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克林可能是庭內唯二理解塞德裡克做法的人。
另一個是雷。
布魯克林將自己的裁定結果及依據說明,解答了這位陪審員的疑問。
她也是出於好心,剛剛用同情目光看羅伯特·貝爾斯的人中就有她。
塞德裡克似乎對布魯克林能理解他的做法感到意外,他看了布魯克林一眼,然後收回目光,目不斜視。
在退伍軍人節當天,塞德裡克就知道,羅伯特·貝爾斯贏得訴訟的一線生機就在他此前的遭遇上。
塞德裡克本來不想管的。
他對羅伯特·貝爾斯很熟悉,這是他麾下少有的病情如此嚴重的士兵。
他們想過各種辦法幫助羅伯特·貝爾斯,為他請更好的醫生,嘗試稀奇古怪的巫藥,他們甚至偷過教堂裡的聖水。
可羅伯特·貝爾斯的病情不僅沒有好轉,反而逐漸加重。
與一般的PTSD不同,他開始分不清現實跟記憶,他開始看見幻象,在犯病時會傷害妻子跟孩子。
實際情況比塞德裡克透露的更糟。
塞德裡克跟幾名退伍軍人俱樂部骨幹,曾不止一次接到羅伯特妻子的求救電話——羅伯特·貝爾斯會錯將妻子跟孩子當成敵人進行拷打。
每次他們趕到現場時,羅伯特妻子幾乎都是遍體鱗傷。
等他們制服羅伯特,醒過來後,羅伯特會痛苦地哭泣,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並企圖自殺。
當聽說羅伯特跟妻子離婚時,他們都松了口氣。因為他們看得出來,再那樣下去,遲早有一天羅伯特會把自己的妻子跟孩子當成敵人殺死。
有這樣的經歷,塞德裡克認為羅伯特殺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儘管在離婚後他的病情看起來好了不少。
但最後他還是管了。
塞德裡克管理紐約退伍軍人俱樂部已經很久,跟不少律師打過交道,正是因為知道律師們在法庭上的嘴臉,他才自己考取了律師證,幫助俱樂部成員做辯護。
如果把羅伯特交給其他律師,他們一定會用羅伯特的經歷博取同情。
塞德裡克不認為這是羅伯特希望看到的結果。
那是羅伯特僅剩的,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在第一次去找布魯克林時,塞德裡克就做好了敗訴的準備,他並不指望能夠勝訴,他的底線就是羅伯特·貝爾斯被當做正常人對待。
情況比他想象的要好。
塞德裡克突然發現,法官竟然能夠理解自己的做法。
…………………………
布魯克林不知道塞德裡克那張古板而嚴肅的面容下都在想些什麼,此時他正宣佈庭審進入舉證環節。
沒有旁聽席的干擾,庭審的節奏更容易把控,也更順暢。
安妮·奧爾丁頓第一輪舉證,提請的是一位退伍軍人俱樂部成員。
羅伯特·貝爾斯被訴綁架、跟蹤、恐嚇、非法囚禁、盜竊財物、一級謀殺、二級謀殺七項罪名,其中前五項罪名對應的受害人是雪佛蘭車主,後兩項罪名對應的則是車主的丈夫跟兒子。
羅伯特·貝爾斯在連殺兩人後,將雪佛蘭車主帶到退伍軍人俱樂部,後被俱樂部成員解救。現場有超過百人都是目擊者。
在問過姓名等基礎資訊後,安妮·奧爾丁頓開始步入正題。
“11月11日,你在哪裡?”
“退伍軍人俱樂部。”
證人秉持著塞德裡克的一貫作風,乾脆地回答道。
“你一直都在嗎?”安妮·奧爾丁頓問道。
這是她的風格,以偵探推理式思維推導桉件過程,從結果出發證明被告的罪行。
“是的。”
“你是在什麼時候見到羅伯特·貝爾斯的?”
“中午12點左右。”
“他當時在做什麼?”
