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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崩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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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巴蘭克峽谷被熾熱的豔陽烘烤著,無論是裂痕滿布的地面,還是陡峭的巖壁,都寸草不生,透出像日曬而成的焦黃色,偶有動物的白骨從泥裡顯露出來。禿鷲在天空盤旋,尋找果腹的腐屍。

就在這荒涼的環境中,一支長長的軍隊步履維艱地前進,鎧甲摩擦的聲響帶來一絲生氣。人人滿頭大汗,悶不吭聲地走著。惟獨領頭的年輕軍官一副清爽的模樣,好奇地左顧右盼,但他很快也看膩單調的風景,對身後的副官道:“亞法,我餓。”

不幸聽到的士兵都晃了晃。

“閣下,您應該是不會餓的。”回應的聲音如冰清冷,消暑效果一流。

“嗚嗚嗚~~~~”蒼穹軍團長——肖恩普多爾卡雷毫無上司應有的儀態,眼淚汪汪地瞅著部下。換作那六個把他寵上天的徒弟,早就心疼地餵食。但冷酷的軍人毫不動搖:“很抱歉,我沒有為您準備軍糧。”

晴天霹靂。肖恩頓時垂頭喪氣,暗罵女魔頭塞了這麼個大冰塊給自己。

事實上,當初組建時,攝政王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就料到這只除了吃什麼都不懂的大米蟲根本無法勝任軍團長的職位,另外派人接管實權。

亞法維恩布魯克,沒落貴族之子,今年二十四歲,和中城城主一樣是娃娃臉。鴉羽般的黑髮,瑩綠的眸子,標準卡薩蘭人的長相,性格被很多人評價為“不可愛”。博聞強記,才幹出眾,是軍校的優等生,在幾場小規模戰役中都有不俗表現。但是他有個致命弱點:先天體質差,有輕微的哮喘和心悸。在這個年代,如果沒有強悍的實力,頭腦好也難以在軍隊裡出頭。以他的年紀和出生,也混不到參謀的位置。拉克西絲就是看中這一點,把他配給正好相反的肖恩,這項互補的人事案獲得一致好評。

對主君的賞識,亞法很感激。然而,和聲名顯赫的提拉英雄相處了一段時間後,他就明白:自己任重而道遠。

憑心而論,肖恩是不錯的上司。開朗活潑,平易近人,軍團上下都把他當哥們看待。直爽,講義氣,是個不會給人壓迫感,好相處的理想朋友。最大的優點:他不會嫉妒有能力的部下。也懂得因才適用,結合幕僚的分析做明智的判斷,可見他並不笨。只是,他也有非常大的缺點:一,沒威嚴。不止一次被新兵呼來喝去,使喚打雜。後來亞法規定他睡覺也得穿著軍服,戴高階軍官的水手帽,才杜絕了這一荒唐現象。二,太優柔。肖恩對魔獸可以毫無顧忌地揮劍,但殺人,他就手軟了。驅使一般軍人的愛國心、責任感對他統統不管用,他又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自然排斥屠殺沒有深仇大恨的所謂“敵人”。

幸好不用他去衝鋒陷陣。亞法暗暗慶幸,眼角瞥見上司焉答答地趴在馬背上,喝道:“閣下,起來!這樣子成何體統!”

“我餓。”還是這句話,語氣更加哀怨。

額角青筋直跳,亞法氣歸氣,也無計可施,學校從沒教過上司耍賴時要怎麼應付,當下只有妥協:“自己去軍需官那兒討!”

“耶——”肖恩振臂歡呼,策馬奔向後方的輜重部隊,不一會兒捧著乾糧回來,幸福地道,“亞法,要不要?”

“不要!”這種天氣,只有你吃得下。

“大家好象很累的樣子,是不是休息一下比較好?”

“不行,我們必須儘快和希莉絲團長會合。”

“可是你很不舒服啊。”

亞法面孔一板,冷冷地道:“我很好。”他確實有點中暑,但打死他也不會表現出來。肖恩咬著麵餅,一手劃了個符文,不由分說設下降溫結界:“我可不想還沒到戰場,我重要的副官就昏倒了。”本想抗議的亞法聞言沉默。

嗯,面冷心熱,又愛逞強,真的很像露西呢。看著部下線條稚嫩的側面,肖恩眼底浮起懷念的波光。

若不是為了幾個牽掛,他真想回冥界。只剩一縷孤魂的他不屬於現世,也不應對現世造成任何影響。偏偏他走不掉,局勢的發展又把他推到浪尖上。

得知南城的變故後,諾因等人再無法置身事外。一來西境和南城接壤,那邊著火這裡搞不好也會遭殃;二來希莉絲不會袖手旁觀,那可是她的家鄉。據調查,叛亂始於男奴的反抗。南城佔據要職的全部是女性,軍隊也以女兵佔壓倒性的多數,因此過去雖偶有起義,也很快撲滅。但這次的情況不同,奴隸們是有組織有計劃的暴動。先是禁臠弒主——床第之間總是比較放鬆;然後縱火、搶奪武器庫、偷襲魔法師,佐以下毒、放老鼠等陰險計倆。因為是倉促應戰,人數又居劣勢,守衛的一方只有捱打的份。當警備隊聞訊而來,情勢已得到控制。城裡又是一呼百應,幾乎同時起亂。官邸豪宅被洗劫一空,平民男子毆打甚至殺死平日高高在上的妻子,到處是火災、爭鬥、慘叫和咒罵,事態混亂而不可收拾。

但南城的男性畢竟長久處於社會的底層,文盲居多,懂兵法和武藝的更是少得可憐,裝備因為尺寸不合很難套上,又目光短淺加情緒化,常常沉溺於復仇的快感而忘了其他。經過苦戰,集結的大軍一一掃平了這些起火點,只剩下幾座大城鎮仗著地利還在頑抗。而城裡儼然成了人間地獄,年輕女性大部分被*。積壓千年的怨氣爆發的結果驚人,令南城上層為之失色,進而狂怒。

希莉絲也為同胞的遭遇氣憤。而男士們同情之餘,多少有點共鳴,尤其是曾親身體會過當地性別歧視的幾位。俗話說狗急跳牆——狗被逼急了還跳牆呢,何況人,那些可憐男人也是受壓迫過頭嘛。

[咳,這件事,只能說風水輪流轉。]身兼情報部長的宮廷術士長涼涼總結,立刻遭來兩道殺人死光。女兒城公主咬牙切齒:[說什麼胡話!你看不出裡面有貓膩嗎?]

[的確,叛亂的時機配合得太好了,一定有人領導。]軍務長附和。

[我不這麼認為。]中城城主喝著心上人泡的藥草茶,不負責任地發言,[他們那叫有默契、有勇氣、有理想,大家一起爭取自由,這反造得好,加油努力!]他是在場最支援的,因為他也想推翻老妖婆的“暴政”。

在某人發火以前,黑髮少女先一步揪住他的左耳:[請認真討論,諾因。]

[哎喲~~~]

妻奴啊。吉西安心下嘆息,正色道:[就像希莉絲說的,這次的叛亂有蹊蹺,不排除外敵煽動的可能。]

[沒錯!八成是羅蘭福斯那老狐狸搞的鬼!]

[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楊陽插口,[煽動沒有這種效果,內應怎麼能安排得這麼細,應該是內部造反,由高位的人策劃。]諾因揉著耳朵咕噥:[所以才要和那家夥搭上線啊,不然勝利的機率太小了。]

[可是羅蘭現在在北城。]肖恩提出異議。希莉絲白他:[笨!可以和他的部下聯絡嘛!]

[你們不要把目標集中在羅蘭城主身上。]莎莉耶氣派十足地點點桌子,[假設這次叛亂是有人在背後推動,嫌疑犯還有兩個:西城和高階祭司們。從前段時間的衝突來看,高階祭司和梅蓮可城主的關係已經不可能修復了,那她們狠一點的話,就會乾脆廢了她,擁戴蕾雪祭司長即位。那麼一搞,連手都不必髒了。]

[不,她們是制度最大的得宜人,不會主動去破壞制度。]希莉絲搖頭不同意。莎莉耶瞪起一雙寶石藍的眸子:[問題是起義不可能成功啊!只要控制得當,還能緩和社會矛盾,得到美名、男性的忠誠——總之好處多多!]

[你不瞭解她們,那幫老太婆沒這麼靈活的政治頭腦,更不會注意到那些沉痾。]

[對,莎莉耶太高估她們了。]諾因雖然否定,卻朝女孩投以嘉許的眼光,[貝姆特也沒這閒情。]

[殿下,你錯了。]吉西安搖搖食指,[貝姆特城主是不好戰,但他的部下不同。因為豐饒之風的影響,西城的格局已經打破了。過去必須依靠強大的軍隊維持秩序和公平,現在他們反而變成吃閒飯的。無論是為了鞏固地位,還是發洩壓力,他們都會選擇一戰。何況南城美女一大把,沒有比美色更吸引男人了。]

[維烈不會讓他們這麼做。]楊陽皺起眉頭。吉西安嘆氣:[他沒有這個威信。如果他負責補給還好說,可是隱捷敏亞軍已經習慣就地徵取了。而且,我的探子回報,佔領區的三支傭兵團有集結的跡象。]

[所以,我有事拜託你,諾因。]希莉絲起身,定定注視師兄,眼裡有一種讓人不能拒絕的力量,[請你推進南方戰線,壓制西城的侵略企圖,我率軍去援救。這場叛亂不能拖長,給任何一方可趁之機。]

[你要插手?]耶拉姆開口道,眉間有不苟同。希莉絲轉向他,天空色的雙眸射出不加掩飾的野望:[這是個好機會。芙瑞爾的軍隊要鎮守西部關卡,聖殿騎士團人數不夠,我以公主的名義加入,她們無法拒絕。到時我就能一舉擴大我的影響力,和蕾雪分庭抗禮。萬一凱伊將軍有什麼不軌的舉動,也可以及早應對。]

楊陽有些不安,卻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後來她才想到:若內亂是羅蘭一手挑起,各方反應必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希莉絲不會成功,相反,她敏捷的行動在有心人看來可疑至極,最終和正統派矛盾激化,中南兩城徹底反目。

吃完乾糧,肖恩好歹盡責地問了聲:“還有多久到南城?”亞法早有計算:“半天。”

“唉,希望到那裡時,戰爭已經結束了。”肖恩由衷地道,他好鬥卻不好戰。

“大家會很失望,閣下。”亞法提醒——士兵們可不會高興白跑一趟,他們還指望英雄救美,享受佳人慰勞呢。

“來得及也會失望。”肖恩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甩甩頭,“南城的女性很高傲,最多施捨點酒啦食物啦。”亞法有點好奇:“您去過那裡嗎?”

“唔,我對那個城市印象不好。”

想起冒險經歷,肖恩心有餘悸地撫胸。

中南兩城的邊境線很模糊,尤其是和割讓地凡爾加平原相連的西南高原。過去因為邦交良好,彼此都不怎麼在乎,但王室的魔族血統暴光後,關係急遽惡化。地理學家為重新制定地圖傷透腦筋。蒼穹軍團穿越的巴蘭克峽谷,就是“中間地帶”之一。

巴蘭克峽谷位於箭頭山脈,物產貧瘠又沒有礦產價值,人煙絕跡,只有周邊還有些住戶。穿過這裡有一座小堡壘,可以在那兒稍事休整,等待先發部隊的訊息。畢竟他們是不請自來的客人,不好冒冒失失深入人家的領土。

希莉絲率領五千騎兵先行,她和她的部下都是南城人,解釋起來比較方便。

“如果南城的情況如閣下所言,事後恐怕會有摩擦。”亞法神色微沉,士兵們決不會願意在辛苦了一場後,毫無報酬,還被人當乞丐施捨打發,“從現在起,您要以身作則,約束大家嚴守軍規。”長遠看,這次出兵還是有意義的。只要輔佐希莉絲登上城主之位,中南兩城就有望和好。而且,萬一這次叛亂真是東城的陰謀,他們也必須阻止,避免南城步上北城的後塵。

“啊?我不是一直很認真嗎?”肖恩一派無辜。亞法回他一個達到冰點的冷眼,將他瞬間凍僵。

“你很認真?”寒惻惻的聲音。

“我我我不認真。”膽戰心驚的回答。

“你認真就不會成天和大家打鬧,沒個上司樣子;蹺戰術理論課去街上的酒館;在軍議會吃東西打瞌睡。”亞法越說越怒,“還有,連盔甲也不穿,一會兒給我穿上!”

“不要啦~~~盔甲好重,穿了都不能動了。”

某人的神經有斷裂的趨勢:“你想變成刺蝟還是豬?”

“都不想。”肖恩笑嘻嘻地道,“別擔心啦,亞法,我不會有事的,看。”語畢,抽出軍用佩劍往手臂上一砍,只聽得鏗一聲脆響,劍鋒彈開。亞法吃了一驚,這才看清他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

“龍鱗術,沒有盔甲硬得過龍鱗吧。所以咯,我根本不用穿盔甲,哈哈。”肖恩得意地炫耀。拿他沒辦法,亞法只有嘆氣,任他去耍帥。

說話間,不知不覺進入山脈的緩衝地帶。眼前不再是光禿禿的峭壁,而是平緩起伏的丘陵,乾裂的土地出現一些綠意。爬上山坡,一大片刺槐樹林躍入視野,深處一座碉堡筆直矗立,正是他們此行的第一個目標——鎖鏈堡。

肖恩不失時機地鼓勵:“馬上就到了,大家加把勁。”連日來的艱苦跋涉終於要告一段落,士兵們情不自禁地歡呼。確定城牆上插的是西境軍的深紅旗幟,亞法這才放下心,朗聲道:“到那裡以後,各部隊輪流警戒,不可掉以輕心。另外,絕對不許騷擾當地的民眾,違者斬!”包括肖恩在內,眾人都戰戰兢兢地答應。

“亞法啊,去酒館算不算騷擾?”

