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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日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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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羅蘭將行政中樞搬回上界。

此舉是出於不得已的考量,因為某個刺客把他的辦公地點破壞了,施工作業又很吵,他只好回來面對國務尚書擔心得涕淚交流的老臉,和**溢滿相思關切的雙眼。

暗殺事件一過,羅蘭就發信報平安,所以朵琳沒有當場昏過去。但還是憂心如焚,日夜祈禱犯人緝拿歸案;丈夫平安無恙。吃不好睡不香,只想飛到下界親眼確認,可是淑女的禮儀不允許她這麼做。

也因此,羅蘭一回來,她就病倒了。

嚴守模範丈夫的本分,東城城主隨侍床側,端水喂藥樣樣親為,感動得朵琳生死相許,第N遍感謝上蒼賜予她如此美滿的姻緣。

一覺醒來,映入眼簾的是批閱奏摺的漆黑身影。為了就近照顧她,羅蘭把公務全搬進臥室。

“醒了?”立刻察覺她的動靜,清冽的嗓音隨著擱下的羽毛筆響起,“要喝水嗎?”

朵琳輕輕點頭,臉頰泛起紅暈。結婚一年多,她還是改不掉羞澀的天性。

身體還是沒力氣,只能依靠那雙手臂的支撐。記憶裡母親也是個體弱多病的女人,而父親愛的,就是她柔弱無助的氣質,但朵琳並不喜歡生病。披頭散髮很難看,她希望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現在心愛的人面前。

清涼的液體平息了乾渴,似乎體溫也有所降低。抬眼偷瞄,淡金色的長睫下,冰藍的眸沉靜如冬日的海,是她琢磨不透的深湛。她從沒見過羅蘭發怒,也不曾聽聞,他一直是平靜從容的。溫柔體貼,寬厚包容。微笑也僅僅劃個弧,不濃不淡,閒閒逸逸。

就像她的理想,所有注重禮儀的貴族。

只是,身為女性的部分偶爾會有一點小小的遺憾。希望看到他激情的樣子,更有魅力的表情。但她也明白這是淑女不該有的任性。

她已經太幸福了,不能貪心。

“怎麼了?”柔和如夜風的低語吹走她淺淺的悵然。朵琳回以婉約卻真摯的笑靨:“沒什麼,謝謝。”

“不舒服就不要強忍著。”大手撫上她汗溼的額,帶來舒適的感觸,“醫師說,你這次的病很兇險,我想叫師父來幫你看看。”

“帕西爾提斯先生是男性,不適合。”雖然感激他的好意,朵琳還是不得不指出。其實她並不討厭羅蘭一些平民化的舉止和思想,她知道他是軍旅出身,可惜妻子的立場就是必須規勸丈夫。

羅蘭溫文守禮地笑道:“是我唐突了。”放下水杯,他輕輕抱了抱她:“快點好起來。等你病好,我們一起去看岳父。”朵琳雙目一亮:“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也很擔心你。這次我們多住幾天,你也好和朋友多聊聊。”

朵琳的眼眶浮起溼意,為他毫不矯飾的心意,一句深藏了許久的話語衝口而出:“羅蘭,我愛你。”

正扶她躺下的人一頓,然後俯了下來,形狀優美的唇瓣貼上她的。

他吻得很深,不同於平日,看似激動下的情感表露,實則掩飾。

因為他說不出口,他不愛她。

被吻得暈陶陶的朵琳睜開迷醉的眼,嬌靨浮著羞紅,更增麗色。佳人如玉,溫順地躺在懷裡,卻溫暖不了冷酷的心。

“對不起。”長指的勾畫透出歉意,“忘了你還在生病。”

“沒…沒關係。”朵琳用被單掩面,心裡卻喜滋滋的。丈夫頭一次有這麼失控的表現,雖然沒有說那個字,但他也是愛她的吧?

“當心悶死。”輕笑聲從頭頂傳來,令她更害羞。

半晌,美麗的城妃緩緩拉下被子,凝視又坐回桌前的丈夫。俊美的側面鎮定依舊,卻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倦色,當下內疚地道:“對不起,羅蘭,害你沒法專心辦公。”

“這種小事不必介意。”金髮青年笑容溫和,宛如一抹深暗的月色,“只要你病好,我就謝天謝地了。”

“可是……”想起剛才的情形,朵琳臉蛋更紅,強忍內心的刺痛,小聲道,“你不會…難受嗎?”

不能嫉妒!不能嫉妒!她反覆對自己說。上流社會在婚後保有**是非常正常的事,動不動抓個物件滾上床也不稀奇。羅蘭完全不搞**已經讓她暗暗慶幸,但是自己身體不好,還要他守身就太過分了。

“嗯?”羅蘭一時沒聽懂。

“我是說…你可以召幾個侍女侍寢,或者上街……過夜。”

藍眸射出冰冷的怒意,嚇得朵琳縮成一團。收起情緒波動,羅蘭起身抱住她,一手輕撫她顫抖的背,嘆道:“說什麼傻話,你在鼓勵我**嗎?”朵琳心緒混亂,啜泣道:“但…但是……”

“我是你的丈夫,我會對你忠誠。”

——只要你活著。羅蘭在心裡補充,眼神始終無波無痕,只有最深處燃燒著蒼色的液態火焰,就像冰海里詭譎的暗流。

“嗯。”迴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朵琳反手擁抱他,全身心地沉浸在感動的愛河裡。

輕柔的吻印上她的發,不含情慾:“睡吧。”

※※※

妃色的薄唇吐出悠長的氣息,吹散嫋嫋茶香,帶笑的清越嗓音悠悠擴散開來:

“你和你的小**是怎麼回事?”

辦公桌後的人抬首,淺淺的金髮,藍寶石額飾下的臉俊逸出塵,浮光掠影地笑,淡雅而閒散:“可能會分手吧。”

“太遜了!”帕西斯咋舌,這個小動作絲毫不損及他秀麗的容貌,“徒弟,要不要我教你幾手?”他殷切地建議,一派戀愛顧問的架勢。

“不用。”這句話說得很用力,羅蘭低下頭,繼續辦公。最近朵琳病況穩定,他得以搬回正常的工作環境。在這裡他比較自在;偶有熟客上門,也可以悠閒地蹺二郎腿,東拉西扯。

“羅蘭,雖然你裝得不在意,但我肯定你對她一往情深。”

“我不否認。”

“那就行啦!”帕西斯拍打沙發扶手,“女人嘛,哄哄就行了。送鮮花寶石,做頓飯給她吃,低聲下氣讓她罵幾句,抱著她說些好聽的。實在不行壓倒她,保證手到擒來。”

“你的方法帶著嚴重的偏見。”啪!蓋章。

“切——”帕西斯不滿地拖長音調。羅蘭流暢地寫下簡短的評語,字跡蒼勁有力,語聲平淡自若,標準的一心兩用:“師母是很好哄,但冰宿不同。事實上,現在分手對我們都好。她是愛我,我也愛她,可是她並不真正瞭解我。與其將來傷心失望,不如趁用情未深時,早早抽手。”

帕西斯眯起眼,定定注視徒弟,半晌,迸出兩個字:“**!”

羅蘭晃了晃,手指拖出一條長長的墨跡:“師父!”

“哼。”不理會他的指控,帕西斯交疊修長的雙腿,姿態灑逸地啜飲香茗,“什麼亂七八糟的,人生苦短,愛就愛了,不緊緊抓住,小心失去後悔。”羅蘭一窒,明白這是他的經驗之談,軟下語氣:“師父,我會設法救出師母,你別難過。”

“喂,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你的問題。”

“老話一句,不一樣的。”羅蘭乾脆劃掉前面的部分,擱下筆,輕嘆,“師母和你是同類,你們彼此瞭解體諒,不必隱瞞,也不會受傷。而冰宿,嚴格說來還是個孩子。就算頭腦理解,感情也未必能接受。”這回換帕西斯無言以對。

“像這次,我射了楊小姐一箭,她就受到這麼大的衝擊。換作邱玲小姐,軒風小姐,她又會如何?”

“我想情況沒有這麼糟。”帕西斯沉吟道,“冰宿是個非常理性的人,也知道你的野心,也許她只是想趁這個機會整理心情,下更大的覺悟。”

“那只有更糟。她會變成什麼模樣?我早就不想她踏進來了,偏偏她不聽。”羅蘭忍不住抱怨。帕西斯擺擺手:“往好處想,這樣你們就投契了。”

“但這樣也不是冰宿了!她的性格還沒有成熟到在包容我的同時,還能不扭曲!”

“我說羅蘭,你似乎想太多了。”帕西斯有點受不了。羅蘭不以為然:“換作甲乙丙丁,我根本不會考慮。”

“呃,這倒是。愛人嘛,總要設想得周全點。”

“算了,順其自然。”調整心態,羅蘭不再庸人自擾,倒了杯茶,綻開誠摯的笑靨,“北城的進度差不多了,你就住下來吧?”帕西斯歉然一笑:“嗯…我還是喜歡住在米爾菲,那邊去看肖恩師父也比較方便。”

“師父,不是我說師公的壞話,他真的太遲鈍了。你為他付出那麼多,差點被協調神吞噬,我還當面提點過他,可是他都沒感覺的!”

“他不是沒感覺,是轉個頭就忘了。”

更可恨!羅蘭在心裡咬牙,對肖恩不抱好感。帕西斯輕搖杯中的液體,浮起帶著透明感的淺笑:“其實他忘了最好,我本來就不希望他記得。那些傢伙強行開啟他的記憶,我會一一找他們算帳。幸好我的處境肖恩師父還不知道,不然又要哭了。”羅蘭打心底嘆息:“師父,你會受傷的。”

“咦?”

“在索伊拉,你不是已經受傷了嗎?”

