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在姣好的月光下波光粼粼,夜已深,路上幾乎沒有人。躺在水面上的畫舫很靜謐,裡面的宿客大多已經入睡。入門處的兩盞紅燈籠的燭火正緩緩變暗。
一陣風至,燭火來不及看世界最後一眼,便消失在天地之間。
一抹黑影潛入畫舫,悄無聲息。
畫舫裡大多是富商或官員,但是來者不為劫財,不為害命,只是為了一個女子。
葉梧桐喜歡最清靜,最舒適的屋子,最好睜眼能看到第二天的晨曦,所以葉秋知道她最會選擇靠東邊、四周無宿客的房間。
開啟最有可能的那間廂房,裡面有淡淡的檀香傳來。
葉秋嘴角一彎起,是了,便是這裡。
他看向床上,葉梧桐正和衣而睡,月光濛濛,在她的臉上打下光芒。
葉秋心下一痛,摸出懷裡的玉佩,一步一步輕輕走過去,半跪在冰涼的木板上。
她喝酒了。
葉秋隱隱聞到了那淡淡的酒香。心中想,怪不得呢,他進來她都沒有發現。這樣的醉酒,若是有仇家追上來了,她該如何?
替她蓋好被子,將已經串了紅繩的玉佩放在她身側。雖說睹物思人,可不睹物還不是一樣的思念,就連寄託都沒有。希望若素師姐的玉佩能讓她少傷心一點。
寵溺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最後傾下身去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這一吻裡包含太多太多。他對她既割捨不下,又無法坐視不管。
“桐兒......”
葉秋低低地喊著她,雙眼裡充斥著心疼。她的十歲,他有目共睹。可下一家......便是北辰世子府。父君已然去世,他的爺爺一旦退位必然是哥哥繼承王位。他的哥哥......他也不能讓蘇黎墨死去。
他深刻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葉梧桐是一個怎麼樣的情景。不是她以為的五年前的小村莊初見,而是十年前北辰世子府。
十年前的北辰世子府還未如此冷清,裡面有父君與孃親,哥哥和自己。
那時候葉秋是受家人寵愛且尊貴無比的公子未央。
可一切都在孃親中毒開始坍塌。他的孃親中了毒,九州裡沒有解藥。那種毒不會讓中毒之人頃刻就死,而是突如其來地折磨人。且這毒不發作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有這毒的存在,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娘親自個也不大在意,結果病傾肺腑,回天無力。
之後請了全九州最好的秘術師都沒有什麼效果,父君已經很是崩潰。召集了全九州的能人異士,開始制定一個計劃。
這個計劃,便是闖入北溟,偷取上古秘術——扶生術。
至於為什麼是偷取,因為北溟與九州大陸幾乎沒有交集,扶生術又是《九州賦》裡所描繪的十大禁術之一,北溟族自然不肯輕易給他們。所以便是要偷。
《九州賦》裡也介紹了,這種秘術都被封印在擁有純正藍瞳的人眼中,透過與南溟的鮫珠的配合,來浮現秘術文字,再透過秘術師的靈力,集萬物之氣便能生死人肉白骨。
然而父君回來了,帶回來的卻是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黑色瞳孔的北溟族的人,據說叫夜無瞳。
這個夜無瞳便是葉梧桐。
她被關進孃親的房間,用牢籠囚禁著。
他也是無意中發現有這麼一個人存在在府裡。彼時的他沒有人管,出入府中十分自由。雖說被哥哥警告過不能去孃親的房間。但是他忍不住。
屋裡的秘術師十分忙碌,父君的注意力都在孃親身上,所以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趴在窗戶上,從這個角度看進去,那個被帶回來的夜無瞳正趴在地上,一襲白衣已經髒兮兮的了。她身上有許多血跡。
長什麼樣是看不大清楚的。但是她有一片紅色的羽翼的額飾讓他印象十分深刻。
“起來!”走進牢籠裡的一個年長的秘術師用腳踢了踢地上幾乎沒有動靜的她。
秘術師見她沒有動身,就自己蹲下去,一把抓起她已經亂糟糟的頭髮,促使她吃痛地抬起頭,然後將手中碗裡黑漆漆的藥直接灌入她的嘴裡。
夜無瞳是被嗆醒的,她開始掙扎起來,雙手死死抓住那秘術師的手,試圖讓自己逃離。
小姑娘怎麼和大男人比力氣,很快,一碗藥被灌得見了底。
秘術師灌完藥就出去了,而夜無瞳一個人靠在牆壁上,美麗的雙眼裡皆是絕望,那是對世界的絕望。
他有些害怕,害怕那秘術師如此狠毒,害怕讓秘術師如此的爹爹,害怕那個小女孩的絕望。
他沒有再看下去逃離了。
後來聽哥哥說,那個小姑娘變成藥人,即使每天遭受折磨,但是都沒有想過要死,也因為如此,許多毒藥入體她都撐過來了。