“你不發酒瘋就不算騷擾。”什麼蠢問題。

“那至少配點淡酒給不值勤的人,大家很辛苦了。”肖恩松了口氣,帶著窮酸的表情道,“也不是每個士兵都有錢上館子。知道嗎,福利,福利是很重要的。”亞法以全新的眼神瞄了他一眼,點點頭。

這一帶是有名的“流放地”。因為南城特殊的制度,一些落選者為避免新城主的猜忌,就躲到邊境安家落戶。希莉絲的家族也曾在這裡待過。鎖鏈堡的女主人就是她的姑媽,溫妮夫人,彼此感情很好,這也是她選擇借道於此的主因。

夏季的田野綠油油的,間或有幾個農夫在耕作,見到大隊人馬,都停下手裡的活。之前已經有一支騎兵經過,領主也解釋了原委,他們並不慌張,只是交頭接耳、指指點點。溫妮夫人是個和藹的統治者,這種窮鄉僻壤也沒什麼油水好撈,所以其他地方鬧得沸沸揚揚,這兒還是風平浪靜,一片悠閒的田園風光。

肖恩不是看著人家門口晾的樹果和乾肉流口水,就是被玩耍的小孩勾了魂,亞法不得不一再拉扯他的韁繩,扳回正確方向。

“好想和希莉絲生個孩子。”肖恩哀嘆。

“目前的時機她不會願意。”亞法潑了盆冷水。

周身沒半根雅骨的青年一到高貴的地方就不自在,幸好堡壘的風格偏實用,內部的裝潢也很簡約大方。精明能幹的副官代替上司和執事交談,安排宿營事務,派出偵察兵,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年過四十的溫妮夫人外表還保養得很好,是位端莊的貴婦人。談吐優雅,寬厚的作風卻不至於讓人感覺拘束。肖恩松了口氣,行了個卡薩蘭的軍禮,還算得體地回應對方的寒暄。

山泉水泡的果茶芬芳醇美,令人唇齒留香。亞法適時表達讚美之情,和女主人聊得十分投機。肖恩卻渾然不知其中的特別,一口喝乾,暗暗咕噥和點心一樣不夠塞牙縫。

他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溫妮一眼就看出來,笑著讓侍者添茶,倒沒有輕蔑的意思。

她的弟弟,希莉絲的父親也是個木訥卻實誠的男子,可惜梅蓮可不識貨,最後不得善終。因此,見識了侄女的心上人,她由衷為她的眼光高興。

“那個,溫妮夫人。”在副官的監督下,肖恩用比平常慢一倍的速度吃完點心,問道,“現在情況怎麼樣?希莉絲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雖然他不願意插手這場戰爭,但既然當初答應幫忙,就要說話算話。何況他也不放心情人獨自打拼。

只是帕爾……想到小徒弟,肖恩心臟絞痛,神色不自覺地沉鬱下來。

“不用擔心,希莉絲一定不會有事的。”誤會了他的表情,溫妮柔聲安慰,語氣不掩對侄女的自豪。一個中年執事行禮上前,將一張地圖攤在桌上。亞法瞄了他一眼——眼下這麼敏感的時刻,還用男性做近侍,實在有點不尋常。肖恩卻沒他這麼細膩,湊過去看。

“打叉的地方就是淪陷區,主要集中在東部一帶。西部基本上已經平定了,只有零星的抵抗,稱不上組織。損失很嚴重,光是火災就多達四百多起。東部的情勢很不妙,叛軍把城裡的百姓當人質,圍困的軍隊不敢輕舉妄動。”

問了幾個細部問題,亞法微微皺眉:“太慢了。就算暴民佔了先機,他們也不過有點蠻力罷了。集結得快的話,連個小村也佔領不了。”執事苦笑道:“我城的正規軍不多,只有一萬五千。聖殿騎士團不到三萬。因為城主大人和眾位高階祭司近來的關係很緊張,她們都無法分出太多的兵力。其他貴族保護自己也來不及,哪管平民的死活。而且,叛軍的行動很迅速。他們一開始躲在建築物裡,弓箭很難發揮。武裝好以後,就發信號讓全城的人暴動,警備隊根本應接不暇。他們還擅長利用小巷逃竄,一些日常用品做的陷阱絆倒追兵。最可疑的,其中有部分人擁有武器和簡陋的皮甲。”

“這絕對是項策劃已久的陰謀。”溫妮夫人沉聲道,“八成是我們內部的人。”

“兩位將軍想必已經被軟禁了吧?”

“嗯,卡特將軍卸職查處,不過蕾雪祭司長為他擔保,前天轉移到下界王宮。凱伊將軍被勒令留守莫爾斯港,接替他的使者大概快到了。”

肖恩困惑地道:“這不是逼他們造反嗎,無論他們有沒有參與,都會失去那個位子啊。”溫妮嘆道:“這也是沒辦法的,總比事後後悔好,必要的防範措施必須做。目前讓人擔心的是凱伊將軍,卡特將軍手下沒有一兵一卒。當然,如果暴動是高階祭司們設計的,就難說了。”亞法眯起眼:“梅蓮可城主比較相信哪位?”

“大人似乎更信任卡特將軍,多數人則相反。畢竟凱伊將軍和芙瑞爾將軍是夫妻,他又出身一個古老的名門望族。”溫妮微笑回答。由於敏感的政治身份,她的訊息很靈通。

“那他們串謀的話,事情就棘手了。”

“希莉絲說,卡特將軍是個老實人。”肖恩提出異議。溫妮笑著注視他:“不是所有人都表裡如一,有時候外表越老實,肚子裡越黑。”

“哦。”肖恩不明白她是在暗示還是陳述一般論,想了想,沒什麼好主意,低頭看地圖,發現一個疑點,“這不是要塞嗎?為什麼附近的城鎮會打叉叉?難道裡面沒有駐兵?”

“這是蘭帕特要塞,通向莫爾斯港的唯一關卡,城防官洛琳少將奉命監視凱伊將軍。”

“原來如此。”話音剛落,肖恩突然全身一震,胸前的水晶鏈子緩緩浮起,發出柔和的白光。

《肖恩,聽得見嗎?》一個溫潤的中性嗓音在他腦中響起。

“楊陽!”肖恩喜出望外,“你來跟我聊天啊?”

魔法通訊安全性不高,任何一個水平足夠的法師都能感應到進而干擾或解讀,但肖恩和楊陽是宿命的另一半,能夠透過特定的道具,締結精神聯絡。因為是純意識交流,毫無魔力波動,保密性一流,不過前提是其中一方閉嘴。

知情的亞法向溫妮和執事擺手示意無妨。

《我才沒這麼有空!》呵斥完不分場合的友人,楊陽直奔正題,《吉西安要我告訴你,凱伊將軍已帶隊啟程。東城的海軍在準備登陸事宜,看起來很有趁火打劫的傾向——完畢!》

轉述了最新情報,大廳裡出現片刻的沉默。

“最糟的情況。”亞法評價。肖恩沮喪地道:“不知道東城的指揮官是誰。”若是羅蘭或帕西斯,他就為難了。

“很快就會知道了。”心不在焉地回應上司,亞法的目光在地圖上遊移,“不知凱伊將軍和羅蘭城主之間有沒有橫向連線的可能。有的話,就說明他們彼此並不信任,但同盟又是必須的。如果不想成為一顆用過即丟的棋子,凱伊將軍只有增加更多的籌碼。”

“那他一定有攻克蘭帕特要塞的把握!”溫妮會意,臉色蒼白地低喊。

肖恩完全在狀況之外,想不通他們是怎麼匯出這個結論。

※※※

蘭帕特要塞北面靠山,南面是南城第一大河神佑河的支流水蒼石之河,地形上是符合要塞的條件,卻沒有多少軍事價值。因為它既不是位於邊境,也不是唯一的出入口。凱伊大可繞過這座要塞,走平整的商道直達首府拉魯。當初楊陽他們旅行時,就連蘭帕特的影子也沒看見。

之所以在這種尷尬的地方建造要塞,全在於它特殊的地理位置。這裡是個至關重要的[結點],為了防止魔獸破壞,必須建起城牆,維護也需要人手,漸漸就發展出城鎮的規模。這也是花村聯盟形成的背景。

要阻擋東面來的軍隊,這裡的駐軍只有放棄地利,偷襲對方的補給。要塞指揮官洛琳少將得到訊息後,就決定這麼做。

凱伊的部隊有四萬餘人,而她手頭的兵力不滿四千,還是算上僕兵的結果。能夠出擊的騎兵只有一千多名,硬碰硬絕對不智。所以她把要塞交給信任的副官梅莉,採取銜尾作戰。

對方應該也預料到,會分出重兵保護輜重。這樣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拖延其程序,使前方的正規軍做好準備。如果她的指揮夠巧妙,動作夠快,還能一路騷擾、夜襲,削弱對方的戰力。若凱伊沉不住氣,挾大軍攻打蘭帕特要塞,在城牆下碰得頭破血流,就更好了。

計劃本身很周詳,然而一照面,她就吃了個大虧。

數千輛載貨馬車在一支步兵大隊的保護下緩緩前進,日頭十分毒辣,人人汗流浹背,辛苦地走著。因此,當偵察兵神色驚慌地出現,一邊大喊“敵人來襲”一邊奔近時,只有極少數人立刻反應過來。緊接著,鋪天蓋地的箭雨粉碎了剛剛凝聚的勇氣。雖然洛琳和她的部下都不是正式的弓騎兵,仗著出其不意,還是造成不小的死傷。

“投降者不殺!逃命者不追!”身先士卒的洛琳朗聲道,“大家都是同胞,放下武器!不要再為背叛者效命!”

聞言,除了個別士兵依然選擇抵抗外,大部分人都露出羞愧之情,不斷後退。最後不知哪個帶頭,紛紛扔下武器跑向前方的大隊。示意“窮寇莫追”後,洛琳惋惜地看了眼篷車,正要下令發射火箭,異變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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偽裝的布簾掀起,冒出無數森寒的箭頭,對準她們的胸膛。下一秒,慘叫和鮮血炸開,只是物件換成了洛琳的隊伍。由於距離近,傷亡極為可觀。當騎兵們好不容易後退,那些埋伏的士兵已跳下車,抽出藏在車板內的長槍,結成整齊的槍陣,緩緩壓來。

“……可惡。”洛琳不得不承認自己低估了對手。凱伊不愧是身經百戰的將領,完全識破了她的計謀。

“撤退!回要塞!”

往好處想,若敵人捨不得獵物,還有扳回一城的機會。當然,凱伊不追擊的話,她也只好認栽,因為她已經沒有再戰的能力。

拋下數百具屍體,無功而返的騎兵們回到蘭帕特要塞,一小隊人馬遠遠跟著她們。穿越護城河,奔進開啟的要塞大門,洛琳一躍下馬,吩咐迎上前的副官備戰,轉過頭的瞬間,一柄細劍貫穿了她的左胸。

“梅莉……!?”難以置信的呼喚和著血噴出。

“錯了。”感到體內的劍拔了出去,身體不聽使喚地倒地,映在她眼中的面容只能用纖細形容,卻浮起一絲惡意的微笑,“我不叫梅莉,我叫梅拉斯。”

那是她最後聽見的聲音。

尚未來得及消化這突然的變故,倖存者們就陷入早就等候著的陷阱。戰馬的嘶鳴,兵刃交擊聲,劍刺入盾牌、槍穿透甲冑的聲響夾雜在一起。僕兵們往下丟石頭和標槍,儘管毫無準頭也不無成效,情勢一面倒。僥倖逃出城的也被追兵射殺,當新的主人走進蘭帕特要塞,城門口只剩下死者和生者。

“辛苦了,梅拉斯。”

被親兵簇擁的高大青年脫下頭盔,露出一張俊逸沉穩的臉龐,正是四將軍之一的凱伊威路。一身鱗甲濺滿血跡的梅拉斯不在意地揮揮手:“進來吧,不過這座小城可養不起你們這麼多人。”

“沒關係,我們歇一晚就走。”

“什麼,那你這麼處心積慮把它攻下來幹嘛?”

“這個我一會兒跟你解釋,確定洛琳的勢力都消滅了?那女人還是有兩把刷子。”凱伊謹慎地確認。梅拉斯白了他一眼:“我辦事你還有什麼不放心。死的死了,活的都在牢裡。至於居民更不用擔心,你的大軍一開進來,他們哪個敢造反。”

“梅莉…不,梅拉斯。”凱伊沉默了一瞬,“說句不好聽的話,你真是像極了女人。”

“廢話!我可是當了十七年的女人!哪像你,威武的大將軍!”梅拉斯冷嘲一笑,卻掩不住深處的悲涼。凱伊搖搖頭:“至少你不用陪女人睡覺。”

“誰說的!你以為軍隊是好混的?”梅拉斯瞪目。會意的凱伊苦笑著舉起手,表示認輸。

已故指揮官的住處透出濃濃的女性氣息,傢俱典雅;手工織的地毯柔軟而舒適;因為是夏天,暖爐沒有用,上面擺放著精巧的瓷器;對面的牆上還掛著兩幅風景畫。只有沙發旁的全副盔甲,交叉懸掛的刀劍透出武風。

“啊~~~這天氣洗個涼水澡就是舒服。”

梅拉斯大步走進,酒紅色的長髮紮成馬尾,顯出優美的臉部輪廓。他本來就是身材修長的型別,換上男裝後搖身一變為俊雅的青年。拍拍平坦的胸,他嘆了口長氣:“終於可以不用戴假胸部,穿沒有隆起的鎧甲。”

“……”凱伊無法理解他的感動,卻由衷體諒他在世為人的心情。

“哪,你現在可以說了。”梅拉斯喧賓奪主地從櫃裡拿出酒瓶,為自己和友人各倒了一杯。凱伊沒有拒絕,徐徐道:“我們既然反了,就一定要成功。但以我們的實力,希望實在渺茫。”

“這我知道,所以你才向東城求助啊,他們也幫忙了,莫非你不相信他們?”

“我不得不懷疑。羅蘭城主是個非常精明現實的人,他看重的只有利益而不是承諾。假使我們成功了,局勢一時還是無法穩定下來,到時中城和西城一齊施壓,他反而會陷入腹背受敵的窘況。”凱伊沉聲分析。梅拉斯微微變色:“你的意思是,我們只是小丑?他用來剷除保守派,贏得主戰派信任的替死鬼?”

