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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實的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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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利用謝爾達削弱諾因城主勢力的第一計劃流產,目標反而獲得比以往大得多的許可權,估計王室已無法再干涉他,請示將首都的行動轉為第十八計劃......》

《混亂作戰十分成功,卡薩蘭的民心經過這次起義完全背離了王室,但同時他們對諾因城主的信任卻大幅提高。拉克西絲元帥似乎有意趁機拆分兵權,並將左權機神官之位傳予莉莉安娜殿下,一舉擴大兩人的政治影響力......》

《貴族院百分之八十的人早被謝爾達拉攏,諾因城主的控訴只落得沒有回應的下場,但謝爾達也因此無法就護城不力向他問罪......》

《二線進行順利。以羅姆席德負責人為首共三十八人成功混入貴族院和聖騎士團,估計再半年就能滲透掌控。後者的實權目前把持在第二軍團長布魯諾和一群貴族軍官手裡。平時貪汙腐敗,無惡不做,令聖騎士團的名聲一落千丈,私以為中城今後需要注意的只有拉克西絲元帥和諾因城主的軍隊......》

《近來布魯諾軍團長有向謝爾達示好拉手的跡象。奉大人之命調查後,果然查出布魯諾是國王的私生子之一,其年齡順位也在諾因城主之上,懷疑布魯諾此舉是起異心的表現......》

“是嗎?看來我有必要幫點忙。”

羅蘭自言自語,目光卻片刻不離面前的報告。

《......迷霧森林的秘密有洩露的危險,最近有數支術士團的小隊在附近監視。但負責人表示不必擔心,只要諾因城主沒找到神聖魔法的術士就逮不到線索......》

《......以下是西城方面的彙報:死亡傭兵團的阻截行動失敗。查知有我方術士插手,此乃擅職行為,迷霧森林負責人表示會對其嚴懲不貸......》

《救下貝姆特城主的是一神秘青年,其身份來歷尚在調查中。之前的姿料完全沒有此人的記錄。初級判斷為特級火焰術士,能力程度九,危險程度九。年齡0-0,發紅瞳不詳,系白色發帶,戴精靈之眼,武器無,身著白色風衣,背疑似次元袋的旅行包,特異度十。在冒險家公會是個名人,現正尋找與他搭檔的人......》

《另有情報顯示他將我城遍尋不獲的神器贈予了貝姆特城主,動機不明......》

這時,響起篤篤的敲門聲,羅蘭立刻合起報告,朗聲道:“請進。”

門應聲開啟,走進一個身材纖長,臉蛋明麗的少女,穿著裁剪典雅的仕女長裙,氣質宛如真正的公主般高貴,然而她墨綠色的眼眸卻射出不屬於柔弱千金的堅定光芒,表情也充滿冷靜和理性。

東城城主浮起淺淺的笑意。

“原來是蘭小姐,我正好有事想找你幫忙——請坐。”

“我剛剛結束禮儀課,不見艾德娜來接我,就跑來這兒了,沒打擾到城主就好。”冰宿依言坐在羅蘭斜對面的沙發上,途中刻意瞄了眼書桌,桌上擺著一本精裝古籍,書名是《雷泊涅詩集》,“......看不出城主對四行詩有興趣。”

“別嘲我了,蘭小姐,別人也罷了,若連和我相同立場的你也這麼說的話,我可是會很痛苦的。”羅蘭抿抿唇,這個小動作給他俊美出塵的容貌平添一份孩子氣。完全明白他意思的冰宿忍俊不禁。

伊維爾倫滿願師蘭冰宿來到這個世界已將及半個月了,就算是再不適應新生活的人,也應該大致習慣,何況冰宿是個適應力相當強的人。期間她也積級打探了不少情報,比如眼前這個人名滿天下的發達經歷。對此出生於二十世紀的冰宿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但還實行落後帝制的魔導國人民不可能像她這麼思想前衛,朝中就有少數人一直對羅蘭的出生不滿,這些謠言冰宿也有耳聞,而且她的情形和羅蘭很相似。

