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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王之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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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淺淺地睡著,兩手環抱著膝蓋,全身蜷成一團。而包裹住他,讓他可以用這個姿勢睡著的是一個透明的罩子,靜靜地懸浮在無垠的虛空中。

突然,罩子劇烈震動了一下,他立刻睜開眼,鑲嵌著金色橄欖形瞳仁的黑眸劃過銳利的弧光,反射性地加強結界,然後放鬆下來,打了個哈欠,準備繼續睡。

“暮,出來!”

清亮的聲音震動鼓膜,他迷迷糊糊望去,只見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孩站在罩子外面,兇悍地盯著他。

“……晨?”打量了一會兒,他遲疑地喚道。晨又是一腳踹在罩子上,罵道:“廢話!出來,懶蟲!”

暮聽話地撤去防護罩,輕巧落地。換作其他六個分身這樣命令,他不會理會,但是眼前這個例外。晨自認是真正的“巴哈姆斯”,而他們全是他分裂出去的人格,所以非常重視自己的權威,如果對方不服從,不打到兩敗俱傷決不罷休,他可不想做這種無謂之爭。

見他乖乖出來,晨頓時消火,稍稍緩和語氣:“成天就是躲在罩子裡頭,你是龍還是烏龜?”

都不是。他在心裡回答:我是怪物,你也是。

“今後不許躲在罩子裡!”

那很麻煩啊。暮暗嘆,實在厭倦了和自己沒日沒夜地爭鬥。

以為他答應了,晨更加得意,氣勢洶洶地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知道嗎?”

“不知道。”

雖然兩人的髮色、眼睛、長相和身材都如出一轍,神態卻截然不同。晨尖銳暴躁,暮平和遲緩,彷彿什麼也不放在心上。

“是你的時段!”晨用手指指著他的鼻子,“趕快出去!晚了別說我們搶你的時間!”

“……”暮驚愕地眨眨眼,奇怪對方怎麼會提醒自己,他們不是巴不得一直佔據身體嗎?

******

……原來如此。

仰望面前巍峨如山的龐大身軀,暮恍然大悟。

如甲胃般的純黑色鱗片,在月下泛出冰冷的金屬光澤,有著銳利稜角的巨大翅膀不耐煩地扇動,帶起陣陣腥風,長長的頸項是一種黑得發紫的顏色,高高昂起的頭上,一隻頎長的尖角直指天空,細長的雙眼射出嗜血的光芒。

這是他的父親,把他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黑龍王拉克拉羅斯。

“商量好了沒?誰上?”黑龍王噴出一口氣,腳下的土地頓時腐蝕出一個個氣泡。

“是我,父親。”雖然被陷害,暮還是一副沒感覺的模樣。拉克拉羅斯危險地眯起眼,認出這個有著獨特氣質的兒子:“暮?”

“是的。”

這孩子很奇怪。拉克拉羅斯有些疑惑,仔細端詳。其他兒子面對他時,都是躍躍欲試中帶著掩不住的恐懼,惟獨他,眼神始終平靜到淡漠,不曾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膽怯,但他分明是最弱的。

算了,這不重要。拉克拉羅斯甩甩頭,懶洋洋地擺出攻擊態勢:一切以實力說話。

******

視野一片猩紅,耳邊只能聽見劇烈的喘息聲,依稀夾雜著母親壓抑的啜泣和同族的竊語,暮傷痕累累地趴在地上,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被打得吐出來。

“太差勁了,連晨的一半都比不上。”拉克拉羅斯失望地俯視他,毫不留情地將他踢了個跟頭,“你需要更多的鍛鍊,提倫王國的邊境有一頭雙角獅鷲,你去把它的角拔下來。”

暮咳嗽著,擠出微弱的“是”。因為他敗了,敗者必須服從勝者,這是自出生拉克拉羅斯就教會他的道理。

******

奧斯曼帝國和提倫王國的交界有一大片古老而幽暗的森林,傳說有魔物棲息,除了不怕死的冒險者,幾乎沒有人敢踏進林子深處。

渥爾就是這樣一個不怕死的傢伙,但是他發誓,如果知道經過這個森林會發生什麼事,他絕對會改道!

……這是什麼?

聞到一股濃稠的血腥味,藝高人膽大的冒險家難掩好奇地翻開草叢,看到一隻奇怪的動物。

之所以說它奇怪,是因為它居然有八個頭!渥爾也算見多識廣,卻從來沒看過也沒聽過這樣的生物。

不過渥爾確定它無害,這小東西傷得非常重,只剩半口氣在那裡喘,新舊傷痕交錯在黑色的表皮上,血肉都往外翻,看得出是銳利的爪子造成的傷口。

“你還活著嗎?”用樹枝捅捅它,這是野外必要的戒心。

小怪物動了動,睜開一雙黑如夜色的眼眸。

橄欖形的瞳孔!渥爾驚訝地瞪大眼,就他記憶所及,這是只有龍才有的特徵。

下一秒,更令他吃驚的事發生了:黑色的小龍慢慢褪去異樣的形態,露出人的外形。一頭輕軟的過耳短髮,雖然臉上沾滿了血跡和塵土,還是可以看出秀美的輪廓,貼身的黑衣勾勒出柔韌優美的線條,稚氣的五官頂多只有人類的八、九歲大。

他懷裡抱著一顆蛋形的藍寶石,散發出瑰麗的藍光,旁邊還有兩根染血的長角。瞥眼間,渥爾低呼:“雙角獅鷲的角!?”

“給你。”暮跳起來背靠樹,將一隻角踢給他,握著另一只警戒。直覺告訴他眼前的人類很強,希望他拿了一個就滿足了,不然,他也只好拼命。

“嗄?”渥爾一怔,隨即會意地擺手,“放心放心,我沒有惡意,嗯……你需要治療嗎?”說著,他綻開友好的笑容。不管是不是龍,既然能和人勾通,當然用語言進行交涉。

暮目露困惑,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呆了半晌才道:“哦,這點傷馬上就會好。”

“是嗎?當龍可真方便——等等,你是龍嗎?”

“我是……”

一陣細微的啼哭聲打斷了他的後半句話。

兩人面面相覷,然後一齊看向聲源,原來是暮臂彎裡的“寶石”迸出裂痕,片片剝落。從不規則的破洞中,探出一張人類嬰兒的臉。

“這是什麼!?”渥爾好奇心發作,湊近細看。

“……不是寶石?”暮是失落。殺死雙角獅鷲後,他在它的洞窟裡找到這顆亮晶晶的卵,龍類本能發作,順手牽羊。

嬰兒張開宛如青金石的碧瞳,正好對上面前的人類男子。

“媽媽……”

渥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為什麼我會碰上這麼荒唐的事?

某個不幸榮升為母親的青年無奈地翻找包裹,無論如何,飯還是要吃的,何況他身邊多了兩張嘴巴。

帳篷、睡袋、支架、鋁鍋、湯勺、酒瓶……

旅人的守護星——南十字星高懸頭頂,閃爍著明亮的光輝。枝繁葉茂的大樹下,夜風拂過溫暖的篝火,沸騰的湯鍋不停地冒著熱氣,散發出濃郁的食物香味,葡萄酒在鋁瓶中盪漾著,發出汩汩的輕響。

“嗯嗯,這才是人生。”喝了口濃湯,渥爾滿意地揚起唇角。

“媽媽!媽媽!”清脆的叫聲打破了他的好心情,有著幼獅的身軀、雛鷹的翅膀、和女嬰般可愛臉蛋的小家夥圍著他轉悠。渥爾用趕蒼蠅的手勢道:“去去,纏你爸爸去。”

想到就切齒,糾正了好幾次,這頭小魔獸全當成耳邊風。雖然稱謂不是重點,但他一個大男人被叫成媽媽,實在丟臉啊!