“這個嘛,小丑有小丑的做法。即使羅蘭城主,也是這個時代的舞臺上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凱伊淡淡地笑了笑,轉動酒杯,沉吟道,“在我達成他的目的以前,他還是會幫我的,但我也不會任由他耍著玩。所以我讓你當臥底,攻下蘭帕特要塞——梅拉斯,你要密切監視東城的動向,必要時截斷他的補給。我沒有鎮壓莫爾斯港,只帶走了那些達官貴人的家眷,那邊的爛攤子有的他收拾。這麼一來,他也沒有退路了。”

“沒問題。”梅拉斯下意識地行了個軍禮,隨即想起一件事,用一種擔憂的口吻道,“喂,凱伊。”

“什麼事?別學娘們扭扭捏捏。”

“媽的!你才別被感情絆住,壞了大事!你老婆,萬一芙瑞爾擋在你面前,你能下得了手嗎?”

凱伊不動聲色地嚥下嘴裡的酒,連眼神也毫無波動,只有杯中的液體輕輕搖晃了一下。

“她不會,她必須鎮守西部關卡。”

“假設,我說假設。不是沒有臨時換將的可能,如果要動搖你。當然她挺著大肚子效果會更好。”梅拉斯毫不鬆口。凱伊冷笑:“她拖兒帶女我也不會手下留情。”梅拉斯挑了挑眉:“這麼狠!?你不是很愛她?”

投射向他的目光如冰刀犀利。

“你錯了,我恨她。”

※※※

比肖恩慢半天,凱伊也得知了蒼穹、火鳥兩支軍團前來襄助的訊息;而西城的三大傭兵團[血徽]、[逆十字]和[月影]也蠢蠢欲動,只是在西境軍的施壓下暫時按兵;東城的海軍則開向莫爾斯港——各個勢力錯綜複雜地交織在南城的大地上,情勢一觸即發,空氣裡瀰漫的緊張氣味每個人都聞得出。

而中城的東境,也爆發了後來被稱為[不死者之饗宴]的戰前序曲。

對羅蘭而言,這是場多出來的戰役。但反正不管怎麼算都沒損失——不用他供養,不用他出兵,就由得師父去胡鬧,只要別玩昏頭就行。帕西斯卻一改過去的遊戲心態,很認真地打這場仗。

因為楊陽和史列蘭曾經被死靈王關進異空間[勇者的墳場],造成一定的破壞,害他手上的兵力大大縮水;而且他不能操縱怨魂之類沒有實體的不死怪物,數目又打了個折扣,所以他的軍團總共只有十五萬左右。其中最有價值的是三萬多名死亡騎士和石像鬼,剩下都是沒啥大用的殭屍和骷髏。不過他並不打算現在就把壓箱法寶投入戰場,這是將來對付西城騎兵的利器。

魔導國共有一百一十郡,四城各二十,西境十四郡,東境擁有十六郡和良田無數,可惜在貴族的橫徵暴斂和隱捷敏亞軍的踐踏掠奪下,目前只能用貧瘠形容。帕西斯已經佔領了卡拉爾、雷曼兩郡,從地圖上看,就像一隻插入腹地的犄角。而他使用的手法,是典型的“鞭子和糖果”。給予抵抗的領地和村莊毀滅性的打擊;反之就寬和以待,賦稅減半,也不擾民——他的軍隊可不需要女人和酒。

在這樣的壓力和“攝政王要卷財寶逃跑”的流言打擊下,內地的大部分郡不是放棄抵抗就是消極觀望。拉克西絲不得不採取對策,派遣心腹大將韋羅尼卡揮軍五萬,隨行聖職者一百名,阻擋亡靈的程序。

禁衛軍統領韋羅尼卡帕爾羅特和護衛軍軍團長拉蒙赫特贊是拉克西絲信任的兩大宿將,一口氣投入,可見她的決心。

之所以把在東部戰線的拉蒙算進來,是帕西斯認為拉克西絲會使用佯攻作戰。羅蘭已把戰線推向南城,東方沒有了壓力,她會不把握這個機會才怪。另外,他很注意不顯山露水,拉克西絲應該吃不準他有多少兵力,也就不會冒冒失失來個總決戰。

不同於一般的軍官,帕西斯必須一人包辦分析、判斷和決策。不過情報東城的間諜會第一時間呈上來,像他手頭就有一疊厚厚的資料。

“是個美人啊。”看著水晶鏡裡的敵方總司令,帕西斯發出很有個人風格的感慨。

因為剛睡醒,他散著發,衣衫不整的身子透出引誘者的氣質。笑容有些稚氣,也帶著孩子般肆無忌憚的殘酷。

如水氳澤的碧眸漾著深思,隨手將一縷銀髮撥到耳後,帕� ��斯在腦中整和吸收的知識和現實的影象。拉蒙的部隊約莫兩萬出頭,考慮到種種客觀因素,拉克西絲無法分出主力,撐死算它十萬,硬拼勝算也很大。且不論戰鬥力,不死怪物對常人的威懾力就足以萎縮士氣。不過對方有神職人員,來個大規模的超度他就變光桿司令了。雖然他不認為那些聖職者有這麼大的能耐,但還是謹慎點為妙。

不能讓對方選擇戰場。他很快抓住關鍵。提出一個個設想,再自己否決,不斷完善戰略構想,最後打了個響指:行了,計劃得再周詳,也抵不過一個變數,就用最穩妥,後遺症最小的方法吧,拉克西絲也料不到那麼囂張的我會突然轉性。

接過下僕遞上的毛巾洗完臉,他正想收起水晶鏡,心血來潮地調轉畫面。

明亮的夏季陽光下,一身雪白的少女扶著露臺的玉石圍欄,俯瞰庭園裡的噴泉。銀藍色的秀髮在微風中盪漾出令人目眩的漣漪;肌膚白皙如瓷,光滑細嫩;最特別的是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神秘而妖嬈;無心展露的笑顏又如野百合一般清純;層層疊疊的白紗裙微微飄蕩,使她看起來就像風中降臨的精靈。

“啊……我的小公主……”輕撫鏡面,銀髮青年逸出悵然的嘆息。

沒盡過撫養責任的父親,連擁抱這個纖細身影的資格也沒有了啊。

都怪維烈,搞出這麼個局面,但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

只要把那幫傢伙打得翻不了身,就能進行協商了。畢竟東城一對四,即使獲勝也會付出很大的代價。當然他必須有足夠的戰果才能說話,光有面子還不行,只是……唉,又要委屈那個孩子了。

他辛辛苦苦熬了三十年,結果又是師公、又是師公的情人、又是師公宿命的另一半、又是那另一半的靠山、又是師父的兒子後代,一個接一個蹦出來,運氣真正不好,他果然是羅蘭的災星。

至於拉克西絲,她看起來是決心為德修普家族殉道了。可惜,要是她肯低頭的話……不不,她的威望太大,又是舊王室的代表,必須剷除,沒有和解的可能。

希莉絲這小妮子才是不識好歹,害得肖恩師父進退兩難,乾脆……想到這裡,帕西斯秀麗的臉龐殺氣一閃,下意識地握住枕邊的佩劍,思想鬥爭片刻,還是緩緩放開。

算了。他挫敗地嘆了口氣:殺了她,肖恩師父會難過。

必要時,把她俘虜,扔到外大陸去,省得她動歪腦筋。打定主意,帕西斯拔下右腕的手鐲,念了一句啟動語,手鐲應聲幻化成一把纖長秀雅的法杖,正是冥靈之杖。

將杖頭對準鏡裡的紅髮少女,他吟唱古老的咒文。不是下咒或傳送,這個距離就算是神也沒法施展空間魔法;希莉絲又是白魔法師,察覺自己身體有恙自會解除,他是在做“記號”。

下一個,他的不肖子……嗯?小鬼的防範措施做得倒挺到家,鎖定整個城主府吧。

拉克西絲……也不行,意料中事。

然後,華爾特的後代……咦,他抓住維烈做什麼?還剝他衣服!帕西斯瞠目結舌地巴在鏡子上,一字一字讀唇語,露出索然的神情:天氣太熱,穿少點……嘖!有必要用這麼激烈的肢體語言嗎?

眼角瞥見軒風在外頭探頭探腦,笑得像偷腥的貓,更是一頭霧水。

在重要人物身上都打上標籤後,他放出一大群亡靈烏鴉。

死靈法師有死靈法師的做法,這樣消息傳遞也比較快。

好,接下來就是專心打仗。帕西斯攤開地圖。

※※※

第二天,亡者的大軍開始加速前進。

如洶湧的黑潮,淹沒了沿途的村莊領地。兩個淪陷的郡已經習慣了總督府門口站崗的新守衛,街上時不時碰見的骷髏巡邏隊,然而只是耳聞的人們就接受不了,躲在家裡瑟瑟發抖,讓大人物去交涉。

接到報告的韋羅尼卡有點迷惑,在優勢兵力的前提下,把軍隊分成兩到三股是可行的,比如偷襲、比如包挾。可是帕西斯竟然徹底分散,這樣就算佔領了,也守不住。即使守住了也沒用,一旦本隊被擊潰,那些區域還是會回來,只不過在他手裡轉了一圈而已。

難道光復王是個戰爭盲?

帕西斯當然不是戰爭盲。當年推翻英雄王朝時,他就是站在統帥的位子。魯西克雖然擁有傑出的行政能力,打仗卻不是很拿手,主要負責情報和人事;瑪麗薇莎掌管後勤;安迪和華爾特都是獨當一面的指揮官,堪稱他的左膀右臂;菲莉西亞也是優秀的將領,加上她美麗的容貌,強大的力量和戰技,被起義軍尊稱為[女武神]。他們一起橫掃大陸,威名顯赫。

美好的歲月啊。帕西斯長吁短嘆,懷舊是老人的通病。

他的確沒有佔山為王做個土匪頭子的打算,這是為將來伊維爾倫軍的侵佔鋪路,造成根深蒂固的恐懼。所以他大開殺戒,以“間諜”的名義處死有武裝的警備隊員和拉克西絲下派的官員;將抵抗的村落化為片瓦不存、寸草不生的死地;展現亡靈的力量;留下“監視”的標記;還有把當地的聖職者變成屍巫作為傳聲筒。效果也很顯著,一夕間,白旗插滿了東境的中部和北部地區。另外,韋羅尼卡忽略了:帕西斯不是用正常方法統軍,只要一念,軍隊就能迅速集結;也被這不合常理的用兵混淆了對數目的判斷,使得拉蒙的襲擊泡湯。

於是,在百姓心底烙下畏服的陰影,徵收了大量的軍需物資後,亡靈們撤出各地,沿著大道向南挺進。

平原和丘陵構成東境大部分的地理環境,斯帕斯內海為這片大地帶來豐富的降水和溫暖溼潤的氣候,唯一的例外是北部的紅石山脈。因此不死大軍的行進只能用“暢通無阻”形容,直到[河口都市]。

此乃兵家要衝之地,雙方都很清楚。

位於河湖交匯處的凱德蘭城具有要塞的價值,也是阻擋亡靈僅剩的屏障,之後的平原無險可守。從距離上看,侵略者有充裕的時間。但是帕西斯只有一個人,控制那麼龐大的軍隊很費心力,轉化法陣和一些設施也花去他不少力氣,又是低血壓不能不睡覺,只比援軍早一天到達。

望見地平線盡頭潮水般展開的黑色長線,大多數守軍就腿軟了,但還是在長官的喝令下勉力站穩,握緊武器抵抗來自死亡世界的絲絲寒氣。

仗著高度優勢,城頭射下密集的箭雨,傾洩在前鋒的食屍鬼頭上。黑血飛濺,佇列卻沒有產生絲毫混亂,二線的骷髏軍團更是毫髮無傷,只有極少數的箭才能射中它們的弱點脊椎骨,即使如此,碎裂的骨骸也很快重組,再度變成無所畏懼又不知疲倦的戰士。

而且在強大的法力支撐下,骷髏射手發射的箭矢可以輕易貫穿中城士兵的皮甲甚至盾牌。依靠它們的壓制,食屍鬼軍團只付出少量的傷亡就衝到城牆下。不同於需要攻城器械的人類士兵,只憑微乎其微的傾斜角度,亡靈們就能輕鬆攀爬上去。一眨眼工夫,湧動的漆黑浪潮逼近了城頭。

士兵們將早已準備好的原木推下,凱德蘭附近沒有巖場,儲存的石塊不夠。然而,滾動的原木只阻擋了小股的敵人,源源不斷的後援依然前仆後繼。骷髏軍團也配合著拉起強韌的骨弓,協助友軍攻城。終於,一小隊食屍鬼爬上了城牆,鮮血和混亂瀰漫開來。

到處是刀光劍影,慘叫和咆哮,不時有士兵墜落,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殘酷的拉鋸戰持續到夜晚,原本指望能鬆口氣的守軍意外地發現敵人的攻擊反而有加劇的傾向。黑暗對亡靈毫無影響——身為操控者的帕西斯擁有完美的夜視力,食屍鬼的嗅覺和聽覺極為靈敏。

從沒經歷過戰爭慘烈的守軍遭遇了太過嚴酷的攻城方式,隨著體力的下降,恐懼、疲勞、絕望像滾雪球般擴大,如今只剩下不知何時會來的援軍支撐著他們的鬥志。

微弱的光線為源泉湖鍍上一層閃爍的波光,初時誰也沒注意到,當黑暗逐漸被光明驅逐,才陸續有人爆發出歡呼。

而南方的地平線,也出現了綠底金邊的王旗,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燦爛奪目。

儘管亡靈大軍抓住機會猛攻,這次攻擊卻沒能開啟缺口,食屍鬼軍團經過一天一夜的消耗後數量大減,而骷髏戰士根本無法攀上城牆。城頭的士兵也很快反應過來,精神大振地反擊;韋羅尼卡帶領的護國軍穿過吊橋,代替已是強弩之末的守軍撐起防守的重任。

“可惜了。”

睜開祖母綠色的雙瞳,遠方的指揮官低喃,語氣卻沒有多少遺憾的意味。

反正拉克西絲的兩支精銳已經被他牽制住,雖然這本來是席斯法爾的任務。這樣一來,身在南城的羅蘭就不用擔心後方的問題了。

撫mo骨白色的杖身,他疲憊地合上眼。

※※※

創世歷108年螢之月(七月)15日西城隱捷敏亞下界首府赫拉特——

趁著午休的空擋,勤勉的宰相氣喘吁吁地趕到城主府,卻得知上司也趁難得的空閒去練武場了,又馬不停蹄地奔過去。

“老闆!老闆!”