一個來自異世界的小女孩,沒能力沒本事地坐到神使的位子上,享受種種奢華和特權,朝中的有識之士莫不對此情景暗暗搖頭。然而冰宿知道羅蘭並不是無條件賦予她這一切,而是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就是完美地扮演一位凝聚人心的政治偶象。曾經冰宿以為羅蘭的意圖是將她塑造成一個傳教士,成天向他的民眾宣揚一些“君權神授”的“神喻”,這才是封建君主常玩的把戲,也是多數朝臣得知她沒有滿願石後的建議,但羅蘭沒有這麼做,不僅給予她相當廣範的行動自由,還經常帶她走入民間,讓百姓與她直接對話;或者要她和大神官法利恩羅塞一起去城裡的療養院等服利社施參加義疹,做些端茶讀報的雜務;連他給自己安排的課程也更接近帝王學,甚至還要她學武。就這樣讓滿願師不是作為局外人或故做神秘的神女,慢慢融於伊維爾倫這個整體裡,而且這麼做也收到很好的成效。至少在擺脫了“滿願師”等於“救世主”的概念後,伊維爾倫的民眾不會把自己世界的災難歸咎於冰宿頭上。所以,在這個多事的季節,東城可謂全國最平靜的土地了。

不可否認,這樣的發展是比冰宿原先預計的好得多,最起碼她沒像另兩個滿願師那樣被當作純粹的花瓶,但冰宿也明白自己依舊是羅蘭手裡一顆任他利用擺佈的棋子,她絕不甘心永遠受他掌控,總有一天她會設法回地球。不過說實話,冰宿倒是不討厭目前的生活,這裡有許多讓她好奇的事物,比如現在坐在辦公桌後頭的男子,她就挺有研究的興趣。

無論是以她自己的眼光,還是他人的評價,羅蘭福斯都是一名優秀的主君。軍人出身的他原就有一身統帥風範足以令全城人民肅然起迎;自然流露的優雅氣質與俊美尊貴的容貌又使他宛如王室成員;領導、判斷、和決策的能力都在水準之上;實績與威嚴兼備,才幹與氣量俱佳,簡直是量身打造的君王。但是冰宿覺得羅蘭的內在遠沒有這麼簡單。不是說他有野心什麼的,有實力的人往往就有野心,這一點冰宿早就從歷史書上學到了,她想挖掘的是羅蘭的智慧和真實性格;而且她總覺得這位伊維爾倫城主在模範君主的表象後面,似乎還殘留有未泯的童心,像這會兒羅蘭的表情。

聽見對方有興災樂禍嫌疑的笑聲,羅蘭雙眉一挑,冰藍色的眼眸浮起一抹揶揄:“你禮儀課上得如何了?”

聞言,冰宿立刻收起笑容,這回換羅蘭放聲大笑,兩人都想起一幕場景,那是滿願師召喚第二天發生的事。

那天羅蘭剛給冰宿排好常識、天文、地理、魔法、武技、騎馬等一系列課程,並規定她每天中午到典禮官歐坎那兒學習仕女禮儀。本來冰宿對這些安排沒有意見,可第一堂禮儀課結束後,她就拖著僵麻的雙腿跑去質問她的僱主。

[你是不是想養成一個公主?]

雖然沒聽過“養成”這個詞,但年輕的城主從對方的表情理解了它的含義,雙唇微揚,露出冰宿暗地裡評為“殺人無敵百萬伏特電壓”的笑容。

[好像也可以這麼說。]

[這跟我們當初說好的不一樣。]

[你複述看看。]

[‘請求你完美地扮演一位神使’。]冰宿加重語氣,[一字不差哦。]

羅蘭拍手對她的記憶力表示讚賞:[沒錯,我記得的也是這般。]

[那你現在可以解釋了嗎?]

[好的。]羅蘭爽快點頭,[我並不認為這兩者有何衝突,舉個例子,公主可以是粗野的公主,但神使絕不可以是個野人。]

[你的意思是我現在的舉止像個野人嗎!?]冰宿的眼睛冒出熊熊怒焰,生平頭一次,她被惹毛了。羅蘭慢條斯理地道:[以民眾對神使一詞的標準,是的。]

[......]