帕西斯臉上失去血色,抿嘴不語。羅蘭避重就輕地道:“火焰很溫暖,靠近暖手可以,但是擁抱它,你會灼傷。”

“啊,我甘之如飴。”拍拍後腦勺,帕西斯笑了,笑得不帶一絲陰影。羅蘭無可奈何,只有揮揮手,一句“隨便你”,任他去撲火。

畢竟他們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選擇。

※※※

即使有心理準備,聽完刃霧的簡述,羅蘭還是氣得想砍人。

“嗚嗚嗚,羅蘭……”黑耀抱著他大哭。晶羽沉默地指著房門,神色僵硬,順便把黑耀拎走。

“師父,我進來了。”敲了兩下,他推門走進。帕西斯坐在窗臺上,看著外面的花園發呆。白衣的身影孤獨卓然,碧眸毫無平日的光彩,冰冷而隱含掙扎,似乎想抓住逝去的美好,卻只留下滿心滄桑。

“啊,羅蘭。”一瞥見他,這一切波動都瞬間隱藏在無懈可擊的笑顏下,“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見到露西——你的祖先了哦。我們一起喝酒聊天,他還是老樣子,漂亮得讓人想畫兩根鬍子上去。”

“你在我面前擺什麼譜。”羅蘭嗤笑,緩步走向他,“我看過你撿垃圾吃的拙樣,烤蛋糕卻炸得滿頭灰的呆樣,日子過得稀裡糊塗連衣服也穿反的傻樣;和陰險狡猾愛騙人心機重,喜歡把人耍得團團轉然後以此為樂毫不愧疚沒有羞恥心的一面——你還有什麼底沒被我掏光?”

“切,我也看過你留長髮,穿裙子的可愛模樣。口頭禪‘人家’、‘討厭’、‘不要啦’,動不動跳腳,一生氣就撲進我懷裡揮小拳頭,喜歡打掃像個管家婆,一逗就臉紅嘟嘴……哎呀呀,那時侯的你真是讓人懷念。”

“所以,我們彼此還有什麼好裝的。”

帕西斯剎時噤聲,冰封的眼神漸漸融化,蒼白的唇微微哆嗦,良久,兩行清淚沿著頰滑落,伴隨著虛弱的低喃:“羅蘭,我好累。”

“我知道。”嘆了口氣,羅蘭環住他的肩膀,讓他靠著自己。

徒弟的懷抱溫暖中滲著涼意,因為他並不是火焰,而是冬陽。核心不變,外圍卻是蕭煞的寒冷。但是對同樣屬於黑暗生物的他而言,卻是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撫慰了傷痕累累的心。

“先休息一段時間吧,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但也要有力氣才行。”

“嗯。”

※※※

整個五月,羅蘭差不多都在煽風點火,使大陸處於烏煙瘴氣的狀態;同時也在積極部署,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做準備。

由於拉克西絲的篡位,密探部門損失慘重,正好把陷入低潮的帕西斯丟過去訓練新人。不是他吹,他這個師父整人絕對是一把手,當年他就被整成本領高強的陰險胚。也可以讓帕西斯發洩,早日恢復正常。

冰宿只曠職了三天就照常上班,但他們一直沒私下碰面。偶爾擦肩而過,只覺她眸光清晰異常。攪得羅蘭忐忑不安,生怕她一開口,就是拜拜。

嘴上說得再大方,心裡還是捨不得。

連著好幾次下來,羅蘭覺得自己有神經衰弱的趨勢,感嘆戀愛真是一門麻煩的課題。

這天,他在金木犀樹下拉小提琴。反正沒有約會物件,也不怕那幾個幸災樂禍的傢伙看見。

不料,拉第二首時,茶發少女從小徑的另一頭走來。明豔的眸,明豔的唇,明豔如花的容顏,氣質卻冷洌如雪,高傲似冰。

曲子頓時荒腔走板,東城城主匆匆收工,擠出粉飾的笑:“啊,冰宿,好巧。”

“下一秒你是不是打算開溜?”冷冷一瞥,冰宿戳穿他心中的念頭。羅蘭笑得有點僵:“沒…沒有啊。”

“還結巴。”

“……”

羅蘭索性閉嘴等她示下,一邊穩定心緒,對方的下一句話卻使他的努力化為灰燼:“我想清楚了,我……”

“啊!”羅蘭下意識地打斷,擺出好忙的樣子揮手,“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必須趕快處理,抱歉先走一步。”冰宿眯眼盯著他的背影,一字一字道:“你是白痴嗎?”

冰箭穿心,將羅蘭當場釘死在地。

“……如果是其他人說這種話,我會認為是對我的侮辱。”

“但是你的表現,讓我無法不這麼認為。”

撥了撥髮梢,羅蘭以死刑犯的心情,轉身面對昔日的**,眉目沉靜:“你想說什麼?”冰宿直直注視他,眼神深邃:“你認為我想說什麼?”

“冰宿,我很累,不想跟你拐彎抹角。”羅蘭嘆了口氣,盡顯疲憊,“我承認,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所以我表現得像個傻瓜,但我也不是死纏爛打的男人,既然你想通了,我會放你走。”

“我就知道。”冰宿嗤鼻,表情隱然有無奈,“你是不是要我把你那顆黑心腹挖出來,從外到內解剖清楚,才相信我不會被你嚇跑?”羅蘭一怔:“呃?”

“還要我說得更清楚嗎?要看好男人,你演給你老婆的那個就夠我瞧了。但那樣的你,只讓我感覺噁心。”

“你也不必說得這樣。”羅蘭已經明白她的意思,神情微微放鬆。冰宿抬起弧度優美的下頜,過肩的髮絲隨之劃出利落的線條:“我看人是不及你準確,可我也不會被幻影矇騙,我愛的就是你,‘羅蘭·福斯’。”羅蘭深吸一口氣,冰眸融化,用沙啞的聲音道:“冰宿,愛不能解決一切。”

“沒錯。”冰宿頷首,他們都太理智,連感情也不免思慮透徹,“我承認,聽到你射殺我的同學時,我是很難受。畢竟在這個世界,我們算是同伴。我也預見到將來你對其他幾個下手,我又會受到多大的考驗。”

“那……”

“聽著,你這個笨蛋。我對歷史不感興趣,但在學校,我也學了不少。野心家是種什麼生物,我大致有數。這大半個月,我也請法利恩和克萊德爾幫忙,為我講解大陸的局勢;蒐集了很多資料,推敲你未來的行動,所以我有心理準備。”

羅蘭張口結舌,心道:那兩個幫兇!

“我並沒有抹殺我的良心,也不會拋棄我的情感,我只不過選擇了和她們相反的陣營而已。”冰宿淡淡地道,墨綠的瞳清澈冷靜,“她們不也是?邱玲為了**,軒風為了貝姆特,另外兩個多半也是為了現在的朋友——這件事沒什麼對錯。仔細追究,你是站在推翻腐敗的王家,建立新國家的立場上,只有比她們進步。”

“大義再美妙,過程也是骯髒的。”

“你真的很龜毛耶!”冰宿有點不耐煩。羅蘭卻不給她繼續說的機會,徑自離去:“總之,你再考慮一下。”

這次,冰宿沒有阻攔他,只是聳了聳肩:“這傢伙又想做什麼了?”

※※※

五月底,朵琳終於完全康復,抱著雀躍的心情等待歸鄉的日子。

羅蘭安排的隨行人員並不多。除了艾德娜,幾名醫師和白魔法師,就只有陪伴朵琳的侍女和標準數目的親兵。即使東北兩城如今是友邦,來往也需要避嫌。

米利亞坦熱誠地歡迎了他們,盛大的節目一個接一個。從豪華的饗宴到歌舞表演,應有盡有。鋪張的程度直追上代國王亞拉裡特。心知肚明這是自己推波助瀾的成果,羅蘭滿意地驗收,言談間將岳父捧得更加飄飄然。

當晚,窗外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潔白宛如棉絮,覆蓋成晶瑩剔透的美景,是風系和冰系法師的傑作。院子裡還有特別開闢,用魔法維護的溫泉——聽完米利亞坦洋洋得意的介紹,羅蘭真心感慨他在享樂方面的心思,確實遠遠及不上這個人。

“岳父,今天怎麼都沒看到**?”趁飯菜端上來的空擋,羅蘭詢問。朵琳困惑地道:“是啊,小玲也不在。”米利亞坦面露尷尬:“最近下面鬧得很厲害,他代我安撫。至於小玲,我說很危險,叫她不要去,她不聽。”

“鬧?出了什麼事?”朵琳一直被養在深閨裡,對外界的變化全然不知。甚至在她的認知裡,艾斯嘉從來是國泰民安。

米利亞坦不想女兒接觸這些事,更不想丟面子,含糊過去,口齒靈便地把話題帶到自己擅長的領域:“吃完飯,你們去泡泡溫泉吧,那裡的氣氛絕對好。”意會他的暗示,羅蘭俊臉微紅:“岳父,朵琳身子剛好,我不想她累著。”

“哈哈哈,是我輕率了。來,再幹一杯!”

吃得差不多時,羅蘭對妻子道:“你先和艾德娜去泡溫泉吧,我再陪岳父喝一會兒。”朵琳柔順地答應,在侍女的簇擁下走向隔壁。

羅蘭沒忘了目送。而米利亞坦也欣慰他形於外的眷戀,笑著打趣:“羅蘭,我這個女兒怎麼樣啊?”

“她是個好女孩。”羅蘭語出肺腑,低頭抿了口酒,藍眸暗潮洶湧。

只是他無福消受,也無法領情。因為一開始,他就把她視為一枚棋子。

按照她的希望打造一個瑰麗的夢,讓她相信自己嫁了一個溫柔而愛她的丈夫,是他能給她的唯一也是最後的禮物。

※※※

第二天一早,宿醉的羅蘭正在喝妻子熬的醒酒茶,米利亞坦匆匆上門。

“怎麼了,岳父?”