“維烈,你是剛從中城跑過來嗎?”即使早就知道這個部下有多麼體弱,貝姆特還是很無力,看到他的穿著,更是皺起眉頭,“我昨天才剝掉這件風衣,你今天又套上了,也許我該把它撕掉。”

聞言,維烈面紅耳赤地護住領口,像要被強暴的小姑娘:“我…我不習慣穿短袖。”

“你不熱嗎?”他看著都熱了。

“沒關係,我可以忍受。”維烈笑得清爽無比,隨即想起來意,設下隔音牆,“啊,老闆,說正事,我聽說夏亞他們要攻打南城,是真的嗎?”貝姆特將閃空插回劍鞘,平靜以應:“我個人是不支援,本土的事都忙不完了,不過只是撈一筆的話,我不會阻止。”

“老闆,這會使得我們和中城的關系惡化的!豐饒之風後,我們本來有望改善邦交,尤其是眼下的時機點,更加重要。但這麼一來,中城會感到威脅……”

“我知道,如果我和德修普打起來,只會讓羅蘭福斯漁翁得利。”貝姆特打斷。維烈松了口長氣,露出笑容:“是啊,我們不能自相殘殺。”

“……我可不認為德修普是‘自己人’。維烈,你想得太天真了。我們和中城還有結盟的條件,和南城決不可能。那還不如儘量打擊它,讓它做不了羅蘭福斯的擋箭牌。可惜,就像你說的,再開搶劫的先例,我們和中城的舊怨會一併勾起。所以沒有機會的話,我不會讓那幫小子貿然行事。”

“不能退兵嗎?我怕…他們控制不住啊。要是真的發展到那地步,希莉絲和肖恩的部隊會和他們正面衝突,那就一發不可收拾了!”維烈懇切地勸道。貝姆特有些為難:“唔……買肖恩的面子,好吧。”畢竟是讓西城富饒的大恩人。維烈喜出望外:“謝謝!”

“別高興得太早,未來的局勢實在不樂觀。照目前的進度,起碼要再過兩年土地才能真正肥沃起來,一旦戰爭爆發,還是會有補給困難。雖然為結盟提供了有利條件,但可以斷定會是一場苦戰。”貝姆特犀利地指出。維烈的臉色暗沉下來。

“我才說句重話你就擺苦瓜臉,太沒用了,不會想想辦法嗎?”

“呃…這個,就算實行先進的水利法,要短時間內改變土質,還是不可能的。”維烈苦惱地道,“同盟的事我倒可以說項,就不知我夠不夠分量,帶兵打仗我也不在行。”越說越覺得自己是真的很沒用。貝姆特擺擺手:“行了行了,逗你呢,去休息吧。”正被太陽曬得頭昏的維烈依言撤消結界,轉過身準備離開。

“慢著!”突然想起一件事,貝姆特揪住他的髮尾,“差點忘了——鍛鍊。”

“啊!?”

“啊什麼啊,我明明是舉世無雙的好上司,卻因為你動不動昏倒,背上虐待部下的汙名。瞧這副白慘慘的樣子,至少把皮膚曬黑點。”說著,貝姆特叫來兩個高頭大馬的士兵,架起清瘦的宰相走向女兵的營地——西城城主還是體貼的。

“不要啊~~~~老闆~~~~”

淒厲的哀號隨著被拖走的身影漸漸遠去。

※※※

終於解放的維烈食慾不振地來到餐廳,坐到固定的位子,累得連倒水的力氣也沒有。特地端來飯菜的軒風注意到幾個女戰士嬉笑著走向他:“這裡有人嗎?”

她們的笑容有相當的捉弄成分,維烈看出來了,還是回以溫和的淺笑:“啊,請坐。”

對方反而不好意思了,收起輕慢的態度,紛紛坐下。軒風適時插進去,僵笑著接受“大姐頭”的招呼。

魔界宰相的吃飯速度可比蝸牛,雖然女戰士每個的飯量都比他大得多,還是早早解決,大方地拍打他的肩膀,笑著離去:“你很努力,加油哦。”意思意思,精神可嘉。

“呃,謝謝。”維烈只有苦笑,差點被拍得岔了氣。

“貝姆特太過分了,你只要擅長文書工作就行了嘛,還強迫你做什麼體力鍛鍊。”看到他灰頭土臉,衣服上東一塊泥西一塊泥的狼狽模樣,軒風情不自禁地抱不平。維烈綻開不同於剛才的笑容:“老闆是為我好,也不是硬要我成為戰士,只是希望我的體質鍛鍊得好一點,別再動不動昏倒。”可惜沒用,魔核啟動後,他的身體就定型了。

“嗯~~~”軒風定定注視他,突然迸出一句,“維烈,你喜歡什麼樣的女性?”維烈手一滑,切到盤子:“為、為什麼這麼問?”

“好奇唄。”

……真是充分的理由啊。維烈哭笑不得,再次深刻體會到女性是多麼蠻不講理的生物,這明顯是屬於私人領域的問題。軒風笑嘻嘻地補充:“而且你是好男人,孤家寡人太可憐了,反正我很閒,你把你的理想擇偶條件說出來,我會幫你留意。”

這並非打趣,而是真心實意的建議。

因為長期和各式各樣的男人交往,她對男性的體察遠比一般女性敏銳,何況兩人的交情不是一天兩天。

這個男人不是那種酷哥或個性派美男,乍看甚至有些缺乏顏色,沒有一眼就吸引人的強烈特質,但是他擁有的強大包容力和細膩體貼的心思,卻會使任何女性產生好感。

容貌也不是帥到像電影明星那樣令人傾倒,卻有一種良好的教養,如沐春風的微笑帶著引人親近的魅力,總之是傳統知性青年的典範。這種幾乎絕種的貨色,放著蒼老太可惜了。從友人那兒聽來的故事也讓軒風無法袖手旁觀,這個溫吞的傢伙自己是不會主動出擊的。

聽出她的關懷,維烈無奈地笑了:“你和楊陽一樣,我很感謝你們的好意,不過我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打算,只想平靜度日。”一次教訓就夠了,他不想再為愛痴狂。

“那至少說說你喜歡什麼型別。”軒風不死心,繼續刨根問底。維烈嘆了口氣,不得不妥協,想了想,道:“都喜歡。”

“都喜歡?”軒風驚訝地重複,難以置信地追問,“沒有特別喜歡的?”

“這個…真的沒有。”維烈也覺自己濫情,紅著臉訥訥,“除了太性開放的。”那一類的他招架不住。

怎麼會這樣?軒風託著頰煩惱,如果她知道對方的身世,就不會奇怪。

維烈沒有母親。

身為複製人,他只有一個佔據全部家庭生活的父親。之所以沒有情感失衡,是因為他有一群阿姨。

嫵媚溫柔型、嬌俏活潑型、冷豔智慧型、直率開朗型、天真可愛型……環肥燕瘦,各式各樣,幾乎囊括了所有種類的女子集團,向他投射出母愛,幼小的男孩自然也平等地喜愛著她們。

這種博愛,遺傳給了同樣是複製人的楊陽。

若非這對父女都溫和自制而有深度,一定會變成花花公子和通吃的GL。

不同於把女人當病菌隔離的基連,維烈是真心喜歡女性這種生物。儘管常常覺得難以勾通,但喜歡就是喜歡。

解釋了原委後,軒風這才恍然大悟:“哦~~~原來你有戀母情結啊。”

“……不是戀母情結。”

“哎呀,沒什麼啦,男性多多少少都有。對小孩人格形成影響最大的父母,在戀愛時會作為潛意識基準。”軒風一派專業人士的架勢,興致勃勃地探出身子,“那你最喜歡哪個阿姨?”

“都喜歡。”老答覆。

軒風挫敗地握緊拳頭,百折不撓地諄諄善誘:“總有個最特別的吧,比如哪個和你爸爸最登對。”維烈心一動,腦中慢慢浮現出一個朦朧的影子。

“很有領袖風範,喜歡運動、槍支和電玩,心血來潮就駕著太空船去探險,笑口常開,幽默風趣,氣量大,稍微有點急躁,豪爽,奔放,穿軍服,黑髮……”自動消音。

“豪爽?奔放?喜歡槍?你的喜好怎麼這麼奇怪呢?……咦,維烈?”正納悶的軒風瞥見對座的人身形僵硬,戳戳他。維烈還處於石化狀態,因為那個身影竟然不是女性,而是個面容纖細,卻英氣磊落的青年。

難難難道我潛意識是把優叔叔當成媽媽!!!???他在心裡哀號。

身在地球的首代魔王打了個噴嚏,只覺背上一陣發涼。

不不不,一定是哪裡搞錯了。魔界宰相搖頭否決,拍胸安撫狂跳的心臟:優叔叔一點也不女性化啊……對了,是父親的緣故。

基連的存在感太強,無論男女靠近他都有一種陪襯的感覺。惟有優,和他並肩而立也沒有絲毫遜色。一顰一笑,彼此的互動更透射出雙倍的魅力。

唉,可他們還是朋友啊,這樣的定義對優叔叔太失禮了,希望姑姑沒想岔……啊!

莫非當初我對瑪格動心,就是因為那種相似的氣質嗎?

再次石化。

“你到底怎麼了啊?一愣一愣的。”軒風大力推他。維烈回過神,臉色發青地看著她:“軒…軒風,那個人不是女的,是男人。”

少女雙目粲亮,非但沒有露出嫌惡之色,還興奮得不得了。

“哇——原來維烈你是Gey啊,太棒了!他人怎麼樣?帥不帥?”

“不是的,他是我父親的……”朋友二字被高八度的尖叫封殺:“是你爸爸的!?太慘了!那就只有退讓了,不能和爸爸搶男人啊!”顏面掃地的西城宰相加重語氣:“請你聽我說……”

“不必說了,我都明白。”軒風悲天憫人地拍拍他,語重心長地道,“沒關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還可以在現實中找,比如貝姆特就不錯。”維烈徹底沉默了三秒鐘後,用無力的口吻道:“你說……老闆?”

“對啊,很配吧,我每次看到他和你在一起都這麼想。”

“可是,你不是喜歡老闆嗎?”

“不要緊,我忍痛割愛,為了偉大的同人事業!”軒風說得慷慨激昂。判斷出再和同人女交涉下去會背上一生的汙名,維烈抱起托盤,戰略性撤退。

“等等我!”

眼看獵物跑了,軒風急起直追。

※※※

絲絲縷縷的漆黑長髮披散在如茵的綠草上,形成驚心動魄的綺麗畫面,發下是一張清冶皎潔的俊容,雙眸因沉睡而閉闔,細長微翹的睫毛隨著呼吸輕顫,比例完美的身軀慵懶地舒展,前胸攤著一本故事書,幾隻蝴蝶圍著他飛舞。

楊陽以寵溺的眼神凝視幕天席地睡在庭園的黑髮神祗,送出一道小小的旋風,讓他睡得更涼快後,低頭看手裡的信。

過了一會兒,她撲哧笑起來,越笑越大聲,最後抱著肚子嗆咳。

“你笑什麼?”一個清越的男性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啊…諾因。”楊陽擦乾眼淚面向來人,沒有指責他不經主人允許擅闖,一方面是習慣了,另一方面是急於把好笑的事和他分享,“維烈來信了,說軒風把他當成同性戀呢,哈哈哈。”諾因蹙起眉頭,一臉難以理解:“同性戀?那家夥為了那個什麼公主毀滅了一個大陸外加殺人無數,怎麼可能是同性戀!”

“是啊,所以才好玩。軒風這個人,只要看到長相好看的男人都會把他們配對。”

“女人……都是這樣嗎?”

“咦!你碰見過?”楊陽一訝。諾因不堪回首地咬牙:“這裡的女人也是!誹謗我和吉西安、雷瑟克的關係!還設計我和……我和……總之!不可理喻!”聽出他的言下之意,黑眸浮起狡黠的笑意:這樣啊,那我會和她們談得來。

卡薩蘭滿願師是把狼尾巴藏起來的隱性同人女。

艾斯嘉的男士們前途堪憂。

“不氣,不氣。”潔白的小手輕柔地拍撫,欺騙著純潔的小羊,“她們也是喜歡你們嘛。”諾因冷哼:“我才不要這種喜歡!那家夥的信上還說了什麼?”

“哦,維烈心裡有些困惑。他和我的身世很特別,我們都沒有母親,所以他潛意識把我爺爺,他爸爸的一個男性朋友當成母親,在戀愛上也把影子重疊了。他很困擾,感覺對爺爺和那一位不敬。”

“這有什麼,他喜歡的還是女人不是嗎?我也喜歡和我媽媽相同型別的女孩子:溫柔、愛笑、知性、有氣質——但是不能懦弱。”諾因用憧憬的口吻道,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微笑。楊陽怔怔注視他,心底泛起異樣的感觸。

諾因很少笑,總是皺著眉,薄唇微抿,高傲的神情讓人產生距離感。

而現在,他笑了。

如霧的輕笑柔化了冷厲堅銳的氣質,使他整個人像發著光,一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

“諾因,你為什麼老是板著臉?”楊陽好奇已久了,她這個朋友雖然性子傲,卻和貴族膚淺的傲慢有本質區別。他不是輕視人,是無視人。

單純的自我主義者。

“啊?哦,是老妖婆啦。她說你若做不出笑臉,就給我抬高下巴,用眼角看人,擺出王子的架勢。這倒挺合我的脾胃,就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原來如此。楊陽抹汗,由衷地道:“你真是受到她很大的影響。”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姑侄。諾因像尾巴被踩到的貓一樣跳起來:“胡說八道!我才不甩她呢!”楊陽聳聳肩,不跟他辯,反正事實擺在眼前。

不過,諾因對拉克西絲陛下的定位應該是“父親”吧,才沒把她當成理想物件。

……那也太可怕了,兩頭吼獅。

“你在想什麼?”諾因敏銳地嗅出一絲令人不快的氣息,眯起眼。楊陽賠笑:“哈哈,沒什麼啦。那個,諾因,等你結婚以後,把女兒給維烈好不好?”她說得像童話書裡的魔女。諾因一呆:“我女兒?他要我女兒幹嘛?”