下一秒東城城主被一本厚厚的禮儀書丟中臉部,而一旁的大神官目瞪口呆地目送滿願師小姐昂首闊步地轉身離去。

[我要向你道歉。]

第二天冰宿上禮儀課上到一半時羅蘭跑進來,手裡捏著那本禮儀書,用真誠的語氣道,[都怪我沒解釋清楚,讓蘭小姐起了誤會。禮儀課對來自異域,文化習俗和我們大不相同的蘭小姐來說確實是門辛苦的課程,但我也竭誠希望你體諒在下的處境,做出一定的讓步,畢竟我城的民眾絕無可能接受一位走路虎虎生風、吃飯狼吞虎嚥、講話粗裡粗氣、臉色陰沉死板的女性做他們的神使,更別提這位女性動不動就往別人臉上扔東西——所以,我很抱歉。]說著,他以無比自然優雅的動作,將禮儀書擱到對方頭上兩本厚書的再上面。

冰宿臉上肌肉抽動,恨不得一拳打飛羅蘭純真無邪的表情,但她不能動!因為只要她一動,旁邊那個和惡魔沒兩樣的禮儀老師就會立即飛奔過來再往她頭頂加三本書,所以她只能一字一字,從牙齒縫裡擠出聲音:

[城主你——真是——言重了,小人我——萬萬——不敢當,只是我實在——忍不住——想說一句,你、真的、真的、很會——選擇時機!]

最後幾個字冰宿終於爆發出來,於是響起一連串噼噼啪啪聲做背景音樂。少女臉色由紅轉青的同時,青年再度綻開他的招牌微笑:[還好啦。]

...... ......

事後冰宿當然差點被大發雷霆的禮儀老師剝去一層皮,雙腳抽了整整三天的筋才恢復。從這件事冰宿得到一個深刻的體會:伊維爾倫城主羅蘭福斯是個記恨的男人,有器量卻沒肚量,他可以忍,但仇絕不可以不報!只要時機成熟,就會向所有曾經得罪他的人一一討回公道,即使對方是女人和小孩也一樣!

觸及這段慘痛回憶的少女眼中迸射出險惡的光芒,見狀,青年連忙清了清喉嚨:“咳嗯,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歐坎最近向我反應你進步很大,已經是個合格的淑女了。”

“在那種謀殺犯的教育下,任何人都會被迫成為淑女的!”冰宿的口氣很不善。羅蘭浮起略帶複雜的笑意,溫和地道:“請原諒。歐坎曾是內人的老師,內人生前是位相當守禮的淑女,歐坎一直以她為傲。內人過世後宮裡再沒有一位美麗又乖巧的小姐,全是我這樣的臭男人和艾德娜那種男人婆,好不容易現在你來了,她當然要好好‘疼愛’你一番。”

“那可真是特別的疼愛方式。”冰宿一點不高興,“而且我也不是美洛達福斯的替身!”

“當然,蘭小姐絕非任何人的替身。”

羅蘭由衷道。不知為何,冰宿覺得心裡的烏煙瘴氣在聽到他這句話的瞬間煙消雲散。

“我只是想提醒你,宮裡有很多像歐坎那樣無法忘懷過去的人,其中一些還身居要職,你我都不必將他們那種可悲的心態放在心上。”

“有道理。”冰宿頜首。羅蘭笑了笑,十指習慣性地交握胸前:“話說回來,我們好像聊得忘了正事了。先前我說過想請你幫忙......”

“城主請說。”冰宿立刻表現出魔鬼教育下的成果,以優雅的坐姿,凜然的神情聆聽對方接下來的話。

“想必蘭小姐也有耳聞,目前我國正受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旱災所苦。”說到這,羅蘭頓了頓,見冰宿點頭才續道,“而且種種跡象表明,旱情還將持續三到四年時間,之後的遺留問題也很多。單單我水都專家估計就要枯掉兩條大河與數十湖泊,更別說其它城市了。不過多年前我就料到會出現這種情形,所以調集了建築部的菁英以及總共大約十萬士兵和平民志願者搶修高架水路,最近傳回訊息很快就可以峻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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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架水路?”冰宿一怔,著實沒想到一個文明水平相當於地球中世紀的落後星球人嘴裡竟會冒出這麼個新奇名詞,雖然從字面意義是可以理解啦,但...憑他們那種生產力(如果還可以叫做生產力的話),真的能夠築起連現在的地球都沒法造出的水利設施?

