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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日謝神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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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世歷108年冰之月(1月)1日凌晨,楊陽在滿是狼籍的地板上醒過來。

“嗚……!”

腦子裡像有十頭水牛在唱歌跳舞,她反射性地按住額角,搖搖昏沉的頭,半睜著朦朧的眼環顧四周,只見一地陣亡者。離得最近的是呈大字形的昭霆,肚子上躺著全身的毛被打成小辮子的雷獸琵琊;旁邊是抱著刃霧取暖的莎莉耶,臉上和昭霆一樣畫滿了油彩;稍遠處的希莉絲就好多了,既沒有大花臉,毛毯也裹得緊緊的,不過從她手裡的撥火棍看,睡前的神智也不怎麼清醒。

“好像還少了三個……”楊陽自言自語,聲音沙啞得幾乎認不出。想了想,她依稀記起慶祝會中途發展成鬥酒大會,包括旅館老板在內,人人不是起鬨就是參與,最後的印象是帕西斯在所謂藍隊的叫好聲中喝下一整瓶烈酒,而肖恩也在紅隊的鼓勵聲中抓起一瓶……

轉過頭,她不意外看到兩個同歸於盡的勝利者,卻不得不驚訝堆積如山的酒瓶和木桶。

“這些全是他們幹掉的!?也太猛了吧!”

一邊咋舌一邊爬起,楊陽用力推搡睡得跟死豬沒兩樣的棕發青年。這時外面響起腳步聲,表情微帶睏倦的耶拉姆走進前門,用一種病懨懨的口氣道:“你醒了?不用管他們,潑水隊馬上就來。”

“潑水隊?”

“就是專門喚醒這些醉鬼的隊伍。”

“那我去洗臉了。”楊陽的狀態也不比他好多少,頭疼得快要裂開來,二話不說扔下同伴,跑去梳洗。

過了沒多久,來自魔法學院的潑水隊成員就和人高馬大的搬運者一起衝進旅館,一一潑醒“睡美人”們,喝得太多醒不過來的就搬進客房。讓人佩服的是,本該睡得最死的兩人竟然只被澆了點水就恢復意識。

“嗚~~我還是頭一次那麼沒節制。”抱著腦袋,帕西斯呻吟了一聲。肖恩連打幾個噴嚏,全身發抖:“好冷好冷,誰潑的水?”

“我!”指揮潑水隊的紅衣女郎雙手環胸,俯視兩人,“你們倆倒是挺有素質的,特別准許你們參加後天的祭神比賽吧。”

“哎?”驚噫的感嘆詞如出一轍,錯愕的神色也一模一樣。

“具體的專案可以問這裡的老闆。”拋下一句語焉不詳的說明後,女郎就帶領部下匆匆離去。好不容易把油彩擦掉的莎莉耶道:“祭神比賽……城門口發的那張帖子上有寫。”

“帖子呢?”楊陽問還在努力與油彩搏鬥的昭霆。帕西斯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道:“管他什麼比賽,我沒興趣。”肖恩興致勃勃:“好像很有趣耶,我們參加好不好?”

“好。”堪稱模範徒弟的某人立刻改口。

“最好不要。”幾個男性客人中肯建議,“祭神比賽是以[眾神的試煉]為主題的專門賽事,嚴苛到不近人情,一般選手的能力要求就在B級以上……”

“哇——好有趣!”還沒聽完,肖恩就迫不及待地打斷,還一臉貪婪地追問,“獎品呢?應該有獎品吧?”想要斥責的男人瞥見他胸口的金色徽章,神態一轉為敬佩:“啊,原來你是A級的冒險家,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最後要注意的是千萬別拿錯特別嘉賓的牌子。”

“可是剛才那位女士就是邀請他們當特別嘉賓啊。”

“不會吧!那就沒得選擇了!”

肖恩一頭霧水。帕西斯謝過楊陽遞來的溼毛巾,一邊拭臉驅散睡意,一邊問道:“一般選手和特別嘉賓有什麼區別?”

“這個……”男人們面露尷尬,囁嚅不語。希莉絲繃著臉回答:“簡而言之,一般選手是玩物,特別嘉賓是禁臠候補。”

包括快把臉搓得脫皮的昭霆在內,楊陽等人都僵硬了一瞬,惟獨肖恩依然天真不解:“對了,上次索貝克也說過,到底什麼是禁臠啊?”

這回輪到其他客人呆望他。帕西斯流暢地解釋:“就是一種對男性而言含有相當汙衊意義的名詞,和奴隸一樣,被剝奪了自由和尊嚴的存在。”

“哦,真過分。”

是錯覺嗎?索貝克似乎很擅長應付肖恩的“無知”?楊陽疑惑地挑眉。昭霆放下毛刷,一蹦三尺高:“搞什麼!竟然有這樣亂七八糟的比賽!”

“摒除功利性,這個比賽還是很有挑戰性的。”老闆本著公正的立場說話,“因為賽場本來就是由眾神的遺蹟改建而成,一些地方還沒探察完,非常危險,也就格外刺激,每年都有大量的冒險家慕名而來。”

“說穿了,就是和西城對抗的設施。”希莉絲一臉不屑,“不想冒險家全被西城搶走,就弄出這麼個東西。這也罷了,明明是瀆神的行為,卻冠上‘祭神’的名義,才真叫好笑。”

男人們稀奇地瞧著她,因為希莉絲一看就知道是梅迪人,還是女性,如此辛辣地批評自己的母城,實在不尋常。

楊陽等人面面相覷,不甚明白。耶拉姆開口道:“這些且慢說,先吃飯吧。”

他的提議,總是現實又準確。

******

新年的第一天總是新奇而愉快的,若碰巧是晴天,心情就更加愜意。坐在靠窗的位置,呼吸新鮮空氣,品嚐美味的早點,欣賞逐漸熱鬧起來的街景,有一種浸潤在溫水裡的感覺。

“這個椰絲蛋糕好好吃哦。”咬了口旅館推薦的招牌甜點,莎莉耶露出感動的表情。

“是嗎,我嚐嚐。”帕西斯握著她的手,把剩下半塊送進嘴裡,嚼了會兒,評價道,“還可以啦,你喜歡,下次做給你吃。”

“耶!索貝克會做飯嗎?”席間響起幾聲驚呼。帕西斯一手支頰,笑得悠哉:“我的手藝可是很不錯的,雖然還比不上耶拉姆小哥。”

“你別和希莉絲一樣叫我小哥。”褐發少年加重語氣。

“哈哈哈……”

索貝克是很開朗的人嘛。幾個少女不約而同地微笑。肖恩更是笑得只能用幸福形容,不知為何,和帕西斯同桌吃飯,讓他有股奇妙的安心感。

“對了,昭霆,帖子。”楊陽朝友人攤開手。昭霆唔唔兩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起來的羊皮紙,遞給她。

啜了口香醇的紅茶,黑髮少女瀏覽紙上的介紹,讀出重點部分:“嗯,接下來三天都是謝神祭啊,感謝眾神的祭典。有大規模的遊行,廣場音樂會,雪雕展覽,馴獸表演,擂臺比武,精品一條街服務,各式各樣的小吃……”

“哇——好有趣!”雖然已經看過一遍,昭霆和莎莉耶還是忍不住歡呼雀躍。肖恩也興奮得兩眼放光:“太棒了,太棒了,吃完飯我們就去玩吧!”

“在那之前,我想先搞清楚祭神比賽的內幕。”帕西斯眯著眼笑道。在他視線對面的希莉絲嘆了口氣,娓娓道來:“就像我剛才說的,祭神比賽是為了吸引冒險家創辦的活動,所以我說那些冒險家是玩物。而且發展到後來,性質更加惡劣,演變成地位高的女性納寵的幌子。美其名是讓‘透過’眾神試煉的男子進入神殿,其實……就是把他們當作禁臠。”

“天哪……”昭霆捧著臉呻吟。莎莉耶輕蔑地撇嘴。楊陽乾咳道:“貴城的女性真開放。”

“屁個開放!”盛怒之下,希莉絲罵了髒話,“要是真開放也罷了,這根本是妓女裝貞潔的行為!外表端莊高貴,其實一個比一個齷齪無恥!我最看不慣她們那副嘴臉!”

席間安靜了片刻,被帕西斯和氣的聲音打破:“嗯,下次請不要用妓女做比喻好嗎?”

“咦?”希莉絲還沒從激動的情緒中平復。

“我媽媽是妓女。”

“啊!?”

即使是平地驚雷,也不及這句話震撼。人人呆滯地瞪視發言者,卻見他彷彿沒事人般喝茶吃蛋糕。希莉絲回過神,滿臉通紅:“對、對不起,我……”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帕西斯聳了聳肩。楊陽觀察他的表情,道:“索貝克,你很喜歡你母親吧?”

“嗯,最喜歡了。”銀髮青年淺淺一笑,眉間無限溫柔,“她是全世界最好的母親。”

“……”儘管剛剛就沒有鄙夷,但看到同伴如此深愛身為妓女的母親,楊陽等人都感到由衷的欽佩。肖恩羨慕地道:“真好,我連我媽長什麼樣子也想不起來。”

楊陽一怔。帕西斯促狹地笑道:“能生出你這樣的活寶,想必也是位偉大的母親。”

“嘁!什麼意思嘛你!”

在和睦的氣氛中結束早餐,一行人上街閒逛。

******

整個拉魯都沉浸在祭典的氣氛中,市民身穿富有特色的民俗服裝,和熟人相伴走在街上;來自大陸各地的旅行藝人表演著精彩的節目,吸引人們駐足觀看;所有的陽臺上都懸著掛毯,展現梅迪城足以自傲的工藝品;少女們卸下常年遮面的薄紗,露出鮮嫩姣好的面容,從視窗向行人撒出雨點般的彩色紙屑;頑皮的孩子戴著怪異的面具,呼嘯來去,嚇唬外地來的客人。

肖恩對這種小鬼的玩意兒表現出高度的興趣,在一個面具攤前定住腳跟,毫無形象地和昭霆爭搶面具。莎莉耶本來不屑一顧,後來也忍不住攪和進去。見狀,楊陽、希莉絲和耶拉姆一齊嘆氣:“真沒辦法。”

“哎,哎,沒關係麼,這東西也不值幾個錢。”只要有肖恩的份,帕西斯總是採取包容的態度。

“但是會佔空間!”耶拉姆低吼。

“那放我那兒好了。”帕西斯拿起一個牛頭人的面具端詳,評價道,“這裡的人明顯沒看過多少怪物,角做得都不合比例。”

“嗯。”楊陽附和,手裡拿著一隻有著長長犬牙的食人魔面具,乍一看還以為是吸血鬼。

希莉絲苦笑道:“就我記憶所及,拉魯從來沒被怪物襲擊過。”帕西斯用分不清是嘲諷還是讚揚的語氣道:“哦,真是個和平的城市。”

“索貝克,索貝克,你看這個面具可不可愛?”肖恩戴著史萊姆的面具獻寶。餘人爆笑。帕西斯依舊面不改色:“非常可愛。”

好…好厲害的撲克臉!笑得打跌的楊陽心下歎服。

拿下面具的肖恩表情卻略帶鬱卒:“其實我本來有個史萊姆寵物,不知道它現在怎麼樣了。”帕西斯撲哧一笑:“你竟然會養那東西,真叫我意外。”

“我也很奇怪啊,我並不喜歡史萊姆,可是那個時候,小胖撲進我懷裡的時候,我好像想起什麼…不,是一種感覺。”肖恩凝神回憶,楊陽等人都是第一次聽說,好奇地等待著:“軟綿綿,很溫暖,就像…對了!就像嬰兒!所以我才喂它牛奶,還差點幫它換尿布,現在想來真有點走火入魔。”

一陣驚天動地的笑聲響起。

餘人詫然回頭,只見帕西斯跪在地上,一手抱著肚子,一手捶打攤子,笑得眼淚都飆了出來。

“哈哈哈哈……哎喲,我不行了,怎麼會有這種…哈哈哈哈……”

“索…索貝克?”