“不是他要啦。我在想,他一直孤零零的太可憐了,可是他對尋常女子又不動心,只有…嗯,和優叔叔氣質類似的才有感覺。我聽他的形容,你和優叔叔很像,瑪格也是。但瑪格死了,你是男的,不能和他……呃,發展戀情,莉莉安娜又不是這種人,所以只好著落在你女兒頭上。”來個美少女養成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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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因突然沉默下來,紫眸射出奇特的眸光,看得楊陽心慌意亂,莫名的退縮。

說?還是不說?一霎不霎地觀察她,中城城主在腦中冷靜地分析,彷彿一個耐心而經驗老道的獵人,捕捉獵物的一舉一動,判斷下手的時機。

而獵物的反應告訴他:還不是時候。

現在告白,楊陽不是嚇得逃的遠遠的,就是徹底關閉心門,不給他絲毫機會。而他不會用暴力讓她屈服,吉西安那一套也學不來,到時就麻煩了。

先慢慢親近她,讓她卸下防備,進而接納,再扔掉友人的面具,一次成功。

“那是不可能的。”整理完思路,諾因別開視線,笑了笑,“我的女兒不會給他。”維烈也不會要,那可是他的外孫女。楊陽松了口氣,剛才的慌亂煙消雲散,只是心跳還有點快,直覺的沒有多想,當作是政治原因了事。

“話說回來,他怎麼會把這種丟臉的事告訴你?”

“哦,是軒風纏得他快瘋了,也不聽他解釋,他要我寫封信給軒風。”

“女人只聽自己想聽的。”諾因輕嗤。楊陽失笑:“是大部分人類都有這個傾向。”諾因甩頭,紅寶石耳墜跟著跳蕩,在陽光下發出眩目的光澤:“我才不會,你最好也別欺騙自己。”楊陽總覺得他意有所指,卻說不出所以然,只好漫應了一聲。

“好無聊。”諾因伸了個懶腰,快活地邀請,“去逛書店吧。”楊陽心裡樂意,嘴上卻忍不住數落:“你可真閒。”

“我工作完成了。”他才沒摸魚!

“眼下的局勢,我們這樣玩樂,不太好吧。”楊陽猶豫地道。諾因嗤之以鼻:“奇怪的邏輯。難道你不玩樂,局勢就會好起來了嗎?擺出一副鬱卒的樣應景,叫做虛偽。”楊陽默然片刻,分辨道:“但…但是你至少該擔心吧,我也罷了……”

“擔心有屁用。”連粗話也冒出來,“我擔心羅蘭福斯也不會翹辮子,那老狐狸什麼都算計好了,包括希莉絲的行動,西城的退兵——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好的方法。”楊陽嘆氣:“好吧,你說的對。”歪理,正常人應該積極思考對策。

“史列蘭!……你睡迷糊了?東張西望的。”

暗黑神不知何時坐了起來,四下看了會兒,手指一個方向:“那裡有大量的亡靈氣息。”諾因眼神一動,沒有說話。楊陽反射性地看向他,提出無言的詢問。

“嗯,是帕西爾提斯。”

“他終於還是出手了。”楊陽長嘆,內心百味雜陳。諾因沉吟道:“那個變態似乎有什麼打算。”

“怎麼說?”

“除了魔武大會那一次,他不是都隱身幕後嗎,因為肖恩在我們這邊。可是他現在卻積極插手這場戰事,又不是指揮伊維爾倫軍,而是自己帶兵,就像要積蓄第三股力量。”

“第三股力量……莫非是,調停的力量?”楊陽腦中靈光一閃,眼裡湧現出希望。諾因冷笑:“他好象以為我們一定會輸,然後聽他的。”笑容有滿滿的挑釁意味。楊陽拿他這個臭脾氣沒辦法,好言勸道:“諾因,這是個好機會啊,可以避免兩敗俱傷的局面,索貝克果然還是舍不得你和莉莉安娜。”

“你錯了,不打到兩敗俱傷,和解只是妄想。那時侯調停也沒用了,彼此已經是死仇。除非羅蘭福斯腦筋搭錯,才會聽他的——斬草除根是最基本的常識。他也許會假裝停戰休整,但時間決不會長。最壞的情況——對我們是最好,他們師徒倆會反目。所以是我的話,就不會讓帕西爾提斯座大。羅蘭福斯應該會把他最後一分利用價值榨乾,再背地裡捅他一刀吧。”

“羅蘭城主才不會這麼做!”楊陽驚惶地大喊。諾因冷冷瞥了她一眼:“他要王冠,沒這點覺悟怎麼行。帕西爾提斯自己扭扭捏捏,選擇幫他,還打著兩全其美的主意。”

“這太……”楊陽心亂如麻,全身發抖。看看她,再瞧瞧趴在窗臺上專注聆聽的半身,諾因軟下口氣:“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可能羅蘭福斯還沒狠到這個地步,我也不認為我會輸。”楊陽苦笑道:“那一切只有靠你了。”唉,灰暗的前景啊。

“嘿嘿~~~包在我身上。”諾因得意洋洋地道,朝半身揮揮手,“史列蘭,去拿件斗篷包好你的臉,我們出門。”

“哦。”史列蘭輕巧地跳進窗子,跑向衣架。他的本體是劍,沒有冷熱的感覺。目送他的背影,楊陽突然想起一個人:對了,席恩最近怎麼不出現了?

她絕對不相信那個人會就此銷聲匿跡,做個安分守己的好市民。這位聖賢者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他的目的是取代神明和讓肖恩痛苦,那他會有什麼具體的做法?

楊陽想象不出,只有揮之不去的不安沉澱下來,壓在心頭。

※※※

海精靈王子的生活很清閒。

在這個美麗的湖上宮殿,俗世的一切紛爭好象都不存在,寧靜安適,待遇又優厚,正好熟悉新身體,吸收新知識,適應闊別了一千年的新世界。

這具軀殼是特別製造的,和他的靈波非常匹配。教訓一次就足夠,他可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既然世上根本沒有“迪斯卡爾”這個人,海精靈們的下場就不用說了。海底王宮已經被他改造成巢穴……嗯,不得不用這種不雅的形容,反正像他這樣的惡徒,也用不著高尚的名詞。

席恩不急,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曾經為了報復那個幸福的弟弟,整整隱忍了三十一年,只不過他把時間也算進總帳。而這次,他受了千年的苦……

楊陽他們都忽略了:席恩的確還恨著肖恩,但關押他千年,折磨他千年的卻不是肖恩。

維烈賽普路斯。

那個多管閒事的魔界宰相,有什麼資格擺出義憤的嘴臉插手他們兄弟的事?他自己還不是把肖恩往死裡扁,為了一個女人踐踏友誼!

內心沸騰的惡意浮出表面,化為一抹柔和的笑痕。

目前的局勢很好。雖然東城佔了上風,但是添點亂的話,不愁不兩敗俱傷。維烈嘛,暫時讓小莉給他點排頭吃,稍微解氣,大餐由他最後上。

肖恩似乎被衰神附體了,根本不需要他再去打擊——夾在徒弟和情人中間兩面不是人。等到帕西斯被協調神吞噬,還有的他痛苦。至於他那些同伴,要知道,戰爭中出意外的機率是很高的。

儘管心裡打著惡毒的盤算,席恩大致還算是與世無爭。一來軍略非他所長;二來沒有干涉的本錢;三來,現在還不是出手的時機。

所以他安心當他的客人,只是這些天有件事困擾他。

羅蘭福斯。

無論是他本人的觀察,還是從收集的情報看,這位東城城主在為君的素質上,以及人格的深度和廣度都超過了英雄王,但讓他介意的不是這些。

他總覺得在哪裡聽過那個人的聲音。

並非見面的時候,而是……很久很久以前,他還不是這個身體的大黑暗時代。

可是,不可能啊。席恩困惑地皺起眉,挖掘記憶:我調查得清清楚楚,他明明只活了三十一年,也沒有魔法能夠回溯過去,而且我對他的臉毫無印象。

大概是相似的人吧。話說回來,世界之鑰可真勢利,換了新主人,天杖倒忠義。

嗯,把天杖的封印解開,給那幫傢伙添個助力。

“迪斯卡爾殿下。”一個輕柔的女聲打斷他的沉思,抬起頭,對上一張酡紅的俏顏� �“席斯法爾將軍請您過去一趟。”

“謝謝。”席恩禮貌頷首,合上書起身。幾個簡單的動作流暢如水,帶著獨屬精靈的優雅。他特地保留了種族特徵,省得去學那一套清高的儀態,浪費時間。

引路的侍女紅著臉偷瞄他,其中多數是好奇。要看美色,自家的統治者就夠瞧了。迪斯卡爾的容貌固然也十分出眾,真正吸引人的卻是他的身份——女人總是對“王子”二字沒有抵抗力。

還有他冷冷的神色也被不少侍女定義為王子的派頭,春心大動。但相處過的人們都知道,迪斯卡爾並不驕矜,是個隨和的人。可惜抱持幻想的還是佔大多數。

席恩沒有遲鈍到感覺不出那些視線,也沒放在心上。愛情和親情一樣,是一種不牢靠的情感,他有深刻的親身體會,何況這只是最最膚淺的傾慕。

羽族將軍席斯法爾克雷因在軍部會見海精靈王子,羅蘭離開期間,他負責所有的軍務和後勤。

蒼炎色的直髮披散在深藍的軍服上,白皙的臉側各有三叢羽毛。細長的眼,筆直的坐姿,整個人讓人想到古老畫卷上的名貴長劍,優美而鋒利。

而站在他對面的男子就像一泓深潭,湛藍的發隨意挽成一束,精靈特有的勻稱體態罩著黑絲絨長袍,冷然沉靜的神情宛如學者,淡漠的眸光有效地隔絕了他人的探視。

“請坐,迪斯卡爾殿下。”席斯法爾做了個手勢,單刀直入,“我今天找您來,是想問您住得慣嗎?生活上有沒有什麼不便?”雖然遠比馬爾亞姆會做人,但是面對同為異族的同胞,他還是不習慣虛與委蛇。

“這裡很好,大家都很友善。”席恩的吐字略帶古語的腔調,卻別有一股動聽的韻律感。席斯法爾放心地笑了,問道:“那麼,您有長住的打算嗎?”

問之前,他已做好被拒絕的準備。

精靈是獨善其身的種族,海精靈尤其徹底。千年前,也是因為這種避世態度逃過魔族的屠殺和之後的災變,更不會無緣無故搬遷到陸地上。而且他們和東城城主沒有利害關係和交情,壓根沒有襄助的義務。

果然,迪斯卡爾搖了搖頭。

“老實說,我個人不想,但看埃娃的樣子,記憶恢復後也會賴著不走。”

席斯法爾尷尬一笑,為僚友說話:“這個,馬克人不錯的。”席恩啜了口茶,精靈的品位讓他品嚐出這杯茶有多麼地道,不禁又喝了幾口,像小孩般新奇:“很好喝。”

“啊?您喜歡的話,回頭我讓侍女給您送兩大包。”

表示謝意,席恩搬出早就想好的措辭:“我知道馬爾亞姆將軍人很好,問題是他和埃娃的壽命不同。一旦他去世,叫埃娃怎麼辦?”席斯法爾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也詫異他的理由不是種族隔閡,想了想,道:“我個人認為,只要真心相愛,即使只能相處幾十年也彌足珍貴。壽命相同的人類,也有一方意外早亡的例子。”

“這…您說的沒錯。”席恩露出遲疑之色,半晌嘆了口氣,“罷了,若是埃娃執意,我不會阻攔她。母後那邊,由我去說。”

“呵呵,感謝迪斯卡爾殿下的體諒。不過我很意外,我本來以為精靈是討厭人類的。”席斯法爾眼中浮起由衷的好感。席恩點點頭:“多數族人是如此,我和埃娃算是特例吧。她單純喜歡親近人,我是想研究人類的文化。從第一次到沉船探險,發現一本魔法書,我就很想接觸陸上的法術系統。”

“哦,這太好了,我們很願意和貴族交流。事實上,很多法師翻了您的眉批和一些夾在裡面的書籤後,都覺得受益非淺,竭誠邀請您參加研討會。克林特館長還希望您能幫忙整理散逸和缺頁的古籍。作為交換,他也會開放部分珍貴文獻的藏區。”

席恩有點赧然:“抱歉,我有在書上隨手寫字的壞毛病。”席斯法爾輕笑:“如果您是塗鴉那當然不好,既然是精到的見解就沒人在意了,您考慮一下吧。”

“我很樂意。”

身為薩桑之子,席恩對魔力的感知自然非凡,又有豐富精深的知識底蘊,快速的吸收能力和獨到簡練的歸納力,在短時間內就整和了古魔法和現代魔法,留下大量的筆記和紙稿,也在順道的複習中補充了許多受到戰爭和災難損壞的書籍,這些無一不成為魔法界的瑰寶。

儘管內裡邪惡冷酷卑鄙下流,行為人神共憤天理難容,諷刺的是:從歷史角度,無論聖賢者時期還是作為海精靈王子,席恩的貢獻都遠非肖恩能比。

※※※

希莉絲在南城的進展並不順利。

雖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掃平了幾個淪陷地,在有人質的城鎮卻陷入僵局。叛軍將重要人士集中關在木屋裡,澆上油,只需要一把火就能點燃。即使有魔法師飛進去,也過不了守衛一關。何況飛行的時候是不設防的,城牆上萬箭齊發,準頭不高也足以把人射成蜂窩。反觀平亂軍這邊,因為過去都是男性做僕兵,現在他們罷工不幹了,打鐵、製革、造箭等作業統統停頓,只能用存貨。武器裝備也要自己保養,還有不少攻城器械被弄壞,原先的優勢全部泡湯。

不過,只要圍困幾個月,守城一方終歸會彈盡糧絕,叛軍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們的希望都押在發起者——凱伊身上。

火鳥軍團以騎兵為主,又是急行軍,沒帶任何大型裝置。蒼穹軍團準備就充分了,而且他們還有個所向披靡的軍團長。

肖恩單槍匹馬衝進城,一個龍捲風護住風眼的人質,把看守擋在外面。亞法則指揮步兵奮勇突破,弓箭部隊和隨軍魔法師配合。箭如飛蝗,夾雜著火球和閃電,士兵們或架起雲梯,或拋鉤索,或用攻城錘撞擊城門,殺聲震天,血肉橫飛。守城方雖有高度優勢,卻沒有法師,戰鬥力也遠遠不及爬上城頭的敵人,情勢一面倒。

事後,戰功最大的人卻被副官罵得狗血淋頭,壓根沒有上司應有的氣魄。

“你是不是以為打仗是打架啊?逞英雄也要看看你的身份!有哪個指揮官會以身犯險,丟下部隊闖進敵營的?”