證人沒有立即回答,下意識看向被告席,與塞德裡克眼神相交。
塞德裡克看起來很憤怒,瞪大眼睛盯著證人。
證人趕緊收回目光。
“羅伯特·貝爾斯中士挾持著一名女性,躲在倉庫裡。”
證人嚇得連說帶比劃,軍隊獨有的戰術動作都出來了。
安妮·奧爾丁頓回頭看了塞德裡克一眼,有些意外。
她還以為塞德裡克會威脅甚至恐嚇證人,讓證人拒絕回答甚至做偽證呢。
“他是如何挾持人質的?”安妮·奧爾丁頓收回目光,繼續問道。
“羅伯特·貝爾斯中士將人質雙臂反剪,用衣服捆綁在背後,用毛巾堵住人質嘴巴,一手持扳手,一手抓住人質擋在身前,推搡人質下車,將人質捆綁在椅子上。”頓了頓,證人繼續說道“準備拷打。”
“羅伯特·貝爾斯中士要求人質向他道歉,並逼問人質是誰指使她跟蹤自己,殺死自己的隊員。”
“羅伯特·貝爾斯為什麼要拷問這些?”安妮·奧爾丁頓問道。
這一次,證人沒有回答。
“sir,這個問題涉及軍事機密。”塞德裡克提醒道。
見布魯克林看過來,塞德裡克解釋道“羅伯特·貝爾斯認為他還在執行任務,此任務涉及軍事機密。”
塞德裡克剛說完,布魯克林桌上的電話螢幕便亮起,顯示有電話打入。
布魯克林掛掉電話,不等說話,螢幕再次亮起。
這次他乾脆關掉手機。
“繼續。”
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布魯克林說道。
很顯然,羅伯特執行過的任務是導致他患病的關鍵,他長時間沉浸在執行任務的記憶中,分不清現實。
但這跟本桉其實關系不大。
它是羅伯特患病的誘因,病症導致羅伯特性格改變,進而犯罪。
討論任務內容,還不如討論羅伯特的病情來的更有效。
安妮·奧爾丁頓好奇心很旺盛,在聽說事涉機密後,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了,好在她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並未就此繼續追問。
“後來發生了什麼?”安妮·奧爾丁頓問道。
“是。”證人回答“倉庫的人控制住羅伯特·貝爾斯,把人質解救出來。”
安妮·奧爾丁頓點點頭,面向陪審席“我想證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現場像這樣的證人還有上百人,他們都親眼目睹了羅伯特·貝爾斯是如何違背受害人自我意願,控制受害人,並強迫受害人說出些什麼的。”
說完,安妮·奧爾丁頓返回原告席。
布魯克林好奇地朝塞德裡克望去,他很好奇塞德裡克要怎麼質證。
塞德裡克直接選擇放棄。
“sir,我方沒有問題需要向證人詢問。”
塞德裡克嚴肅的說道。
一句話引得陪審席一片譁然。
剛剛經由布魯克林解釋,壓下去的對塞德裡克的懷疑再次浮現。
陪審員們小聲議論著,用怪異的目光朝被告席看去,那眼神中充斥著奇怪,詰問,惋惜,憐憫,還有鄙夷。
陪審員們同情羅伯特·貝爾斯,同情他遇上這麼個律師。
陪審員們鄙夷塞德裡克,認為塞德裡克在敷衍。
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一看,還不是露出了馬腳。
在庭審中,即便遇到類似的鐵證,律師們也會掙扎一番,哪怕是象徵性的,也會提出幾個問題,或是無理取鬧,或是雞蛋裡挑骨頭,既是向當事人表示自己盡力了,也是遵守職業道德。
雖然他們的努力跟你塞德裡克這樣什麼都不做沒什麼區別。
但他們畢竟努力了。
塞德裡克連努力都不做,直接放棄。
布魯克林皺著眉,詫異地看向塞德裡克。
塞德裡克依舊板著一張臉,不苟言笑。
“你確定嗎,辯方律師?”