帕西斯狂笑不止,別人聽不懂,他可是一清二楚,肖恩口中的“嬰兒”是誰。

親愛的老婆大人,要是你知道肖恩師父把一隻史萊姆當成了你,會有什麼反應呢?想必是抓狂吧!哈哈哈……

直到快要窒息而死,帕西斯才勉強忍住笑意,氣喘吁吁地爬起來,但之後還是時不時爆出間歇性的笑聲,害餘人擔心他腦子搭錯筋或誤吃了笑菇,這麼反常。

******

接連兩天,楊陽一行都在拉魯市內遊玩,參加各種活動,嚐遍各地美食,每天都玩得樂不思蜀。

“今天有擂臺比賽耶!”

遠遠望見中央廣場圍了一群人,裡頭赫然是一座臨時搭建的木臺,肖恩興奮地蹦起來。

“不許!”希莉絲揪住他的長辮,惡狠狠地道,“你剛吃了六個蛋烘糕四個肉包,飯後不能激烈運動!”今天帕西斯把一頭染黑的長髮高高束起,未免重複,幾個少女還他原來的髮式。

“怎麼這樣!就是要消化才對!”

帕西斯也不贊成師父去打擂臺,不過他的理由比較高尚,是生怕肖恩名氣更響。

“那些傢伙一看就知道是軟腳蝦,你上去非但不能打得盡興,反而會變成欺負弱小。”

“唔~~”肖恩看看他再看看擂臺,無奈地妥協了,“好啦。”

眾人松了口氣。但是一個放棄了,不代表另一個也罷休。昭霆嘴巴裡還叼著羊肉串就往擂臺衝,楊陽和希莉絲合力把她抬走。莎莉耶指著不遠處有許多人在跳的布制高臺,問道:“那是什麼?”

“看起來像是棉花床的放大版。”帕西斯撫mo下顎,下了個非常形象的評語。

“好像地球的蹦蹦床和彈簧。”楊陽輕笑,感覺懷念又新奇。

“耶——莎莉耶,去玩吧?”

“嗯!”

兩個損友難得意見一致,手牽手去了。肖恩正要跟進,被帕西斯一把拉住。

“沒看見那塊牌子麼?”邊說邊指著一塊木牌,上頭寫著:男賓止步。

“太過分了!歧視嘛!為什麼只許女的玩?”

“跳的時候裙子會翻起來,你想看?”

“……”即使對性事再怎麼遲鈍,肖恩也明白裙下是女性相當私密的地方,罕見地沉默了。有帕西斯監視這個大頑童,楊陽和希莉絲也放心地加入玩耍的行列。但她們忘了,帕西斯是不會禁止肖恩吃東西的,在她們離開期間,一直把他當神豬喂。

瘋了兩個多鐘頭,女孩們才意猶未盡地下來。莎莉耶衝在最前面,開心得小臉通紅,一頭撲進帕西斯懷裡:“哈哈哈……太棒了!我頭一次玩得這麼爽!”

“是嗎。”銀髮青年抱起他,臉上寫著露骨的疼愛。看到這一幕,昭霆有點不是滋味:肖恩也是,比較寵她,年紀小就是吃香!

帕西斯確實有意地忽略她,卻見她賭氣的表情和師父實在太相似,心一軟,柔聲道:“昭霆,我買了剛出爐的果味牛奶派,要不要吃?”

“要!”昭霆立刻將小小的不快拋之腦後,幸福地大塊朵頤。

觀看了老虎跳火圈等一系列馴獸表演,眾人疲憊卻快活地走在黃昏的街道上,準備稍事休息後,晚上再出來看燈展。驀地,希莉絲遙指一棟華美的屋宇,道:“這就是祭神比賽的賽場。”

“什麼!那是賽場!?”肖恩十分驚訝,“賽場應該像擂臺一樣啊!”

希莉絲翻了個白眼:“老闆不是說了那是眾神的遺蹟,遺蹟會像擂臺一樣嗎?”

“嗯……”

楊陽浮起憂色:“對了,那位潑水隊的幹部叫你和索貝克參加,這事還沒了結呢。萬一她是個大人物,回絕就不容易了,得想個辦法。”耶拉姆難得感情用事:“不用想什麼辦法,直接回絕!這麼下流的邀請,難道還接受不成?”

“下流倒不見得。”帕西斯笑道。肖恩用力點頭:“嗯!她的眼神沒有歹意!”聽不慣他為別的女人還是自己厭惡的女性型別辯解,希莉絲捏了捏他的耳朵:“好意歹意,你又分得出?”

“當然分得出。”帕西斯很不滿她對師父如此專制,當年他們六個可是小心翼翼地把肖恩當寶捧著,但他不會表現出來,畢竟這是肖恩選擇的女人,“我也看出來了,她眼裡沒有那種意思。”

“啊,那你們可以放心地參加了?”楊陽直覺地信任他。

“也未必,她另有圖謀。”

“?”楊陽困惑地擰眉。昭霆不耐煩地叫道:“管什麼圖謀不圖謀,你們一塊兒上場,還怕被人吃了?”帕西斯自信頜首:“有道理。”希莉絲冷靜下來,沉吟道:“以我們的身份,不適合與統治階層起衝突,最好還是參加。”

“那你們倆要小心,隨機應變。”耶拉姆嘆了口氣,叮囑兩人。

“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索貝克!”肖恩拍胸擔保,氣勢十足。可惜包括昭霆在內,沒人理他,一致向另一人遞出無言的託付,而帕西斯也點頭答應。

******

冰之月日深夜下界王宮——

“啊~~累死了,這兩天醉鬼真多!”

與楊陽等人有一面之緣的紅衣女郎大刺刺走進代理城主辦公室,抄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個底朝天,一邊拉松領口扇風。明明是粗魯的動作,由她來做,卻別有一股爽朗的風韻。

“你忘了關門。”桌後祭司打扮的女性提醒,聲音十分動聽。黑髮披肩,薄紗半掩著絕世的容顏,風姿楚楚,氣質若仙,正是被譽為[南城第一美人]的下任城主繼承者,蕾雪依娃。

紅衣女郎微微一動,一道勁風劃破空氣,門砰地關上。

“竟然用鬥氣關門,真是奢侈。”

“總比勞動我的雙腳好。”女郎跳坐到一旁的沙發裡,翹起二郎腿,兩手展開擱著椅墊,眼中卻射出與慵懶的姿態截然相反的精銳光芒,一霎不霎地注視蕾雪,“學妹啊,你在打什麼主意?”

被超出預計的壓迫感籠罩,蕾雪窒了窒:“沒什麼。”

言下有些惱怒,一來是為自己的失態,二來是為對方居高臨下的態度。儘管兩人的確是學姐學妹的關係,但她地位高也是事實。

“嗯,抱歉,用武人的威勢逼問聖職者是我不對。”女郎反而退了一步,友好地笑了笑,“不過,我還是要給你個忠告,別去招惹那兩個男人。”

“你感覺出什麼?”蕾雪眼睛一亮,當初派這個人去就有試探的目的。

“無底洞。我幹這行八年,還是頭一次碰上摸不清深淺的人。”女郎帶著幾分欣賞回味著。蕾雪沉吟不語,細長的睫毛掩蓋了眸裡的算計。

看出她不打算放棄,女郎灑脫地起身:“那我走了,你慢慢想。”

“葉爾瑪。”

蕾雪喚住她,語調一貫的溫柔,“請再幫我一個忙好嗎?”

“不行。”葉爾瑪轉過頭,依然友好地笑著,同時擺擺手,“你有不接受忠告的權利,我也有明哲保身的權利啊。”語畢,徑自關上房門。

一路走來,半個養眼的帥哥也沒有,好不容易忍耐到門口,葉爾瑪發出明顯不屬於淑女的喟嘆:“唉~~真是個氣悶的地方。”

“氣悶的話,不會回團裡啊!”

左近響起一聲大吼,隨之走來的年輕男子身材中等,穿著皮甲,服飾像是僱傭兵。葉爾瑪親暱地拋了個飛吻:“瑞,我不是答應過大家,這是最後一次了。”

“希望如此。”名叫瑞的青年小聲嘟囔。因為對自己長久以來的任性也有自覺,葉爾瑪沒有生氣,倒是愧疚了起來:“啊,我發誓總行了吧。”

聽到對方的保證,瑞反而感到不安:“頭,你真的…要放棄?真的不再找他?”

“到了這個年紀還念念不忘,就算別人不說,我也會害臊的。”葉爾瑪俏皮地笑了,她是個美麗的女子,因此這個女孩般的笑靨除了為她增加少許天真,沒有任何彆扭的地方。

青年端正的臉龐泛起可疑的紅暈,默然垂首。

葉爾瑪從左胸的口袋掏出一根發帶,看了片刻。可能是洗的次數太多,原本雪白的色澤有點泛黃。用毫不忸怩的動作綁起一頭波浪卷的長髮,她轉向部下:“名報好了?”

“是,我也報了。”

“真是讓人無可奈何的傢伙。”搖了搖頭,女郎邁開大步,豔紅的髮尾跟著擺盪,配上紅衣,宛如一株盛開的血色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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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在那個遺蹟,能夠遇見他。

******

黎明時分,下起小雪來,溫柔地為整座都市鋪上一層銀白。早晨雖放晴了,天空卻有些灰暗,但這絲毫不影響人們的熱情,街上依舊熙來攘往,小販的叫賣聲也洪亮震耳。

“好棒哦。”莎莉耶趴在旅館的陽臺上,欣賞周圍變成白色的屋頂。楊陽瞥了一眼,由衷贊同:“是啊,真有情調。”

“隔壁好像還沒動靜。”希莉絲一邊套上鎖子甲,一邊聆聽牆那邊的反應。

“大概和這位一樣,在睡懶覺吧。”楊陽掃視猶睡得香的表妹。莎莉耶嘻嘻一笑:“耶拉姆肯定起來了,肖恩不一定,索貝克九成還在睡。”

希莉絲一指點唇:“話說回來,索貝克到底是什麼來歷?說是肖恩的舊識,為什麼總不用真面目示人?”

“對哦,我也好想看看他真正的樣子。”莎莉耶是小孩子,好奇心只有比她更旺盛。

“哎呀,他肯定有他的理由,我們就不要深究了。”楊陽理智地分析,“而且維烈也說了他沒有惡意,身為同伴,應該互相信任,不過問隱私。”

“唔~~~”希莉絲和莎莉耶略帶不甘地點頭。

這時,傳來敲門聲,接著是棕發青年活潑的嗓音:“各位,起來了嗎?”