年幼的父親無辜地嚼著烤好的野味,他還在思索為什麼寶石會變成蛋,蛋又為什麼叫他爸爸。

“話說回來,她應該不是獅鷲吧,到底是什麼?”

“斯芬克司。”手裡的肉被“女兒”咬掉一大口,暮也不動怒,平板地敘述,“我們都叫斯芬克司,遠古的獅鷲就長這樣,父親說它們的血統稀薄了,越來越弱。”

“哦,是返祖現象啊。”渥爾摸了摸下頜,滿臉好奇地問道,“那你也是嗎?”暮頓了一下,搖搖頭:“我不是,我是後天的。”

後天?渥爾不解,看出他不願深談,識趣的不追問,換了個話題:“你怎麼會獨自跑來這裡殺…咳,魔獸?我以前從沒聽說這個森林有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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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任務。”

成年的雙角獅鷲可不是一頭幼龍能對付的,這父親未免太欠考慮了。渥爾暗暗皺眉,不過別人的家務事,他也管不著。

“媽媽,我還要再吃!”小斯芬克司大聲道。渥爾白了她一眼:“你這小東西,吃得太兇了。”訓歸訓,還是幫她烤肉,連帶暮的份。

“不行,你必須自己捕獵。”暮抬眼,冷冷地注視她,“剛剛給你的肉,夠你有力氣獵食了。”小魔獸眨巴眼睛,怏怏應了聲,朝密林裡飛去。

“哎哎,小龍!”渥爾一把撈住斯芬克司,“她還小呢,犯不著這麼小就叫她狩獵。你也是,你爸爸絕對在壓榨童工,是不當的教育。”

生平頭一次聽人否定父親,暮愣住了。

小斯芬克司瞅著母親:“我不用去?”渥爾放棄地撫mo它褐黃色的毛髮:“是是,吃飽就去睡吧。”

“哇~~~媽媽真好!”小小的頭拱著他的胸膛,繼續幸福地大塊朵頤,“等斯芬克司獵到肉就報答你!”

“你能改口叫我爸爸就是報答了。”

“晚安媽媽。”

“……晚安。”

吃飽喝足的小家夥甩甩尾巴,飛向樹梢。渥爾在後面欲哭無淚地嘆氣。

“她這樣成不了強者。”暮抬頭看著打起瞌睡的斯芬克司。渥爾奇道:“為什麼一定要成為強者?她有這個意願再說吧?”

暮再次愣了愣,從小被灌輸一定要成為龍族的最強者,他從沒思考過為什麼。

“……我不知道。”

渥爾凝視他洗乾淨的小臉,覺得這孩子十分耐人尋味,眯著眼笑了,“我叫渥利克,小名渥爾,你就叫我渥爾好了,你呢?”

“暮。”不自覺地告知真名,黑龍的化身第一次正眼打量眼前的人。他分不出人類的長相,只能從一些特徵辨認:亂糟糟的金髮,淺綠如貓眼石的雙眼,笑起來的感覺也像頭大貓。

“相逢即是有緣,多吃點多吃點。”渥爾熱情地招呼,瞄了眼趴在樹枝上的斯芬克司,“小東西也要取個名字,你取還我取?”

“我們不是她的爸爸媽媽。”

“但是她叫我們爸爸媽媽。”

“……你要養她?”

“啊,沒辦法,是野獸也罷了,會講話又這麼可愛,簡直像個人,拋棄會有罪惡感啊,我良心雖然不多但還是有點。”渥爾無奈地攤開手。暮也沉默了:“那我該怎麼做?”

“沒事的話就一起走吧,單親家庭對幼兒的教育不好。”渥爾笑著邀請。暮想了想,拉克拉羅斯並沒有規定時限,他自己也不太想回去,就點了點頭,接過烤肉吃起來。

******

邊陲小鎮馬塞,由於靠近魔物出沒的黑葉森林而顯得人煙凋零,只有幾百口人,鎮民主要靠採集草藥和伐木為生。

因為安然無恙地走出森林,頭頂還趴著一隻魔寵,身後跟著一頭小龍,渥爾在酒館得到了英雄式的款待,但摻水的劣質麥酒實在讓他高興不起來。

“拉瑞亞不要喝這個白白的東西!”

“這可是特地為你叫的。”

渥爾不明白剛出生的嬰兒怎麼不用哺乳,最大的問題是:拉瑞亞不吃,這杯牛奶給誰喝?

暮用手指沾了點嚐嚐味道,然後就開始津津有味地喝起來。

“哦哦。”渥爾眯起的綠眸盛滿了意外的笑意:真是個乖孩子啊,和他那個惡名昭彰的老爸完全不同。

雙黑,是黑龍王一脈的象徵。就像銀龍王是銀髮銀眸,血龍王是紅發紅瞳。

黑龍王拉克拉羅斯兇殘暴虐,只能推測他是基因突變生出這樣的兒子。

三首龍,銀龍王父子就和他們的鱗片一樣純潔無暇,依舊以美名為世人所稱道。當代血龍王凱爾塞亞特則是一個舉世無雙的大色魔,被他染指的龍無數,所以至今不確定他唯一的兒子扎姆卡特究竟是從哪頭母龍的肚子裡竄出來的。(注:龍族沒有雜種,無論父母是否同族,生下的孩子必定繼承其中一方的血統)

拉瑞亞冷不防抱起渥爾的酒杯,被一把抄回:“不許喝!你還未成年!”

“嗯~~~不嘛,我要喝媽媽的酒。”

聽到這席對話,老闆和客人不約而同地把驚詫的視線集中在渥爾身上,心想這個英俊的男子竟然是女扮男裝!?

唉,我的一世英名……感到這些目光,渥爾在心裡嘆氣。

“這東西辣辣的,不好喝。”暮照舊試喝了一下。拉瑞亞於是打消了壞主意。

這段小插曲很快被遺忘,酒館裡恢復了交頭接耳的熱鬧氣氛。

“喂,聽說沒?奧斯曼帝國的皇帝又逃家了。”

“什麼!又逃走了?第幾次了啊?真同情那裡的人。”

“最可憐的是大祭司,據說這次真的抓狂了,在通緝榜上懸賞五萬金幣,死了的還加一成,擺明了要皇帝受不了追殺,自己乖乖回去。”

“渥爾?”暮清楚地看見一滴汗從同伴的頭上滑落下來,直覺地問道,“你認識那個皇帝?”

“啊哈哈,神交而已。”渥爾笑得心驚肉跳,慌忙粉飾,“暮,還要不要牛奶?我再幫你叫一杯?”