“抱歉,羅蘭。”北城城主一臉焦色,“我本來想帶你們去新建的琉璃館賞景,可是下界出了一樁意外,我必須馬上趕過去。”羅蘭露出擔憂之情,問道:“是什麼意外?很嚴重嗎?”米利亞坦也不隱瞞,重重點頭:“好象是雪崩,受災面積非常大。”

“已經快六月了,還有雪崩!?”

“下界還是初春的氣候,最容易出事。”

羅蘭哦了一聲。米利亞坦懇切地道:“別擔心,我會快去快回,你們先跟巴曼四處逛逛,上界他也很熟。”羅蘭轉移視線,看著他身旁的年輕人。

自從走進房間,巴曼的目光就沒離開過朵琳。但是他的神色毫不猥褻,並不給人唐突的印象。

“幸會。”東城城主露出純禮貌的笑容,眸光深沉。青龍騎士急忙端正姿勢,抱著複雜的心情行禮:“久仰大名,羅蘭城主。”

“巴曼。”朵琳喜悅地呼喚,令他情不自禁地震了震。裝作沒發現他的動搖,羅蘭笑道:“這樣吧,朵琳,你和巴曼將軍一起遊覽,我陪同岳父。”

“咦?”在場眾人都是一愣。

“事發地點太危險了,我不放心岳父一個人。”

“謝謝你,羅蘭。”米利亞坦感動無已。朵琳也表示理解:“那父親大人就拜託你了。”

本來讓一個已婚少婦和一個單身男子相處絕對不合禮儀,但巴曼是位騎士,為人又正直磊落,所以沒人對這個安排提出異議。

艾德娜正要走到朵琳身後,瞥見主君做了個隨行的手勢,驚訝地眨眨眼。轉念一想,既然把責任移交給巴曼,基於尊重,她是不該留下。

“啊,巴曼將軍。”出門的前一刻,羅蘭轉過頭,眼底流光閃動,“請一定要好好保護我的妻子。”

“呃…是。”巴曼覺得他有點小題大做,心裡的某個角落卻松了口氣:看來羅蘭很重視他戀慕的公主,當下肅容挺腰,再度精神地應道,“是!”

※※※

湛藍潔淨的天空飄著淡淡的雲絲,陽光明媚;柔柔的清風吹過耳畔,帶來初夏的氣息;道路兩旁的樹木青翠欲滴,花朵色澤豔麗,構成繽紛的景緻。

馬車裡,朵琳興致勃勃地瀏覽。身為一個從小被嚴格培養的淑女,她極少有機會外出,連本城的全貌也沒看過。巴曼一霎不霎地凝視她,像要把一年份的相思全部補足。

“巴曼,為什麼肯特大哥他們都落在後面?”探頭一瞧,朵琳不解。巴曼乾咳,明白部下的用意,不知如何回答。其實他沒有非分之想,別說騎士道不允許,他自己也不會褻du心上人。

“那個…你過得好嗎?”他生硬地岔開話題。朵琳回以幸福的笑靨:“嗯,很好。”

青龍騎士剛毅的眼神隨之軟化,內心泛起混合著甜蜜的酸楚。他衷心祝福對方,卻無法不為自己的單戀嘆息。

“啊,夫人,您看。”一個侍女指著窗外,“那裡好象有座神殿呢。”朵琳定睛望去,只見一片開滿鮮花的和緩坡地,彩蝶紛飛,綠茵送爽,山頂矗立著一座純白的建築,景色極為迷人。巴曼有四分之一的龍族血統,視力遠勝常人,認出牌匾上的字:“不是神殿,是療養院。”

“療養院?”朵琳湧起懷念之情,因為母親身體不好,她的童年幾乎都是在療養院度過,“巴曼,反正時間還早,我想去那兒做做義工,可以嗎?”

“當然可以。”巴曼縱容地笑著,示意馬車停步,護送她們步行上山。

三龍將的大名無人不知,守衛只問了聲就放他們進去。療養院的佈置典雅華貴,可見裡面的病人非富即貴。朵琳和侍女們很快忙碌起來,巴曼和隨後趕到的龍騎士被指派做體力活。堂堂大男人卻必須捲起袖子打掃,撐衣杆,將**於行的病人搬去庭院曬太陽。

“夫人,我們去採些花。”

“等等,不要亂採。”酷愛園藝的城妃拿起一把剪刀,追上嘰嘰喳喳的女僕,以免她們亂拔亂摘。忙亂間她不知不覺和護衛分開,闖進一座單獨的院落。

“真是的,跑哪兒去了。”左顧右盼,她越走越不安,正想打退堂鼓,撞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道格拉斯將軍!”

比起她,對方更吃驚:“你……怎麼會在這裡?”

雖然因為身高差距有點緊張,但完全不清楚紅龍騎士為人的朵琳並不害怕,綻開柔美的笑容:“我來這邊幫忙,您身體不舒服麼?”

“公主。”陰影中的臉褪去驚愕,隱隱流露出一絲邪佞,粗厚的大掌抓住她纖細的手腕,“請跟我來。”

另一頭,巴曼好不容易搬完最後一個病人,這才發現他的保護物件不見了,正要回屋裡找,一名祭司笑道:“原來將軍是做義工啊,我還以為您是專程來看道格拉斯將軍。”

“道格拉斯!?”巴曼愕然回首,“他在這裡養傷?”

去年的秋之月,紅龍騎士團在南城被不明人士偷襲,一敗塗地。團長道格拉斯本人更是遭到重創,被米利亞坦罵了個狗血淋頭,卻沒有受到實際的懲處。青、紅、藍三支龍騎士團實力強大,又代表了白銀之谷,地位超然,歷代城主也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有兇龍之稱的炎之龍將生性殘暴、獨來獨往,連部下也對他十分畏懼,其他人更是避之惟恐不及,因此沒人關心他在哪裡療養。

“是啊,不過我們都不敢靠近他住的地方。”

巴曼浮起不祥的預感。他對僚友的性格可是瞭若指掌,也知道他的心思。自從朵琳結婚,道格拉斯的情緒就很不穩定,在他發洩獸慾的**窩被一群冒險家剿了後,更是變本加厲,萬一他碰見朵琳……

不敢想下去,巴曼放聲大喊:“公主!公主!”

騷亂迅速擴散開來,驚動了整個療養院。而在一棟偏僻的屋舍前,也在上演一場爭執。

“將軍,你瘋了!還不快走!”

“滾開!”道格拉斯暴怒地掙扎,左頰血肉模糊,襯得他的面容更為猙獰。這是他一時大意,讓獵物留下的傷口。

部下拼命鉗制住他:“別去找她了!再不逃,我們統統會完蛋!”

“怕什麼!大不了我反了!”

“那也要先和大家會合啊!我們這點人,肯定打不過他們!”

“……嘖。”道格拉斯不得不放棄追尋,轉身從後門離去。距離數十米外的花叢裡,一道纖影瑟瑟發抖,兩手緊握著一把染血的剪刀,當作支柱般抱在懷裡。全身衣衫破爛,狼狽不堪。

為什麼……朵琳滿面淚痕,死死咬著牙關,忍住哭聲,生怕被那頭野獸聽見。

如果是夢就好了,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她頭上!?

“公主!”一個熟悉的呼喚遠遠傳來。朵琳狂喜地探出頭,剛要求助,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她已經被玷汙,要她用什麼臉,去見羅蘭?

一想到會被他用嫌棄的眼光看待,甚至冷落,就讓她痛苦得難以忍受。

顫抖的手舉起剪刀,對著頸項,她用飽含愛意和絕望的語調道:

“對不起,羅蘭。”

一刀,葬送了一條如花生命,也割斷了北城的歷史。

※※※

發生在療養院的悲劇震動了大陸,同情的矛頭全部指向東城城主。畢竟他是整件事中最無辜的人,好心好意陪妻子回家探親,又好心好意地陪岳父去危險的災難現場。北城一方卻沒有負起守護的責任,害他的妻子出了這樣的事。

米利亞坦知情後的反應只能用“震怒”形容,若非賽雷爾先一步趕回,跪下向他哀求,他一定第一時間命人把巴曼拖出去斬了!

“你居然還為這傢伙求情……為這個殆忽職守,害死我女兒的混蛋……”一邊斷斷續續地怒罵,米利亞坦一邊癱在寶座上喘氣。羅蘭坐在他的下首,臉色慘白,不亞於跪在賽雷爾身後的巴曼。

北之賢者深深叩首,沉痛地道:“大人,恕我直言,目前當務之急是緝拿道格拉斯而不是追究罪責。巴曼固然有失,但請您看在他以往的功勞份上,給他將功贖罪的機會!”

“將功贖罪?哈!你想他再捅一次婁子?”

“求求你。”一直僵凝沉默的青龍騎士開口,聲音乾澀如黏土板,眼睛不是看著主君,而是定定注視黑衣青年,“我知道這個要求很厚臉皮,是我辜負了你的託付,但我求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手刃那個畜牲!一報完仇,我就回來自刎在你面前!”

一時間,大殿裡靜得可怕,連邱玲也停止了啜泣。

“給他這次機會吧,岳父。”羅蘭垂下眼,以疲憊的語氣道。巴曼欣喜若狂,滿懷感激地行最敬禮:“謝謝!”

“唉。”瞪視部下殺氣騰騰的背影,米利亞坦慚愧地揉了揉額角,“我對不起你,羅蘭。”

羅蘭沒有說話,這種場合,不說話是最好的應答。

“可憐的孩子……說不定她已經懷孕,有了你們的骨肉。”說著,米利亞坦潸然淚下,氣氛沉重而惻然。

不會懷孕的。用充滿演技的動作端起茶杯,羅蘭在心裡否決:我可不會害死自己的小孩。

兩道銳利的視線從殿堂的角落射來,那是個身披海藍色鎧甲,身形苗條,臉覆半邊面具的年輕女郎——三龍將唯一的女性,藍龍騎士露琦雅。

金髮青年不動聲色地任她觀察,一如受到打擊而心灰意冷的丈夫。如果說藍龍騎士的目光是火烤的刀子,他的精神屏障就是堅不可摧的冰牆,足以抵擋一切攻擊。

※※※

喪禮一結束,羅蘭就返回東城。眾人都理解他不想在這個傷心地多待的心情,沒有挽留,卻忽略了艾德娜冷凝的神色。

登上空浮舟,紅發侍衛踏著僵硬的步伐入座,壓低聲音道:

“我有事問你,現在可以說嗎?”