“還有一個沒起來。”

“快起來,索貝克說要請我們吃火鍋。”

“耶——”三個少女齊聲歡呼,連忙叫醒某頭大睡豬。聽見有美食享用,昭霆也不計較早起了。

由於要參加比賽的關係,帕西斯脫下長袍,換上一身白色的勁裝,外罩附有披肩的長斗篷,英氣中透出一絲優雅。本來穿仿軍服的窄衣和披風會更好,但他的說法是:“這副身板太瘦了,不想裹太緊丟人現眼。”髮式和昨天一樣,黑如烏木的長髮紮成馬尾,長長的劉海中分,緊貼著臉頰兩側,使那張清貴的俊顏多了點稚氣柔和的感覺。肖恩還是褚色長衣加長辮的打扮,不過帕西斯堅持在他脖子上圍了條羊毛的手織圍巾,又買了一雙保暖的厚實皮靴。因為也送給其他人類似的物品,這個體貼的行為沒有引起注意。

火鍋店是露天的,為了不讓鍋底涼掉必須拼命加柴,光是燒熱就忙出一身汗,吃起來就格外爽快,昭霆差點沒喝湯喝到把肚子撐爆。一頓飯吃完,每個人都大呼過癮。

“比賽要下午舉行對吧?”莎莉耶問的同時盤算著接下來要上哪兒玩。

“雖然要下午,但是還要報名。”帕西斯笑著點點她的俏鼻,“所以先去看看吧。”

餘人無異議,於是信步走向昨天看過的建築物。還沒到目的地,就見諾大的空地上人山人海,有報名參賽的冒險家,也有更多攜兒帶女的觀眾。美貌的服務生掛著甜笑發放傳單,並確定選手的級數。門口豎著一塊看板,以布幕製成,面對左右兩根立柱,柱頂鑲著兩顆碩大的晶瑩球體。這種名為[遠見水晶球]的法器會把景象打在布幕上,頗像地球的投影儀。

討厭的裝置。帕西斯眼一眯,隨手毀了水晶球——他可不喜歡給人當猴子看戲。昭霆接過傳單,看了一會兒,叫道:“咦,有團體賽!”

“什麼什麼?”眾人圍上去。希莉絲還沒找到內容,就迫不及待地道:“太好了,有團體賽的話,我們就可以一塊兒參加了!”她實在不放心情人。

楊陽讀道:“團體參賽,最低7人……真巧,我們正好有七個。”

“七個……”帕西斯彷彿想起什麼,剎時沉默下來。餘人不解地望著他:“索貝克?”

一直沒發現,原來他們總共有七個人,和那時一樣,難怪他沒覺得排斥,還不知不覺融入那種和諧的氣氛。

仔細體味,連人也很相似。

肖恩師父不用說,楊陽像安迪,昭霆像華爾特,耶拉姆像魯西克,希莉絲像瑪麗薇莎,莎莉耶像菲莉西亞。

而且這一次,不會再有慘酷了吧……

“索貝克,到底怎麼了?”肖恩關懷地又問了聲。帕西斯回以前所未有的璀璨笑容:“沒什麼,走吧,我們一起參加。”

報名工作完畢,選手集合後,眾人原先站的位置出現兩個矮小的身影。

“帕西斯那家夥,竟然把我們變成這樣。”

其中一個小男孩拉扯領口,吐出氣悶的抱怨,一頭奇特的冰藍色短髮為他粉雕玉琢的小臉增添了一份妖異感,更加引人注目。他身旁的小女孩肌膚賽雪,齊肩的髮絲也如新雪般潔白,一雙圓亮的大眼是剔透的紫色,卻似罩了層霧般朦朦朧朧,看不清裡頭的情緒。

沒得到同伴的響應,刃霧也不在意,凝視遠方臺上的楊陽等人,浮起欣悅的笑意:“不過,我還是頭一次看他笑得那麼開心,看來病治好也指日可待了。”

“……”

“小羽?”這回刃霧察覺了,困惑地轉過頭,只見同伴神色凝重,眼底漾著深深的憂慮。

******

排好順序後,選手們依次進入賽場的大門,跟在楊陽等人身後的是個以肌肉男為主的冒險團體,指著莎莉耶發出粗鄙的笑聲:“看哪!竟然連小孩也有!這群人是怎麼回事,以為這是過家家嗎?”

被指點的當事人不屑理會,反而是她旁邊的昭霆露出怒色,手伸向背上的大劍無刃。殿後的帕西斯淡淡地道:“別為連牙也沒刷乾淨的猴子動氣,我可不想再聞他嘴裡的大蒜味。”

昭霆和莎莉耶撲哧一笑,走在前面的四人也莞爾。那大漢勃然大怒,掄起拳頭就衝過來。

銀髮青年頭也不回地抬手,用一根食指輕鬆抵住那醋缽大的拳頭,再一頂,幾個人跌成一團,哎喲連聲。

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撼了附近的看客,可惜沒等他們發出讚歎聲,楊陽一行就踏進了賽場。

門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每隔一段距離有一扇門,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做的門板緊閉著。詭異的是,之前應該沒走多遠的選手們都不見了。

“奇怪,那些人去哪兒了?”昭霆左顧右盼,懷疑他們躲進了門裡。

“是空間銜接。”肖恩吐出一個專有名詞,“用高段魔法把各個空間相連,讓進入的人以隨機的方式被傳送到不同的地方。”

“啊,那不是很危險嗎,一不小心就會分開。”楊陽擔憂。希莉絲搖了搖頭:“不會的,我們進來時,裁判不是給了我們一人一個徽章嗎,這可以保證我們不走失。所以只要徽章不掉,就不會有問題。”

“現在怎麼辦?”耶拉姆問了個實際的問題。

“找出口。”帕西斯習慣性地走到肖恩身側,“每兩個空間之間都有銜接點,只要循著這些點走,就可以出去了。”語畢,手指在半空劃出閃光的文字,凝神感知。

“索貝克,這些門可以開啟嗎?”莎莉耶指著一扇門問。

“不可以,應該是陷阱。”肖恩代替因為施法必須集中精神的帕西斯回答,下一秒,他臉色大變,“昭霆!”

在聽到“不可以”三字時,已經縮回手的棕發少女還是不及關上門,展現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藍色,宛如海水的深藍,裡面也像海底一樣,有魚,有綠藻,有珊瑚……

觀察到此為止,洶湧的海水噴湧進來。

“笨蛋!快把門關上!”這麼大喊的帕西斯,是反應最快的,其他人已經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昭霆回應他的是一串咕嚕聲。

反應第二快的肖恩佈下結界,緊接著他們就被洪水吞沒。大浪直衝向走廊的深處,湍急的水流迅速上升至廊頂。雖然沒淹到水,眾人還是被一波波巨大的衝擊撞得頭暈腦脹,連方向也分不清,自然無暇關心他人的處境,突然一股不同於先前的感覺傳來,睜開眼時只見藍天白雲。

“咳咳…大家沒事吧?”

左近響起熟悉的聲音,帕西斯全身溼透,扶著一棵芭蕉樹調整呼吸。為了拉住險些衝散的同伴,逃進這個避難所,他不得不打破肖恩的結界,以至於弄成這樣。幸虧他水性好,沒有大礙。

“剛進來就這麼慘,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楊陽苦笑著坐起來,詫異自己竟連一滴水也沒沾到。希莉絲環顧四周:“這是哪兒?”

他們身處的是個非常廣大的空間,鳥語花香,綠蔭蒼翠,頭頂的藍天清澈得彷彿最上乘的錦緞,怎麼看也不像正常世界,因為外面還是冬季,而這裡的氣候絕對是陽春三月。最怪異的是:距此數十米遠有一扇門立著,一條小溪從那裡延伸過來。

“應該是某個異空間吧。”耶拉姆推測。肖恩趕去慰問帕西斯,走出兩步,僵在當地:“昭霆呢?”餘人面面相覷,這才發現少了一個同伴。

“糟了!快去找她!”莎莉耶跳腳,焦急之色溢於言表。這時,上空傳來一聲尖叫,一個人直直墜了下來。

“媽的,痛死了!”吐出嘴裡的沙子,棕發少女狼狽爬起,衣服和銀髮青年一樣浸飽了水,臉上東一塊泥西一塊土,很是可笑。見她無恙,眾人松了口長氣。

“還叫痛,幸好有徽章,不然你就完蛋了。”希莉絲數落。

“啊,你們也沒事嗎?”天性缺乏反省的少女把她的話當耳邊風,抓了抓頭髮,掃視同伴,不滿地皺起眉頭,“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淋溼?”

“咦!”眾人轉過頭,原來帕西斯不知用什麼方法烘乾了衣服。

“因為是你開啟那扇門,當然要受點報應啦,小花貓。”銀髮青年賊笑,彈出一顆水球,衝淨她滿臉的汙跡,也害她打了個哆嗦。

未免友人發飆,楊陽搶先道:“你知道怎麼出去嗎,索貝克?”

“這裡的路線都是設定好的,就算掉進陷阱也一樣。”帕西斯扯下一片芭蕉,把葉子當竹籤拋出去,灌注了氣勁的綠葉深深插進鬆軟的泥地,形成某個特別的圖案,“我剛剛感知了一下,雖然這裡還有許多未知空間,但已知的都被連接起來,全部透過才能到達另一頭的門出去。”

“為什麼全部透過才能出去?”昭霆打破沙鍋問到底,一方面也是報復。

帕西斯拉出一條光線,然後揉成一團,扼要解釋:“打個比方,假設賽場的前後門是線頭的兩端,空間的銜接處就是分佈線上上的點,看似雜亂,其實只要一個個跳過去,就能到達線的另一端——懂了嗎?”

“哦。”眾人恍然大悟地點頭,他的比喻確實形象。

肖恩早就擁有這些知識,直奔下一個主題:“總共有幾個銜接點?太多我們就作弊。”

“十三個…哦呀,和神明的數量一樣,所以才叫‘眾神的試煉’?”

希莉絲頜首肯定,補充了一句:“不過具體是什麼試煉我也不知道。”帕西斯收回光線,拍拍手,笑得從容:“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我們的運氣還不錯,小花貓雖然觸發了陷阱,卻把其他陷阱也淹了,讓我一下子就找到正確的門。”

“你別叫我小花貓!”

“什麼意思?我們已經過了第一關嗎?”楊陽驚訝地睜大眼。

“是啊,第一關應該是試手氣吧,有點可惜沒開啟其他的門看看。”

“你也是個好奇寶寶啊。”希莉絲取笑。耶拉姆發現一個問題:“其他人應該不會空間魔法,他們是怎麼過關的?”

“到時候門就會出現。”帕西斯彈了下胸前的徽章,“這玩意做得還不錯,既能互相吸引,也可以讓隱藏的銜接點顯形,不過熬不熬得到規定的時間就看那些傢伙的造化了。”

“希望他們沒事。”心腸最好的肖恩咕噥,為了一場比賽死太不值得了。莎莉耶壓根不關心別的選手,一疊聲問道:“這麼說,只要在這裡等就行了?要等多久?你能不能找到那個門?”

