦，頭上是被它尾巴抽過，不是被咬。
“總之，養它養得我懷疑人生！”
阿彬目光悲慼：
“我外公以前養的那條，多乖啊，那麼感人的相處，溫馨的互動，羨慕死我了！但我自己養了一條之後，嗚……”
阿彬此時渾身散發著的，是那種自信和信念被打碎的頹喪，每一根頭發絲都帶著崩潰感。
“為什麼別人養的那麼乖，我養的，它……簡直就是個神經病！瘋牛！野狗！從小到大，一年四季都處於狂躁期啊！”
“也不知道是我馴化它，還是它馴化我！”
“我真的累了！嗷——”
阿彬大嚎一聲，趴桌子上嗚嗚哭起來。
風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