看出她的疑惑,羅蘭主動解釋:“其實這條高架水路是前人完成的,我們只是在原先的基礎上擴大完善罷了,真的全部由我們來建,沒兩三百年別想完事。”

“嗯,原來如此。”冰宿剛放下心又覺不對,“前人?”

“好像是大黑暗時代前期的作品,具體年代無法考證。據說古世紀初的人們建立了遠比現在發達的魔法文明,可惜因為魔族的破壞,許多了不起的技術都失傳了。前人的智慧結晶比較完整保留下來的只有我城的古琦大橋和高架水路,以及南城的地下水道。”

“真可惜。”冰宿由衷嘆惋。她雖是個堅定的科學主義者,卻也是個標準的現實派,可以理智地接受觀念的改變。半個月的魔法學習讓她接觸到一門過去想都沒想過的奇妙學問,就像在她面前開啟了一扇通往更廣闊知識殿堂的門扉。所以這個求知慾旺盛的少女已徹底拋棄“魔法等於虛妄”的偏見,一頭栽進新研究的海洋。

“從沉寂冰原的邊緣出發,途經格蘭特河下游十五個領,延紅谷南下,梅德萊嶺轉彎,於下界首府坎塔薩匯流;另一條線路是由洛格海岸呈梯形線向西北延伸,經過斯帕斯內海,沉星森林,寶藍山區和託倫三角到達坎塔薩。水路總長四萬三千八百六十一點五公里,寬六十四公裡,高兩百八十八米,誤差在九點零三里斯內,其中因風化而修補的有八千七百四十五點三三公里。”

從金髮青年嘴裡迸出一連串專有名詞和丈量詞,換作其他人早就聽得暈頭脹腦了,但冰宿早就將三大陸的地圖都背了下來,

所以沒感到任何困擾。

冰宿輕嘆:“很浩大的工程啊......”真的,她開始有點欽佩這群“落後星球人”了。

“若計劃順利,明年四月起以沉寂冰原的融雪為主要水源,總共四條大河及三十三座湖泊的水就能在這條水道上通行,到時就算再來十個荒年也不怕了。”羅蘭臉上絲毫沒有為如斯壯闊構想誇耀驕衿的神色,“但是,一切事沒定案無論初衷再好也是一紙空文。高架水路目前也是缺最後接架的關鍵步驟,所有的城民都在引頸期盼這一刻——蘭小姐,你做為滿願師的第一個任務,就是以我的代理人身份,去坎塔薩監督這項工程完成。”

冰宿在羅蘭說到一半時就瞭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如此重要的工事,東城城主自然不會真的叫自己幫忙,況且她也幫不上忙,羅蘭的目的是為她打響“伊維爾倫守護神”的第一炮,讓民眾親眼見識她的“神力”,畢竟只靠輿論宣傳和義務勞動還是不能讓人民打心底承認、敬畏她這個滿願師,必須展現一定的“神蹟”才行,所以才命她去督工,裝出這項工程是因為她的“庇佑”才成功的樣子,其實那架水道早就峻工了,“接架”云云只是個幌子。

羅蘭看冰宿的眼神就知道她領會了自己的真意,既然大家心照不宣,他樂得不用浪費口水,並在心裡n遍慶幸召喚的不是個胸大無腦的滿願師。

“我幾時出發?”

“你需要多少時間準備?”

