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後來就沒說話。
這是他和路揚的第一次見面，之前大家就沒聯絡過，甚至沒碰過面，那會只有他在網路上聽說過路揚的名字，還有那幾家和他公司一個性質的公司老總在酒宴上抱怨過這個傢伙。
稱得上久仰大名，準確來說是久仰惡名，畢竟路揚以前的行為算是觸碰到了他們的利益，現在張越選擇合作，也不過是想找一條新的路。
但現在，路揚明明已經同意他參觀公司了，甚至在他旁邊講解著公司裡的規章制度，擺明是有想要合作的想法，可這傢伙為什麼又扯上一大堆的，他很有錢，也不缺別人送錢的話來？
張越說不清楚。
他心裡甚至生出了要不要轉身離開的想法，沒辦法，路揚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好惹。
良久的沉默後，張越的臉色都變了好幾個，才聽到路揚的後續，“你知道我為什麼願意讓你來參觀嗎？”
“您說。”
不經意間，張越都沒注意自己換上了尊稱。
“獨木難支。”路揚一字一句地說，“偉人說過團結力量大，他拿一根快子和一把快子做過對比，只有同盟才能更長更快更穩地走下去。”
張越笑笑不說話。
不就是需要合作伙伴，可為什麼要說這些漂亮話？
他曾經和另外那幾家藝人公司達成合作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可實際情況根本就不是大家把酒言歡稱兄道弟，階級這個事兒當然不會擺在明面，但生活和生意裡處處都是階級。
而他張越，產生和路揚合作想法的最大原因，就是——
他在那邊排最小。
體量小，公司規模小，身份也小，不管在哪個場合都把自己的身份擺得很低，吃肉還是喝湯，又或者是吃剩飯，都要看他人的臉色。
說是同盟，然而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下屬。
粗魯點——小弟。
想到這裡，張越也想開了。
路揚的個子要比他高不少，此時他抬頭看向路揚，直視著這男人的眼睛，“路總，你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他打算坦誠了。
“諾。”路揚指指他身後的公司規章制度，“這個，把這個模式運用到你的藝人公司裡，不管你簽約的藝人是練習生還是已經出道的傢伙，又或者是成名的，想找個小公司休息的，都要打卡上班，就算不能打卡上班，也要保證自己的業務能力，在穩定下來的基礎上逐步提升。”
突如其來的指示讓張越搞不懂路揚的想法，他只能針對眼下小心翼翼地問：“這樣的目的是......”
“業務能力。”路揚打了個響指，“不管哪個藝人，拉出去能演戲，不需要編劇量身定製角色，也不說什麼角色都能勝任，但至少，合適的角色，他能夠勝任，而歌曲舞蹈這種，都是要頂尖，天賦不夠就苦練，很多人都是慢慢練出來的。”
“這樣花費的時間會不會太多了？”張越問，“一個藝人，終其一生也很難跨領域取得高的成就，我們完全可以培養一段時間然後......”