東城城主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笑道:“還不行。”艾德娜咬緊牙根,只能強忍內心的憤懣,眼睜睜看著他叫來服務生,為自己和她點了兩杯飲料。

好容易挨到靠岸,她陪同主君下船。前來迎接的官員都身穿喪服,神情沉痛。為首的國務尚書更是老淚縱橫,哽咽道:“您千萬要節哀,大人。”

“別提這件事了,克萊德爾。”羅蘭甩甩頭,淡金的發隨之搖曳,“我想安靜一會兒。”

“可是……米利亞坦城主御下不嚴,保護不周,導致夫人慘亡,我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啊!”老婆被**,這對男人而言,是多大的恥辱!全城的百姓都恨不得掌摑北城城主,將犯人大卸八塊!

“嗯,再過一段時間,我會聽聽你們的想法,現在先讓我靜一靜。”

“是。”克萊德爾不敢再說,比了個恭謹的手勢,小心翼翼地護送。其他人也避免觸及主君的心傷,一路只談公務。

匆匆吃完洗塵宴,羅蘭將自己關進辦公室。在場只有大神官,滿願師和城主隨侍武官。

“你老實回答我。”艾德娜氣勢洶洶地逼近,“這件事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

“是。”幹脆利索,毫無贅言。

啪!一記重重的耳光,將羅蘭的臉打偏了45度,嘴角流下一道血絲。

靠牆佇立的冰宿眯了下眼,沒吭聲。法利恩事先得到指示,只好忍氣靜觀其變。

“你這個王八蛋!”艾德娜咬牙切齒地拎起主君的衣領。羅蘭回以漠然的目光:“氣撒完的話,就別浪費口水,幫我把最近的公文拿過來。”艾德娜大怒,空著的手再次舉起。法利恩一把抓住:“喂!你打上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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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打死他!”

“冷靜點,艾德娜。”冰宿淡淡地道。法利恩乘機對**施放了一個消火的冰魔法。

“老實說,羅蘭,我不贊成你做事的手段。”

“啊,我知道。”撫了撫紅腫的頰,羅蘭微笑。冰宿別開眼:“不過,也是你運氣好,青龍騎士和紅龍騎士竟然都喜歡朵琳。不然,你也不會用這個法子吧?”

“嗯。”

“冰宿,你還為這傢伙說話!”怒火重新點燃,艾德娜大吼。

“你有完沒完!”法利恩也提高嗓門,對於朵琳的死,他壓根沒感覺,反正只要是羅蘭的敵人,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剷除,“等到北城被我們併吞,她一樣要死!現在死,反而是她的幸運!”艾德娜氣勢一餒:“但…但是……”

“艾德娜。”羅蘭沉聲道,“你知道我的打算,要退出早就退出了,我也給過你機會,現在才來抗議,算什� ��意思?”

“我是看不慣你的做法!”

“做法只有優劣,沒有對錯,我追求的是結果。這個方法最簡單,損失最小,後遺症也最少,我當然使用。至於犧牲,顧慮犧牲我還能成大事?”

艾德娜越聽越不入耳,忍無可忍地喊道:“你明明就不是這種人!”羅蘭一震,眸光變幻,最後定格為冷笑:“錯了,我就是這種人。”

“!”艾德娜衝擊得臉色發白,和他對視片刻,一言不發地掉轉頭,衝出房間。

“艾德娜!”

“讓她去。”制止心腹,羅蘭習慣性地提筆,頓了一下,“法利恩,你代她把公文拿來。”壓抑擔憂之情,法利恩應聲離開。門一關上,冰宿就毫不留情地數落:“你不該氣跑艾德娜,她是你的保險栓。”

羅蘭一愣,會意後不禁苦笑:“冰宿,你倒是很瞭解我。”

那個正直的女軍人,雖然他時常為她不拐彎的脾性頭痛,還是有意地將她放在身邊,一方面消毒,另一方面提醒。

權力對人的侵蝕就像環境對人的同化一樣可怕。意志不夠堅定,很容易迷失。就連羅蘭,也慢慢變得勢利,喜歡用“最簡單的手段”達成目的。

他開始是為了復仇走上這條不歸路,這份初衷如今已經變質。他也真心想為民眾謀福址,但必要的時候,他會果決地讓少數百姓去承受苦難,以換取更多人的利益。

雖然是身不由己,騎虎難下,但是他的心……確實變黑了。

話說回來,幸好他還有一點點良心和理想。為了大義不擇手段,最後很可能人性扭曲,遺忘最初的心願,陶醉在一個個勝利帶來的喜悅中,喪失本性。

“當然,我早說了,你那顆黑心腹不用解剖我也看得到。”

“冰宿,我是不是太不乾脆了?”

“是很不乾脆,但吸引我的就是你的龜毛和傻氣,所以你還是繼續龜毛下去吧。”冰宿揮揮手,“我會幫你安撫艾德娜,你也別太自責。我們是一對四,下手本來就要快一點。”羅蘭誠心誠意地道:“嗯,謝謝。”

“一頓飯。”

“沒問題。”

她前腳走,後腳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現在房裡。

“羅蘭,痛不痛?”黑龍王心疼地盯著義子。羅蘭有點意外:“一個耳光也用得著大驚小怪,回去回去。”

“因為我聽到好大一聲,你為什麼不把它消掉?”

“消掉我怎麼解釋?反正一會兒法利恩會幫我治療。對了,暮。”藍眸寒光一閃,“你曾經說,你是三首龍里最強的?”巴哈姆斯老實點頭,想了想,補充:“不過扎姆卡特和魔界宰相合體,我不知道還打不打得過他。”

“沒關係,已經分開了。”

“哦,那打得過。”

“嗯。”羅蘭斂眉沉吟。巴哈姆斯定定注視他,清美的面容浮起龍族特有的睿智:“羅蘭,你是要我打倒他們嗎?”

“視情況而定,可能。”

“如果他們要殺你,我會殺了他們。但我不會主動出手,扎姆卡特和麥先都是我的朋友。”巴哈姆斯認真地闡明原則。羅蘭微微一笑:“我明白,我不會強迫你。”

黑龍王如釋重負,綻開歡喜的笑靨,卻忽略了對方眼底湧動的暗流。

聽到敲門聲,他趕緊回到義子的影子裡。大神官走進辦公室,將奏摺放在桌上,施展治療術,為**的暴行致歉。

“沒事啦,法利恩。”羅蘭擺擺手,根本不當回事。

接下來,伯都那個蠢蛋王子會有所動作吧。還有博爾蓋德,**,露琦雅,拉克西絲……

墜入思考的海洋,東城城主的嘴角不自覺地泛開一絲笑意。那是比最凜冽的冬更冷酷,足以凍結萬物的微笑。

他要得到那頂寒冰王冠,不計一切代價。

※※※

兩支龍騎士團的內鬥把北城攪得天下大亂。揭起反旗的道格拉斯不再顧忌,沿途燒殺擄掠,無惡不做。青龍騎士團反而限於補給,束手束腳,至今沒和昔日的同僚碰面。但是在復仇心的趨勢下,巴曼雖不至於違背騎士道,卻開始向商人強行徵糧。在他看來,這些油滿肥腸的傢伙全是吸取人民血液的蛆蟲,根本不必愧疚。從而使得眾商會與王室矛盾激化,甚至暗中襄助敵方。

這天,北之賢者賽雷爾·**看著報告,長長嘆息。

一隻素手拍了拍他,然後一張紙攤在他面前:我懷疑朵琳公主的死是羅蘭城主在背後推動。

“我也…有點懷疑。”賽雷爾強忍衝擊,咬了咬牙,“可是感情上,我無法相信。”

藍龍騎士手持羽毛筆,繼續寫。她的字文雅秀麗,和她的武名截然不符:我沒有事實依據,是一種直覺。因為整件事太巧了,結果也對羅蘭城主有利。他一直在設法促使城主大人耽於享樂,居心叵測,對朵琳公主當然也不會安好心眼。

賽雷爾深吸一口氣,啞聲道:“他竟然會這麼絕?”不等對方回答,他低低笑起來:“我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他把無名氏……”

說著,藍髮青年英俊沉穩的臉龐閃過仇恨的火光。

他疼愛的師弟,從小看著長大的師弟,那個愛笑開朗、調皮胡鬧、才華洋溢、與世無爭的青年,就那麼屍骨無存!連靈魂也沒剩下!

“我不原諒他。”賽雷爾握緊拳頭,一字一字迸齒而出。露琦雅露出擔憂之情,放下紙,兩手搭在他的肩上。

溫暖的觸感撫平了激動,賽雷爾調息抬眼,朝常年跟隨保護自己的女郎一笑:“失態了,現在不是為私情憤怒的時候。露琦雅,你和巴曼感情比較好,幫我勸勸他。雖然他八成聽不進去,但你可以逼他聽進去。”露琦雅略一遲疑,搖搖頭,抬筆準備書寫,被阻止:“你直接說好了。”

“……”藍龍騎士為難地指著自己的喉嚨。北之賢者目光清澈,脈脈如流水:“你說吧,我不介意。”

囁嚅片刻,露琦雅還是順從地啟唇,吐出嘶啞的嗓音:“我不能離開你,失去了靠山,伯都王子一定會有行動。博爾蓋德的動向也不清楚。”

“嗯,你的顧慮有道理。可是除了你,沒人能制住巴曼啊。”賽雷爾苦惱地道。

“您可以寫信給肯特,他是個理智的人。還有請王幫忙。”

“這是內亂,銀龍王恐怕不會插手。肯特嘛,倒可以試試,希望有用。”

“拉克西絲陛下…咳咳!”露琦雅突然劇烈咳嗽。賽雷爾連忙倒了杯水給她,急得俊臉冒汗:“對不起,你沒事吧?”