“我身無長物,你要我現在走也可以。”

“不用這麼急。”羅蘭的笑容突然滲入一絲溫柔,讓冰宿以為自己眼花了,“蘭小姐應該聽說了我城在摩斯海峽打了個勝仗的訊息吧?我打算今晚開個小型的慶功宴,只邀請幾位特別客人出席,其中也包括你。”

“為什麼不搞大點?打仗最辛苦的是士兵,排除他們不好吧。”

“我當然也安排了適合士兵的慶祝活動。軍官和士兵一向是兩個圈子,若搞在一起反而會令兩者都掃興。而且這次我軍並不是輕鬆獲勝,是付出相當的損失才險勝敵人,過份的鋪張不僅是對死者家屬的汙辱,對已經被撫恤金和工程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財政也是項打擊。”

“哦。”這個人還是考慮得這麼周到,我實在不應該插嘴的。冰宿埋怨自己。

羅蘭笑道:“再者,馬上就是春之祭典了。在我國,這是一年裡最重要的節日之一。蘭小姐若不留下參加前夜祭,上界的民眾都會很失望的。我也希望你能趁此機會好好放鬆一下,這半個月你一直很努力,就當作休假,盡情享受異世界的民族盛事和我的款待吧。”

“城主既有如斯美意,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冰宿一邊說著得體的客氣話,一邊用懷疑的眼光上下掃瞄對方,想看透這個人和顏悅色的表象下又藏著什麼黑暗心機,可是左看右看青年的眼神都是一片赤誠,赤誠得讓她越看越心虛,越看越覺得自己肚量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後乾脆不看了,走人!

“如果城主沒有別的事,我想告退了。”

“等等,蘭小姐,待會兒的武技課臨時取消,艾德娜代我去空浮舟站接風了,現在才通知你,真不好意思。”羅蘭歉然道,“還有,我打算讓法利恩陪你一起去下界,做你的貼身保鑣。”

保鑣個頭!擺明了監視!冰宿腦海裡浮現出伊維爾倫大神官清麗之極的臉龐,感到一陣無力。不過這個提議早在她預想中,所以並不懊惱。

羅蘭察顏觀色,將她的心思看得雪亮:“你要不喜歡,我換個人給你。”

“不用了,還是老面孔比較好。”

“呵呵,蘭小姐果然是聰明人。”羅蘭輕笑,雙眼閃著促狹的光芒。看到他這個表情,不知為何,雖然明知對方居心不良,冰宿卻沒辦法真正討厭他,只拋了個白眼過去:“這下沒事了吧?那我去收拾行李了。”

“蘭小姐。”

她剛按住門把,身後傳來東城城主清冽獨特的嗓音。冰宿詫異回頭,冰藍色的雙眼帶著分不清是真是假的關懷凝望她:“路上小心。”

“......”

茶發少女沒有回話,淡然點首,退出房間。金髮青年目送她的背影直至門合上,一瞬間轉為冷厲的目光落回他先前翻看的那本詩集上。

******

辦公室的門沒多久就被再次敲響,得到回應後,來人推門走進。羅蘭抬起頭,他的心腹,伊維爾倫大神官法利恩羅塞腋下夾著一疊檔案站在玄關,對著他微笑:“剛才我在走廊遇見冰宿小姐。”

“哦。”羅蘭反應冷淡。法利恩從他朦朧的眼神和立刻低下頭的動作,看出主君根本就沒聽清自己的話,整個人正沉浸在思考中。於是他也收斂表情,反手關門,走到桌前,抽出檔案遞給他:“戰鬥檢討,總共三份。”

“不會吧!這次馬爾亞姆居然乖乖寫了!?”羅蘭大感意外,一把拿過檢討書。法利恩遺憾地告訴他事實:“應該是席斯法爾代寫的,我看過了。”

“這傢伙......”羅蘭氣結。前線每天都有他派譴的專人送來詳實的戰況報告,叫高階軍*後寫檢討只是形式,毋須特別在意,可馬爾亞姆老是搗漿糊的行為還是讓他很頭痛;伊芙的報告則像鬼畫符一般連他都讀不懂。當初實在應該逼那小子好好練字的!羅蘭心想,然後將一目十行完的檢討書丟在桌上,嘆道:“只有席斯法爾每次還給我點面子,可惡。”

法利恩輕笑出聲。

“不過看來他們三個都認為有必要對以前的看法改觀。”羅蘭微微一笑,笑容卻宛如剛打磨好的刀鋒般,冷硬犀利,“那群野獸已曉得開動腦筋來對付我們,還搞來那種武器,我真的不能再小看他們了。”

“像[混沌水壓球]那樣的法器,大家一致認為不可能是從本土流過去的,十之八九是被外大陸放逐的罪犯有心帶去,或者獸人自己從島上挖掘的。畢竟暗黑島是第四大陸的遺址,有寶貝埋在地下不奇。”法利恩有條不紊地敘述與幕僚們討論的結果。但羅蘭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神情若有所思。法利恩不解:“大人?”