“嗯。”

“媽媽在心虛。”拉瑞亞咕噥,敏銳地看穿渥爾的異樣。

朱莉雅那丫頭,我不過是出來散散心,至於這麼狠嗎?渥爾喝著淡酒,很鬱卒。

******

黑暗歷,繼魔導歷之後的混亂年代。上個紀元末期的一場魔法風暴引起世界性的大災變,法師的地位一落千丈。眾神好不容易將氣候調節如初,陷入沉睡。他們的信徒在各地巡禮,鼓舞人們重建家園。當大大小小的國家終於出現在廢墟上,一個陌生的種族——魔族,又來了。

這群力量強大的神秘生物肆意殺戮,掀起腥風血雨,放養恐怖的魔獸,各種土生土長的怪物也不明原因地大量繁殖,剛剛建立的政權全部崩塌,艾斯嘉大陸因此進入曠日持久的戰亂。如今一晃百年過去,局勢還沒穩定下來。

時而分裂,時而合併。地方誌的製作者之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海浪般的國境線,潮汐般的領土”,以形容國土疆界變換之快。

建國和滅國的訊息常有耳聞,民眾早已麻痺,新近崛起的奧斯曼帝國、唯蘭聯邦和蒙卡羅自治領都不能吸引他們的注意,最多也是談論這些國家還能支撐多少時間。但是身為參與者的渥爾明白在這樣的背景下白手起家有多麼不容易,他也不是不珍惜成果,只是……

山道上,渥爾拿著一份參考價值有限的地圖,研究接下來的逃家路線。

“嗯嗯,再過去是尼曼,往東是利比斯——以我個人的意見,還是利比斯比較合胃口,美麗的非林堡啊。”

“尼曼?利比斯?”暮對地理一竅不通。

“簡而言之,一個是老古板,一個是浪漫狂。在尼曼你偷一個麵包就要被砍斷手臂,捆起來扔到大街上;而利比斯人即使要被吊死,也會和劊子手討論繩索是不是打得足夠漂亮。”

“好奇怪。”

“可不是。”渥爾莞爾,浮起感興趣的神情,“龍族又是怎麼樣的呢,暮?有沒有我們五花八門?”

“服從。”暮不假思索地道,“所有的龍都必須服從王,戰鬥是我們的生命。”渥爾咋了咋舌:“聽起來好單一。”暮頓了頓,道:“黑龍族是這樣,其他族我不清楚。凱爾塞亞特陛下好象就很懂得享樂,父親因此特別痛恨他,無法接受他那個樣子還能屢屢打贏他。”

“這個就是天賦吧。”

“是的,所以他千挑萬選選中了我的母親,她的家族保有最濃厚的古代龍血統,然後把我拆成八個人格,從精神和肉體兩方面提升我的力量。”

比這更聳人聽聞的事渥爾也不是沒聽過,但他還是沉默了好一會兒。

“龍族的王也會把自己的子女當成工具啊……”

“人類也是?”暮聽出言下之意。渥爾拍拍後腦勺,有點無奈地笑了:“這個嘛,如果自身足夠強大的話,就能盡量避免這種情況吧。至少我就不想讓拉瑞亞去和親,也幸好沒人會要她。”

“為什麼沒人要拉瑞亞!?”

小斯芬克司氣呼呼地從林子裡飛出來,前爪還抓著一條肥美的白魚,“本來想給媽媽半條,現在不給了!”

“啊啊,別生氣。”渥爾安撫地摸摸她的小腦袋,接過白魚掂了掂斤兩,“好大一條,我的小公主真是天生的勇士。”拉瑞亞驕傲地揚起頭:“那當然!”

暮開口想說什麼,被渥爾眼明手快地按住:“哎呀呀,拉瑞亞只要能養活自己就行了,沒必要去挑戰那些比她強大的對手。就算碰到強敵,她長了翅膀,還可以逃嘛。”

“我不會逃!”拉瑞亞氣得用爪子抓渥爾的皮甲和斗篷。暮動了動唇,渥爾蹲下傾聽:“逃跑,是恥辱。”

“……我寧願活著品嚐恥辱的滋味,也不要自我陶醉地去死。”

“和父親說的不同。”

“那你想聽誰的?”渥爾用他獨特的笑容問,“第一次見面時,你就懂得避開不必要的戰鬥,可見是比較親近我的哦。”暮沒說話,只是深深注視他。

大手捲起羊皮地圖,輕敲他的額頭:“好了,吃飯吧,嚐嚐拉瑞亞為我們抓的魚。”

吃著香噴噴的烤魚,暮有些不知所措。

渥爾看著他的眼神很溫暖,就像母親一樣,可是母親總帶著一絲怯懦和歉然,渥爾卻是自信的、從容的、不經意地流露出對自我的肯定和未來的展望。

暮隱約知道這就是留住他的原因,龍對自己的心情總是很敏感,也絕對遵循自己的心意。

但是內心深處,他不得不害怕,晨他們沒有他的軟弱,會怎麼對待渥爾和拉瑞亞?

******

在渥爾的印象裡,暮一直是個乖巧的孩子,不是沒有主見,只是溫和而安靜。這安靜不同於沉悶,是怡人的,彷彿空氣一般的存在。你不會注意他,但你知道他在那裡,成為一種最舒適貼心的陪伴。

這天他才見識到,看似無害的小龍也有著凌厲的一面。

“唔唔唔……”

“拉瑞亞,回來!”

亂世,賊寇漫山遍野,才踏進山林的第二天,他們就遇到一批。

拉瑞亞勇敢地咬住一個盜匪持刀的手,看得渥爾心驚膽戰。這群不開眼的小賊他只需要幾秒鐘就搞定,但是如果他的女兒被作為人質,事情就大條了。

盜匪哇哇痛呼著甩手,小家夥也真的勇猛,咬斷了他的手骨。然而在她鬆開利齒以前,另一個盜匪已瞄準她的後腦勺揮下斧頭。

渥爾握著寬刃劍往前衝,暮的動作比他更快。

大斧劃出圓形的軌跡彈開,白皙的小手毫無停滯地穿出盜匪的後背,帶出的臟器和鮮血連成一線。

幾乎在同時,刺目的血液與模糊的碎肉紛紛揚揚地灑落,伴隨著致命而無聲的步伐,只有最後一具屍體來得及發出一聲嘶啞的慘叫。

回過神以後,只見一地狼藉。

暮甩幹手上的血肉,眼神平靜無瀾,就像剛才的殺戮對他而言不過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沒有激起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爸爸好厲害!”拉瑞亞激動地繞著暮不停地轉圈,隨即轉向還在發呆的渥爾,誠實地評價,“媽媽就有點遜。”

“唉唉。”渥爾苦笑,還劍入鞘,“的確啊,有暮在,我是無用武之地。不過在鬧市裡,你可不能殺得這樣血淋淋的,會嚇壞人。”

“我控制不住。”暮望著他,實話實說,“只是擺出攻擊態勢還好,一旦釋放出殺氣,我會無意識地攻擊周圍所有動的生物,直到把他們統統殺死。”

“哇——幸好媽媽和拉瑞亞都沒動!”

“這樣啊……”渥爾沉吟道,“那我教你劍法好了,你的戾氣需要收斂一下。”

“……你們都不怕嗎?”暮驚訝地眨眨眼。渥爾啼笑皆非:“有什麼好怕的啊,拉瑞亞有翅膀好逃,我可不至於連你三招也接不下,這段時間足夠把你叫回魂了。”

暮不覺露出淡淡的笑意。

兩天的教授,讓渥爾親眼見識到世上有天才的存在。

四天的練習,讓渥爾深刻體會到人類和龍族先天的體能差異。

只是六天,暮就超越了他苦練二十多年才達到的成就。固然主要是靠力氣,技巧也確實過關了。

說沒有嫉妒是騙人的,但為出生這種東西不平實在沒意義,渥爾很快調適好自己,揉揉天才學生的髮梢,宣佈他正式出師。

一星期後,他們來到了利比斯公國的非林堡。正值春夏交替的季節,這座被譽為青藍之都的美麗都市,開滿了奼紫嫣紅的繁花,一如奢華到糜爛的市容。

殘酷的環境裡,人們格外容易醉生夢死,利比斯就是把這種精神發揮得最徹底的地方。渥爾並不贊成逃避現實的心態,卻非常喜歡這裡自由開放的氣氛。

別稱[傭兵之城]的非林堡,也是他出生的家鄉。

因為北臨達爾邦內海,這是一座繁華的海港城市,伸展向西方唯蘭聯邦的部分是廣闊而肥沃的平原,東面則是盜匪橫行、臭名昭著的阿卡茲林地。

歷史悠久的大街上,舉目可見身材纖細、披著各色披風的精靈;來自北方凍土高地、不修邊幅的野蠻人;戴著鐵盔、鬍鬚蓬亂的矮人和活躍於原野、對任何事物都滿懷好奇心的半身人。陳列的貨物從本地的時鮮水果,東部的手工藝品,西部的兵器馬匹到北方的毛織品和酒,琳琅滿目,無奇不有。

拉瑞亞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有點怕生地藏在渥爾的斗篷裡,不時好奇地探頭探腦。而暮更無法適應這樣摩肩接踵的氛圍,繃緊的反射神經使他疲憊不堪,好幾次差點忍不住出手。注意到他的異常,渥爾擔憂地牽起他的手,最後乾脆撩起斗篷包住他,低聲道:“很累嗎?前面有家我朋友開的酒店,去休息一會兒吧?”