“沒…沒事。”勉強擠出兩個字,發覺實在難聽,露琦雅沮喪地喝水,然後堅定地拿起紙筆。賽雷爾再次握住她的手腕,眼神變得深邃:“露琦雅,你必須說話,你的聲帶就是因為你長期不用才會這樣。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對你的臉也是。”

露琦雅微微發抖,面具下的容顏變得慘白。

“你不信的話,讓我看!要是我露出一點嫌惡,我把頭割給你!”

用力甩脫他的鉗制,露琦雅踉蹌後退,雙手環抱住自己,全身抖得如風中落葉。

伴隨著壓抑不住的哽咽,兩行晶瑩的液體沿著頰滾落。

怎麼能給他看……這張毀容了的臉。

她不曾後悔,這張曾經國色天香的臉是她親手劃花,為了斷絕人販子的邪念。

而她的嗓子,是他們凌辱她時嫌她的尖叫聲吵耳,逼她吞炭。

不堪的童年沒有磨滅她的烈性,反而驅策她更加堅強地往前走,終於成為三龍將裡唯一的女性。可是如今……她卻無法將這個殘破的自己,呈現在心上人面前。

“……對不起。”

賽雷爾眼中是自己也沒察覺的憐惜心痛,柔聲道,“我不逼你了,原諒我好嗎,露琦雅?”藍龍騎士點點頭又搖搖頭,表示並沒有生他的氣。

“**老師!”

邱玲不等守衛通報就闖進來,看到房裡的陣仗,呆了一下。賽雷爾轉過頭,以一貫的和藹態度問道:“什麼事,小玲?”

“哦,我想去看羅蘭城主啦。朵琳姐姐死得那麼慘,他一定很難過。”邱玲的視線沒離開露琦雅,本能地感到她是情敵,“**老師,你忙不忙?不忙的話,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抱歉,我很忙。”賽雷爾苦笑,為學生的無知。儘管這無知是他過於保護的結果。露琦雅穩定情緒,中肯地道:“邱玲小姐,羅蘭城主應該不想被打擾。”

邱玲皺皺鼻子,她倒不是嫌棄對方的聲音,只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但不快也是事實:“羅蘭城主才不會請我吃閉門羹呢!他會歡迎我!”

“小玲。”賽雷爾輕斥,疲倦地擠壓眉心,“最近情勢很亂,你不要外出,好不好?”不忍違逆師長,邱玲怏怏垂下頭,無精打采地應道:“好嘛。”

“乖,去和牙兒玩,晚上我和你一起吃飯。”

雖然不滿對方哄小孩的語氣,最後一句話又讓邱玲恢復好心情,蹦蹦跳跳地離去。

“唉,真是個孩子。”賽雷爾無奈感嘆。露琦雅心道:被你寵壞了。

賽雷爾驀地想起邱玲似乎對法利恩有意思,心下憂慮,考慮是不是該讓學生走出象牙塔,接觸外界的風雨。

※※※

清脆的鈴聲在記憶的谷底迴盪。

活潑俏皮的少女身穿背心式的上衣和薄薄的短裙,成熟嫵媚的女郎披著紗裳舞衣,跳躍間汗珠飛揚,反射著陽光,絢爛奪目;手腕和足踝都系著小巧的鈴鐺,配合樂曲,不斷發出悅耳好聽的清音。

他撥著小豎琴,看著她們。

那個時候,天很藍,雲很白,草籽旋轉翩舞,稚菊柔嫩的花瓣凝著淡金色的眼淚,晶瑩而脆弱。

風姿綽約的婦女對他說:自由就是快樂,無慾就是幸福,善良的心是最寶貴的財富。

謊言!謊言!全是謊言!

強權即公理。這個吃人的世界,不往上爬,只有被踩在腳底,踐踏**的份。

連那樣小小的幸福,沒有力量的守護,也在瞬間崩塌破滅。

只留下褪色的風景,和心底隱約而持續的痛。

收回遠眺的視線,轉過身時,黑衣青年再度恢復成兼具威嚴和魄力的統治者。

仿若舞步帶有韻律感的步伐,是月精靈血統的體現,也是一段過去的痕跡。

他從不自認是什麼救世主。相反,在他前進的過程中,他碾碎了更多微小的幸福。只為了那個曾經高尚如今卻被鮮血和罪孽汙染的目標。

讓所有的平民,都能夠得到幸福。

所有?一個微妙的詞。

幸福?一個相對的詞。

在他建設理想中的天堂的時候,已經創造了一個巨大的地獄。裡面掙扎哀號的,很多是他原本想拯救的人。

無意義嗎?不。人如果不踏出第一步,就永遠做不了任何事。

他是個被自己織的線纏住的小丑,作繭自縛的典型。但世界本來就充滿矛盾。要成就偉業,也有太多的不得已。既然登上時代的舞臺,他就要跳出最好的舞。

正因為有如此清醒的自我認識,伊維爾倫城主才能制約住自己的野心,同時堅定不移地追求那頂戴起來肯定不舒服的寒冰王冠。

食指輕釦桌面,這是他思考的小動作。朵琳的死在埃特拉的王室掀起看不見的波瀾,以為失去妹婿這個靠山的伯都陣腳大亂。他知道此人的背後有兩雙眼睛盯著:賽雷爾和拉克西絲。他們想利用那枚蠢蛋挖他的牆腳。但是有博爾蓋德看著,伯都再歇斯底里也飛不出王宮。

已經有兩名大臣遇害,都是伯都的人。王子們在利益的驅使下結成統一戰線,試圖奪走長兄的繼承權。**王朝岌岌可危,這就是生得多卻不好好教養的禍害。

嚴格說來,伯都只是個覬覦大人玩具的幼兒,並不罪大惡極。不過在情緒的催化下,他會如何爆發,羅蘭可以預見。“保姆”博爾蓋德應該也嗅出了火藥味,在積極思考對策。估計今明兩天就會抵達。聰明人不會只巴著一棵樹,也能正確地審時度勢。

剷除米利亞坦不代表成功,還必須得到商人們的支援,才能一舉併吞北城。

但羅蘭也沒興趣做博爾蓋德的傀儡,倒是不時拋點甜頭出去,讓對方產生這種妄想。自從去年被無名氏神官大鬧了一場後,哈梅爾商會就開始走下坡路;副會長穆倫的死和帕西斯的暗中搗鬼更加速了趨勢;最近的連番起義甚至動搖了根基。博爾蓋德會著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統治者恢復埃特拉的秩序。

羅蘭突然發現自己漏了一點:博爾蓋德也可能向拉克西絲和貝姆特示好。

左右逢源是埃特拉商人的特色,也是保身的必要手段。那麼索性把那根牆頭草種在自家的院子裡,省得它不自量力地出去吹風淋雨。

靠向椅背,他長長籲了口氣,視線不離房間中央裝飾用的立體地圖。

關鍵是快。德修普和貝姆特鞭長莫及,不用擔心;梅蓮可性子保守,即使看出不對也不會貿然行動;拉克西絲最棘手,卡薩蘭雖然體制落後積重難反,但她有一支專屬於她的部隊,又機智果決,以防萬一,還是多佈置幾道防線。

想到這裡,他反射性地看向沙發。頎長的身影舒展雙臂,慵懶的姿態讓人聯想到打盹的貓咪。眼波流轉間,卻有一種連野獸也會退避三舍的睥睨之勢,混合著自然散發的風情。

一剎那,羅蘭將他與拉克西絲重疊。

不愧是流著相同血緣的祖孫。

“徒弟,你在傷腦筋嗎?”帕西斯屈起一邊膝蓋,手肘和下頜靠著,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似水瀲灩的銀髮披散;雙頰浮著淺紅,襯得他秀麗的容顏更為耀眼;華奢如琉璃的碧眸笑意盈盈,是純然放鬆的調侃。

“不,只是思考。”羅蘭實話實說,目前的局勢他早就預計到,各項準備也已落實,出於謹慎的天性,才反覆考慮,“過來,我幫你梳頭。”

帕西斯東倒西歪地走向他,顯然還沒睡醒。

羅蘭一邊熟練地編辮子,一邊數落:“明知咒帶對你多重要,還敢亂扔。這丟三落四的毛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掉。”

暗黑神恢復人形的那天晚上,帕西斯痛得翻滾了一夜,被聞訊趕來的他牢牢按住。折騰到第二天近午,才在巴哈姆斯的幫助下平息。黑龍王的精神力已經達到神的層次,對付如今的賀加斯綽綽有餘。羅蘭本想動用世界之鑰的權能,卻得知師父的靈魂和寄宿者是處於半融合狀態,一旦把賀加斯封死,帕西斯也會因為少掉一半靈魂變成痴呆。

親眼目睹師父的慘狀,羅蘭實在無法不恨肖恩。

而且那幫傢伙還被混亂神的美貌迷得七葷八素,沒一個想到帕西斯會受到什麼影響。

“師父,沒辦法把協調神殺死或趕出去嗎?”認真繫好髮帶,羅蘭詢問。

“有啊。”帕西斯打著哈欠回答,“用滅神劍。”

“滅神劍?”羅蘭一喜,“這世上有嗎?我派人去找。”帕西斯一言不發地拍拍吞日。會意後,羅蘭忍不住提高嗓門:“你居然把這樣一把劍擱在腰上當裝飾!”