“可…可是,我想這樣犧牲會比較小。”肖恩小聲分辯。

“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士氣低落誰來負責?龍鱗術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你的任務就是乖乖待在後方,調兵遣將,別再給我亂出風頭!”

“那個你比我行啊,當然你來了,我的長處也要儘量發揮……”肖恩樂觀的論調被一聲獅子吼打斷:“那你乾脆去當小兵算了!長官就要有長官的樣子!”肖恩委屈地瞅著部下:“我是想當小兵啊,你看我像長官的料嗎?”

“你是小兵,我第一個斬了你!”強忍將他大卸八塊的衝動,亞法揪起他的衣領,一字一字迸齒而出,“聽著,我不管你的意願,既然你已經是軍團長,就給我幹好!也別光動手不動腦,省得哪天真的變成無頭屍體!要擺平你太容易了,隨便叫個小孩獻花,再拔出匕首往心口一戳——”

“亞法,你好陰險哦!”肖恩驚呼。

啪!掌管理智的神經斷裂,可憐的副官掄起拳頭追逐見勢不妙逃跑的上司。

不同於輕鬆悠閒的情人,希莉絲在下界王宮的交涉毫無樂趣可言。一連攻破三座城池後,聖殿騎士團的總司令凱琳娜大祭司分出部分兵力繼續掃蕩,以慰勉勝利者的名義將他們請到首府拉魯,其中的意義不言自明。

注視桌後臉覆面紗的絕色麗人,紅發少女的心情極為複雜。有氣憤、懊惱、不滿,也有淺淺的感傷。畢竟她們曾經是同學,如今卻變成勢不兩立的政敵。

“辛苦了,希莉絲公主。”蕾雪的嗓音絲毫不亞於美貌,悅耳一如天籟。

“哪裡,為母城出力是我的分內義務。”用毫無破綻的語氣禮尚往來,希莉絲脫下軍用手套,這是南城的風俗,但屋裡實在太熱了,虧蕾雪還能從頭包到腳,“麻煩祭司長關照我的軍隊了,我們打算停留一到兩天就出發。救兵如救火,耽擱不得。”

“不,叛軍大勢已去,剩下的就交給我們,不勞您再奔波。”

“那些小嘍羅是不成什麼氣候,關鍵是凱伊的軍隊。”希莉絲神色微沉。蕾雪笑道:“啊,這您不用擔心,城主大人已經帶兵出發了。以大人的英明神武,想必那批大逆不道的叛徒很快就會俯首稱臣。”

蔚藍如天空的眸子眯了一下,射出刀鋒般的冷光。

“既然如此,我更應該趕上去了。”

“您不相信大人的領兵能力?”

“不是這個問題。以多勝少是兵法常識,正規軍只有一萬五千吧,聖殿騎士團的主力又在這裡,您不認為有些冒失了嗎?加上我和肖恩的軍團,會比較有把握。”希莉絲越說越寒心。蕾雪輕描淡寫地笑了笑,攤開一份奏摺,擺出送客的架勢:“要是大人聽到你這些質疑的話,恐怕會傷心哦。”

“蕾雪——”希莉絲踏前一步,語調沉冷,“你想讓我媽媽和凱伊拼得兩敗俱傷嗎?”

“這真是毫無道理的誹謗。”

“我不得不這麼想。群敵環伺的現下,你不儘快傾全力殲滅叛軍,還搞這種政治鬥爭,不覺得氣量忒也狹窄?”

“希莉絲佛羅倫茲!”蕾雪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門,隨即控制住自己,冷冷地道,“也許你以為你是救世主,但在我看來,你和貝姆特瓦託魯帝沒有區別,都是覬覦我城的貪狼!”

“你的眼光還侷限於西城?可笑!”希莉絲毫不動搖地嗤鼻。蕾雪握筆的手一緊:“你從以前就是這樣,把別人當傻瓜,好象你才是最聰明。誠然,我的政軍成績是及不上你,但我至少不會為了權利,而投靠魔族!”希莉絲微微緩和表情,嘆了口氣:“蕾雪,我之所以不放心你,不是因為成績什麼,而是你太在意這些細枝末微的東西。”

“信仰不是小節,是我城的根基!今天你可以為了一個城主的位子妥協,那明天呢?”

“陛下身上還有多少魔族的血?你怎麼就不開竅!”希莉絲再次氣得大喊,“哪怕她是魔王,也是名正言順,正統的國王!”

“她對我城是正統,那你對我城又如何呢?”蕾雪冷笑反問。希莉絲一窒。

“當初我和你是公平競爭,即使你對考核方式不服氣,也不該借陛下的力量捲土重來。希莉絲,是你把梅迪害成這樣!我很崇拜城主大人,她是個大公無私的人,但如今她不得不為了收拾你搞出來的局面,證明自己的立場迎戰叛軍,和自殺沒兩樣——不安內又豈能攘外?”

“我和她……”

“你還不懂嗎?這無關你和她有沒有協議,一旦你們匯合,我就等於多出五萬‘敵軍’!”蕾雪拍案而起,薄紗因急促的呼吸而顫抖,“我是不信大人暗中支援你、袒護你,不然她也沒必要立我做繼承人。但是你的種種行為,巧合的叛亂,讓我無法不防。”希莉絲啼笑皆非地揚了揚眉:“什麼意思?你懷疑是我掀起這場內亂?那群老太婆這麼說?”不理會她的調侃,蕾雪嘆道:“你從來沒反省過自己,希莉絲。你和血魔是同伴;你的情人富裕了西城;你認魔族後裔為王;偏偏這時候我城又發生暴動,而你非常及時地趕來襄助——這麼多湊巧,難道你還要我們相信你的清白?你要真的為梅迪著想,就該用你手上的兵力趕走那票無恥的賊寇!”

“蕾雪,事有輕重緩急,現在梅迪最大的威脅不是西城,而是東城!”

“我知道。”蕾雪不動如山地微笑,藍眸澄澈堅定,“也許你認為我鼠目寸光,對羅蘭城主的野心一無所知,但在他併吞北城時,我還看不出來,就真的是白痴了。不過,我的看法和你正好相反——我們寧願向東城投降,也決不向西匪搖尾乞憐!”希莉絲倒抽一口涼氣:“你瘋了!梅迪會步上北城的後塵,喪失主權!”

“併入東城,我們至少還能擁有平穩的內政和安定的生活,反過來呢?我們會淪為西城的玩物、糧食、錢包!別對我說你連未來的局勢也預計不到,中城會和西城結盟!以東境目前的情況,決非東城的對手!他們可以忘了仇恨,我們不能!我們不會忘記那恥辱的割讓條約,不會忘記血魔的屠殺,不會忘記那些喪生在灰水河的士兵,不會忘記凡爾加平原上受苦的百姓!”

“……看來沒什麼好談了。”

希莉絲鎮定下來,戴上變冷的手套,行了一禮,走出房間。蕾雪目送她的背影,沸騰的情緒漸漸沉澱,一名暗衛上前耳語了幾句。點點頭,她坐回椅子,深深凝視牆上懸掛的城旗。

※※※

還沒到凱琳娜大祭司安排的營地,肖恩就感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

亞法比他更早預計到這樣的事態,在言談間巧妙地留下火鳥軍團,粉碎對方的分散意圖。但他也很意外南城的統治階級會警覺到這地步,似乎稍有異動就不惜一戰的樣子。

不妙,希莉絲團長恐怕有危險。

竟然選在這個時機窩裡反,她們都是白痴嗎?

但是在已經認定希莉絲圖謀不軌的眾祭司看來,他們才是助紂為虐,想要竊奪她們權利的惡黨,此刻不剷除何時剷除?反正事後往叛軍頭上一推就行了。

肖恩不著痕跡地觀察四周,清楚地捕捉到林間埋伏的身影,南城方面是以涼快舒適為由帶他們進入這片森林,卻不包括監視服務啊。

他固然缺乏政治敏感度,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看出眼下的情勢萬分險惡,那個目的地八成是陷阱,他們進去就別想出來了。

“亞法!”

呼喚的同時,肖恩兩個超大版的風刃出爐。他是用元素之心施法,速度快捷無倫。兩旁的樹木攔腰而斷,響起一片驚呼。亞法的反應也不慢,示意魔法師用傳聲魔法發令:“騎兵下馬,步兵舉盾,弓箭手掩護,後退!樹林外集合!”各部隊訓練有素地互相支援,緩緩後撤。

“閣下,希莉絲團長……”亞法本想說凶多吉少,請他以大局為重,被肖恩打斷:“她沒事!”

為了防止兄長再對他重視的人們出手,他做了一堆護身的法器。透過感應術,也可以確定彼此的位置。

背後風聲勁急,肖恩自動進入戰鬥狀態,格開暗殺者的弩箭,聽音辯位,閃電般竄出,在她射第二箭前,一劍刺入她的頸動脈。

電光火石間,他看清一張猶帶稚氣的麗顏。

“閣下,快!”遠遠的,亞法大喊。張開風翼,肖恩失神地飛回隊伍,抓住韁繩的手微微發抖。

※※※

接應了希莉絲後,蒼穹、火鳥兩支軍團馬不停蹄地退到鄰近的都市索伊拉。對肖恩而言,這是個回憶之地,他卻絲毫沒時間感傷,擺在高階軍官面前的是“今後怎麼辦”這個嚴峻的問題。

士兵們對目前的情況很不高興。他們是抱著支援的目的而來,之前也受到民眾的歡迎和聖殿軍的嘉勉,可是一轉眼,就被當成落水狗痛打,蕾雪的行為在他們看來是不折不扣的忘恩負義。

希莉絲的解釋是:南城的上層已經被叛軍控制,還有少數不屑份子和東城勾結,意圖篡位。她的想法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撕破臉,索性一口氣打壓下政敵。但肖恩和亞法都表示反對。

“我們必須回去,補給不夠了!”

為了甩脫聖殿騎士團的追擊,中城方面不得不拋棄部分輜重,剩下的口糧只有一個星期的份。希莉絲沉聲道:“就是因為補給,我們才要儘快和我媽媽的部隊匯合。”

“梅蓮可城主立場未明,這場叛亂看起來也不是短期內能了結。”亞法持慎重態度,“我們孤軍深入,和任何一方都不易大動干戈。”

“沒錯,聖殿騎士團一定料到我們會去找梅蓮可城主,在路上埋伏。”肖恩用力點頭。希莉絲瞪目:“回去就不會被攔截嗎?”

“不會,先前的伏擊失敗了,以聖殿騎士團的兵力,無法再全殲我們。只要我們乖乖跑路,那件事就可以用誤會糊弄過去。”亞法沉穩地分析。肖恩眼望情人,懇切地道:“希莉絲,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

“你理解?”希莉絲尖銳地反問,“你理解我的心情?她們推她去送死,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

“希莉絲,如果只有你跟我,我拼了命也會去救她,但我們不能拿士兵的生命冒險!”

調整粗重的呼吸,希莉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亞法打圓場:“叛軍士氣不高,數量也不是佔據壓倒性優勢,梅蓮可城主會有辦法對付。等我們退出邊境,表明了清白以後,聖殿騎士團應該也會援助。”其實事情變成這樣,這位南城公主要負主要責任。

“蕾雪已經決定向東城示好,正規軍腹背受敵,情勢極為不利!我媽媽一垮,梅迪等於是羅蘭福斯的囊中物,再難挽回!唯一的機會,只有現在,他們還沒結成盟友的現在!”

“這些我都明白,問題是我們沒有條件打這場仗!”亞法毫不退讓,語調鏗鏘有力。姑且不論補給,和聖殿騎士團正面衝突,一定會損失慘重,之後還有叛軍、東城的軍隊——保存實力後撤才是明智之舉。蒼穹和火鳥是攝政王特地給中城城主的兩大精銳,不能浪費在這裡。

希莉絲眯起眼:“你口氣很大嘛,這是對長官說話的態度嗎?”肖恩起身擋在副官面前,一字一字道:“我贊成亞法的意見。”

“夠了,你們兩個怕事的傢伙,戰機延誤的罪你們擔待不起。我以總指揮官的名義,下令出兵!明早以前拿出作戰計劃!”語畢,希莉絲走出軍帳,留下兩人面面相覷。

雖然肖恩和希莉絲職位相當,但為了協調指揮系統,諾因指定後者為負責人。這個決定不能說錯,只是……

“沒辦法,我召集幕僚們商議,你再去勸勸希莉絲團長。”

“對不起,亞法。”肖恩垂頭喪氣。亞法白了他一眼:“道什麼歉,快去。”

在營地轉了一圈,沒找到人,肖恩踏上冰封的街道。清冷的月光灑落大地,照得視野一片晶瑩剔透。寒氣透過薄薄的衣料滲入肌膚,吐納間白霧陣陣。每一次邁步,都響起宛如玻璃碎裂的清脆聲音。

士兵們非常不願意在這座死城逗留,作為藏匿地這裡卻是再好不過,南城本土的百姓都懼怕靠近。

當初就是在這兒,帕西斯和冒險隊伍分離。回想起來,那裡面應該有什麼誤會。然而,看到眼前活生生的罪孽,還是免不了觸目驚心。

他真是個失敗的師父,連正確的為人處世也沒教會徒弟。

脫下水手帽,肖恩抓抓頭髮,嘆了口氣。白衣的身影在凍結的風景中顯得寥落而悽清。

一空下來,就想起那個被他一劍斃命的刺客。他實在無法把她看成敵人而心安理得。如果因為被傷害而還擊,或者懲奸除惡也罷了,可是戰場上的廝殺根本沒道理,是在“國家”、“大義”、“責任”、“野心”等旗幟下的無謂流血犧牲。儘管生前參過軍,但殺魔獸和殺人根本是兩回事。

在綜合機構東方學舍成長的肖恩沒有愛國情結,民族意識。除了幾個羈絆,現世也和他毫無瓜葛,當然醞釀不出這些情感。因此,站在時代的浪尖上,站在這片混亂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