“嗯。”安心的氣息傳來,暮稍稍松了口氣,朝他點點頭。

[紫衣麗人]是一家面向冒險家和傭兵的酒店,它最出名的不是美味的料理和自釀的醇酒,而是一個美麗的老闆娘。有著一頭豐潤的淡紫色秀髮和銀藍色眼眸,自稱寡婦的潘多拉。

店裡的環境很不錯,半圓形的大廳以簡潔的色彩裝飾,看起來明亮寬敞。門開啟時,一個草原地精正在桌子上跳著滑稽的舞曲,周圍的客人發出種種刺耳的噪音,為他助興叫好。瞥見進來的兩男一女,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哦,天哪,我看見誰了?渥爾!”

“我也很吃驚。”金髮青年淺綠如貓眼石的瞳孔閃著促狹的光,“霍普,你還在廚房幫傭?潘多拉的店沒被你毀掉真是奇蹟,這些年又毒死多少客人?”

“什麼話!”霍普氣鼓鼓地跳下桌,蹦到他面前做叉腰狀,“你小子嘴巴還是這麼毒,一會兒給你的菜全部翻雙倍!”

“沒關係,潘多拉會算我免費。”

“不,我會計在朱莉雅帳上。”美豔的老闆娘在吧檯後顛倒眾生地一笑。渥爾頓時打了個哆嗦:“噢,不要!她會殺了我!”霍普綻開得意的笑臉。

他們三人拌嘴期間,其他客人都靜默下來,一臉好奇和崇敬。在非林堡無人不知渥利克菲爾賽納,他是傭兵界的傳奇;也無人不知他和潘多拉的關係,他們是多年的好友。紫衣麗人生意如此紅火就有這個因素。

這位年輕的皇帝生得英俊挺拔,蒙塵的金髮、陳舊的皮甲都無法遮蓋他萬人之上的氣度,沒有二十來歲青年的輕浮,怡然自得的神情散發出難描難述的迷人風采。

只是……

從他帽子裡飛出來的小魔獸,和他身旁的黑髮男孩是什麼來路?

近距離目睹暮特徵明顯的黑眸,霍普倒抽一口涼氣,“渥爾,我不知道你養了龍!”此言一出,酒杯掉落和餐具碰撞的聲響接連響起。

“他是我的小朋友。”瞪了友人一眼,渥爾彎下腰,關懷地打量同伴,“臉色很差啊,要不要喝杯熱牛奶,然後去睡一覺?”

“嗯。”暮點點頭,他也是這樣打算。

“我給他熬碗熱湯吧。”潘多拉一眼就喜歡上這個白淨可愛的孩子,“你還是喝[冰虹]?那位小淑女呢?”

“我和媽媽一樣!”拉瑞亞對“淑女”的稱呼很滿意,朝潘多拉展露出親近的笑容。

“媽媽?”潘多拉直覺地看向暮,至少他還長得比較秀氣。拉瑞亞撲向掩面嘆息的渥爾:“媽媽是他啦!”

“……”

“別這麼看我,我沒有被哪個邪惡的巫師變成女人,不信今晚我就和霍普一起去對面的鈴蘭館。”渥爾拎起拉瑞亞的小翅膀,把她扔到櫃檯上,難得疾言厲色,“喝牛奶!女孩子喝牛奶皮膚好!”拉瑞亞委屈地扁嘴:“好嘛。”

潘多拉是個出色的調酒師,極少人知道,她還是位傑出的煉金術師,所以調酒對她而言再簡單不過。

透明的玻璃杯裡,晶瑩剔透的冰品漸漸分為上下兩層,上層澄藍,下層是淺淺的玫瑰紅,兩種顏色的交匯處,呈現出迷離絢爛的光彩。

凝視久違的飲料,渥爾浮起感慨之情,隨即斂去,揚了揚酒杯:“來,大家幹一杯,今天的帳單算我的!”

“哦——”酒客們齊聲歡呼,好感度大為提升:上道啊。

“記在朱莉雅帳上?”潘多拉傾近友人,吹氣如蘭。

“饒了我吧,潘多拉。”渥爾苦笑。

暮很快喝完熱氣騰騰的蔬菜湯,意猶未盡地遞出空碗。渥爾見狀松了口氣,笑道:“好喝嗎?有胃口的話,稍微吃點怎麼樣?潘多拉的手藝很好。”暮夜色的大眼浮現出柔和的神采:“我不是身體不舒服,是不習慣那麼多人。”

“是嗎,那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裡了。”

潘多拉若有所思地掃視友人,一邊製作甜點。

“這是寶石?”暮盯著亮澄澄的果子凍,上面還有一顆沾水的櫻桃,看起來漂亮極了。

“撲哧。”潘多拉忍俊不禁。渥爾也噴笑,舀了一勺塞進他嘴裡:“是點心,吃的。”拉瑞亞啊嗚一口吃掉剩下的,熬有其事地點頭:“涼涼的,比牛奶好吃。”

霍普帶著兩個吃飽的小家夥上樓,渥爾繼續悠哉地品茗。

“第一次看你對人這麼遷就。”潘多拉風情萬種地倚在擦得明亮如鏡的櫃面上,眼底盪漾著探索的笑意。渥爾回以微笑,燈光在他線條堅毅的俊顏上投下明暗交織的光影。

“他不是人,是龍。”

“這是你對他特別的理由?我不認為。”

“女性真是直覺敏銳又喜歡刨根問底的生物。”渥爾無奈地聳了聳肩,略帶迷惑的審思取代了之前的迴避,“怎麼說呢,我也不太明白,那孩子身上有吸引我的東西。而且看著他的笑容,總有一種很平和,很安寧的感覺,像一切的自我煩惱都被沖刷,沉澱下去。”

潘多拉漂亮的銀藍色眸子睜大了:“真想不到你會說出這種話,渥爾!你是說那孩子是你的救贖嗎?”

“不不不,我不信神,也不需要救贖,我選擇我要去的地獄。潘多拉,你沒留心觀察過嗎?暮的眼神沒有任何陰沉的色彩。他並不幸福,他是他父親爭強好勝的工具,卻不自憐自艾、怨天尤人;不傷害任何人洩憤,也不讓任何人欺辱自己;他直面,然後承擔,而他不過是個孩子。”

渥爾嘆息似地笑了:“只要再糾正一些錯誤思想,他會是個稱職的王。不可思議,這就是龍,堅強的生物。”

“原來如此。”潘多拉咯咯輕笑,“他是你的黑色獨角獸。”

“那種受不了血味的生物我可不喜歡。”渥爾將冰涼的酒杯貼著臉頰,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你想把他帶回宮?”