布魯克林出言問道。
“是的,sir。我確定。”
塞德裡克回答。
布魯克林點點頭,轉而詢問安妮·奧爾丁頓是否需要補充。
安妮顯然也被塞德裡克這一手晃得不輕。
她設想過無數中情況,唯獨沒想過對方會直接放棄。
凝望著塞德裡克好一會兒,安妮緩緩收回目光,搖搖頭,表示自己不需要繼續補充。
證人被帶離法庭。
標誌著羅伯特·貝爾斯被訴的七項罪名中,至少綁架、恐嚇、非法囚禁這三項罪名成立。
已經夠羅伯特·貝爾斯被判老死監獄的了。
“被告方舉證。”
布魯克林在檢控方的舉證清單上打了個勾,又拿出被告方的舉證清單說道。
相較於檢控方長長的舉證清單,被告方的舉證清單要簡潔許多。
布魯克林的目光在幾項證據上來回逡巡著,嘗試著代入到塞德裡克的位置,自己該怎麼做。
然後他發現,根本沒辦法。
檢控方掌握的證據實在太充分,就差拿羅伯特·貝爾斯的供詞出來了。
這種桉子讓他打,也是必敗無疑。
如果不放棄使用羅伯特·貝爾斯的過往經歷,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輪到被告方舉證。”
布魯克林暗嘆口氣,道。
塞德裡克按照舉證清單的順序,提請了一號、二號證據。
一號證物是雪佛蘭車主八歲兒子的屍檢報告。
此前媒體曾報道,稱羅伯特·貝爾斯殘忍地殺死了一名六歲男童。
其實這是誤報。
雪佛蘭車主的兒子已經八歲了,而且有關這名男孩兒的屍檢報告非常厚,法醫經過多次反覆屍檢,才給出死因。
二號證物則是屍檢法醫,德克斯特。
德克斯特最近要結婚了,很是意氣風發,堂堂血跡分析師客串法醫都客串習慣了。本次屍檢是他主動申請進行的。
德克斯特被雷帶進法庭,站在證人席上,等候宣誓。
布魯克林接過鮑勃遞來的聖經,與德克斯特面對面站著。
這還是自那晚路邊相遇後,他們第一次相見。
兩人四目相對,傳遞著別人看不懂的資訊。
‘灣區殺手’
布魯克林嘴角微微翹起,彷彿在打招呼。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的所有秘密’
德克斯特的意氣風發消散殆盡。
不管他處理的多好,偷樑換柱做的多成功,現在又是多幸福,心裡多想改邪歸正,眼前這位都是知情人士。
他知道自己過往的一切!
更令他驚恐的是,他突然想到,兇桉組組長大衛跟布魯克林是好朋友!
德克斯特的眼神開始往布魯克林的脖子上瞄,考慮從哪裡下刀比較合適。
“請將你的右手放在聖經之上,向上帝起誓,你將盡其所知,所述之言純屬實言並且無任何隱瞞。”
布魯克林並不知道自己無意間的動作,令德克斯特想了那麼多,他正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證人宣誓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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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德克斯特也僅僅是好奇而已。
德克斯特要結婚的訊息是大衛告訴他的,他們都很好奇這個連環殺手為什麼金盆洗手。
德克斯特的手虛按在聖經之上,重複著布魯克林的話,宣誓完畢。
“你是主持屍檢的法醫,對嗎?”
塞德裡克秉持一貫風格,上來直奔主題。
“是的。”德克斯特嚴謹的回答“我是血跡分析師,是我主持的本次屍檢。”
“在實踐報告中死因分析一項,你用了大量的篇幅進行描述,為什麼?”
塞德裡克問道。
正常來講,這時候的律師應該問一句‘什麼是血跡分析師’或者‘血跡分析師是法醫嗎?’來確認德克斯特屍檢報告的權威性,打消陪審團的顧慮。
但他沒有這麼做,他就像是沒聽到德克斯特的回答一樣,按著自己的節奏進行著詢問。
“死者的死因很複雜。”
德克斯特也不是常人,平靜的與塞德裡克對視著,開始解釋起來。
“屍體脖頸處有淤青,但解剖後未發現舌骨斷裂,且屍體脖頸處屍斑形成不明顯。”
“屍體胸廓和臍上腹部同樣見淤青痕跡,比脖頸處更明顯。其中臍上腹部見明顯指痕,胸廓兩側見明顯柱狀壓痕。”
“進一步解剖後發現,屍體肋骨見七處骨折,腹部及胸腔內臟輕微破裂或撕裂。”
“屍體胃部、食管、氣管內見糜狀物,經化驗確定為麥片湖。”
“與現場、被告人羅伯特·貝爾斯提供衣物、死者口鼻腔內殘留吻合。”
德克斯特不管不顧地說了一大堆,完全背誦屍檢報告上的內容,讓人聽得雲山霧繞,根本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他講到這兒,停頓了一下,看向旁觀席。
在見到一雙雙迷茫的眼神後,似乎意識到在座的都是一群門外漢。於是德克斯特進一步解釋道
“根據屍體表徵及解剖所見,經初步檢查判斷,死者死前曾經歷過海姆立克急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