不過,既然基於自我意志許下承諾,他只有盡力實踐。身為軍團長,他也有義務為卡薩蘭打算,對麾下的士兵負責。

不能讓大家看到這副模樣。揉揉僵硬的臉頰,棕發青年正想往回走,一股奇異的共鳴拉住他的腳。

什麼感覺?轉過頭的瞬間,熾白的光芒充斥了整個視界。因為是幽靈,肖恩沒有閉上眼睛,清清楚楚地望見一道分外明亮的光線從遠方升起,越來越粗,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延伸向四面八方,就像有某個未知的東西破殼而出。隱隱的鳴動搖撼地表,使他站立不穩。最後是一聲轟然巨響,伴隨著爆炸般的強光。

《誓約者!》

熟悉的思波傳入腦海,華麗耀眼的神聖器從天而降。肖恩張口結舌:“你……你……”

《啊啊——終於重見天日了!那個該死的小鬼,竟然敢把偉大高貴的大爺我關起來,不可饒恕!》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這個大蘑菇!”肖恩一把抓住十字杖,激動地搖晃,頗有逼供的架勢。天杖昏頭漲腦地道:《是帕西爾提斯啦!那小鬼不知發什麼神經,把我囚禁在這個鬼地方。》

“帕爾囚禁你?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哦…哦,等等,讓我想想,他好象是說,讓你恢復記憶你會不開心,所以要抹殺我,還有他自己——去!什麼邏輯!》

肖恩沉默下來,握著它久久不語。感應到他的心情,天杖怒氣稍抑,小心翼翼地道:《你跟他鬧翻了?賠個不是就行啦。那小子雖然橫了點,心性邪惡了點,對你倒是真心實意。》

沒有回答,肖恩只道:“不許去找帕爾算帳。”

《嘖,我是這麼小氣的人嗎?》自認心胸寬廣的天杖咋舌。神思不屬地怔了一會兒,肖恩才回過神:“你有沒有解開埃洛爾長老他們的咒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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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開啦解開啦——對了,菲裡尼奧呢?》

“菲裡尼奧?誰?”肖恩一愣。天杖用懷念的口吻道:《我的老搭檔,世界之鑰啊。》

“世界之鑰在附近!?”肖恩大吃一驚,隨即會意:是它的誓約者——羅蘭來了。這訊息他早就從楊陽口中知悉,當下沒放在心上。

《嗯,他還是悶不吭聲的,連聲招呼也不打。》

“原來你們有名字嗎?抱歉,我一直用天杖稱呼你。”

《沒事啦,我的真名‘歐爾菲亞’翻譯過來就是天杖的意思。》神聖器滿不在乎。棕發青年還是過意不去:“這樣吧,我叫你歐爾,你也叫我肖恩,別叫什麼誓約者了。”

《像叫狗似的……》

天杖的抗議被置若罔聞,將它扛上肩,肖恩大步走向營地。

※※※

從裝飾豪華卻符合軍用睡鋪規格的床上坐起,冰宿撥了撥耳際的散發,放棄入睡,赤足走下地面。

身為滿願師,她不能衣衫不整地出去,整理好儀容,才打開門。

軍隊的規矩很嚴格,比如非值勤期間不得隨意亂跑,但這些對神使無效。在護衛的簇擁下,她來到掛著錦旗的會議室門前,輕輕敲了兩下。

已經是一等書記的她很清楚現在不是軍議時間,所以放心地敲門,那個龜毛的傢伙八成還在裡面。

果然,一個清冽如冰的男性嗓音傳了出來:“請進。”

東城城主坐在桌後,蹺著腿似乎在看什麼檔案,抬首朝她綻放出笑意:“哦,冰宿,這麼晚還不睡?”

“抱歉,還不是很適應在船上睡覺。”

“這沒什麼好道歉的啊。”羅蘭的笑容摻入無奈,指指身旁的椅子,“坐下吧,我幫你泡壺茶。”

沁人的香氣在不算寬敞的空間裡瀰漫開來,舒緩心神的淡雅。

“再三天就能靠岸了,辛苦你多忍兩個晚上。”

“趕得上嗎?”

“呵呵,趕得上,我還擔心太快了。”羅蘭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目光不自禁地落在羊皮紙上,隱含深遠的思慮。見狀,冰宿順理成章地問道:“壞消息?”

“不,好消息,師父最近很活躍,把東境攪得天下大亂。”

“你把軍隊分給他了?”聽出他語氣有異,冰宿蹙眉。羅蘭搖搖頭:“沒,他自己召的不死大軍。”

墨綠的瞳迸出犀利的冰焰:“這不是好消息吧。”羅蘭默然,緩緩捲起報告。燭火將他的側影投射在牆上,明暗不定的跳蕩。

“其實師父肯坐上那個位子,是能談和。”良久,羅蘭淡淡地道,“拉克西絲和德修普都沒有野心,之所以和我對著幹,一個是為了家族,一個是因為不服氣。姑且不論德修普,只要王家能夠延續下去,拉克西絲第一個沒意見。我也不在乎形式化的東西,只要實權在手就行,問題是——”

“問題是不粉碎舊勢力,如何穩固新王朝?”冰宿介面。羅蘭苦笑認同。

一旦衝突,誰能保證沒有傷亡?沒有幾萬噸的鮮血灌溉,又哪來的溫床孕育新時代?即使那兩位好運地活下來,也是一級戰犯,非得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否則握手言和也保不了長久太平。

“前段時間我整理了你告訴我的知識,民主制度跨越太大了,不適用我國,君主立憲——城市聯邦結合評議會制度倒是有實施的可能。”

冰宿驚訝地睜大眼,看著戀人平靜的神情:“我想過了,我只能保證我年輕時不腐敗,卻不能保證我老了不昏庸,也不能保證我的後代不會坐享其成,一代比一代墮落。那即使建立了福斯王朝,和德修普家族又有什麼區別?所以,一點點也好,必須讓這個國家擁有自療能力。”

“五大城視其具體情況實行自治。牽涉到各城市、各行業公會之間的利益關係等問題,統一提交評議會共同決定。政務官有不同的級別、不同的分工,分別由評議會的上、下兩院授予。兩院各有所司,互相牽制。上院由我城的原班人馬,各城的投誠政要組成,主管政治、外交、軍事。負責這幾方面事務的官員也由上院指派。下院的成員主要是各商會長,主管商貿、生產,通常不設政務官,由各商會進行協調。”

“遇到重大事件由兩院共同評議。立法方面,下議院根據民意提案交上議院稽核透過。司法方面,由上議院提供司法官人選,交下議院稽核。在這樣的情況下,兩院互相牽制,既能保障貴族的特權,也能維護商人的利益。至於最重要的平民,雖然他們不能參加競選,無法參與決策,但是擁有下議院的投票權,一定程度上保證了他們的利益。暫時……只能做到這個程度,還有許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這樣那幫傢伙也有位子坐了,革除過去的聯絡,成為普通的官僚百姓。當然,前提是他們能活下來。”

“國王是擺設?”捧起變涼的茶,冰宿低聲問。羅蘭又重倒了一杯,笑道:“啊,師父和德修普會願意當的,再給一個民意調查官的副職,他們會高興地成天野在外面。拉克西絲應該會想當個有監察和彈劾權的下議院領袖吧。”

“……羅蘭,你不想當國王嗎?”

“想啊,不然我何必往上爬?只不過我的願望是在有生之年幹一番大事業,而只有國王才能達成這個目標,所以我才瞄準那頂王冠。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能成立評議會制度,也等於是成功了啊。”

嫋嫋茶香飄蕩在空氣裡,伴隨著寧和的沉默,直到被一聲輕嘆打破。

“你師父這麼不幹不脆,你很難過吧?”

“不難過,只是有點失落。”羅蘭若無其事地微笑。

撒謊。冰宿瞪視他,沒有拆穿。羅蘭悠閒地品茗,藍眸轉向她:“你今天找我,不是商量這些事吧?”

“嗯,我想問你那天生命女神的話是什麼意思?”

持杯的手微微一震,羅蘭垂著眼不語,欣賞清澈的茶水。霧氣浮上,凝結在淡金色的長睫上,晶瑩剔透。

“意思是,我失去一次機會。”

“機會?”冰宿很不喜歡他慢悠悠的說話方式。

“我這條命是撿來的,是不自然的生命,按照平衡會有一次死劫,度過就海闊天空,一般是過不去。那幫傢伙畢竟是我的拜把兄弟,決定放水。只要我有一口氣,呼喚秦蒂絲的名字,她就會治好我。因為這是違反法則的行為,只有一次機會。”羅蘭說得輕鬆,冰宿卻無法當笑話看:“而你把機會給了法利恩!?”

“別這麼說,他是我弟弟。”羅蘭覺得她太大驚小怪,“有暮在,我要死也難。”冰宿還是瞪著他,眼裡熊熊燃燒著兩簇火苗。

“哎呀,冰宿,你不是最不相信這種東西了嗎?換個角度,如果是連龍也應付不過去的死劫,那就是人力不可迴天,我認栽。”

“你倒是看得開。”冰宿陰惻惻地道。尚不知大禍臨頭的羅蘭表示謙虛:“哪裡哪裡。”

“哪裡你個頭!”

冰宿抬手就是一巴掌。

※※※

代理城主蕾雪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政敵和她的軍隊從眼皮底下溜走,只能重新設包圍網。首府拉魯到前線的主幹道路都佈置了關卡,騎兵的移動速度很快,只要一處發現敵人,其他哨點的守軍立刻就能趕來。

攔截通訊的魔力網也張開,法師們輪流戒備。

一場會議結束,主會者手邊的酒杯空了三次。

蕾雪以前從不喝酒,這每個人都知道,也沒人感到驚奇。和同學敵對,構陷主君的滋味不好受,何況如今內憂外患,壓力大得足以讓聖人變酒鬼,蕾雪已經很節制了。

神經高度緊張之下,她也感覺不到醉意。

卡特從頭到尾沒發言。這麼敏感的時刻,原本他別說參加會議,被關進牢裡都算好的。但因為他和蕾雪的特殊關係,高階祭司們特別允許他坐在這裡。

散會後,他沒有離開,還是默默坐著。蕾雪也一言不發地整理檔案,面紗下的容顏不自然地緊繃。

“卡特,你怪我嗎?”半晌,她終於沉不住氣,擠出聲音。

“蕾雪,你既然選了這條路,就要堅強地走到底。”卡特沒有正面回答,他心裡當然有不滿,梅蓮可對他有知遇之恩,但他也明白蕾雪是迫不得已。

這位以沉默見長的將軍性格消極,他固然盡忠職守,效忠的卻不是個人而是整個南城。百姓安定就是福,對於從底層爬上來的卡特而言,要他滿腔熱誠地參與一場是非難分的政治鬥爭,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梅蓮可又是基於自我意志選擇了中立的立場,他自然更沒有理由強出頭。而希莉絲和蕾雪之間,無論是正統性還是私人情感,他都支援後者。

“我知道。”蕾?打仗卻不是很拿手,主要負責情報和人事;瑪麗薇莎掌管後勤;安迪和華爾特都是獨當一面的指揮官,堪稱他的左膀右臂;菲莉西亞也是優秀的將領,加上她美麗的容貌,強大的力量和戰技,被起義軍尊稱為[女武神]。他們一起橫掃大陸,威名顯赫。

美好的歲月啊。帕西斯長吁短嘆,懷舊是老人的通病。

他的確沒有佔山為王做個土匪頭子的打算,這是為將來伊維爾倫軍的侵佔鋪路,造成根深� �固的恐懼。所以他大開殺戒,以“間諜”的名義處死有武裝的警備隊員和拉克西絲下派的官員;將抵抗的村落化為片瓦不存、寸草不生的死地;展現亡靈的力量;留下“監視”的標記;還有把當地的聖職者變成屍巫作為傳聲筒。效果也很顯著,一夕間,白旗插滿了東境的中部和北部地區。另外,韋羅尼卡忽略了:帕西斯不是用正常方法統軍,只要一念,軍隊就能迅速集結;也被這不合常理的用兵混淆了對數目的判斷,使得拉蒙的襲擊泡湯。

於是,在百姓心底烙下畏服的陰影,徵收了大量的軍需物資後,亡靈們撤出各地,沿著大道向南挺進。

平原和丘陵構成東境大部分的地理環境,斯帕斯內海為這片大地帶來豐富的降水和溫暖溼潤的氣候,唯一的例外是北部的紅石山脈。因此不死大軍的行進只能用“暢通無阻”形容,直到[河口都市]。

此乃兵家要衝之地,雙方都很清楚。

位於河湖交匯處的凱德蘭城具有要塞的價值,也是阻擋亡靈僅剩的屏障,之後的平原無險可守。從距離上看,侵略者有充裕的時間。但是帕西斯只有一個人,控制那麼龐大的軍隊很費心力,轉化法陣和一些設施也花去他不少力氣,又是低血壓不能不睡覺,只比援軍早一天到達。

望見地平線盡頭潮水般展開的黑色長線,大多數守軍就腿軟了,但還是在長官的喝令下勉力站穩,握緊武器抵抗來自死亡世界的絲絲寒氣。

仗著高度優勢,城頭射下密集的箭雨,傾洩在前鋒的食屍鬼頭上。黑血飛濺,佇列卻沒有產生絲毫混亂,二線的骷髏軍團更是毫髮無傷,只有極少數的箭才能射中它們的弱點脊椎骨,即使如此,碎裂的骨骸也很快重組,再度變成無所畏懼又不知疲倦的戰士。

而且在強大的法力支撐下,骷髏射手發射的箭矢可以輕易貫穿中城士兵的皮甲甚至盾牌。依靠它們的壓制,食屍鬼軍團只付出少量的傷亡就衝到城牆下。不同於需要攻城器械的人類士兵,只憑微乎其微的傾斜角度,亡靈們就能輕鬆攀爬上去。一眨眼工夫,湧動的漆黑浪潮逼近了城頭。

士兵們將早已準備好的原木推下,凱德蘭附近沒有巖場,儲存的石塊不夠。然而,滾動的原木只阻擋了小股的敵人,源源不斷的後援依然前仆後繼。骷髏軍團也配合著拉起強韌的骨弓,協助友軍攻城。終於,一小隊食屍鬼爬上了城牆,鮮血和混亂瀰漫開來。

到處是刀光劍影,慘叫和咆哮,不時有士兵墜落,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殘酷的拉鋸戰持續到夜晚,原本指望能鬆口氣的守軍意外地發現敵人的攻擊反而有加劇的傾向。黑暗對亡靈毫無影響——身為操控者的帕西斯擁有完美的夜視力,食屍鬼的嗅覺和聽覺極為靈敏。

從沒經歷過戰爭慘烈的守軍遭遇了太過嚴酷的攻城方式,隨著體力的下降,恐懼、疲勞、絕望像滾雪球般擴大,如今只剩下不知何時會來的援軍支撐著他們的鬥志。

微弱的光線為源泉湖鍍上一層閃爍的波光,初時誰也沒注意到,當黑暗逐漸被光明驅逐,才陸續有人爆發出歡呼。

而南方的地平線,也出現了綠底金邊的王旗,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燦爛奪目。

儘管亡靈大軍抓住機會猛攻,這次攻擊卻沒能開啟缺口,食屍鬼軍團經過一天一夜的消耗後數量大減,而骷髏戰士根本無法攀上城牆。城頭的士兵也很快反應過來,精神大振地反擊;韋羅尼卡帶領的護國軍穿過吊橋,代替已是強弩之末的守軍撐起防守的重任。

“可惜了。”

睜開祖母綠色的雙瞳,遠方的指揮官低喃,語氣卻沒有多少遺憾的意味。

反正拉克西絲的兩支精銳已經被他牽制住,雖然這本來是席斯法爾的任務。這樣一來,身在南城的羅蘭就不用擔心後方的問題了。

撫mo骨白色的杖身,他疲憊地合上眼。

※※※

創世歷108年螢之月(七月)15日西城隱捷敏亞下界首府赫拉特——

趁著午休的空擋,勤勉的宰相氣喘吁吁地趕到城主府,卻得知上司也趁難得的空閒去練武場了,又馬不停蹄地奔過去。

“老闆!老闆!”