“不行喲,這裡範圍太大了,而且這裡並不是第二關,是[夾縫領域],所以要不了多久……”一言未畢,帕西斯驀然收聲,餘人也察覺氛圍的突變,氣溫陡然升高,腳下的泥土變成了紅褐色,天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堅硬的岩石天頂;原本的花香轉為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硫磺。

不遠處是一條火焰的河流,濃稠的紅色液體緩緩流動著,冒出一個個氣泡。對岸的懸崖被高溫燒得焦黑,除此之外,就只有他們腳下一塊立足地。

“這、這是怎麼回事!?”昭霆驚呼。楊陽感動非常:“難得一見的景緻啊!我還是頭一次看到熔岩!”希莉絲輕嘆:“先是水,再來是火嗎。”

“熱死啦!”莎莉耶叫道。餘人這才注意到溫度確實在不斷攀升。

“滌心水界。”肖恩在胸前畫了個繁複的法陣,水藍色的光幕隨之出現,將眾人罩在裡面,熱氣頓時被一掃而空,連心靈也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

哎呀呀,因為聖鬥氣的關係,對外界的寒暑都沒感覺了。帕西斯耙耙劉海,將體內的氣息降到最低點。對他這種級數的高手而言,用不用鬥氣都無所謂。

“這種情況要怎麼做?設法過去還是找門?”楊陽勉強收起激動之情,詢問帕西斯。儘管對這個青年瞭解不深,但她直覺他比肖恩理性。

“乖乖等門出來不符合我的性格,還是大鬧一場得好。”肖恩提出充滿個人風格的建議。

“哦,在眾神頭上踩一腳嗎,真是好主意。”帕西斯的態度比他還積極,表情更只能用興高采烈形容。

也許我看錯人了。楊陽默默反省。希莉絲教訓:“別開玩笑了!你們這樣的行為叫作褻du神靈!”從小在神權意識濃厚的南城長大,她對眾神抱有根本的敬意。

肖恩從現實角度反駁:“水元素早就見底了,我現在是靠索貝克的頭環維持結界。”受神官的薰陶,身為神學生卻沒有自覺的耶拉姆皺眉:“那還磨蹭什麼,立刻想辦法出去。”

“有你這句話就好辦多了。”帕西斯綻開陰險的笑容,把責任推卸給他不說,還拖楊陽下水,“你說你頭一次看到熔岩是吧,那火山噴發一定沒看過了,我讓你見識。”說著,從腰包裡掏出一個紅色的東西,朝火焰河丟去。

轟!!!

爆發的巨響幾乎震裂人的鼓膜,熔岩呈放射狀湧出,濃密的煙柱直沖天頂,將石壁烤得通紅,端的是聲威赫赫。楊陽等人目瞪口呆,肖恩興奮得雙眼放光:“哇——太棒了!那是什麼?”

“我做的火元素晶體,受到一定打擊就會爆炸。還有三個,要不要玩?”

“嗯!”

哐哐哐——天崩地裂的變動再度發生,這次更激烈到地面似乎也要塌了,餘人不由得抱頭仆倒,惶恐地等待風波平息。好不容易爆炸聲小了些,昭霆開口詛咒:“那兩個到了地球肯定是本拉登的部下!”

楊陽以沉默贊成她的評價。

在兩個恐怖分子的摧殘下,整個異空間很快就在一聲脆響後崩潰,氣溫轉為不同於先前的悶熱,彷彿置身熱帶雨林的感覺。草木的味道也清晰地傳入鼻端,睜眼望去,一片濃淡不一的綠。

“逃…逃出來了嗎?”昭霆驚魂未定地道,耳邊嗡嗡作響,連自己說了什麼也聽不太清楚。最先恢復的莎莉耶好奇地打量四周:“這裡又是那個什麼[夾縫領域]?”

“啊,因為稍微炸過頭的關係,直接跳到第三關了。”帕西斯聳了聳肩,一派若無其事的樣子。見狀,楊陽不禁火大:“下次別玩啦!會死人的!”

“怎麼會死人!我雖然是業餘的鏈金術士,技術可不亞於那些職業的!振幅適中,聲音也完全在接受範圍內!”帕西斯雙手插腰,激烈抗議她的“侮辱”。肖恩頜首認同:“沒錯,非常完美的作品。”

希莉絲狠狠拉扯他的耳朵,楊陽以眼神施壓。看出自己的任性只會為師父帶來災難,帕西斯無奈地表示會收斂暴行。

一行人在綠色的空間裡轉悠,本來耶拉姆的意見是:在原地等最好,可惜他的忠告一向被忽略。

“這裡的植物都好奇怪。”希莉絲略帶不安地四下巡視。楊陽附和:“嗯,從來沒見過。”

“索貝克,這是什麼樹?”昭霆指著一棵高大筆直,纏滿藤蔓,葉子像鋸齒的大樹問帕西斯。

“想知道?”銀髮青年似笑非笑。棕發少女不疑有他地點頭。

帕西斯捻起一簇髮絲,搔了搔她的鼻子。昭霆“阿嚏”一聲,打了個老大的噴嚏。與此同時,樹頂裂開一個像是嘴巴的大洞,幾根粗長的藤蔓纏住她,提起來往裡面送。

“啊啊啊——”

“天吶!”

“快救她!”

慘叫和驚呼此起彼伏,經過一番忙亂,昭霆隨著被火焰燒斷的藤蔓一起掉在地上。

“正如各位所見,這是被稱作[感冒食人樹]的植物。”帕西斯用導遊的口吻公佈答案,無視眾人憤怒的目光。

“說明可以用口頭的!”楊陽提高嗓門。帕西斯依舊笑嘻嘻:“這樣印象比較深刻不是嗎?”語畢,揮手離去。目送他的背影,幾個少女互相咬耳朵:“索貝克好惡劣哦。”

“嗯。”

話雖如此,沒有人真的生氣,從銀髮青年的言行傳遞過來的並不是惡意,而是一種親近的捉弄。

不過,由於帕西斯的示範,楊陽等人再也不敢靠近周圍的植物——萬一撞上一棵“觸控咬人樹”之類,豈不就完蛋了!於是個個變成蝸牛,小心翼翼地前進。帕西斯偶一回頭,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別再用那種可笑的步伐走路啦,這裡畢竟是眾神的遺蹟,只要不抱持敵意,樹木也不會做出致命的攻擊。”

眾人如釋重負。肖恩由衷佩服:“索貝克,你知識好淵博。”

“打發時間,無聊看的。”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淒厲的哀號:“救命!救命啊!”

“糟了,有人遇險了!”肖恩衝第一個,其他人也緊追在後,惟獨最沒有助人為樂精神的帕西斯落在後面,暗自啐舌:嘖!麻煩!

繞過一叢灌木,幾具被枝條纏成麻花的人體躍入眼簾。肖恩攔住想要射箭的楊陽,放了個物理震撼魔法,受到衝擊的枝條舒展開來,鬆脫了獵物。看清落地的人,莎莉耶驚噫:“啊,是你們!”無巧不成書,這些人赫然是在門口嘲笑她的冒險家。

“咦,你——”其中一個光頭大漢也認出她,目光一轉,定在最後的帕西斯身上,驚喜地吆喝,“喂,小子們,看哪!找到了!”

想報仇嗎?銀髮青年眯了下眼,孰料幾個冒險家竟然跪在他面前,齊聲道:“大哥,請收我為徒吧!”

“什……!”被太過意外的事態搞懵,帕西斯一時呆了。餘人也瞠目結舌。先前說話的光頭大漢解釋道:“你只用一根指頭就擋住了俺的拳頭,不是俺吹牛,俺的力氣在兄弟們當中是最大的,大家一致討論的結果,就是奉你為我們的新老大!”

“接受吧,老…哦,不,師父!”正要跟著喊的的小弟們發現不對,糾正前首領,“老大,是師父!”

“對對,以前當山賊的習慣還留著,不好意思叫錯了——請收我們為徒吧,老大師父!”

“哈哈哈……”

聽到這裡,楊陽等人再也無法抑制地爆發出笑聲,昭霆還落井下石地噓道:“老大、老大!”帕西斯給了她一個暴慄,臉上浮起尷尬的紅暈。

“給我滾。”他一字一字迸出警告。

大漢們瞪大眼的神色活象被親孃丟在路邊的小孩,撲上來抱住他的腿,一個比一個聲淚俱下:“老大,你不能拋棄我們啊,老大!”

“你要我們做什麼我們都會聽你的,只要你教我們武藝!”

……夠了。聽見同伴們笑得越發放肆,帕西斯的忍耐終於逼近臨界點,然後就是肉拳與身體相撞發出的聲響。

神清氣爽地披上斗篷,發洩完怨氣的某人轉向啞然的同伴:“走吧。”

“這樣好嗎?”楊陽瞄了眼被揍得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冒險家們。

“好得不能再好。”帕西斯指的是自己的心情,一臉春guang明媚地往前走。看出他狀態不對,餘人把頭湊在一起嘀咕:“索貝克好像暴走了。”

“嗯,暫時不要惹他比較好。”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點。”

眾人正要邁步,背後響起微弱的呻吟:“服…服了你,老大,太強了。”

“等我們,老大,我們一定…很快追上。”

“……”楊陽等人無言。帕西斯面無表情地繼續走。

他什麼也沒聽見。

******

代理城主辦公室內,蕾雪若有所思地盯著一張奇異的地圖。

陳舊的羊皮紙上,許多五顏六色的小點閃閃發亮,不時熄滅一兩個,目前最靠前的是一個金色的點和一個紅色的點,它們分別代表兩支團體。

雖然帕西斯破壞了遠見水晶球,但蕾雪一開始就是借徽章上的感應法術遠端監視,並沒受到什麼影響。考慮到徽章有可能遺失,她還命人在每個分賽場放置鎖定用的法器,以防跟丟。

拜希露菲爾的瞬間傳送所賜,楊陽一行進入南城邊境時沒有驚動任何人,直到日前帕西斯在耶林那一鬧,才被身在首府的蕾雪知悉,從而迅速擬訂了攪納計劃。

無論是殲滅提拉周邊怪物的戰鬥力,還是恢復一整個城市生機的神秘能力,都足以讓棕發青年成為各統治者爭相奪取的目標。這一點祭司長不用向主君確認就能肯定,才大膽地張開漁網,問題是:獵物是否會被套住。

北城和西城都沒能留住肖恩,姑且不論米利亞坦,貝姆特連世界頭號罪犯“血魔”都能網羅,吸才納賢的本事可見一斑。他也不行,實在讓人心裡沒底。偏偏梅蓮可最近公務纏身,無法親自遊說,首先誠意度就下降了。其次,梅迪城是女性掌權的城市,性別歧視又嚴重,本地出生的也罷了,外來的男性沒有一個能在宮廷待得下去,總是不到三天就氣極走人。即使千辛萬苦把肖恩留下了,蕾雪也不奢望他能撐過這個記錄,何況他現在身價高貴,到哪兒都能謀個肥差享受,憑什麼在這裡受氣?最後,色誘——美人計對男性可謂萬試萬靈的法寶,而南城也不缺美人,可惜習慣了高高在上的梅迪女性對搔首弄姿一竅不通。通常她們只要招招手,一聲令下,男性就必須誠惶誠恐地謝恩,又怎麼會懂得勾引的技巧?