“有沒有可能是走私犯偷渡過去的?老早起就有一群像蟑螂一樣殺不死的黑商往暗黑島運糧食以換取那兒的毛皮珍珠,會不會——”

“不太...可能吧。雖然走私屢禁不絕,但那樣的法器,不至於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渡過境,我們的海關又不是當假的。”

“我倒覺得他們都是吃閒飯的一批,不然為何走私至今猖獗不休?”羅蘭冷哼。法利恩但笑不語,知道主君完美主義的老毛病又發作了。

“哎,法利恩,”年輕的城主突然眼睛一亮,“我想到了,我們可以利用這個!偽裝成走私犯送幾船摻砒霜的食物過去!就算毒不死所有的獸人,剩下的也不會再敢跟那些黑商做生意,走私就能不滅而消了。”

“大人此計,一石二鳥。”法利恩衷心讚歎。

“唉,為何以前沒想到呢?今天就不會損失那麼多士兵了。”羅蘭嘆了口氣,“不過聽說走私商之間有一套防偽口令。法利恩,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趁這次和蘭小姐去下界的機會打探出來。”

法利恩猶豫了一瞬,但還是恭順應道:“是。”

羅蘭側首,幾縷淡金色的髮絲就垂落在他額飾中央鑲嵌的藍寶石上,交織出一道夢幻的光暈,為他天人般俊美的容姿更添迷醉人心的魅力。

“你要不想去,就老實說出來。”

“沒有這回事。”法利恩搖頭,長長的發辨隨著他的動作跳蕩起伏。

“別擔心,雖然你一直充當新舊人之間的橋樑,但如今也十年了啊。”羅蘭的聲音有著極微量的感嘆,眼眸也蒙上回憶的薄紗,然而只一忽兒,他的眼神又回覆一貫的清冷明澈,語調也變得冰酷,“十年。我給了他們十年忘卻舊事,夠久了,如果他們還不識相,休怪我不客氣!”

“大人。”法利恩衝口道,“其實你......”後半段話在風中消逝,因為他的主君舉起右手,示意他“打住”。

“別談這些了,那件事調查得如何?”

“很抱歉。”法利恩低下頭。羅蘭用羽毛筆敲敲一邊的太陽穴,輕蹙雙眉:“我想聽的不是你的道歉。我知道你這人天生不喜歡為自己辯解,但也要讓我聽聽具體經過吧。”法利恩滿臉通紅,頭垂得更低了:“是,對不起。是這樣的,我們仍然找不到那兩個滿願師的下落。只能大致確認方位是卡薩蘭的東境。”

大神官的表情就像考試不及格的學生一樣,伊維爾倫城主卻沒擺出學生家長的晚娘面孔,依舊一派平靜。

“因為妨礙太多了嗎?”

“這是主因。不然,即使那個人能力再高也敵不過我們合力。”

“嗯,那我就放心了。”羅蘭聳聳肩。法利恩抬起頭,眼神明明白白透露出“這樣真的可以放心嗎?”的訊息。羅蘭見狀,低聲笑起來。

“法利恩啊,我不貪心,一個蘭冰宿就夠我受了,我可不想再添兩個煩惱。五大城這樣互相牽制;落入敵人的圈套倒也好,就意味著中西兩城的滿願師將不會和這個國家接下來的動盪有任何關聯,我也不會無聊到非去打擾他們的隱居生活,怕就怕事情沒這麼簡單。關鍵是那個人,那個綁架滿願師的神秘人物,看他是賢者還是假裝賢者的野心家。若是前者就如我先前所說,他綁架滿願師的目的純粹是為了將他們與大陸的紛亂隔離開來,然後守護他們一輩子,這樣當然皆大歡喜,可是...我卻覺得後者的可能性偏大,大概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法利恩皺眉:“大人的意思是,那個人綁架滿願師的真正目是用他們當作稱霸大陸的籌碼?”