“然後拉出去圈錢？”路揚笑著打斷了張越的疑問。
“嗯。”
“那這樣和那些練習生有什麼區別？”路揚反問，“這樣培養的藝人，就跟流水線裡出來的產品一樣，還是使用時長很短的那種，一堆人進去，小部分人出來，然後賺兩年的大錢，等到沒熱度沒名氣了，拜拜了您，改回哪去回哪去？”
張越摸摸鼻子，他之前就是這樣的流程，但至少賺到錢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
路揚一直都在觀察著這傢伙的表情，張越明顯是有想投靠自己的想法，可他路揚需要的不是下屬而是同盟，準確來說是夥伴。
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人的生命也有終點，想批次復刻出前世好的作品，光靠他路揚一個人的培養是沒用的。
只能拉人。
張越是目前主動找上門來的大魚。
“你錯了。”路揚說，“你知道我走得快的原因嗎？”
“創作能力？”
“不。”
張越沉默了，心說接下來大概是路揚誇誇其談說起自己的成功學了，那些功成名就的老闆不都是這樣，有了點成績就就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歷，說自己一路辛苦過來，吃過糟糠醃菜也吃過苦，都是堅持。
“我給他們的那些東西，歌曲、劇本、又或者是綜藝的策劃桉，這些東西本身的質量可以，我不否認。”路揚認真地說，“但這些東西是需要人來幫忙展示，來讓世人發現它們真正的美的。”
路揚又說，“我愛人的《傳奇》，現在有人說那首歌堪比金曲了，但同一首歌，如果放在其他歌手的身上，能完美地演繹出來？”
“那不能。”
張越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回答了。
一首歌好不好聽，他心裡還是有數的，網路上那些翻唱的歌手多了去了，要是隨便來一個都能唱得出歌曲的味道，又或者是超越原唱，那那些歌手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作詞作曲人寫完詞曲之後，丟給路邊的狗得了。
“那再舉個例子，電視劇。”路揚說，“《愛情公寓》你看過嗎？”
“看過。”
“那算是我參與過的第一部電視劇，有人說它的劇情很好，有人說裡面的笑點密集，有人說狗血但好笑。”路揚搖搖手指，“但就是沒多少人說裡面的演員。”
張越心想這大概就是重點了。
果不其然，他又聽到了路揚的聲音。
“賴豪，《愛情公寓》裡面曾小賢的扮演者，我跟你透個底，在選角的時候，我是按照誰笑得賤的標準去選的，他笑得賤，所以這個角色給他了。”路揚說，“他那標誌性地賤笑讓不少觀眾捧腹大笑，可如果換個人，換你們公司的藝人，你說能不能演好？”
張越還真去想了。
看到《愛情公寓》成績的時候，張越也流過口水，他想著如果自家藝人也能到裡面飾演一個角色的話，後續的邀約豈不是如過江之鯽？
但能不能勝任，他現在才開始想。
能勝任嗎？
他心想著，自家藝人原來出演的都是什麼片？擱那擺個臉，用臉來吸引看臉的觀眾，臺詞功底幾乎沒有，高難度動作全靠摳圖。
好吧，扯遠了，那些都是古裝劇，有很大一部分特色是靠主演顏值來吸引人的。
而《愛情公寓》是都市劇。
但，就算是都市劇，好像他手下的那些藝人也勝任不了啊。
《愛情公寓》當時同期的那部青春搞笑劇叫啥了，張越連名字都給忘了，只記得那部劇的男女主角被噴得很慘。
但就算被噴得很慘，那兩人的業務能力和他公司手下藝人相比，也是能橫掃一片的存在啊。
所以，如果真的自家藝人能參演《愛情公寓》......
算了，還是別參演為好，觀眾能看得出來演技被秒殺，說不定還要背上很久一個人毀掉一部劇的話題，別說以後要邀約了，恐怕狗見到都要吐兩口口水。
“能嗎？”路揚又問。
“不能。”張越搖搖頭。
路揚突然沒說話了，張越只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這傢伙就看著他微笑，其他的話一句都沒說，好像是留時間給他，讓他自己思考。
“那你看出什麼了麼？”過了很久，路揚問。
“業務能力還是關鍵。”張越嘆了口氣，“現在的流量小生的業務能力太差勁，讓他們組團唱歌跳舞當然可以，畢竟看不出太大的漏洞，可如果單個拉出來，演戲或者唱歌，那麼就會很快顯出原形，而且以後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作品，只能買資料來耍。”
“對。”路揚拍拍手，那表情好像是為張越想到這一點而高興。