“如果暮願意的話,再好不過了。”

“朱莉雅會吃醋哦。”

“……咳!什麼啊,關朱莉雅什麼事!”渥爾因為嗆到酒而咳嗽,慌忙轉移話題,“我的晚餐呢?”

順應他的要求,潘多拉進廚房端菜。

金黃的烤豬,用蜂蜜塗抹的雞腿,外焦裡嫩的洛斯獸,噴香的蘑菇濃湯,吃一勺土豆泥,細細體味溢滿唇齒的獨特香氣和調料帶來的微辣,即使最挑剔的美食家也無法對這樣的招待提出任何不滿。

“我在想,渥爾,艾塞亞是你的天馬嗎?”

金髮青年的動作靜止了:“不,他是我的另一半翅膀。”

年輕守寡的老闆娘浮起明淨而了悟的神色:“渥爾,艾塞亞只是運氣不好,你別放在心上。你也不需要再飛翔,守住你們共同的成果吧。”

“事實上,這就是我遲遲不能下決心的原因。”

食慾盡失地擱下調羹,渥爾撥了撥劉海,趴在櫃檯邊緣。

和許多傳奇故事裡描述的一樣,他從一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變成揚名大陸的英雄、光榮的劍聖、大國的皇帝。幫助他的千千萬萬人裡,艾塞亞迪蘭最功不可沒。

他們是鄰居,一起幹壞事的搭檔,立志並肩闖蕩的好兄弟。艾塞亞想當法師,他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傢伙,是渥爾把私房錢給他,鼓勵他跟隨那個活象神棍的老法師離開,隔天被艾塞亞的父母追殺,因為法師是個受詛咒的職業。

十五歲那年,他收到艾塞亞的信,當晚就收拾包袱,頭也不回地離家出走,去編織他們共有的夢想。

兩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就那麼帶著天真不怕死的勢頭,踏上艱辛的創業道路。

他們最初依附於小國福斯特,在討逆戰爭中立下大功,升為正式的將領和幕僚長,然後慢慢擴大版圖,血獅傭兵團的旗幟就此成為戰場上最恐怖的象徵。而戰場外,各種陰謀也接踵而來:架空主君、暗殺政敵、拉攏盟友、挑撥敵國……艾塞亞始終堅定地支援他,為他出謀劃策,設計未來藍圖。年少時的熱血漸漸冷卻,他們都變得世故,但艾塞亞就是艾塞亞,渥爾也是渥爾,染血的夢依然耀眼,情誼在戰火中更加深厚。

最後決定性的一戰,他們也維持了不敗的神話,勝利了。但是回師途中,艾塞亞卻染上了熱病,當晚就撒手人寰。

那麼突然,連準備的時間也不給他,那一刻,他感覺心被剜掉一半,連宣洩的渠道也沒有,空虛得沒有著落。

再然後,他登基了……

坐在辦公桌後,他常常陷入恍惚,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麼,所以他屢屢外出,想整理自己的心情,找到困擾的源頭。

事態很諷刺,那個凝聚了他的夢想、鮮血、歡樂和傷痛的國家已經成為他第二個家,但它畢竟不是他真正的故鄉——他成了一個外國的皇帝,連衣錦還鄉也做不到,總不見得開著大軍回來。

是繼續守護那裡的百姓?這樣半吊子的心態,能行嗎?

映著燈火,青年淡月色的髮絲輝亮如金,柔軟得令人想將手放上去,潘多拉忍不住這麼做了,感覺陽光在指間穿梭,帶來異常舒暢的手感。

其他客人看得目瞪口呆:她竟然摸皇帝的腦袋!

“……潘多拉,一,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二,我不是狗。”

潘多拉掩嘴嬌笑:“是嗎?可是我覺得這樣子的你,真的好像一隻鬧彆扭的小狗啊。”

渥爾從手臂下狠狠瞪視她,決定不跟女人一般見識,起身往樓上跑,半途折回來,拿起吃剩的晚飯——浪費是糧食大敵。

不到片刻,他從二樓探出身,神態輕鬆自然,眼裡卻透出只有親朋好友看得出的凝重:“潘多拉,把你那個吵鬧的廚師拎回去。”

“怎麼會這樣!”

霍普躺在地板上,暮和拉瑞亞都不知所蹤。潘多拉大吃一驚,渥爾關上門:“房裡沒有打鬥的痕跡,霍普應該是被一擊放倒,外面的樹上有幾根毛,拉瑞亞肯定是貪玩被抓走。我去隔壁看過,被子攤著,還有點熱,暮大概是聽到動靜,直接去追了。”

一進城,他就感到自己被盯上了,非林堡的暗探和情報販子眼睛比鷹還利,只是不知道是哪路人馬。

“我還以為沒人敢在我店裡鬧事了。”確定員工無恙後,潘多拉冷靜下來,笑著斜睨友人,“你猜是誰?總督巴不得和你保持友好關係;他手下的激進份子也不會蠢到去綁架一個未必能對你造成影響的小魔獸;其他和你有利害關係的國家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他們的手法不至於這麼粗糙;這倒像是捕捉珍奇異獸的馬戲團幹的。”

“或者是獵龍集團。”渥爾咬了咬牙。

暮連雙角獅鷲也能獨力殺死,實力絕對不弱,問題是他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又單純,就怕會被騙或中了圈套……

“動用你的人脈,潘多拉,儘快給我訊息。”

******

“放開我,你們這些大壞蛋!”

拉瑞亞在網兜裡又咬又抓,兩個鬼鬼祟祟的大漢不得不把她捆得嚴嚴實實,再用布袋套住,敲暈了事。

“還真的會說話。”其中一人滿臉撿到寶的賊笑,“芬,你估計能賣多少?”

“這怎麼估,看老大把它活的賣還是死的賣。斯芬克司的心和肝臟都可以做藥,血和肉吃了能延年益壽,那些闊老不灑金子才怪。這種返祖的獅鷲,說不定還會有法師私下買回去研究。總之等各方接頭,掂量個最大的價錢脫手。”

“為什麼不把那頭小龍也抓走?”

“那可是龍!”

“龍又怎麼樣?不就是頭幼龍嘛,幾張符咒一貼,鎖龍枷一套,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喂,佩裡,你謹慎點,那是潘多拉的店,萬一鬧大很難收拾。那個冒險家看起來也有兩把刷子,能馴服獅鷲和龍,決非泛泛之輩。我發了訊號叫小六他們盯著,回頭再找機會收拾他。”

“讓他們攪和進來,咱們還能分到多少?”

“得了,你……”

兩人驀地駐足,小巷的盡頭,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幼小的身影。

暮的臉色很蒼白,呼吸微微急促,這個城市的“氣”太亂了,他好不容易才循著微弱的氣息追上這兩個人類;禍不單行的,晨他們也開始鬧騰,詢問他任務完成了沒。

“放下拉瑞亞。”

“嘿,小子,你在說什麼。”佩裡一手掏出一隻刻有符文的精金枷鎖,另一只手握著長鏈,“既然我們抓住它,它就是我們的了。”

這不講理的說法倒正好符合龍族的野蠻作風,暮遲疑了一下:“那我只好殺了你們,把她搶回來。”

“呸!”芬抽出一把匕首抵住袋子:“你最好別輕舉妄動,不然我們不保證她的性命!”

沒有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裡,暮準備使用龍語魔法。這個距離,只要兩發風刃就能輕鬆解決,一個聲音阻止了他。

[……不過在鬧市裡,你可不能殺得這樣血淋淋的,會嚇壞人。]

渥爾的話在腦中清晰浮現,人類有人類的規矩,他是否應該遵循?