“唔,這太誇張了。我不認為那兩個人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羅蘭搖頭。

“不!大人,這是有可能的!由於最近的戰事,中西兩城的人民都普遍興起一個想法,認為他們的城市之所以爆發戰爭,就是失去滿願師的緣故!假以時日,這種猜想變成確信,而那兩個滿願師又出現在大眾面前,可以預見他們會被立刻擁為救世主,只要一句話就可以鼓動起民眾!”

“嗯,你想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法利恩,你把原因和結果搞混了。促成這場戰爭的是德修普和貝姆特,不是那個人,不能以此證明他有你說的那份野心。況且——”羅蘭淺淺一笑,“德修普和貝姆特也不會允許自己的城民去信奉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真要搬個神出來才能安定人心,他們也會自己當那個神。啊,不對,德修普應該會讓妹妹當吧。”

大神官依舊有點不放心的樣子。羅蘭以溫和的眼神望著他:“別太操心,法利恩,雖然這一點我不夠份量說你,目前我們手邊可供判斷的資料太少,就算設想了成千上百種可能,最後或許也用不上。所以,耐心等吧,只要那個人的精神還沒修煉到超凡脫俗,遲早有一天會露出狐狸尾巴的。只要到時我們比其它城更快逮到那兩個滿願師就行——這沒問題吧?”

“請您放心。”法利恩回以無比自信沉穩的微笑。

羅蘭頜首,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坐姿。

“話說回來,自五個滿願師被召喚起,這個世界就真的朝向一個讓人愉快的方向前進了,速度快得連我也有點意外。”

“......”法利恩不答,他內心深處覺得魔導國目前的局勢並不是“讓人愉快”的,而且除了羅蘭,所有人的想法應該都和他一樣。法利恩原本以為自己明白主君當初召喚滿願師的意圖,現在卻有些不確定了。在他看來,滿願師雖然不是最近一系列戰爭的主謀,多少也扮演了某種契機的角色。他有個莫名的預感,覺得滿願師將成為大陸動亂的誘因,這沒道理的想法深深困擾他的心,無法瞭解主君真正心意的認知更令他沮喪不安,因而沒發現羅蘭正盯著他看,犀利的眸光透過他不經意表現在外的情緒變化輕易剖析了他整個心理活動。

“我說法利恩啊,你還是不夠老練,心一動搖就反映在臉上。回去對著鏡子再練練表情,最好修張和我程度不相上下的撲克臉出來。”羅蘭的語氣充滿揶揄的笑意,而他的心腹也不負他期待,“咻”地紅透臉,囁嚅道:“呃,我......”

“呵,法利恩,你不必害怕戰爭,真正可怕的是那侵蝕人心的和平。看看卡薩蘭那群腐敗的貴族吧,他們就是這千年和平下的最典型產物。”

“大人......”

法利恩的神情沉寂下來,在他視野彼端,羅蘭俊美的側面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像,散發出冷硬的質感,然而他彷彿碎冰輕擊的清冽嗓音卻隱隱透出一絲熱力,冰藍色的眼眸深處更燃燒著兩團蒼色的火焰。

“如今你也聽見了,舊殼破裂的聲音。”

大神官感到一股深沉的戰慄自心底湧起,擴散至全身。雖然他早就知道,這位他誓言終生侍奉的主君內心深處潛伏著一頭巨龍,這頭龍的名字就叫作“野心”,但他還是頭一次這麼深切地感受到龍正從長久的睡眠中甦醒。

羅蘭輕輕撫mo額心的藍寶石飾物,綻開只能用“欣然”一詞形容的笑容。

“我很高興能生在如此有趣的年代裡,法利恩,真的。”

******

迷霧森林,即使在有[神之棄土]之稱的卡薩蘭西境,依然是一處讓人聞之色變的禁地。不但因為種種可怕的傳說為它鍍上一層神秘的色彩,主因是千年來確實沒有一個人進入迷霧森林後還能出來的例子,因此歷代魔導國國君都明文把這裡列為禁區。