“什麼呀,我也用的好不。”帕西斯轉身抗議。懶得跟他廢話,羅蘭直截了當地道:“怎麼用?”

手指心臟部位,銀髮青年微笑:“這裡,一劍刺下去,有百分之一的機率他死,我活下來。”

“……”調勻呼吸,羅蘭深深凝視他,“你願意賭嗎?這百分之一的機會。”

“啊,你刺我就賭。”

冰藍的眸徐徐眯起,射出犀利的冰芒,連帕西斯也被徒弟散發出的氣勢凍結。

“你要我,殺了你?”笑如春風,羅蘭柔和地反問。帕西斯打了個寒戰,趕緊賠笑:“哈哈,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哼。”羅蘭換了個坐姿,表情平靜下來,眼神是蒼涼的漠然,“你也不必打哈哈,除了我還有誰?難道你捨得讓你的肖恩師父做這種事?”

“羅蘭……”

“如果你做好心理準備,就通知我一聲。若是不小心刺歪了或刺死了,你也只好認命。”

“對不起啦,羅蘭。”帕西斯苦笑,帶著由衷的後悔勸解,“你別生氣,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也不是誰刺都有用,必須是一個愛我又恨我的人。”當年的賀加斯就是這樣的心情,才能殺死初代的蘭修斯。

羅蘭愣了愣,內心深處浮起異樣的情潮,卻又遙遠得觸控不到,哀傷的水花濺起模糊的記憶碎片,在看清的前一刻就沉澱下去。

“愛你……又恨你嗎?”宛如夢囈般呢喃,往常堅定理性的雙眼此刻一片渙散。

帕西斯一震,臉上血色全無,唇情不自禁地抿緊,伸出顫抖的手。

“原來還記得。”

碰觸的瞬間,夢魘破碎。

“幹什麼,動手動腳。”啪地拍掉,像打蒼蠅,羅蘭睨了師父一眼,“要找個這樣的人還不容易,用你的桃花臉去騙一個有骨氣的女人,再拋棄她,保證她第二天就拿著刀上門報仇。”帕西斯暗暗松了口氣,哭笑不得地道:“喂~~~”

“喂什麼喂,你又不是沒做過,比如你的前妻。”

對了,羅莎米亞的話——帕西斯心一動:正好也了卻這樁仇怨,讓她超度。

溫柔的女聲幽幽響起,與此同時,整個房間彷彿被純淨的白光包圍。

《我從沒恨過你啊,帕爾。》

那是一個並不痴迷,卻深情如海、無怨無悔的聲音。

……嘖。帕西斯垂下頭,全身充斥著無力感:他服了她,真的。

他根本不可能……回應她啊。

“哦哦,好受歡迎。”羅蘭揶揄。帕西斯白他:“你不也是。”羅蘭搖頭否定:“我還沒有這麼偉大的女人愛我。”千年的守侯耶!他可不認為美洛達和朵琳能做到。

事實上,這兩個都是應該被列為女性公敵,天打雷劈的男人。

“那傻女人恐怕連刀也握不住。”放棄讓前妻殺夫的計劃,帕西斯戳戳徒弟的肩膀,“羅蘭,泡茶給我喝。”

“是是。”孝順徒弟起身走向一旁的櫥櫃,任他喧賓奪主地霸佔自己的位子。

拿出精緻的白瓷茶具和高階茶葉,東城城主開始泡茶。

帕西斯看著徒弟恬靜專注的神情,實在很難想象這張臉露出殘忍的算計,被**扭曲。

人類真是複雜的生物。

也許是一半翼人血統的緣故,他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深沉的心機和演技都來自後天的環境逼迫。他不求大富大貴也不管人民國家,他的願望始終是跟隨那抹背影,被那雙澄淨的琥珀色眸子注視,被那只溫暖的大手撫摸髮梢。

但是,再也不可能了,那個人選擇了現在的同伴。

胸腔裡一片黑色的絕望和空曠,曾經有的明媚風光,原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他卻在浮影裡沉醉,沉醉得無法自拔。

直到夢醒。

他只剩下羅蘭……只剩下他。

“師父。”淡淡的提醒,帶著無奈的嘆息,“你的茶。”

香氣淡如煙,氤氳籠上心頭,帕西斯有些恍惚,默默接過。羅蘭在心裡搖頭,難以理解那樣的感情。在他看來,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一個人身上,是沒有自主性的表現。

人生苦短,有那麼多的事要做,哪來的閒情傷悲吟秋。逝去的,就去追回來;或者乾脆放手,去尋找新的情感寄託。世界如此遼闊,美好的事物如此多,何必看不開呢?

“羅蘭,我的美人後代是不是讓你頭痛了?”

羅蘭投以無言的注目。只見帕西斯一臉躍躍欲試,眼裡是滿滿的惡意。

遷怒。他冷靜地評價。因為西境那群人都是肖恩的朋友,帕西斯不好下手,就把矛頭對準肖恩畏懼的“女魔頭”。

他這個師父從來不是會躲在角落自憐自艾的人,但也不懂得自我排解,維持精神健康的方式是——發洩。

“我擺得平她。”

“讓我幫忙啦~~~”帕西斯拉扯他的袖子,“當初是你要我幫忙的。”羅蘭神色僵硬,被一個大男人撒嬌可不是件愉快的事。發覺這一點,帕西斯用幻象手鐲變成冰宿的模樣。

這回羅蘭衝擊得嘴角抽搐,指著陽臺:“不想被我從那裡丟下去,就趕緊變回來。”

“切,我就不信你捨得。”帕西斯瞪目,將小女生的嬌態學得惟妙惟肖,配上冰山美人的形象,震撼效果十足,“怎麼樣?要不要我教你接吻的技巧?”

羅蘭的回答是抓住他的衣服後領。

“啊啊啊——別生氣!”帕西斯死死巴住辦公桌,和徒弟較勁,“我變回來!變回來就是了!”

唉,跟露西一個樣,都是悶燒。帕西斯嘟嘟囔囔地恢復原狀,坐回椅子。羅蘭拿著抹布擦桌上的水跡,黑線滿面,然後重新泡茶。

“你怎麼開不起玩笑啊。”

“改天我也變成師母,在你面前搔首弄姿,我看你笑不笑得出!”

“哦,那太好了,我會很高興。”

“……”

眼看徒弟又要暴走,帕西斯急忙擺手表示休戰,好聲好氣地道:“羅蘭,我也是想幫你忙嘛。”羅蘭不以為然地斜睨他:“少來,你只是洩憤。”

“唔,我承認,但主要是為了你。”帕西斯唇角上揚,銳利的笑弧一如出鞘利劍,鋒芒盡露,“我做事,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羅蘭沉默片刻,道:“她是你的後代。”

“啐,幾滴血而已,我才不介意。”

“那隨便你,不過我不會把軍隊借你玩。”

“小氣!”

金髮青年靠著桌沿,捧杯細品,水氣沾上長睫,迷離的霧色掩住深不見底的汪洋:“師父,明天我要去白銀之谷。”帕西斯瞪大眼,隨即閃過瞭然:“你一個人?”

“暮會陪我。”

“唉,麥先很難勸,他和安迪一樣固執。”

“我是想勸服他。”羅蘭毫不退縮地和師父對視,“但是萬不得已,我也只好把龍谷封印。”

“你瘋了!你在玩命!”帕西斯變了臉色,激動地大喊。

黑龍王的契約固然讓羅蘭撿了一條命,卻慢慢同化了他的身體。十一歲時,他已經快保不住自己的意識。於是帕西斯將龍眠裡的滿願石之力輸入他體內,和巴哈姆斯的力量達成平衡。

也就是說,這是一筆不能隨便拿的存款。一個不小心,下場也許就是爆體而亡。

“沒關係的,我一直在摸索用法,不時抽一點出來,另外存放。這次也是靠世界之鑰,憑我的力量可打不過那麼多五爪龍。”

“唔~~~”帕西斯還是很不放心,但要他親自出馬,他也真做不到。羅蘭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師父,席恩是怎麼樣的男人?”

和諾因一樣,他也對這位曾經興風作浪、向神挑戰、以[聖賢者]的稱號名留千古的人物十分在意。

“他啊……”澄碧的眸迸射出冷厲的光,帕西斯強壓滿腔仇恨,以平靜的語調道,“是殘酷地把世界捏在手心的男人;是喜歡把人逼到絕路崩潰的男人;是任何時候都不改冷靜的男人;是不知愛為何物的男人;是玩弄人心比吃飯走路還熟練的男人;是殺人不見血的男人。”

“……是嗎。”

沉吟著,羅蘭將視線投向窗外。

西方的天空,殘陽如血。

※※※

當晚,哈梅爾商會長博爾蓋德隻身來到伊維爾倫的上界。

既然是商人,就不可能有什麼政治道義,一切以利益為優先,所以羅蘭一開始就沒有長期合作的打算。博爾蓋德的算盤打得再響,他也一個子都不會兌現。

“我想,目前的局勢你很清楚了。”

羅蘭單刀直入。和商人虛與委蛇是自找麻煩,他連笑容也懶得擠,使用的是一種高壓而不粗暴的口吻。博爾蓋德諛笑著搓手:“不知羅蘭城主指的是哪方面?”