“維烈,你是剛從中城跑過來嗎?”即使早就知道這個部下有多麼體弱,貝姆特還是很無力,看到他的穿著,更是皺起眉頭,“我昨天才剝掉這件風衣,你今天又套上了,也許我該把它撕掉。”

聞言,維烈面紅耳赤地護住領口,像要被強暴的小姑娘:“我…我不習慣穿短袖。”

“你不熱嗎?”他看著都熱了。

“沒關係,我可以忍受。”維烈笑得清爽無比,隨即想起來意,設下隔音牆,“啊,老闆,說正事,我聽說夏亞他們要攻打南城,是真的嗎?”貝姆特將閃空插回劍鞘,平靜以應:“我個人是不支援,本土的事都忙不完了,不過只是撈一筆的話,我不會阻止。”

“老闆,這會使得我們和中城的關系惡化的!豐饒之風後,我們本來有望改善邦交,尤其是眼下的時機點,更加重要。但這麼一來,中城會感到威脅……”

“我知道,如果我和德修普打起來,只會讓羅蘭福斯漁翁得利。”貝姆特打斷。維烈松了口長氣,露出笑容:“是啊,我們不能自相殘殺。”

“……我可不認為德修普是‘自己人’。維烈,你想得太天真了。我們和中城還有結盟的條件,和南城決不可能。那還不如儘量打擊它,讓它做不了羅蘭福斯的擋箭牌。可惜,就像你說的,再開搶劫的先例,我們和中城的舊怨會一併勾起。所以沒有機會的話,我不會讓那幫小子貿然行事。”

“不能退兵嗎?我怕…他們控制不住啊。要是真的發展到那地步,希莉絲和肖恩的部隊會和他們正面衝突,那就一發不可收拾了!”維烈懇切地勸道。貝姆特有些為難:“唔……買肖恩的面子,好吧。”畢竟是讓西城富饒的大恩人。維烈喜出望外:“謝謝!”

“別高興得太早,未來的局勢實在不樂觀。照目前的進度,起碼要再過兩年土地才能真正肥沃起來,一旦戰爭爆發,還是會有補給困難。雖然為結盟提供了有利條件,但可以斷定會是一場苦戰。”貝姆特犀利地指出。維烈的臉色暗沉下來。

“我才說句重話你就擺苦瓜臉,太沒用了,不會想想辦法嗎?”

“呃…這個,就算實行先進的水利法,要短時間內改變土質,還是不可能的。”維烈苦惱地道,“同盟的事我倒可以說項,就不知我夠不夠分量,帶兵打仗我也不在行。”越說越覺得自己是真的很沒用。貝姆特擺擺手:“行了行了,逗你呢,去休息吧。”正被太陽曬得頭昏的維烈依言撤消結界,轉過身準備離開。

“慢著!”突然想起一件事,貝姆特揪住他的髮尾,“差點忘了——鍛鍊。”

“啊!?”

“啊什麼啊,我明明是舉世無雙的好上司,卻因為你動不動昏倒,背上虐待部下的汙名。瞧這副白慘慘的樣子,至少把皮膚曬黑點。”說著,貝姆特叫來兩個高頭大馬的士兵,架起清瘦的宰相走向女兵的營地——西城城主還是體貼的。

“不要啊~~~~老闆~~~~”

淒厲的哀號隨著被拖走的身影漸漸遠去。

※※※

終於解放的維烈食慾不振地來到餐廳,坐到固定的位子,累得連倒水的力氣也沒有。特地端來飯菜的軒風注意到幾個女戰士嬉笑著走向他:“這裡有人嗎?”

她們的笑容有相當的捉弄成分,維烈看出來了,還是回以溫和的淺笑:“啊,請坐。”

對方反而不好意思了,收起輕慢的態度,紛紛坐下。軒風適時插進去,僵笑著接受“大姐頭”的招呼。

魔界宰相的吃飯速度可比蝸牛,雖然女戰士每個的飯量都比他大得多,還是早早解決,大方地拍打他的肩膀,笑著離去:“你很努力,加油哦。”意思意思,精神可嘉。

“呃,謝謝。”維烈只有苦笑,差點被拍得岔了氣。

“貝姆特太過分了,你只要擅長文書工作就行了嘛,還強迫你做什麼體力鍛鍊。”看到他灰頭土臉,衣服上東一塊泥西一塊泥的狼狽模樣,軒風情不自禁地抱不平。維烈綻開不同於剛才的笑容:“老闆是為我好,也不是硬要我成為戰士,只是希望我的體質鍛鍊得好一點,別再動不動昏倒。”可惜沒用,魔核啟動後,他的身體就定型了。

“嗯~~~”軒風定定注視他,突然迸出一句,“維烈,你喜歡什麼樣的女性?”維烈手一滑,切到盤子:“為、為什麼這麼問?”

“好奇唄。”

……真是充分的理由啊。維烈哭笑不得,再次深刻體會到女性是多麼蠻不講理的生物,這明顯是屬於私人領域的問題。軒風笑嘻嘻地補充:“而且你是好男人,孤家寡人太可憐了,反正我很閒,你把你的理想擇偶條件說出來,我會幫你留意。”

這並非打趣,而是真心實意的建議。

因為長期和各式各樣的男人交往,她對男性的體察遠比一般女性敏銳,何況兩人的交情不是一天兩天。

這個男人不是那種酷哥或個性派美男,乍看甚至有些缺乏顏色,沒有一眼就吸引人的強烈特質,但是他擁有的強大包容力和細膩體貼的心思,卻會使任何女性產生好感。

容貌也不是帥到像電影明星那樣令人傾倒,卻有一種良好的教養,如沐春風的微笑帶著引人親近的魅力,總之是傳統知性青年的典範。這種幾乎絕種的貨色,放著蒼老太可惜了。從友人那兒聽來的故事也讓軒風無法袖手旁觀,這個溫吞的傢伙自己是不會主動出擊的。

聽出她的關懷,維烈無奈地笑了:“你和楊陽一樣,我很感謝你們的好意,不過我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打算,只想平靜度日。”一次教訓就夠了,他不想再為愛痴狂。

“那至少說說你喜歡什麼型別。”軒風不死心,繼續刨根問底。維烈嘆了口氣,不得不妥協,想了想,道:“都喜歡。”

“都喜歡?”軒風驚訝地重複,難以置信地追問,“沒有特別喜歡的?”

“這個…真的沒有。”維烈也覺自己濫情,紅著臉訥訥,“除了太性開放的。”那一類的他招架不住。

怎麼會這樣?軒風託著頰煩惱,如果她知道對方的身世,就不會奇怪。

維烈沒有母親。

身為複製人,他只有一個佔據全部家庭生活的父親。之所以沒有情感失衡,是因為他有一群阿姨。

嫵媚溫柔型、嬌俏活潑型、冷豔智慧型、直率開朗型、天真可愛型……環肥燕瘦,各式各樣,幾乎囊括了所有種類的女子集團,向他投射出母愛,幼小的男孩自然也平等地喜愛著她們。

這種博愛,遺傳給了同樣是複製人的楊陽。

若非這對父女都溫和自制而有深度,一定會變成花花公子和通吃的GL。

不同於把女人當病菌隔離的基連,維烈是真心喜歡女性這種生物。儘管常常覺得難以勾通,但喜歡就是喜歡。

解釋了原委後,軒風這才恍然大悟:“哦~~~原來你有戀母情結啊。”

“……不是戀母情結。”

“哎呀,沒什麼啦,男性多多少少都有。對小孩人格形成影響最大的父母,在戀愛時會作為潛意識基準。”軒風一派專業人士的架勢,興致勃勃地探出身子,“那你最喜歡哪個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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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喜歡。”老答覆。

軒風挫敗地握緊拳頭,百折不撓地諄諄善誘:“總有個最特別的吧,比如哪個和你爸爸最登對。”維烈心一動,腦中慢慢浮現出一個朦朧的影子。

“很有領袖風範,喜歡運動、槍支和電玩,心血來潮就駕著太空船去探險,笑口常開,幽默風趣,氣量大,稍微有點急躁,豪爽,奔放,穿軍服,黑髮……”自動消音。

“豪爽?奔放?喜歡槍?你的喜好怎麼這麼奇怪呢?……咦,維烈?”正納悶的軒風瞥見對座的人身形僵硬,戳戳他。維烈還處於石化狀態,因為那個身影竟然不是女性,而是個面容纖細,卻英氣磊落的青年。

難難難道我潛意識是把優叔叔當成媽媽!!!???他在心裡哀號。

身在地球的首代魔王打了個噴嚏,只覺背上一陣發涼。

不不不,一定是哪裡搞錯了。魔界宰相搖頭否決,拍胸安撫狂跳的心臟:優叔叔一點也不女性化啊……對了,是父親的緣故。

基連的存在感太強,無論男女靠近他都有一種陪襯的感覺。惟有優,和他並肩而立也沒有絲毫遜色。一顰一笑,彼此的互動更透射出雙倍的魅力。

唉,可他們還是朋友啊,這樣的定義對優叔叔太失禮了,希望姑姑沒想岔……啊!

莫非當初我對瑪格動心,就是因為那種相似的氣質嗎?

再次石化。

“你到底怎麼了啊?一愣一愣的。”軒風大力推他。維烈回過神,臉色發青地看著她:“軒…軒風,那個人不是女的,是男人。”

少女雙目粲亮,非但沒有露出嫌惡之色,還興奮得不得了。

“哇——原來維烈你是Gey啊,太棒了!他人怎麼樣?帥不帥?”

“不是的,他是我父親的……”朋友二字被高八度的尖叫封殺:“是你爸爸的!?太慘了!那就只有退讓了,不能和爸爸搶男人啊!”顏面掃地的西城宰相加重語氣:“請你聽我說……”

“不必說了,我都明白。”軒風悲天憫人地拍拍他,語重心長地道,“沒關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還可以在現實中找,比如貝姆特就不錯。”維烈徹底沉默了三秒鐘後,用無力的口吻道:“你說……老闆?”

“對啊,很配吧,我每次看到他和你在一起都這麼想。”

“可是,你不是喜歡老闆嗎?”

“不要緊,我忍痛割愛,為了偉大的同人事業!”軒風說得慷慨激昂。判斷出再和同人女交涉下去會背上一生的汙名,維烈抱起托盤,戰略性撤退。

“等等我!”

眼看獵物跑了,軒風急起直追。

※※※

絲絲縷縷的漆黑長髮披散在如茵的綠草上,形成驚心動魄的綺麗畫面,發下是一張清冶皎潔的俊容,雙眸因沉睡而閉闔,細長微翹的睫毛隨著呼吸輕顫,比例完美的身軀慵懶地舒展,前胸攤著一本故事書,幾隻蝴蝶圍著他飛舞。

楊陽以寵溺的眼神凝視幕天席地睡在庭園的黑髮神祗,送出一道小小的旋風,讓他睡得更涼快後,低頭看手裡的信。

過了一會兒,她撲哧笑起來,越笑越大聲,最後抱著肚子嗆咳。

“你笑什麼?”一個清越的男性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啊…諾因。”楊陽擦乾眼淚面向來人,沒有指責他不經主人允許擅闖,一方面是習慣了,另一方面是急於把好笑的事和他分享,“維烈來信了,說軒風把他當成同性戀呢,哈哈哈。”諾因蹙起眉頭,一臉難以理解:“同性戀?那家夥為了那個什麼公主毀滅了一個大陸外加殺人無數,怎麼可能是同性戀!”

“是啊,所以才好玩。軒風這個人,只要看到長相好看的男人都會把他們配對。”

“女人……都是這樣嗎?”

“咦!你碰見過?”楊陽一訝。諾因不堪回首地咬牙:“這裡的女人也是!誹謗我和吉西安、雷瑟克的關係!還設計我和……我和……總之!不可理喻!”聽出他的言下之意,黑眸浮起狡黠的笑意:這樣啊,那我會和她們談得來。

卡薩蘭滿願師是把狼尾巴藏起來的隱性同人女。

艾斯嘉的男士們前途堪憂。

“不氣,不氣。”潔白的小手輕柔地拍撫,欺騙著純潔的小羊,“她們也是喜歡你們嘛。”諾因冷哼:“我才不要這種喜歡!那家夥的信上還說了什麼?”

“哦,維烈心裡有些困惑。他和我的身世很特別,我們都沒有母親,所以他潛意識把我爺爺,他爸爸的一個男性朋友當成母親,在戀愛上也把影子重疊了。他很困擾,感覺對爺爺和那一位不敬。”

“這有什麼,他喜歡的還是女人不是嗎?我也喜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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