“我剛剛聽到,你們要錢是吧?”想了想,暮忍痛道,“我有寶石,能不能交換?”

意外這頭小龍居然如此好說話,兩人膽子大起來,互相使了個眼色。

“寶石?這可要看看貨色,畢竟這頭斯芬克司能賣不少錢。”佩裡恬不知恥地跨出一步,猛然投出鎖龍枷,“不夠的話,就用你的身體支付好了!”

金屬斷裂的脆響令耳膜刺痛,細長的鐵鏈被一削為二,迴旋的短刀再次劈落,射穿了佩裡的手腕;緊接著,一個影子從牆上跳下,手中的血紅色長劍切開空氣,劃出亮麗的弧線橫在芬的頸項前。

“我來付。”奧斯曼帝國的皇帝綻開刀鋒般犀利的冷笑,“用你的命,如何?”

******

“媽媽媽媽!”

拉瑞亞在被鬆綁時就醒了,撲扇著小翅膀撲進渥爾懷裡,委屈地抽抽搭搭,“人家好痛。”

“叫你再調皮。”渥爾敲了她一記,再心疼地幫她揉揉。

“拉瑞亞在練習抓鳥嘛。”

“哦,那是我錯怪你了,但下次要注意周圍。”

“嗯嗯。”瞥見一旁的兩具屍體,拉瑞亞雙眼放光,“媽媽打倒的?我可以吃嗎?”渥爾抹汗:“呃…吃人不是好習慣,回去讓潘多拉煮熟肉給你吃——暮,我們……暮!?”轉頭不見同伴,他驚訝地站起來。

“爸爸呢?”拉瑞亞也納悶地睜大眼,剛剛還瞧見暮默默站在另一頭。

“拉瑞亞,飛上去看看!”

小斯芬克司在上空轉了兩圈,焦急地飛下來:“沒看見爸爸!”

他跑哪兒去了?渥爾不認為是敵人做的手腳,這麼近的距離他不會沒感覺。回想起來,有大約十分之一秒的時間他感到空氣震了一下,非常微弱的波動,沒有引起他戰士的警覺。

“爸爸是不是不要拉瑞亞了?”拉瑞亞越說越傷心,嚎啕大哭,“也不要媽媽了!”

“別胡說!”訓斥了她一句,渥爾的臉色陰晴不定:那股波動很像艾塞亞施法時的現象,那暮是自己走的?為什麼?

“我們先回去。”還是拜託潘多拉找找看。

******

“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

歇業的旅館大廳裡,渥爾抱著哭累睡著的拉瑞亞坐著。潘多拉將一杯熱咖啡放在他的左手邊,帶著些許不解道:“你這樣幹等不是辦法,我的人已經確定他不在非林堡了。你繼續磨蹭下去,朱莉雅他們馬上就會接到訊息殺過來,雖然我是贊成你跟她回奧斯曼。”

“我還不想這麼快被逮到。”渥爾煩惱地撩了撩劉海,喝了口咖啡,綠眸漸漸褪去焦躁,顯出堅定的決心,“我有種感覺,他會回來。”

潘多拉保持沉默,戰士的直覺確實有一定程度的準確性。

“嘿,看哪,他在外面!”霍普無意間一瞥,驚喜地打開門,抓進一個人。渥爾豁然站起:那不是暮是誰!受驚的拉瑞亞睜開眼,眨了眨,歡呼一聲飛過去:“爸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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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瑞亞……”黑龍的化身有些手忙腳亂地接住她,朝急步走來的金髮青年投以欣喜的目光,“渥爾。”

“暮,你跑哪兒去了?”渥爾的語氣困惑多過責難,暮不是一個會惡作劇的孩子,所以他才更擔心。

“……沒事。”暮答非所問地抱緊拉瑞亞,浮起淺淺的微笑,“我可以和你們在一起了。”

他放棄身體的所有權,換得其他自己決不傷害渥爾和拉瑞亞的承諾,以及半個月的時間。

“?”渥爾蹙起眉,凝神觀察他秀美的小臉,依然恬淡的笑靨,使他的心也寧靜下來,深處卻湧動著難以形容的不安。

“暮。”大手撫上他鴉羽般的黑髮,感到如綢緞的光滑柔軟,“如果是和我們有關的事,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笑容一轉為為難的表情,暮侷促地別開眼,選擇沉默。

看出他絕對不會透露半個字,渥爾輕嘆了口氣:“好吧,你不願說,我也不勉強你。天晚了,快來吃點東西。”

******

次日,年輕的皇帝決定最後上街逛一圈,就帶著兩個小家夥離開非林堡。

發現暮對生人抱有極強的警戒,渥爾建議他給自己設個結界,免得像昨天那樣難受。

初夏的非林堡是美麗的,溫暖的,路旁種著天堂樹,鮮綠的色澤交織著優雅的細碎陽光,就像一個衣著華美的貴婦人輕輕搖曳檀香扇子,將根植於利比斯人的浪漫和長久的富足所積澱的奢華風情揮灑至每個最細微的角落。

暮和拉瑞亞興奮地進了糖果店,渥爾不好意思地站在外頭,等他們選好了再進去付帳。

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一個身影一眼就抓住了他的視線。

血紅的長髮,血紅的風衣……真是張揚的男人。渥爾不禁感嘆,然而真正吸引他的是那個男子散發出的氣勢,幾乎肉眼可見的輝煌耀眼。

當對方轉過頭,他再次震撼了:宛如紅寶石一般鮮豔明亮的眼眸裡,深黑色的瞳仁不若人類圓潤,而是像貓科動物的縱長——是龍族!

紅發紅眼,血龍王?

“瑪夫斯,這個不好吃。”屬於少年的清亮嗓音喚回他的神智,渥爾這才看清對方的樣子:殘留著稚嫩的俊朗臉龐,頂多只有十五、六歲年紀,手裡拿的是……嗯?棒棒糖?

看顏色,應該是檸檬味……

“好酸!”

“饒了我吧,殿下。”跟在他身後,同樣明顯是紅龍化身的青年無力地抱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沒有當場嚇跑,肯賣東西給我的小販,您就將就一下吧。”

“哼。”扎姆卡特不悅地舔著棒棒糖,擰起眉頭,“難道我們就傻站在這裡,直到那什麼總督來迎接我們?”

“沒辦法,是我們有求於人。”

“哈!我朝他的房子噴口火,看到時候誰求誰!”

瑪夫斯苦笑著勸解他脾氣暴躁的小主人:“別這樣,殿下,照平常情況我們是大可以威脅人類,但這次我們是要藉助他們的力量找到如妃,秘密帶回她,免得把事情鬧大——你也不想紅龍族顏面掃地吧?”

扎姆卡特一窒,挫敗地低吼:“我真搞不懂!不就是被老混蛋拋棄嘛,至於發這麼大的火嗎?全天下都知道那萬年發qing龍換物件像換抹布,她也忍了那麼多年了,為什麼突然想不開?”

“不是被拋棄,是——”瑪夫斯遲疑了一下,才小聲道,“如妃是王的正妃,您的養母,所以王雖然不再寵幸她,也是不會拋棄她的,只是她的醋勁實在大了點……”

“哪裡大了!她是很高傲,但她也不像別的母龍一樣,刻意討好我,視我為贏取那老混蛋歡心的籌碼!她對我冷淡,卻從未虧待過我!她是個好母親,我尊敬她,她唯一的錯誤就是愛上我父親!”扎姆卡特越說越氣,“那老混蛋還敢嫌她醋勁大?如妃對他態度尖刻,是他自找的!沒節操的王八蛋!瑪夫斯,你老實交代,如果不是拋棄,那老混蛋究竟對她做了什麼?決不是小事情!不然如妃不會走!”