思來想去,唯有用狠招。

蕾雪研究過楊陽一行的路線,再過去就是東城伊維爾倫。儘管南、東兩城締結了貿易合作關係,梅蓮可卻沒有因此麻痺大意,也向蕾雪下達了“若不成功,就讓他成仁”的指示。以此為基準佈下的其中一個局就是祭神比賽,另一個由鄰近神殿準備。畢竟拉魯是首府,潛伏著不少他城的探子,不適合大規模的動作和收網。

若是能透過這個遺蹟搞清楚那把十字架的來歷和那個能力的原理,就不需要他本人了,這樣對我們彼此都好。蕾雪衷心祈禱,半晌,嘆息著補充了一句:否則,也只有照大人說的,剷除他。

******

進入倒數第七關時,帕西斯特別看了一眼某個隱藏在草叢裡的法器。

因為考慮到肖恩肯定也發現了這東西,他才沒管它,可是剛剛,一股明顯的殺意傳來,讓他無法再裝作不在意。

懶得理你們,倒囂張起來了。帕西斯心下冷笑。

不同於維烈,他對統治者的想法一清二楚,一來曾經打過交道,二來這些傢伙自古以來就沒什麼進步。這一點,連他鍾愛的弟子羅蘭也不能免俗。

就算不藉助徒弟的人脈或自己的能力,單憑他的頭腦和經驗,也足以將南城搞得天下大亂,只不過他現在心情很好,不想跟她們糾纏,所以送了幾隻在第五關捉來的變異甲蟲和沼澤蟑螂過去,以痛快的想象小小滿足一下。

“我還以為那頭是裁判,看來好像不是。”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肖恩疑惑地端詳法器——他也感覺出殺氣。

帕西斯嚇唬他:“是蟲洞,裡面全是粘答答的怪物。”肖恩一蹦三尺高,閃得要多遠有多遠。

“哈哈哈!”不良徒弟放聲大笑,但是他的報應很快就臨頭了,昭霆和莎莉耶騎著一隻巨大的蝸牛施施然來到:“看,肖恩,你最怕的東西。”

第六關是草原,有上下顛倒的樹和放大數倍的生物。

“不要讓它們靠近我啦!”棕發青年大吼。蝸牛嚴格說來不算他恐懼的物件,卻會分泌出黏液,一樣噁心。兩個少女嬉笑不理,繼續驅策坐騎。

竭力裝出平常的模樣,帕西斯緩緩挪動腳步。楊陽眼尖地看破:“索貝克,你該不會,怕蝸牛吧?”

“開什麼玩笑!我怎麼會……啊啊啊!”心虛的申辯斷線在淒厲的慘叫聲中,原以為蝸牛應該移動得很慢,不料這只蝸牛速度快得像颶風,帕西斯猝不及防下差點被撞個正著,當場魂飛天外,隨便選了個方向狂奔逃命。

餘人呆呆目送他眨眼不見,良久,才在草原的邊上找到人。

“沒想到你真的怕蝸牛。”楊陽搖頭感嘆,其他人也一臉無法置信的表情。

“可、可惡,又不止我一個人怕!”帕西斯趴在地上喘氣,聲音抖得一塌糊塗,“還…還有五個…五個比我更怕!”

這是三餐不繼的生活留下的後遺症。曾經整整一個月,他們師徒都以各種蝸牛料理裹腹。肖恩是只要有得吃就好,還覺得富有彈性的蝸牛肉很美味,但他的弟子們都食不下咽。情緒累積到最後,菲莉西亞等人從一開始的反胃、排斥到看見背殼生物就暴走;只是害怕的帕西斯,已經是程度最輕微的了。

嗚嗚嗚,好悲慘!

肖恩為找到“同伴”而欣喜;楊陽、希莉絲和耶拉姆三個好心人溫言勸慰;昭霆和莎莉耶交換了一個眼色,偷偷轉頭想去找那只蝸牛,卻被兩隻大手揪住後領。

“我先旨宣告,再讓我看到那東西,我的反應可不會是逃跑這麼簡單,絕對把你們倆打得屁股開花!”帕西斯獰笑著發出通牒。屈服於暴力之下,昭霆和莎莉耶只得放棄惡作劇的念頭。

沒多久,通向第七關的門出現在附近。因為前面的關闖得並不輕鬆,每個人都打醒十二分精神。然而門裡完全沒有挑戰人類想象極限的稀奇景物,而是個非常正常的大廳。

彷彿神殿的構造,四壁呈現中規中矩的方形;頂部卻是圓形的穹隆;班駁的殿柱散發出乳白的光暈,照亮了最陰暗的角落;面朝他們的牆壁有一扇拱形的大門,通往好像內殿的空間。

楊陽讚歎道:“這裡才有眾神遺蹟的樣子嘛。”耶拉姆提醒:“別掉以輕心,也許下一秒地板就會裂開來。”昭霆啐舌:“烏鴉嘴!”

“感覺好奇怪,和之前的地方完全不搭配。”希莉絲微微蹙眉。帕西斯摸了摸光滑的下顎:“可能到中央了。”餘人一怔:“咦?”

“銜接空間的行為是不自然的,空間的排列自有規律,所以勢必需要一個平衡點支撐。二維就稱作中央,三維稱作固點,還有二維的銜接空間必須是單數。”

“可是只有雙數才有平均值啊。”楊陽提出質疑。肖恩教師脾氣發作,插口解釋:“不是平均值,這個中央指的是可作為排外支撐的定點。你自己算算,六和六是否相等?如果是雙數,扣除中間數,剩下的數字就不等了。”

“哦,原來是這麼算的啊。”楊陽恍然大悟,笑著點頭,“真有趣。”昭霆抱著腦袋口吐白沫,一點也不覺得這番話“有趣”。耶拉姆和莎莉耶對數字精通,還沒什麼。希莉絲也有些暈眩地按了按額角:“那這個中央,有什麼特別的嗎?”

“裡面一定有平衡用的法器,去看看吧。”帕西斯正要邁步,突然和肖恩一齊轉頭,喝道,“什麼人?”

一個小身影應聲從門外衝進來,在地上滾了一圈,抬起一張雖然滿是塵土卻依然精緻可愛的小臉,掃視每個人,最後定在帕西斯身上。

“嗚哇——主人!”外貌看似七、八歲大的黑髮小男孩嚎啕大哭地撲向他,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樣子。

“黑耀!”驚訝之下,帕西斯忘了用小名叫下僕。充滿母性的少女們圍成一圈,好奇地打量他懷裡的男孩。希莉絲還掏出手帕,愛憐地擦拭他臉上的汙跡:“好可愛哦,索貝克,你兒子?”

“……沒聽到他叫我主人嗎?”

“用童工可是犯法的!”昭霆指控。帕西斯冷嗤一聲,右手卻溫柔地拍撫下僕的背:“怎麼了,小黑,誰欺負你?”

小黑?眾人面面相覷,對這個暱稱不敢恭維。

“嗚嗚,我找你找了好久,路上還碰到幾只好大的蜈蚣,嚇死我了。”黑耀哭訴一路的艱難險阻。

“那種東西,你只要吹口氣就完蛋了。”

“可是可是,很可怕啊,嗚……”

帕西斯情不自禁地翻了個白眼。這只愛哭又成天撒嬌的妖獸是他最頭痛的下僕,明明力量比刃霧和小羽加起來都強,卻總是這副窩囊樣。

幾個少女卻很吃他這一套。莎莉耶摸摸他的頭,柔聲道:“乖,不哭。”她是隊伍裡年紀最小的人,一直很希望有個弟弟照顧。

昭霆掉下一身的雞皮疙瘩:“你吃錯藥了!”莎莉耶狠狠瞪視她,眼角瞥見黑耀一霎不霎地盯著自己,連忙拉回好姐姐的表情。

“你好漂亮,頭髮和主人一樣,亮晶晶的。”黑耀眼裡閃動著憧憬的光輝,觸碰她的髮尾。莎莉耶被哄得笑逐顏開,很快和他打成一片。

亮晶晶?索貝克也是金髮?楊陽心道。帕西斯將黑耀推開:“你留在這兒,裡面的氣息會讓你不舒服。”

“哦。”黑耀不情願地答應。莎莉耶主動表態:“我也留下。”

“哼。”昭霆有點嫉妒地瞥了眼交談熱絡的一人一獸,跟上先行的楊陽等人。

內殿也是個空蕩蕩的大廳,不同的是中間有一座造型典雅的噴水池,濺出的水珠散發出瑰麗的七彩光暈。但離得近了,眾人才發現那並不是噴水池,而是水池的上方懸浮著一顆巨大的菱形晶體。周圍繚繞著宛如金絲的光,遠看就像是晶瑩的水滴。

“好美哦。”昭霆和希莉絲異口同聲地讚歎。餘人也看得目不轉睛。帕西斯撫mo下巴:“這就是那個法器了,真想帶回去給小羽。”

“咦?”

“她最喜歡吃晶體。”

吃晶體?晶體也可以吃麼?眾人困惑。肖恩指著對面的牆壁:“啊,那裡有條走廊。”耶拉姆嘆了口氣:他早就發現這條走廊,只是不想大家冒險才不吭聲。

“去看看吧。”帕西斯順水推舟,“也許裡面有通向下一關的門。”於是一行人繼續前進,走過漫長的廊道,眼前再度出現一扇深紅色的巨大門扉。

“啊,果然有門。”昭霆蹦蹦跳跳地跑去開門,然而看清門內的情景,她底氣不足地道,“是不是…退回去比較好?”

躍入眾人視野的,是個身高近六米,全身覆蓋著厚重甲冑的戰士。右手握狼牙棒,左手持鋼鐵巨盾,乍看就像一座堡壘。

“不行喲,後面就是銜接點。”帕西斯綻開夷然無懼的笑容。肖恩浮起感動之情:“是巨人族啊,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巨人族。”

哼,神族的走狗。帕西斯暗暗冷笑,揮了揮手:“楊陽和昭霆退下。”

“等等,索貝克,不能交涉嗎?”肖恩實在不想殺死為數已不多的異族。

“我可不會巨人語。”

“小心!”捕捉到鐵巨人被頭盔保護的眼部射出紅光,耶拉姆一邊大喊一邊推開最近的昭霆;希莉絲和帕西斯也在第一時間閃避;惟獨楊陽反應不及。肖恩擋在她面前,雷槍在交擊的剎那改變角度,卸過了狼牙棒威力十足的一擊;同時帕西斯以對方的武器為踏板,光劍化為一道流星直取眉心要害。

鏗!鐵巨人以令人不敢置信的速度後退,但頭盔還是碎裂開來,露出一張酷似雕像的端正臉龐,不愧是神明的眷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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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都打了,交涉自然是不可能了,何況是對方先動手,肖恩立刻進入戰鬥狀態,和帕西斯以不同的方位襲向敵人。後者側過身子,揮出一記強力的腰斬,鐵巨人劈下狼牙棒,一聲鈍響後,帕西斯被超乎想象的力量彈開了幾丈遠;慢了半拍,肖恩朝對方的鎧甲接縫處刺出雷霆般的一槍,卻被巨盾擋了下來。

但是眼看就要撞上牆壁的銀髮青年卻在瞬間化劣勢為優勢,左腳踩了下壁面,連人帶劍衝向鐵巨人;而棕發青年也在第一擊掌握了戰友的節拍,旋轉長槍刺中鐵巨人的咽喉。

面對肖恩和帕西斯的雙重攻勢,強大的古老遺族終於步伐不穩,雷槍的一擊更令他微微麻痺,如山的身軀竭力想維持平衡。

“嘖,絲毫沒有插手的餘地啊。”希莉絲又是歎服又是懊惱地看著配合得天衣無縫的兩人。

對肖恩而言,這也是很稀罕的經驗。無論失憶前還是失憶後,他都是一個人孤軍奮戰,從來沒體會過這種並肩戰鬥的酣暢感。

帕西斯的注意力卻多數集中在敵人身上,本以為剛剛的一劍足以貫穿鐵巨人的身體,不料只是在他的背部留下淺淺的傷痕,真是防禦力高得驚人的種族。

看來對付這傢伙還不能放水。

光劍失去了原本的形態,化為一道燒灼視網膜的白熾閃光,粉碎了狼牙棒的抵擋,從下往上切開了鐵巨人的顱骨;肖恩在前一刻竄至敵人身後,對準傷痕處刺入,金黃色的雷槍延伸出胸口。

兩個致命傷奪去了鐵巨人的生機,紅色的眼睛變成了無機的玻璃珠。

“你們倆好厲害!”看得矯舌不下的昭霆拍手。楊陽也由衷欽佩:“就像搭檔一樣。”

“是嗎。”前一句沒什麼觸動,後一句卻讓帕西斯不好意思起來,“太抬舉我了。”肖恩一把勾住他的頸項,笑得滿足而欣喜:“說什麼呢,你比我厲害多了!”