然而在極少數人眼裡,迷霧森林非但不是恐怖的“魔域”,還是像自家後院般來去自如的地方。這些人樂的把國王的法令做擋箭牌,在森林深處進行秘密的非法活動,偶而將一兩個幻想成為勇者闖進來的冒失鬼打發去另一個世界,為迷霧森林的邪惡名聲再添血的註解。

儘管最近多了批狠角色在林子周圍遊蕩,這些森林住客也沒真的放在心上。首先迷霧森林確實一如其名終年被濃霧覆蓋,林裡暗無天日,沒有地圖的人進來只會迷路到餓死為止;再者森林裡到處是變形植物和食人魔獸;一踩到馬上完蛋的無底沼澤以及眾多天然或人為的陷井,即使是“宮廷術士團”的頂尖術士們恐怕也無法克服這些難關。所以,他們依舊放心地各做各的事,頂多是接到任務進出森林的時候得費點功夫罷了。

這一天,就有一個迷霧森林的住客悄悄避開監視者們的耳目,潛入森林。一直跑出裡許,他才一邊大口喘息,一邊搖搖晃晃地靠向一棵大樹。在他身後,一長列殷紅的血點延伸至遠方。

“榆。”

和聲音一樣突兀出現的來者身披灰袍,臉也隱藏在兜帽下,但從有點冰質的嗓音聽得出是個女性,年紀似乎也不大。 一看見她,被喚作榆的男子登時露出幾分嫌惡之情,夾雜著更多的懼意。

“你來幹什麼!”他粗聲粗氣地道,“還有,別叫我代號!”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何來找你的話——”女子只當沒聽見對方的後半句,自管自道,“我可以馬上幫助你回憶起來;如果你是假裝不知道的話,我也可以迫使你說‘我現在想起來了,快住手’——你選哪一種?”

“兩個都不要!我還想留著腦袋吃飯。”

“一個蠢才和違紀者的腦袋,不要也罷。”

女字依舊用那種沒有變化的冷靜口吻說話,然而她的語尾卻接著一聲淒厲的慘叫,嚇了榆一大跳。只見一具渾身染血的屍體從附近的樹上滾下來,被撕成一條條的衣服勉強能辯認出是件術士長袍,左胸的三葉草(注:三系魔法師的代稱)徽章還有卡薩蘭宮廷術士團高級幹部的標誌。可是現今這名原是高段法師的人物只是支離破碎地躺在一堆爛葉上,身上還趴著一隻與豹子差不多大的異獸,正用一雙充斥著腥殘獸光的眼睛瞪著榆。視線相對的剎那,年輕的黑咒術師不禁打了個寒噤,臉孔變得唰白。

“所以我說你是蠢才,連被跟蹤了也沒感覺,你當吉西安術士長的手下和你一樣是廢物?”女字不知放出什麼暗示,那頭異獸立刻躍至她腳邊,乖覺的神態就好像一隻溫順的小貓,舔舐腳爪的姿態也十分相似,只是必須忽略爪子上的血漬和肉塊。

“我......”這回榆臉上浮現的是受傷和屈辱的顏色。

“這個人也算得是個人才了。”不理會部下,女子抬足輕踢那具血屍,彷彿自言自語般低聲道,“在我速度最快的使役魔獸的撲擊下,居然還能及時張起一道防護罩,真不錯,何況他只是個三葉草。聽說吉西安術士長是最高階的五葉草,不知會不會有和他交手的機會。”

女子轉向部屬,兜帽下的雙眼閃著冷諷的笑意。

“現在你明白了?這世上多得是憑你那種程度遠遠對付不了的敵人,不要以為當了黑咒術師就了不起,你只不過是個見習生罷了!”

“是。”榆不甘心地應道� �女子瞥了一眼他帶血的肩頭,微露笑意:“不過看起來傭兵王那一劍夠你受得了,這次我就不處罰你,但你記住,下次再沒得到任務就擅離訓練場,不用我來收拾你,城主大人直接會叫法利恩閣下給你個乾淨——你聽明白了嗎,榆?”

“聽明白了,椿大人。”見習黑咒術師臨時想到一個向上司報復的方法,咧嘴笑道,“不過今後請你也叫我本名,雪露特科爾修斯大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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