可張越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他總覺得自己被洗腦了，什麼話都被路揚牽著鼻子走，特別是最後的對，他看到的是滿滿的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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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不管自己說什麼話，路揚都會鼓掌說是，有點像幾年前跑到學校講課的那些成功學講師，奇形怪狀的大道理講上一堆，又或者說上一些完全沒意義的生活小事，再讓臺下的學生回答這件事告訴了他什麼。
那學生不管回答什麼，講師都會來上一句，“說得好，掌聲送給這位同學！”
這路揚該不會和那些講師一起培訓過吧？
張越眼神怪異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他之前明明把答桉告訴過他一遍了，而他張越只是重複。
這都能被誇的麼？
怎麼感覺進套了？
不對，要清醒，張越定定心神開始詢問其他的事兒，“路總，像你這樣培養藝人的話，需要花大價錢，我這小家小戶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收回本。”
“只要培養得好就能賺回來。”路揚沒說什麼為了夢想的大話，張越這傢伙就是個生意人，跟生意人談理想畫大餅完全是扯犢子，他們都是深諳此道的老鳥。
“那如果賠了呢？”張越又問。
他主要是想問路揚有沒有保證，畢竟他現在生活在舒適圈裡，只要批量生產藝人，搭配上營銷，總能賺錢。
又何苦做那些高成本，還不一定見得盈利的改動。
“有可能賠。”路揚沒避諱這個問題，“可就算真賠了，那只有一個原因——你的藝人業務能力不過關，只要他們的能力過關，我這裡都有事兒能安排到他們身上，我這裡缺人。”
後半段應該是掏心窩子的保證了，可張越不太買賬。
“我再想想？”他說，“路總，要不您給我點時間。”
“行。”路揚不意外他的表現，“抓緊啊，不然到時候就不是你一個人了。”
又是威脅？
張越還沒問呢，就聽見路揚澹澹地說，“我見現在的市場好像不怎麼歡迎流量小生了，前面和我撞檔期的那幾個傢伙，都被我撞得稀碎，血本無歸，也不知道後面那些導演敢不敢用大熱度大流量的藝人，可能......還是跟原來一樣，選擇有能力的吧？”
聽起來是路揚的自言自語，可張越卻聽得打了個寒顫。
好毒的心啊。
張越開始回想起路揚這段時間的操作，跟最愛使用流量明星的那幾家公司打擂臺，其他公司不動手，看著兩家打來打去，可根本沒有大家預料中的血流成河的場景，每次擂臺都是路揚站在背後。
而他使用的都是業務能力過關且優秀的藝人。
“嘶——”
想到這裡，張越莫名地吸了一口涼氣，時至今日他才發現市場改變的苗頭，路揚這個傢伙多領域發展，從歌曲到電視劇，現在又對綜藝下手，這是藝人最常見的幾個動作，但路揚都成功了。
碾壓式的成功。
而反之，原來那些買營銷買流量買熱度的招式，在路揚那種高質量的作品面前，不堪一擊。
怪不得自己公司藝人近段接到的活動少了，很大機率是因為大部分公司可能都在討論要不要繼續走流量的這條路，現在還沒討論出結果，可按照如今的環境看......
路揚百戰百勝，特點是高質量的作品和使用業務能力極佳的藝人，很有可能成為以後流行的風向。
有點文藝復興的意思，畢竟十幾年前的娛樂圈也是這麼做的。
但，十多年前的娛樂圈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質量打不過流量的關鍵，在於拿不出好的歌曲和劇本。
可路揚能拿啊。
張越看著路揚，童孔裡流淌著恐懼，他明明是圈子裡的人，算得上用手擺弄的那幾十個人之一，可自己都沒發現市場已經變了。
就因為他一個人。
歷史總會驚人的相似但又不會簡單的重複，現在流行的營銷因為路揚要被改變了，那到時候重複的只能是質量。
張越甚至可以想象到以後的場景——
如他這類的藝人公司統統都要面臨轉型，沒辦法，迫於制片方和發行方的風向，大家都想著賺錢，可因為路揚在，只有高質量的東西能賺錢。
那些靠營銷靠流量的操作已經完全行不通了，到時候會質量為王，現在的給觀眾喂屎，不過是矇蔽了他們的視覺和味覺，但如果有人撕開別人放在觀眾眼鏡和鼻子上的黑布......
選質量，不用想的。
“就跟這十幾年的樂壇一樣。”路揚的聲音又響起了，“每年都有不少的熱歌出來，那些歌為什麼成為爆款，你我心裡都有數，可聽眾只會聽個一段時間，聽久了就會膩了，還是會在音樂播放器裡找自己喜歡的老歌細細品嚐，畢竟那才是不會因為時間流逝和改變的好作品。”
“一首口水歌可以聽膩，當然可以換新的口水歌上場，但如果......聽膩了口水歌，那那些唱口水歌的人，是不是要失業啊？”
路揚笑眯眯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