帕西斯高興之餘也納悶:肖恩目前的水平連他全盛時期的十分之一也不到,而且很多招式不老練,如果肉體長久不鍛鍊導致退步還說得過去,可是靈魂應該不會有這種問題。

難道是記憶的緣故?沉吟到一半,帕西斯忽然神色微變,看向來時的方向。緊接著,餘人也感到腳下的地面隱隱晃動,天花板開始有粉塵掉落。

“地震!?”昭霆直覺地往外逃。另一個人卻比她更快,幾乎是足不點地地掠過她:“黑耀!”

兩旁的石壁搖晃得更劇烈,楊陽等人急忙跟著已經跑得不見蹤影的同伴回到內殿,躍入眼簾的是幾個嚇得魂不附體的冒險家;金髮少女一臉蒼白地蜷縮在角落,用驚駭的眼神仰望上空。眾人跟著她的目光抬頭,只見一頭渾身燃燒著黑色火焰的巨鳥。

黑鳳凰。

“莎莉耶,發生了什麼事?”比起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生物,楊陽等人更關心同伴的安危,爭相跑過去。莎莉耶也掙扎爬起,指著那些冒險家,以略帶顫抖卻大致平靜的語調說明:“他們想砍晶體拿出去賣,我和黑耀阻止,他們不聽還使用暴力,結果黑耀就變成那樣。”

“哪樣?”

昭霆的反問與帕西斯的喊聲重疊:“黑耀,冷靜下來!”

巨鳥張口吐出一團火球,範圍內的冒險家們頓時炭化,留下一個焦黑的深坑。

“殺夠了吧,快下來!”看也不看一眼那些貪婪的倒黴蛋,帕西斯提高嗓門。黑鳳凰縮了縮頸子,發出楊陽等人先前聽過的稚嫩嗓音:“主人,我…我控制不住。”

真是黑耀!連親眼目睹他變身過程的莎莉耶也目瞪口呆。帕西斯手扶著額頭,一臉傷腦筋的表情。這時,他身後響起一聲輕微的爆響,菱形水晶急速破裂,耀眼的強光迸射而出。

“糟了!”肖恩和帕西斯火速佈下結界,下一秒,能量風暴席捲了整個空間。

外頭正為遠見水晶球不能用而鼓譟的觀眾也在同時面臨驚變,被作為祭神比賽賽場的建築物搖搖欲墜,石塊伴隨巨響不斷崩塌,煙霧瀰漫。

“出事了——”

不知誰發了聲喊,人人四散逃竄,驚恐不已。接到報告的王宮也無法做出反應,因為一群可怕的昆蟲已經佔據了她們全部的注意力。

南城的謝神祭,在第三天徹底亂成一鍋粥。

******

身體好像碾碎一樣疼,內臟也有移位的感覺,楊陽忍不住呻吟了一聲,朦朧中感到一股暖流傳遍全身,頓時好受了許多。

“醒了嗎?”熟悉的聲音響起,她勉強撐開眼皮,對上一張清雅的俊顏。

“索貝克?”

“空間紊亂的衝擊太大了。沒問題就說一聲,我趕著叫醒其他人。”

“沒有……問題。”楊陽強迫刺痛的喉嚨發聲。帕西斯瞥了她一眼,又施展了一次治療術,才走開檢視別的同伴。另一頭,肖恩正安慰哭哭啼啼的黑耀。

順暢地坐起,黑髮少女這才看清周圍是一望無際的花海,清一色雪白的蕊瓣,無比壯觀也無比聖潔,令人心魂俱醉。不過欠缺情調的棕發青年毫無感動,朝她揮手:“楊陽,醒啦?”

“嗯,這是哪兒?”

“天曉得。那塊晶體碎了,所以我們可能還在賽場,也可能掉進了某個異空間。”

帕西斯的白魔法極為高明,沒多久每個人都轉危為安,開始探索這個肖恩口中的異空間。

“這裡的景色好單調。”也是俗人的昭霆抱怨。希莉絲不以為然:“才怪,我就覺得非常漂亮。”

莎莉耶發現新收的義弟臉色不對,關懷地問道:“怎麼了,黑耀?”

“我好難受。”恢復人形的妖獸氣息不穩地抓著胸口。銀髮青年立刻轉過頭:“小黑,回來!”話音剛落,男孩的形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顆拳頭大的黑球,咻地飛進他的口袋。

“咦!”眾人大吃一驚,昭霆甚至好奇地撲過去:“你把他怎麼了?”

“黑耀和刃霧一樣是妖獸,受不了神力。”帕西斯按住口袋不讓她翻,扼要解釋,“這裡恐怕還是眾神的領域。”耶拉姆松了口氣:“還是賽場嗎,那應該能出去吧?”

帕西斯沒有回答,一樣物體吸引了他的視線;餘人也驚訝地睜大眼,地平線盡頭出現一幢彷彿宮殿的建築。

奇怪,這景色好像在哪兒看過。肖恩敲敲腦袋,搜尋記憶。昭霆歡呼一聲奔向敞開的大門:“水!食物!”

“昭霆,給我回來!”楊陽氣急敗壞地追上去,在她進門的前一刻抓住她,“你不要老是這麼冒失!”

“你不餓嗎?”

“不是這個問題!”

“算了算了,進去看看,也許真的會有吃的。”帕西斯對目前的情況抱有一份愧疚,開口解圍,當先走進宮殿。裡面的佈局竟和先前的大廳一模一樣,只是沒了那種破敗的味道,卻更加樸素,連一點裝飾的花紋也沒有;還有內室的門是關著的。打開門,帕西斯首先僵在當地。

空曠的房間中央同樣有一座水池,懸浮其上的卻不是七彩的水晶,而是一副冰棺。

容貌有“令人屏息”的形容,而冰棺裡的男子,就是這樣一個奇蹟的存在。

一襲吞沒所有光線的黑色長袍;垂至腳下的黑髮彷彿有生命般閃動著銀芒;長長的眼睫形成柔和的陰影;完美的唇線微抿,勾勒出一個略帶悲傷的弧度;淡淡的白光籠罩著他的全身,給人一種空幻的感覺。

“天天天天哪。”昭霆驚豔得語無倫次。餘人這才恢復呼吸的能力,大口喘息。

“快把他放出來!”希莉絲反應最快,衝向冰棺。肖恩一把拉住她:“等等,他是死人。”

“什麼!!!”少女們齊聲驚呼:這麼美的人是死人!?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沒錯,沒有生命反應。”耶拉姆的斷言粉碎了她們最後一絲希望。眷戀地盯著冰棺,昭霆咽了口唾沫:“我們把他帶走吧?”楊陽瞪眼:“你帶走他想幹嘛?”

“放著天天瞻仰也好啊。”

“神經!”

“戀屍癖!”莎莉耶再加一句,卻怎麼也無法將目光從黑袍男子身上移開。

“走吧。”帕西斯催促,心裡莫名的焦躁。他不認識冰棺裡的人是誰,卻有一股必須逃離的預感。

肖恩和耶拉姆依言折返,女孩們卻依依不捨磨磨蹭蹭了很久才一步一回頭。看著看著,楊陽忽然有些恍惚。

總覺得這個人的表情……非常寂寞呢。

幽幽地,一聲嘆息滑落:《楊陽……》

似真似幻,陌生的優雅嗓音,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也好像近在耳畔,黑髮少女愕然,直到走在最後的銀髮青年推了她一下才回過神:“那個,索貝克,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沒有啊。”帕西斯詫異地注視她,“你沒事吧?”楊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事。”大概是錯覺吧。

關門的剎那,變故橫生。

無形的力量將帕西斯拉回房間,大門在他身後關閉。反射性地抬頭,銀髮青年對上一雙清皎冷厲的鳳目。

比霜更冷,比雪更清,蘊著冰針一般的恨意,穿過空間的阻隔,疾射而來。

幾乎在同時,他艱難地吐出一個名字:

“蘭修斯。”

******

輕柔的呼喚卻是最猛烈的催化劑,恨意立刻凝聚成實質的黑色利箭,貫穿了帕西斯的胸膛。

“啊!”青年噴出一口金紅色的鮮血,劇痛使他回過神,險險避開接下來的攻擊。

怎麼回事?蘭修斯不是暗黑神,那家夥最寶貝的弟弟嗎!為什麼要殺他?帕西斯飛快地繞到黑箭攻擊不到的死角,抽空整理思緒。這時,冰棺裡冒出一團漆黑的濃霧,鋪天蓋地地瀰漫開來,帕西斯頓覺呼吸困難。

是殘留思念!判斷出敵人的身份,他松了口氣:如果是本尊的話,實在沒把握一邊壓制賀加斯一邊還打贏。

耀眼的強光從青年的掌心迸射開來,驅散了黑霧� �房間的另一頭出現一個淡淡的影子,容貌與冰棺裡的男子如出一轍,面露痛苦地喘息著。帕西斯得理不饒人,幻出光劍衝向他,不料這一劍竟刺了個空,而且對方閃避的身法和他一模一樣。

什麼!帕西斯的瞳仁收縮了一下,然而這情景還比不上接下來的發展更令他驚訝——蘭修斯的手上也多了一把暗元素凝成的長劍,以不亞於他的速度疾刺而來。

這傢伙……難道……帕西斯揮劍格擋的同時瞥見對方露出茫然之情,故意冒著開膛破肚的危險靜止了一會兒,果然,蘭修斯也保持握劍的姿勢愣在當地,臉上的表情更無措。

呵,原來如此。

有種欺負小孩的感覺,但帕西斯本來就是毫無廉恥惡劣到不行的男人,不過他好歹沒做出假裝把劍捅進身子,讓對方有樣學樣的混帳行為,只是先用慢動作讓蘭修斯適應,再突然發難,東拍一下,西踢一腳,並且越來越樂此不疲罷了。

“賀加斯,你……”第三次被從房間的這頭踹到那頭,蘭修斯終於醒悟對方是在捉弄自己,氣得漲紅臉,“你……我。”

不會吧!帕西斯吃驚得瞪大眼,看出他中間的停頓不是出於憤怒,而是因為不曉得如何措辭。

那個瘟神到底是怎麼教育弟弟的!?

清冷狹長的黑眸迸出火花,蘭修斯在瞬間拉近兩人的距離,身形快愈閃電,凌厲的攻勢壓根看不出之前被耍得團團轉的影子。帕西斯頗不輕鬆地擋架,嘴角浮起讚賞的笑意。

真是個天生的完美戰士。

但是以他的立場,也不能無限止地玩下去;而且時間越長,對方從他身上學到的東西就越多,當下晃了個虛招,光劍瞄準肋下的空隙,直直刺入被黑袍包裹的身軀。

傷口沒有血流出,因為思念體並不是血肉之軀,但痛楚是相同的,心傷亦然。

一手扣住對方的肩膀,蘭修斯一字一字道:“為什麼,賀加斯?”