“這個……”瑪夫斯有種自掘墳墓的感覺,囁嚅了半天才硬著頭皮道,“王在她面前和華妃她們親熱,說是要讓她親眼見識什麼是真正的歡好,意識到自己年老色衰,今後本分點……”

轟!扎姆卡特全身燃起熊熊怒焰,彷彿實質的殺氣澎湃肆揚,周圍的人們驚嚇地四散奔逃。

“差勁!!!太差勁了!!!!”

咆哮聲響徹雲霄,扎姆卡特一把拋下手中的棒棒糖,奮力踐踏發洩怒火,“我要殺了他!把他撕成碎片扔到如妃面前!”

“不行啊殿下!”見主人背後展開火焰般的雙翼,瑪夫斯急忙撲抱住他,“我們不是說好了,不把事情鬧大!面子面子,紅龍族的面子!”

“有那樣的王,紅龍族的面子早就丟盡了!”

“那如妃的面子呢?你要別的龍族知道她是個拋夫棄子的醋罈子?”

“……”

一盆冷水澆下,扎姆卡特的胸口激烈起伏,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瑪夫斯如釋重負,緩緩鬆開手,安撫地拍了拍:“其實您何必氣成這樣,如妃又不是您的生母。”

“閉嘴!我認了她是我母親,她就是我母親!”扎姆卡特又光火起來,一腳踢翻身旁的攤子,“我不會饒恕那個老混蛋,從現在起,我和他斷絕父子關系!”

“殿下……”

“羅嗦!再煩給我滾回去!”

熱鬧的市集一下子變得空蕩蕩,還站在店門口的渥爾就格外醒目。瑪夫斯先注意到他,做出噤聲的手勢:“噓,殿下,那裡有個人類,幸好我們剛才是說龍語。”扎姆卡特挑釁地看過去,對方卻回了個友善的微笑,沒有一般人的驚懼或諛媚,眼神平和,帶著一絲新奇和好笑。

奇怪的傢伙。

砰!商店的門開啟,拉瑞亞拍打著小翅膀飛了出來:“媽媽,我們買好了!”暮抱著滿懷糕餅糖果,朝他微微一笑,隨即看向扎姆卡特,溫潤的黑瞳流露出純粹的好奇。

瑪夫斯倒抽一口涼氣:“巴哈姆斯殿下!”扎姆卡特也詫異地睜大眼:“那就是拉克拉羅斯的兒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強嘛。”

“大豐收啊。”渥爾笑著摸摸拉瑞亞淡黃色的秀髮,擁著暮走進店裡,他可不想和總督碰面。

“他怎麼和人類混在一起?”瑪夫斯大惑不解。

“自甘墮落。”

不屑地嗤鼻,扎姆卡特別過頭,厭惡地睥睨被城衛隊簇擁著匆匆趕來的非林堡總督。

******

這個年代,龍族的力量比起輝龍歷有了明顯的衰退。同樣的,其他種族經歷了[魔導之亂]和魔族的打擊,文明也大大退步。彼此半斤八兩,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相比過去,人和龍偶爾的交流友好了許多,一方面是有了共同的敵人,另一方面是拜龍學家的出現。因為法師的地位急轉直下,不少倖存者轉而投向純學術的領域。知識終究能贏得尊重,當野蠻的屠殺和迫害結束後,人們還是不得不求助於這些睿智的博學者,儘管多數人對魔法的偏見依然根深蒂固。

龍之所以成為恐怖的代名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神秘。當龍學家出版了一些有關龍的通俗讀物,向當權者傳授龍族的文化習俗以避免誤會,這種成見就大為降低。而龍族也漸漸形成較為穩固的群落,在豐厚的供奉下減少了對礦山和寶物的掠奪。只是,幾乎所有的龍族都對像蝗蟲般大量繁殖,不斷擴張領土侵蝕自然,弱小又狡猾的人類毫無好感。

渥爾曾經和龍學家打過交道,已故好友艾塞亞也是個出色的龍語法師,所以扎姆卡特對瑪夫斯嚷嚷的那些話,就算不是全部聽懂,大概意思也瞭解了。

如果兩位好面子的紅龍知道,不是當場吐血,就是把他大卸八塊。

當然渥爾不會沒道德地去宣揚人家的家醜,他在意的是人類的動向。扎姆卡特向訊息最靈通的非林堡打聽很正常,只怕後者將他的拜訪用作政治手段,尤其在探聽到奧斯曼帝國“擁有”一隻黑龍的前提下。

目前艾斯嘉大陸抬得出名字的國家都和龍族維持著友誼的互助關係,比如北方強國羅切斯特的女皇薩蘭朵就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龍騎士,坐騎是一頭叫克拉費裡格的白龍。

奧斯曼帝國的大祭司朱莉雅是獲得金龍王認可的龍祭司,這也是渥爾能迅速崛起的一個側面原因。

藍龍族定居青藍山脈,是西方肯亞斯帝國的強鄰,常和境內的矮人發生糾紛,不過在皇帝希爾維亞的巧妙調解下,還算相安無事。

黑龍和綠龍都生性暴戾,是人類口中最符合“惡龍”形象的兩族,也喜歡住在陰溼的沼澤地帶,至今不與任何國家有往來。

紅龍族是交際最廣的,分散得也開,在中部的萊卡王國,南部一帶都能找到他們的蹤跡。紅龍的脾氣更不好,但他們有個好擺平的特性——貪財。只要上供買路錢,就不會騷擾。高傲的龍族也不屑詐騙和還價,答應了就不會違背。甚至有某國用一堆玻璃片讓扎姆卡特殿下改道的傳聞,這位龍王之子似乎不識貨。

和幾個傭兵夥伴聚了聚,渥爾得知局勢的發展比他預料的更離奇。

走出烏煙瘴氣的酒館,只見夕陽斜掛,蜿蜒的街燈已經燃起,整個城市籠罩在淡淡的橘黃色裡,家家戶戶的煙囪開始冒煙,烤麵包和玉米濃湯的香味令人感到十分溫暖。

金髮青年有些昏眩地揉了揉額角,剛才喝得太兇了,那幫小子捉弄暮和拉瑞亞,他只得全部擋掉,饒是酒量大也吃不消。

“媽媽要不要緊?”拉瑞亞擔憂地圍著他轉,轉得渥爾頭更暈。暮索性對他釋放了一個“清醒”。渥爾只覺一股冷流從頭頂曼延到腳尖,打了個寒噤,頓時神清氣爽。

“呃,謝謝。”再次感嘆魔法真是個好東西,渥爾牽起他的小手走向旅館,眼底流轉著思慮的光芒,半晌問道,“暮要不要回家一趟?”

“為什麼?”暮不解地眨眨眼,他只想快樂地度過這半個月,珍惜和渥爾、拉瑞亞相處的每分每秒,一點也不想回到那個冷漠的“家”。

“時局動蕩了,與我國相鄰的羅切斯特和克薩可能會有侵略意向,我必須回去坐鎮。”渥爾沉聲道,清晰地感到內心的焦慮。

這一刻,他看清了自己的心,和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事物。

“克薩……”暮依稀覺得這個詞有點耳熟。渥爾意味深長地笑了:“你也聽過?白龍族的前王奧拉陛下死了,她是克薩的守護神,臨死也惦記著她的人類子孫,叫國王在她斷氣前把她的龍魄取出,製作成心臟石另外存放,軀體就會保持生前的魔力,成為強大的不死戰士。”

“嗯,父親提過她,奧拉陛下比現任的菲安陛下強,但是她拋棄龍族的驕傲和人類生育後代,讓我們高貴的血統混進人類的卑賤之血,罪大惡極。”

“呵呵,果然龍瞧不起我們。”

“不是的,我沒有瞧不起渥爾。”暮握緊他的手,總是平靜的臉上浮現出罕見的急切,“其他人類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我喜歡渥爾,我覺得你很好。”

“拉瑞亞也是!”