這也就是如今的葉梧桐雖然小病小痛沒有,但是身體依舊不好的原因吧。
後來......後來的事超出他的想象。
夜無瞳那仇恨的眼神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彼時他正要去孃親房間外陪一會孃親,可是卻聽到裡面有刀劍的聲音。
他躲在安全的角落裡,看著房間裡原本被關在鐵籠裡的夜無瞳已經出來了,一雙黑色的瞳孔竟然是紫色的,她正一步一步往外走,如出無人之地。
他所呆的地方正好能與她面對面,但是她又無法發現他。
那紫色的瞳孔很美,吸引人無意識地往她眼睛看。只是那雙眼裡的仇恨也同時入侵了欣賞者的眼裡。
莫名其妙,他感覺有些煩躁,有些想要痛痛快快地去殺人。
忽然眼前一黑,一雙手矇住了他的雙眼,耳邊傳來哥哥壓低的聲音:“不要看,未央,不要看。”
視線一離開那紫色的瞳孔,就有一股偌大的失落傳來,接著那些仇恨便消失殆盡。剛才的所有被放大的怨恨的感覺頓時消失,讓他幾乎虛脫。
有侍衛聽到此處的響動進來了,只是過不了一會都受那紫瞳的控制開始自相殘殺。
僕人們絕望的嘶喊,遍地的屍體,滿空的血腥味充斥在世子府裡。
夜無瞳離開了,而他自己跑去了屋裡,想要看看一年未見的孃親是否安好,而蘇黎墨跟在他身後不言不語。
鮫珠被砸碎,寫有秘術的紙張已經被焚燬,秘術師頭已斷,而自己的父君正背對著他們、面對著床上的孃親。
“未央,不要過去......”蘇黎墨拉住他的手,聲音有些顫抖。而他自己走了過去。
蘇黎墨伸出了手輕輕拍拍父君的肩膀,父君轉過頭來,雙目也是紫色的,但是介於黑和紫之間。他的嘴角帶著血,一隻手緊緊抓住孃親的手。
父君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是將一張字條揉成條交給蘇黎墨,然後轉過頭去,再也沒有回頭看過他們。
蘇黎墨直接跪了下來。蘇未央也知道了什麼,直接跪在原地。
再然後他就同哥哥分手了,一僕從帶著他連夜離去,北上去了北辰邊境的小村落裡,尋了一個高人拜師學藝,一年回一次世子府裡,他說這是父君的安排。
而他遇到十五歲的葉梧桐時是高人去世的第八天,他打算回世子府裡,可是當看見那擁有眉心的紅色羽翼的女子時,他放棄了回家的決定。
他終於知道父君的安排是為了什麼,林家、李家、霍家的當家之主都相繼被人殺死,而哥哥也在暗地裡找人滅了他們的口,並屠他們滿門嫁禍給葉梧桐。而父君是希望他練好武藝以後可以保護自己。
他覺得自己虧欠了葉梧桐太多,屠村......三百多人都死在七家的手下,而最終孃親的毒也沒有醫治好,並且不堪病重而死。
可......他也恨她將自己逼在絕地裡,不僅讓自己無法擺脫掉過去,而且讓他難以抉擇。
握住葉梧桐冰冷的手,他的聲音淡淡的:“桐兒......不要殺人了,你做的夠了,你該幸福了,好嗎。我不想與你為敵。”
他的雙目微微閉上,再次睜開時有著哀慼。替她蓋好被子,然後按著原路打算離開畫舫。
他要守護她,但也要守護蘇黎墨。
細細的江風吹人心脾,帶來舒適感。岸邊的櫻花漫天飛舞,紛紛揚揚落在水面上,看上去竟像是一片粉海。
葉梧桐一個人靠在欄杆上,浮上來的風將她的頭髮和衣練吹得四處飄揚,頭髮吹開,脖頸下方的玉佩顯現出來。她的雙目緊閉,感受著周圍事物的靈力。緩緩的,她放開雙臂,感覺整個人都被美好的靈氣所洗禮。
轉過身面對江面,她緩緩睜開雙眼,看到了水中的倒影。水影中的人,到底是誰,是夜無瞳,還是葉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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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想這個深奧的問題,忽然手臂被人一拉,強大的拉力讓她忍不住往後倒去,直到倒進一個人懷裡。
“姑娘,何必想不開?”
葉梧桐側頭看去,那人竟然是昨日見的蘇黎墨。她快速轉過身離開他的懷抱,神情有些不自然。
“我沒有想不開......”她揉揉被撞疼的後肩膀,不想看他,便無意地往他身後一看,卻發現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正走下船去。
她神色一變幾乎立馬推開蘇黎墨疾步跟上去。
看著第二次推開自己的女子,蘇黎墨只覺好笑。他看著葉梧桐離去的背影,嘴角依舊是淡淡的笑容,聲音冷冷的對隱藏在此處不為人知的暗衛吩咐:“閻,找個機會殺了她。”
一抹褐色的身影從畫舫後方飄過,隨風而至的“是”隨即又快速飄散在半空之中。
除了蘇黎墨沒有人知曉他曾在這個畫舫呆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