“……”

“你總是不回答!總是說…我什麼都不用知道!”用僅剩的力氣吼出長久以來的怨懟,蘭修斯再也無力撐住瀕死的身體。與此同時,帕西斯感到一些畫面傳入體內,那是被封印的記憶,也是即將消失的記憶。

“希露菲爾……”

隨著逐漸微弱的呢喃,清澈的液體在落地的中途碎散。

看看已空無一人的懷中,銀髮青年轉過頭,冰棺裡的人不知何時合上了雙眼,神情不同於先前的哀傷,是無比的安詳。

譏刺的笑聲響徹房間。

“竟然借我的手消除弟弟的恨意,賀加斯,你真是夠卑鄙了!”

鄙夷地一甩手,帕西斯離開了已經沒有主人的神域。

******

長度及腰的芒草隨風搖曳,低壓的天空不時變幻顏色,從單一到混合,讓人看了心情浮躁。毫無預兆就迸出來的奇怪生物,更是為妖異的氛圍增添了一份莫測的詭譎。

斜削的劍尖劈開粗糙的外皮,飛濺的血花在空中霧化,裸露的腹腔內什麼也沒有,一聲咆哮後,形狀酷似毛蟲卻比毛蟲大上百倍的怪物炸裂為無數飛蛾。常人看到這種情景早就發瘋了,但葉爾瑪還是冷靜地旋轉身體,切出一道風弧,將靠近的飛蛾攪成碎片。

“嘖,真是莫名其妙。”抹了把汗,她放聲喊道,“瑞,沒死的話就回答一聲,瑞——”

寂靜。只有獵獵的風聲回應著她。

失望地踢了腳芒草,葉爾瑪抿緊唇瓣。饒是藝高人膽大,面對這麼怪異的事態,還是會心生不安,何況她只有孤身一人。

異樣的風聲刮過耳畔,芒草突然全部向她的方向傾倒,造成這個景象的雙頭巨鳥降低高度飛來。葉爾瑪剛擺出戰鬥態勢,聽見一個令她不敢置信的聲音:

“嗨,小姐,一個人嗎?”

是人!比欣喜更衝擊的情緒是驚訝,這種雙頭巨鳥她之前也遭遇過,暴躁兇戾,殺死已經很不容易,更別說使喚。她沒有解除警備,一手撥開遮面的發,答道:“不,我還有個同伴,我正在找他。”

“啊,那我們就是同路了,上來吧。”柔和的男中音滲入一絲溫暖。感覺到他的善意,葉爾瑪放鬆下來,助跑跳上巨鳥的背。

“你……!”看清騎手的面目,她驚噫出聲。帕西斯呵呵笑道:“原來是熟人啊,真巧。我叫索貝克,你呢?”

“葉爾瑪。”紅髮女郎嫣然一笑,坦然坐到他身後,“你也和同伴分散了?”

“嗯哼,你不是監視者吧,為什麼要算計我們?”

“沒辦法,學妹的拜託。”

“哦哦,這種拜託以後少接受為妙,會死無葬生之地的。”帕西斯並不是在威脅,只是闡述事實。因此葉爾瑪也回以自在的態度,聳聳肩嘆了口氣:“我也這麼想,所以拒絕了她第二個請求。”

“聰明。”微笑了一下,帕西斯輕踢身下的坐騎,雙頭巨鳥載著兩人飛向遠處的地平線。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按捺想討教馴鳥技巧的衝動,葉爾瑪先揀最緊要的問題問。

“你可以稱它為‘扭曲的空間’,反正離我們的世界非常遙遠。”

葉爾瑪不禁動搖:“能回去嗎?”帕西斯罕見地遲疑:“這個嘛…答案是肯定的,不過要找到回家的‘道標’,還需要一點運氣才行。”

“那就沒問題了,我運氣一向很好。”

“呵,你真有趣。”帕西斯笑眯眼,也覺得自己運道不錯,畢竟在這種鬼地方撞見美女的機率小得可憐。但即使無法無天如他也不會選在這個時機調情,立刻繞回正題:“總之,我們需要找到‘碎片’。賽場中央用來平衡的法器壞了,原來的地點和這些空間多少會有殘骸留下,有了媒介,我就可以定位。”

“呃,恕我聽不懂,果然我和魔法犯衝。”葉爾瑪尷尬地摳摳臉頰。

“沒什麼,一個人只要有一技之長就行了,你的身手相當利落。”

“多謝誇獎,你是法師嗎?”

“……雖然我的身板很瘦,也沒有佩帶武器,但我和你一樣,是如假包換的戰士。”其實帕西斯比較想說自己是死靈法師,可惜沒有證據。葉爾瑪爽朗大笑:“別在意啦,你能馴服這麼兇暴的怪物,肯定比一般的肌肉男厲害多了。”

帕西斯也微微一笑:“你不是南城本土長大的吧。”

“咦,為什麼這麼問?”

“嗯…氣質上,就是有種不同的味道。”

“你的嗅覺很靈敏。我早年和身為探險家的父親一起尋寶,後來在首府學院的武技部畢業,當了一名傭兵,一直在夏爾瑪大陸闖蕩。”葉爾瑪攏了攏吹亂的髮絲,眼底浮起一抹懷念,“最近才回來找人。”

“然後一回來就被學妹逮去做苦力?”帕西斯揶揄。

“一半是我自願的,好久沒參加潑水隊了,想重溫當年的生活——你挺紳士的,知道不能詢問女性的私事。”葉爾瑪笑著點點他的背脊。帕西斯冷嗤:“我可不是愚蠢的小毛頭。”

“哈哈哈!”

和新同伴交談期間,帕西斯也沒有疏忽警戒和搜尋,繞了兩圈毫無所獲,提醒道:“準備好,我要進入下一個空間了。”儘管不明白,葉爾瑪還是依言抱緊他的腰,只見前方的天空裂開一條大口子,無數細小的光粒飛快地掠過耳邊,連接成線,血液在叫囂,想吐的感覺一浪高過一浪,突然一陣失重感傳來,她反射性地鬆開手,撐了下巨鳥的背部,以抵消可能有的衝擊;帕西斯也做出相同的動作,緊接著,就是一聲悶響。

“好像受不了這裡的‘氣’。”檢視口吐白沫的坐騎,帕西斯聳了聳肩膀。葉爾瑪注意到周圍的地面是奇怪的翠綠色,仔細一看,訝道:“是葉子,不,樹蓋!”

“咦?”

“真的,是我小時侯常玩的樹蓋。”踩了兩腳確定觸感無誤,紅髮女郎頑心大起,綻開燦爛的笑容。銀髮青年卻在瞬間失去了血色。

“樹蓋、樹蓋……”雙膝一軟,他癱軟在地,彷彿看不見般撫mo葉片,喃喃道,“不會的,不會是這裡……”

“索貝克?”葉爾瑪剛轉過頭,就見他踉蹌爬起,一陣風似地掠過,跳下樹蓋,“啊!”

呆了兩秒鐘,她才回過神。

“竟然把女孩子一個人拋在這種地方,真是差勁的男人。”

走到邊緣探頭張望,看出跳下去決無生還的可能後,她只得回到原地,窮極無聊地等待。過了約莫半刻鐘,一道白影躍了上來。

“你……”葉爾瑪本想問“你幹嘛去了”,話到嘴邊,變成——“你沒事吧?”

帕西斯臉色慘白,不過神情大體還算平靜,只有語調洩露出一絲不穩:“沒事,我抱你下去。”

有很多故事的男人呢。葉爾瑪暗忖。

降落的過程中,女傭兵不禁深深吸氣,墨綠的樹冠下是閃耀著寶石的藍色海洋,情景美到讓人懷疑是夢境。靠得近了,才發現那不是寶石,而是散發出淡淡熒光的巨大蕨類,錯落生長在不知是什麼成分組成的深藍地表上。

“好漂亮!”一被同伴放下,葉爾瑪就迫不及待地跑向最近的光蕨。

“是很漂亮。”帕西斯心不在焉地附和,目光流連在高大到不可思議的巨樹上。眼神從令人心碎的絕望,到莫測的詭譎,嘴角也浮起一絲帶著甜腥氣的笑意。

不期然回頭的葉爾瑪,心跳快了兩拍。

非常性感。

休利安的容貌是清心寡慾型的,而帕西斯的言行也很有禮貌,所以她一直把他當君子看,沒想到,這個男人的本質是玫瑰而不是百合。

宛如被火焰引誘的飛蛾,葉爾瑪走近對方,同時解下束髮的帶子。

“想什麼這麼出神?”

帕西斯絕非不解風情的男人,立刻領會女傭兵的意思,擺出邀請的姿勢。葉爾瑪這才將手搭上他的頸項,不然,隨便觸碰一個戰士,是會被甩飛的。

“想一個人。”他在她耳邊細語,摩挲她豔紅的發,“我喜歡捲髮的女性。”

“因為那個人是捲髮?”葉爾瑪笑起來,沒有覺得不快,反而加深了與對方交換氣息的衝動,畢竟女性都喜歡專情的男子。雖然,她不確定帕西斯是不是在說謊。

收緊的手臂感到柔軟的觸感,葉爾瑪的表情也多了份緬懷,“真巧,我的初戀情人也和你一樣,有一頭長長的直髮。”

“彼此都滿意,太好了。”輕笑的聲音消失在重疊的雙唇間。

極富官能性的深吻。葉爾瑪並非沒經驗的生嫩小女娃,卻還是很快沉溺在對方高明的挑逗下,如果接下來帕西斯要深入發展,她也毫無抵抗之力,但不知怎麼回事,那只環著她腰部的手,一直規規矩矩地放在原處,只有固定她後腦勺的右手逐漸加重力道……

旖ni的氣氛中,突然插進一聲高亢的尖叫:

“呀——”

微微鬆開手,氣息絲毫不亂的青年側頭看去,眼波流轉間說不出的魅惑,彷彿一株緩緩盛開的曼佗羅,散發出妖豔卻致命的毒香,讓正面目擊到的楊陽面紅耳赤的同時打心底恐懼!

但是,當有著棕色長辮和琥珀色眼眸的身影進入視線範圍的瞬間,毒素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真心的歡喜:“啊,你們沒事。”

“你你你……”昭霆回過神,氣得臉紅脖子粗,“我們擔心你擔心得要死,結果你居然在這裡和女人親熱!”帕西斯轉過身,神態完全恢復了平日的調調。

“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別管。”他趕蒼蠅似地揮手。昭霆大怒,一口咬住他這隻手。

“瑞!”葉爾瑪驚喜地奔向和楊陽等人在一起的部下,後者的神情卻有點複雜:“頭。”

“沒事吧?”

“是……你也沒事,太好了。”

另一廂的棕發少女還在咬,大有不把骨頭咬碎誓不罷休的氣概。本來不想計較的帕西斯眯起眼,決定給她點顏色看:“你完了,我剛上完廁所沒洗手。”

“嘔——”昭霆立馬轉身吐了一地。希莉絲看得啼笑皆非:“你們倆演雙簧啊。”她對帕西斯的行為倒沒什麼感覺,畢竟一個身心健康的男子,偶爾做做那種事很正常。肖恩也不在意,不過是激動的關係,當下撲向徒弟:“幸好你沒事!我們不知怎麼回事掉到這個空間,一直在想辦法回去!”