“如果連這麼簡單的提示都聽不出來,那交涉也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羅蘭啜了口紅酒。

“噢,您言重了!”博爾蓋德佯裝慌張地抹了抹汗,露出苦色,“不瞞您說,今天我是有求而來。”羅蘭不動聲色地等他示下。現在還不是流露優越感的時候,因為對方也沒有丟擲餌。

“您的雄心壯志,我和伯都王子都有數。”

“伯都有數?我還以為他把我當成一枚好用的棋子,一座穩固的靠山。”羅蘭毫不留情地指出。博爾蓋德尷尬地笑了笑:“他是有點天真,但王子們當中,實在也挑不出什麼好人才。”羅蘭由衷贊同:“這倒是事實。”全是只有床上功夫了得的廢物。

“女孩子也稱不上出色,惟獨十六公主天資聰穎,可惜年齡太小了。”

“哦?”羅蘭頗有興趣。他不想讓北城的商人繼續壯大,貿易優勢不變,但格局必須和東城統一。王室就有保留的價值,也避免激怒民眾。如今有個栽培物件,更是再好不過。

不過,最近怎麼都小女孩聰明?想起拜亞帝國的莉蒂亞公主,羅蘭有點走神。

博爾蓋德察言觀色,以為他動了殺機,暗暗後悔。他本想把十六公主當傀儡。

過去他對眼前的人印象是一頭笑面虎,心機深魄力卻遠遠不及當今的攝政王和王儲。沒想到一收起笑,差別竟然這麼大。眼光一掃,就使他從頭冷到腳,像心被挖出來一樣無從掩飾。

搖晃杯中的酒液,羅蘭淡淡地道:“會長今天來是聯姻嗎?很抱歉我還在服喪期。”博爾蓋德擺手,額角流下的冷汗不帶演技:“不不,奧黛露公主才八歲,這絕對不可能。”

八歲?正好,人格重塑都不是問題,就認她為養女好了。

“我也沒有戀童癖。”羅蘭適時一笑,緩解對方的緊張。博爾蓋德頓時恢復了活力:“俗話說獨木難撐,現在埃特拉完全是靠賽雷爾那小子頂著。城主大人固然是不錯的君主,但實在缺乏危機處理能力,對眼下的局面一籌莫展。其實只要把暴民殺掉幾批,問題很快就能解決。”

“民眾又沒有武裝,憑貴商會的力量就能應付吧?”

“這個,我們終究是做生意的,不好太過兇蠻。而且他們神出鬼沒,也著實令人頭痛。”博爾蓋德打心底懷疑是對方暗中煽動指揮,當然這話不好問出來,“最讓人傷腦筋的,巴曼將軍也來為難我們!要知道,一支龍騎士團的伙食費幾乎是天價啊!”說著就肉痛。

“的確是傷腦筋的情況,不過只要這場仗打完,就不用煩惱了。”

博爾蓋德冷汗涔涔:“這…青紅騎士團畢竟是我城的兩大支柱,沒人希望他們打起來。”羅蘭眯了下眼,冷笑:“你的意思是,要我親自出馬報這份仇嗎?”剃刀般銳利的視線挫平了博爾蓋德的神經。

“您誤會了,埃特拉一定會還您一個公道。”

“公道就是紅龍騎士團全體成員的腦袋。”羅蘭用沒得商量的語氣道,隨即揮揮手,“你又何必捨不得,巴曼和道格拉斯都不是你能控制的人,反而是你的政敵和他的護衛,你還能夠間接掌握。”博爾蓋德眼神閃爍不定,狀似口幹舌躁地拼命灌茶,然而羅蘭看出其中有相當的演技成分。至今為止他們都停留於互相試探,而他亮的底已足夠對方放心,果然博爾蓋德抬起頭,沉聲道:“羅蘭城主真的想要我埃特拉?”

羅蘭眉梢微挑,不正面回答:“你呢?想不想要全大陸的商權?”

突然丟擲的香餌令博爾蓋德一陣暈旋,但是他很快穩住,[銀狐]之名畢竟不是假的。

“老實說,我等願意協助您,正是衝著這份禮。”博爾蓋德厚顏地道,視叛城投敵的惡行為無物,風吹向哪邊就倒向哪邊,這是亂世人的保身哲學,“我們可是把注全押在你身上了。”

“哦?”羅蘭目露嘲謔,似笑非笑,“會長,你的謊撒得實在不怎麼高明。”博爾蓋德心一突,強笑道:“不知您的意思是——”

“我不得不說,你把行蹤洩露給拉克西絲,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決無此事!決無此事!”

“裝蒜更不是高明的外交技巧。”羅蘭笑得燦爛奪目,映著杯中鮮紅,分外觸目驚心,“或者你已經預見到我們兩敗俱傷,你坐收漁翁之利的結果了?”博爾蓋德更加心虛,微弱地抗辯:“您多慮了。”羅蘭不理他,續道:“想得更遠,全國分崩離析,亂作一團,那可真是美妙的前景。”

這回博爾蓋德什麼話也說不出。真的變成那樣,對他絕對不是有利的發展。

“啊——我們死了,還有德修普和貝姆特嘛。不過德修普會不會把原屬於凱曼商會的通商權給你,我持懷疑態度;以他的性格,恐怕也不會對你抱有好感。而貝姆特,自[豐饒之風]後,和你合作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吧。”

“羅蘭城主,您千萬要相信我們的誠意!”博爾蓋德呼喊,一臉十足真金的忠誠,“我行跡匆忙,可能是不小心讓拉克西絲陛下知覺,但我發誓,我們是站在您這邊的!”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羅蘭在心裡撇嘴,同時微妙地調動臉上的表情,露出些微動搖。見狀,博爾蓋德再接再勵:“您要犯人的頭顱,我們會全數奉上;戰後的安撫,也請交給我們。”

為了在短時間內佔領埃特拉,羅蘭確實需要商人們的支援,博爾蓋德看不透這一點是白痴,想利用這一點是犯傻:“聽起來是不錯,可是我怎麼覺得有點虛?”

“您感覺錯了。”博爾蓋德卑微地笑著,生怕被看穿隔岸觀火的心態。

“一句話!”羅蘭放下酒杯,鏗鏘有力地道,“你把伯都捧上埃特拉城主的寶座,我就信你所謂的誠意!”

“這…城主大人還沒退位……”

“會長,再演下去就太難看了,你我的時間都不多。”羅蘭笑著暗示。博爾蓋德再次掏出手帕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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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利慾薰心的蠢蛋已經快隱忍不住。一旦他動手,無論成功與否,哈梅爾商會長都會被拖下水——伯都能想出什麼暗殺的好計策?就算讓他走狗屎運,也會被懷疑。而失敗的話,長久援助他的博爾蓋德會淪為眾矢之的,一塊兒倒黴。賽雷爾再正直,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事實上,羅蘭根本不把博爾蓋德看在眼裡。既然是站在不利的立場,心理上一開始就輸了。小花招再多,最後也只會困死自己。

“那,羅蘭城主有什麼好主意?”博爾蓋德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羅蘭徐徐倒酒,看著紅寶石溶液注入水晶杯:“很簡單,嫁禍**。”

想法不謀而合,博爾蓋德也抿了口茶,眼裡精芒忽閃:“不太好辦哪。”

“難道這也要我教你嗎?”

“不不。”� �爾蓋德急忙搖手,恬著笑臉道,“只是步驟上,彼此知會一聲比較好。”羅蘭譏嘲一笑:“會長連具體的計劃也沒有,就上門討賞,未免太無謀了。我倒要問問,邱玲小姐你準備怎麼處理?”

“您擔心這一位?邱玲小姐實在不足為慮啊。”博爾蓋德是真的驚訝。

“沒錯,但她畢竟掛著神使的名頭,事後的安置需要一點技巧。”

博爾蓋德會意,挺起胸膛,信心十足地道:“您儘管放心,我們會將她平安引渡到東境,宣揚她貪生怕死,背神投奔魔族。”

不管哪個時代,侵略都會招致人民的反感,即使大義再高尚。羅蘭有個外戚的身份,阻力就小得多。配上伯都密謀篡位,王權動盪的時刻,更是順理成章。至於邱玲,活的價值比死的大。以她的能耐和埃特拉的民情,逃到中城也起不了號召作用,反而讓他多了個攻打的口實。

私心裡,他也不想殺了邱玲,這是顧慮到冰宿的心情。

乾脆等一切塵埃落定後,送那四個小女娃回地球吧。

收斂心神,羅蘭綻開滿意的笑容:“很好,看來會長是明白人,我們可以好好談談。”博爾蓋德暗喜於心:果然還欠缺火候。

“其實我倒不是不信任會長。只是我和希頓會長有點交情,總要權衡一下。”

“這您不用擔心,我跟他的領域不同,不會衝突。”博爾蓋德殷切地說服,“何況他已經獨佔了通向尼普亞斯大陸的航路,把陸地讓給我並不為過啊。”言下隱隱有嫉恨。羅蘭笑了,笑他的貪婪:“話雖如此,在你答應的事實現前,我還是不能給你任何承諾。”

“羅蘭城主……”

“別急,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是商場的規矩。不過事急從權,我也不是不能通融。”羅蘭豎起食指,加重語氣,“希望角,我要希望角。”

博爾蓋德臉上變色,卻不是因為衝擊,而是驚喜。

他確定羅蘭落入了他的圈套。

希望角位於埃特拉北部的海岸線,隔著白星島與夏爾瑪大陸遙遙相望。從那裡渡海雖然能直達隱捷敏亞,卻必須穿越險峻的比羅克山脈。而山後是酷熱的死亡沙漠天神之嘆,反方向繞又太遠,可以說沒有軍事上的價值。羅蘭想要它,無非是防止商人們反悔。但軍人出身的他不知道,這種地方不是憑他一句話就能佔領。到希望角還要經過大雪原,不可能駐紮大部隊。

當然,哈梅爾商會長不會讓對方意識到這一點,當下討價還價,好不容易才擺出忍痛的樣子咬牙答應。

他卻看漏了羅蘭眼底一閃而逝的精光。

“好!等我的大軍開進米爾菲的一天,我就簽署文書!”

“一口價!”

目送博爾蓋德難掩興奮的背影,羅蘭靠向椅背,飲盡杯中的液體。香醇的味道瀰漫開來,留下的卻是一股接近血腥氣的鏽味。

※※※

走進餐廳時,鍾已敲過十下,所以羅蘭沒想到會碰見熟人。

茶發少女身穿淡橘色的文官服,翻領長擺的式樣;頸項打著藍絲鑲邊的雪白領巾;白色**邊的手套精緻優雅;短俏利落的髮絲披散在臉頰兩側,柔順如錦緞。

她對面坐著一身軍裝的紅髮女郎,一見他就黑著臉。

“歡迎我坐這兒嗎?”