燈光下,年輕的皇帝笑得當仁不讓,貓一樣的松綠色眼睛愉悅地眯起。

“那當然,我可不是一般的小卒子。”

“媽媽好自大。”拉瑞亞不樂意了。渥爾彈了她一下:“這是必要的自信。不過說老實話,暮,很多人類不值得你們那樣守護,奧拉陛下也許是偉大的龍王,卻太不瞭解人類。”

“什麼意思?”暮和拉瑞亞異口同聲。

“歷代克薩國王多少有遺傳到白龍熱愛和平的天性,當今的這位卻例外。他是個外表安分,實際征服欲強烈的人。就算他沒有野心,身為國王,被一位太上皇壓了那麼多年,也是會有怨氣的,何況他身邊還有一個等同催化劑的存在,恐怕會用奧拉陛下的力量為非作歹。”

“不可能的,即使是身體,人類也無法操縱,除非……”

“除非使用邪法。”渥爾替他說下去,露出複雜的神色,“克薩的宮廷法師長我認識,是我朋友艾塞亞的師兄,一直跟我們別苗頭。雖然艾塞亞已經死了,他還是會把今後的帳算在我身上,有夠無聊的傢伙,和他主子倒是臭味相投。蟄伏了那麼多年,辛苦他們了。”

暮抿了抿唇,黑眸有一絲絲的惱怒:“這種行為……其他龍族不會坐視不理的。”渥爾松了口氣:“如果是這樣最好,我就是擔心其他龍族不管。聽說你們很潔身自好,不會干涉同族的選擇。”暮無言以對,垂下眼:“嗯,父親就不會,他會說奧拉陛下活該。”

“哎呀,希望是我多慮吧。”

“我跟你一起去!”暮將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斗篷,踮起腳尖,“真的變成那樣的話,我在會幫上忙的!”淺綠色的雙眸浮起溫柔的波光,渥爾彎下腰,輕撫他烏亮的鬢髮:“暮,我就是不想牽連到你,才叫你回去的。你插手這件事,黑龍族的立場也會很難堪。”

這小小的孩子,又能幫上什麼忙。反過來,要是觸怒黑龍王,再多出一個敵人就不妙了,雖然他是很感動他的心意。

“不,我還不是王,所以不需要對全族負責,只要聽從我自己的意願就行,而且我不認為這麼做是給黑龍族抹羞。”

渥爾凝視他深邃如夜的黑瞳,突然泛起奇妙的感受。

“暮,龍族都像你和奧拉陛下一樣嗎?”

“嗯?”

“克拉費裡格……羅切斯特的守護龍也是這樣。他的契約者薩蘭朵陛下死了,是中了詛咒,為了拼回她的靈魂,讓她重新進入輪迴,克拉費裡格向冥王發誓效忠,換取操縱死亡的能力。金龍王好象認為他那麼做是丟了龍族的臉,把他囚禁在橫斷山脈裡。也因此,擁護女王的保守派被乘機打壓,激進派掌握了政權,他們早有併吞我國的企圖。”渥爾輕嘆,隨即,好奇取代了懊惱,“你們為了重視的人,就會這樣不顧一切,捨棄自尊也在所不惜?”

話音剛落,他怔了怔:問一個孩子這種問題似乎不太適合。

“自尊是對我們而言最重要的東西,如果有超越這之上的感情,那就會付出吧。”暮一邊思索一邊回答。渥爾失笑:真是簡單明瞭的推論。

“好了好了,不談這麼嚴肅的話題。”隨手揉亂他的黑髮,金髮青年綻開大大的笑臉,“等暮將來娶老婆再考慮。”

******

還沒到旅館門口,兩名穿著華貴的使者就迎了上來。

“渥利克陛下,總督大人有請。”

暮和拉瑞亞目露驚訝。渥爾也很意外,他不是第一次偷跑,總督對此深有默契,不會來打擾他,今天是吹什麼風?

想起白天撞見的一大一小,莫非這中間有什麼關聯?

“好的。”朝使者頷首為禮,渥爾轉向兩個小家夥,“暮,拉瑞亞,你們留在這裡。潘多拉應該做好了夜宵,進去吃吧。”

非林堡是利比斯公國最重要的商業都市,可想而知總督府有多麼金碧輝煌,渥爾甚至覺得自家的王宮在裝飾上也要甘拜下風。由精靈建築師親手繪製設計圖,矮人開採的各種珍稀寶石妝點的宮殿群,流光溢彩,華麗無比,美倫美奐得有些不真實。

見總督不能一身邋遢的冒險家扮相,在侍女的幫助下換上一套最簡便的禮服,謝絕了禮儀佩劍和抹在頭髮上的香油,披著還溼漉漉的髮絲,肩背慣用的大劍,身穿淡綠繡金的皇家便裝,渥爾清清爽爽地出了更衣室。

從這個小細節,他肯定必然有不能久等的貴客在場,不然對服飾吹毛求疵的女官絕對會再逮住他整治兩個鐘頭。

室內的裝潢以銀色為主,地上鋪著織工精細的羊毛地毯,天頂和兩邊的牆壁都刻著神話為題材的浮雕,數盞造型別緻的純銀燈座從樓頂垂下,柔和的燭光晝夜不熄,將整個大廳照得纖毫畢見。

一臉不爽抱胸倚牆的扎姆卡特印證了渥爾的猜測,不過他還是不明白為何對方會等他,難道那位王妃陛下跑到他家去了?

“哦,我親愛的渥爾。”身材肥胖的總督大步上前,笑著抱住他。渥爾壓抑反胃感回應他過於熱情的迎接,也端上得體的社交笑容:“兩年不見了,葛雷,你還是這麼容光煥發,精神飽滿。”

“哈哈,你真會說話——來,我給你介紹兩位尊貴的客人,扎姆卡特殿下和他的隨從瑪夫斯。”

扎姆卡特不情不願地踱過來,瑪夫斯代替他行了個注目禮:“你好,人類的皇帝。”

“你們好,我是渥利克菲爾賽納。”頓了頓,渥爾微笑,“又見面了。”

以為他會說“幸會”,或者“很榮幸見到您”之類的扎姆卡特揚了揚眉,稍微有了點興趣。

離得近了,渥爾發現他沒有第一印象那麼高,半長的直髮垂到肩部,內裡穿著黑色的緊身衣和皮褲,外罩鮮紅的滾金長風衣,因為靴子的跟特別高,才顯得比較修長。

輪廓分明的臉蛋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銳氣,那雙血鑽般的紅眸微微眯起,掃視人的時候,總給人利刃一劃而過的感觸。

再過個幾年……不,幾百年,就會成長為令所有母龍和人類女性瘋狂的美男子吧。渥爾超然地想。

相比扎姆卡特,暮的長相就偏柔弱,沉靜的氣質和他的張揚也截然相反。

不知道銀龍殿下又是怎樣的風貌。

拜聽了另一個版本的離家出走,渥爾訝道:“您的意思是,如妃在我國?”

“恐怕是的。”接話的是總督,滿臉誇張的遺憾之情,“這很有名,貴國的白百合,索琳娜軍團長身邊多了一位美麗的紅玫瑰,從傳聞的容貌,十有八九就是龍妃陛下。”

“這樣啊,正好我要回去,扎姆卡特殿下和瑪夫斯先生就一道來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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