“難怪我開門不見你們。”帕西斯笑著回抱他,純淨而粲然的笑容,悄悄撫平了楊陽內心的懼意。耶拉姆質問:“你不是已經結婚了?”

“哎呀呀,原來已經結婚了,難怪技術那麼好。”發出驚噫聲的是一旁的葉爾瑪,見眾人看向自己,落落大方地笑道,“你們好,我叫葉爾瑪。”

楊陽等人一一還禮報名,肖恩擊了下掌:“啊,我們在旅館見過是吧?”

“很榮幸你還記得,多謝關照我家瑞。”葉爾瑪已從部下口中得知這些人救了他,鄭重道謝,隨即為帕西斯解圍,“索貝克可是位紳士哦,在我被他吻得暈陶陶時,都沒把我吃幹抹淨;而且是我主動誘惑他的。”

幾個臉嫩的少女赧然。帕西斯彆扭地咧咧嘴,他寧願被人破口大罵也不要誇獎,連忙搬出理由:“是我家兇婆娘的功勞,她是個超級醋罈子。”不是開玩笑,若菲莉西亞知道他揹著她胡搞,第一件事就是叫維烈閹了他。

“呵呵。”葉爾瑪忍俊不禁。楊陽開口道:“既然人都到齊了,我們就出發尋找‘碎片’吧——索貝克知道碎片嗎?”

“知道,看來你們也沒有收穫。”

“不不,我們有收穫哦,看。”莎莉耶漾著天使般的微笑遞出手,攤了開來。

瞥見昭霆詭詐的眼神,心知不妙時已經來不及了,一隻小小的蝸牛在雪白的掌心朝他搖擺觸鬚。

“啊!!!”

******

狠狠打了兩個鬼靈精一頓屁股,帕西斯才略微解恨。其他人看著他逃跑時開闢出來的“道路”發呆。

“走了!”餘怒未了地踢倒最近的光蕨,帕西斯踩著重重的腳步離去。葉爾瑪小聲咕噥:“俗話說女人有兩張臉,原來男人也有兩張面孔。”楊陽一震,隱約捕捉到什麼,卻摸不真切。

兩個對空間魔法有涉獵的法師聯手,範圍縮小了許多。肖恩和帕西斯在臨時繪製的粗糙地圖上畫了幾個點,又交頭接耳片刻,得出結論,在巨樹東邊站定:“是這兒了,反應最強的地方。”

“可以回去了嗎?”早等得不耐煩的昭霆雙目一亮。還在記恨的帕西斯潑冷水:“才怪,只是可能有碎片的空間。”昭霆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似地坐下來,捂著肚子哀哀叫。

銀髮青年再次敗在她與師父神似的餓相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丟了過去。

“哇——”拆開的油紙裡傳出噴香的烤肉味,不止昭霆驚喜萬分,莎莉耶也忍不住撲上來。把最後一點肉渣搶著吃完,兩人才意猶未盡地問道:“好好吃哦,是什麼肉?”

“你們不要知道比較好。”

油紙從昭霆的手裡滑落。

肖恩喚出次元之刃,切開一條細長的黑色裂縫,然後拉大空間之痕。一等最後的耶拉姆踏進,這道臨時的門洞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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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色的光輝照亮了視野。

不同於燈柱一般的蕨類,這光竟是從地上發出的。他們置身在一間彷彿舞廳的華麗大堂內,天花板上懸掛著水晶吊燈;空氣滲著涼意;衣飾華貴的男女手牽手舞蹈,質地不明的禮服和身軀一樣模糊,隨著每個動作舒展開來,形成光澤的波浪。那奇妙而無聲的舞姿,有一種浮游生物的感覺。

眾人都被這詭異的情景震住了,惟獨帕西斯一臉開朗地左顧右盼:“啊,果然是這裡呢,都有建築物的樣子了,那麼開始找吧。”說著,大步往前走去。

楊陽第一個發現不對,一把拉住他:“索貝克,你、你看不見嗎?”

“看見什麼?”完全一頭霧水。

“那些幽靈!”昭霆氣急敗壞地大喊,手指好像沒瞧見他們,自顧自跳得起勁的亡者。帕西斯全身僵硬:“幽靈?”

“是啊,透明的,穿著漂亮的衣裳,在跳舞。”肖恩簡略形容,高興得指手畫腳,“確實是幽靈,我可以感到和我相似的氣。”

一絲悲涼的笑意在青年的唇角綻放。

“我看不見,我的靈識很弱,除非怨靈那種有實體的。”

詫異他的神色變化,眾人心道:看不見幽靈,也不用難過成這樣吧。楊陽的衝擊更大,因為對方眼裡的情感,像極了那天在高空神官露出的眼神。

深愛、絕望、痛苦、以及——憎恨。

正驚疑間,帕西斯聳聳肩,收回情緒波動:“也好,你們一定不想穿過幽靈的身體走來走去,反正我看不見,就我一個人找好了。”

半晌,他在角落拾起一樣東西,用力揮手:“看!找到……你們那是什麼表情?”

眾人嘴角抽搐,不知是否告訴他:他剛剛走過去時,開頭撞上的幾個幽靈都灰飛煙滅,其他幽靈見狀,嚇得抱頭鼠竄。

他是幽靈殺手嗎?那肖恩碰到他為什麼沒事?

真是謎一般的男人。

最後還是決定隱瞞,一行人興奮地圍著晶體的碎片。

“終於可以回家了。”昭霆潸然淚下,莎莉耶也感動得雙手合十。帕西斯端詳了一會兒晶體,轉向葉爾瑪:“你還要找人吧?”

“咦!”

“如果不是為了找你那位初戀情人,以你的個性不會參加這種無聊的比賽。”

葉爾瑪笑了:“真敏銳,不錯,不過沒關係了,就這樣回去吧。”瑞驚訝地瞪大眼:“頭!?”

“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表白而來,只是想感謝當年的救命之恩,我可不是死纏爛打的女人。既然找不到就算了,也許我們註定沒緣分吧。最重要的,我得為這些傢伙保重啊。”葉爾瑪敲敲身後的部下,笑得釋然也惆悵。瑞微微漲紅臉。

“那,萬一他……”楊陽難以啟齒。葉爾瑪搖頭:“不會的,他不是會輕易死在這種地方的男人——如果他參賽的話。”

“那個人有什麼特徵?我們將來會幫你留意。”耶拉姆難得好心,其實是不想節外生枝,誰讓隊伍裡有兩個愛管閒事的傢伙。

“對了,你們是冒險家!”葉爾瑪有些黯淡的神情重新煥發出光彩,“那應該聽過他,他很有名,[紅發尋寶家],總是揹著只大袋子,穿白衣。”

紅發…背大袋子…穿白衣——好熟的標籤。

肖恩幾乎確定了:“他叫什麼名字?”

“維烈。”

“果然!”昭霆大叫,嚇了葉爾瑪一跳。楊陽嘆道:“這個世界真小。”搞清楚原委後,主僕倆也浮起相同的感慨。

“那麼——”葉爾瑪衝到楊陽面前,熱切地道,“幫我跟他說,他十五年前在瑟拉斯遺蹟拯救的小女孩,對他一見鍾情!而且到現在還在為他守寡!如果他也有意,請到傭兵公會找我!”

“……是。”楊陽被她的氣勢壓倒了。瑞咬牙道:“頭,你不是說你不表白嗎?”

“哎呀,有機會為什麼不表白?還有,你為什麼生氣?”

“……”

遲鈍的女人。除了更加遲鈍的肖恩,眾人都由衷同情瑞。

因為之前是肖恩施法,這回就輪到帕西斯。咒語一唸完,瑰麗的晶體在他掌心爆出白光,一股違合感傳來,就像被摺疊的紙片般,空間扭曲了一瞬,接著,崩潰。

“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屬於白日的強光照得眾人睜不開眼,只能聽到鼎沸的人聲。過了片刻,身為靈體的肖恩首先適應過來,看清周圍的景色,呆了。

他們竟然出現在一個露天舞臺上!臺下的觀眾面露驚惶地散開,道具被擠壓成碎片甚至粉末,似乎是工作人員的男女躲在布幕後發抖。

“這、這是怎麼回事?”昭霆張口結舌。帕西斯環顧四下,打了個響指:“完美,計算正確,我果然是天才。”希莉絲循著他的目光看去,眼珠子差點彈出來:“拉魯!那是拉魯!這裡不是拉魯!”餘人聽得丈二摸不著頭腦,但轉過頭後,也變了臉色。

隔著城牆可以望見一座山嶺,而山頂聳立的,赫然是南城的首府拉魯。

“是不是拉魯啊,如果直接返回賽場,會被扣押審問的。”帕西斯反而詫異他們的反應。眾人想想也對。只有耶拉姆神色灰敗:“那、那行李呢?”

“叫刃霧他們取啦,大約半小時到。不過葉爾瑪和瑞就要麻煩自己走一趟了。”

“無妨,這裡過去應該不遠。”葉爾瑪拍拍部下的肩膀,輕巧地躍下舞臺,回首笑道,“那麼告辭了,別忘了替我傳話。”

楊陽一行揮手告別。眼角瞥見一群穿制服的人匆匆趕來,帕西斯眼神一凝:“治安隊來了,我們也趕快溜之大吉。”

因為沒造成什麼損失,治安隊的調查最後不了了之,不放心前來的帕西斯確定沒有後遺症後,踏著悠閒的步子回去旅館,半途遇上苦命淪為搬運工的下僕們。

“喲,刃霧,小羽。”

“可惡,你腦袋進水了嗎,我們現在是這副模樣耶!好說歹說守衛才放我們進來!”刃霧一照面就氣憤地抱怨。小羽則態度恭敬:“主人。”

“乖。”帕西斯愛憐地撫mo她雪白的髮絲,掏出法器的殘骸,“哪,你最喜歡的食物,上等貨哦。”

“多謝主人。”

“主人對小羽總是特別好。”黑耀嘟著嘴蹦出來,小羽立刻瞪了他一眼。帕西斯哈哈大笑:“胡說八道,我一向一視同仁。好啦,你們先把行李送去[彎短劍旅館],我去市場買麵粉,晚上做蛋糕給他們吃。”

目送他的背影,妖獸們神情各異。

“主人很開心呢。”

“是啊。”刃霧眉間浮起欣慰,“好多年了,總算又看到他這樣的笑容。”小羽咬著唇一言不發。

黑耀注意到她的異常,不屑地撇嘴:“怎麼,你吃醋了?雌性就是……”還沒說完,小羽一拳揍得他跌倒在地。

路過的行人都笑了笑,以為這是普通的小孩打架。

“黑耀!”刃霧扶起哇哇大哭的同伴,數落道,“小羽,你太過分了。”

“不要把我,當成人類的雌性!”小羽吼聲如雷,連向來一哭就不停的黑耀也嚇得愣住,掛著兩行淚呆呆地看著她。

刃霧鎮定下來,試圖理解同伴的反常:“到底怎麼了,小羽?祭神比賽時你就很不對勁。”小羽沉默片刻,苦笑出聲:“你們一心為主人高興,難道我就不希望他快樂了?可是…可是……他這個樣子真的不行啊。”

“呃?”刃霧和黑耀瞠目不解。見狀,小羽的火氣又冒上來:“你們兩個笨蛋忘了賀加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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