“不歡迎。”艾德娜惡聲惡氣地道。羅蘭好脾氣地笑笑,端著托盤準備另找位子。冰宿點點桌面:“坐吧,她總要適應的。”

“冰宿!”

順勢拉出靠背椅,伊維爾倫城主以無人能模仿的姿勢坐下,開始用餐。

“老是這麼晚吃,當心胃痛。”

“不會,我的胃是鐵胃。”

“那也要當心變胖,中年最容易發福了。”冰宿若無其事地投出冰箭,刺穿了**堅硬的心防。

“冰冰冰冰宿。”羅蘭聲音發顫,甚至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你可不可以不要提我的年齡啊?”他也不過才三十一歲!

“哦,抱歉。”

艾德娜嘴角抽搐,強忍笑意。瞥見這一幕,羅蘭終於爬出灰暗的谷底:“算了,我知道自己老態龍鍾。”冰宿瞟了他一眼:“總算有點自覺。”

“……冰宿,我最近越來越懷疑,你以損我為樂。”

“你才發現?”

聽著兩人的鬥嘴,艾德娜不知不覺挑出討厭吃的香菜,扔進主君的盤子。羅蘭也習慣性地送進嘴裡,過了一會兒才發現,眼睛一亮:“原諒我了嗎,艾德娜?”

紅發侍衛僵住,臉色陰晴不定,半晌,近乎嘆息地道:“不原諒又能怎麼樣。”

事到如今,她還能遠走高飛?即使這個朋友已經變得面目全非,連她也不認識的陌生。

整整十二年的交情啊!佔據了她的半生!從戰火裡淬鍊出的感情,哪能說放就放。

何況他再混帳,對他們始終沒變。

羅蘭綻開孩子般清朗的淺笑,殷勤地剔魚骨:“你等等,我弄魚給你吃。”艾德娜哼了一聲,算是接受他的討好。

※※※

睡了個好覺,東城城主神清氣爽地起床,深吸一口早晨的空氣,戴正藍寶石額飾。

“徒弟,我來啦。”銀髮青年大刺刺地推門走進,腋下夾著一卷毯子,“直接到有點困難,要不要坐風毯?”

“敬謝不敏!”

帕西斯不滿地咋舌,他辛辛苦苦做的舒適交通工具,徒弟居然一點也不捧場。羅蘭洗漱完畢,換上輕便的劍士服,外罩黑斗篷,走出浴室。這時,帕西斯已經用摻有魔晶石的粉筆畫好傳送法陣,以炫耀的語氣道:“這個可以直達最近的魔法師公會,不過接下來就要請你走路了。”言下有一絲報復的意味。

“我準備了[瞬動的銀羽]。”

“唉,真是整不了你。喏,這些都是我做的鍊金術道具,會用吧?”帕西斯拿出一個小小的空間袋,一一掏出裡面的東西。

“嗯。”羅蘭伸手接過,系在腰上。帕西斯擔憂地囑咐:“要小心哦。要是對方挑釁,不用客氣,狠狠地打。但是不許欺負麥先,他是老實龍。”

“我像這種人嗎?”

……你就是這種人。

羅蘭一腳踏進法陣,轉頭交代:“城裡就交給你了,好生照看,千萬別捅出婁子。”帕西斯拍胸擔保:“安啦,包在我身上。”

發動法陣後,他用幻象手鐲變成徒弟的樣子,窩回床上補眠,壓根忘了早朝的事。

※※※

創世歷108年空之月7日·北城首府米爾菲——

水銀色的光芒緩緩消失,呈現在眼前的是遠不及過去熱鬧的廣場;工作人員例行的招呼也顯得有氣無力。如今的埃特拉已失去商業城市特有的活力和繁華,變得蕭條。

拋了一枚銀幣當小費,羅蘭走出傳送法陣。兜帽下是一張平凡的臉,這是[芸芸眾生]的魔法。他的臉太有名,必須藏起來。

找了家飯店填飽肚子,他拐進一條小巷,用瞬動的銀羽前往目的地。

法器也有距離限制,他在秋雪隘口停了一下,徒步穿越奎拉圖森林。冥冥中和楊陽等人的軌跡重合。

半途收拾了一群不開眼的劫匪,羅蘭只花了半小時就走出林子。他在森林裡的移動速度一向很快,不知道為什麼。

又跳躍了兩次,他來到白銀之谷外圍。

人煙罕至的弗蘭提拉高原上只有魔獸和各種怪物,還有散步的飛龍。荒涼的小徑因年久失修而雜草叢生,峰巒疊嶂的峭壁擋住視線。陽光透過淡淡的霧氣,折射出淡金色的光波。

羅蘭脫下兜帽,撤消障眼法,沿著小徑走向山谷,突然感到一股阻力。不等他反應過來,腰間的小袋白光一閃,相應的道具啟動,高挑的身影彷彿穿過水膜般輕巧落地,沒有邁步,而是耐心地等待。

不一會兒,振翅的聲響遠遠傳來,伴隨著鋪天蓋地的龍威。一頭披著鮮綠鱗片的巨龍聲威駭人地出現,咆哮道:“什麼人膽敢擅闖龍谷?”

直徑數米的拱形護罩阻擋了四下飆飛的氣流,一邊研究這頭五爪龍是公是母,羅蘭一邊友善地笑道:“你好,我來拜見銀龍王,煩請通報一聲。”

綠龍疑惑地端詳他,換作一般人,如此不識好歹她早就一口龍焰結果了,可是她從這個人類身上感到同族的氣息。

又是個認親的傢伙?嘆了口氣,她甩甩長頸:“歡迎你,迷途的我族,進來吧。”

迷途的我族?羅蘭錯愕地眨眨眼,同時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她是母龍。》

(母的?你們龍族男人可真不紳士,讓女士做這種事。)

《……是她們自願的。》

(呃,似乎很活潑。)果然不同的種族有文化差異。

兩邊的山壁有明顯的肆虐痕跡,是血龍王的傑作,羅蘭歎服地觀賞,遙想當時的情景。前方的視野漸漸開闊,一座翠谷映入眼簾。鳥語花香,景緻優美。幾頭等著看熱鬧的五爪龍上前,奇道:“雷娜,你怎麼又被人類打敗了?”

“什麼打敗!上次打敗我的是血龍王!他是我族的後代,我自己放他進來的!”

“抱歉,您誤會了。”羅蘭插口,“我不是龍族,我只是來拜見銀龍王。”

巨龍們依然沒有危機感,瞥了他一眼:“連自己的血統也不知道?可憐的孩子。”雷娜安慰道:“我們會找出你的混帳父母,你不用怕。”

哎呀呀。羅蘭苦笑。一頭藍龍斷言:“肯定是那幫黑龍,他們最不知檢點!”

“不,應該是紅龍族,前段時間不是才出去鬧過。”

“好象是去年啊,這個人類不像一歲。”

“是五十年前那次——喂,你有五十歲了嗎?”

“……”

不等黑線滿臉的羅蘭回答,龍族們又自管自評頭論足:

“這頭金髮真漂亮,會不會是金龍老兒的孩子?”

“人類怎麼可能活那麼久!”

“半龍就可能。”

“你們在幹什麼?”一個冰質的嗓音打斷了熱火朝天的討論,眾龍齊刷刷地讓開,恭敬行禮:“王妃。”

人形的銀龍王妃輕盈地來到金髮青年面前,將他從頭打量到腳,簡潔地問道:“黑龍族?”

“算是吧。”羅蘭已經放棄澄清。邁麗點點頭,面帶淡淡的不悅:“記得父母的樣子嗎?”

“記得非常清楚。”隱含切齒聲。邁麗理解頷首:“你有權揍他們,也可以由我們來執行。”

“銀龍王妃。”厭倦了這場無聊的誤會,羅蘭直視她澄藍的眸,一字一字道,“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叫羅蘭·福斯,伊維爾倫城主。”

“羅蘭·福斯!?”

“東城城主!?”

龍族們再孤陋寡聞,也聽過這兩個名號,立刻以全新的眼光掃描,猜測他的來意。

“那你來,不是認親?”

“是,我來拜見銀龍王。”第三次重複,唉。

邁麗深深凝眸,眼底有一絲殺氣,最後還是做了個手勢:“跟我來。”

沒有看漏她的敵意,羅蘭暗暗提防,用眼角的餘光環顧四周。這是個非常遼闊的山谷,密密麻麻的龍穴裡探出一顆顆好奇的腦袋;還有一隻幼龍跑到他腳邊,搖搖擺擺地打轉。

“呵呵,好可愛的小家夥。”忍不住抱起來,羅蘭一貫冰冷的藍眸微微軟化,盪漾著回憶的情潮,“會比手指頭嗎?幾歲?”

“吡咕。”小金龍乖巧地比了個“二”。

“兩百歲啊,還是小孩子。乖,回媽媽…爸爸那裡去。”羅蘭彎腰將它放回草坪。幼龍卻巴在他腿上,不讓他走。

“這…這個……”

“帶著他吧,他是孤兒。”邁麗出聲解圍,神情微露困惑。羅蘭依言抱起,不解地道:“兩百年前並沒有發生牽連龍族的事件,他的父母怎麼會?”

“是降魔戰爭。”邁麗轉身繼續帶路,語調遙遠而感傷,“那場戰爭讓我們失去大量的族人,連為數不多的龍蛋也無法孵化。近年來,我們才好不容易琢磨出辦法,孵出幾頭幼龍。其他的都死在蛋裡了。”

“原來如此。”羅蘭悵然一嘆,注視懷裡的小生物。貪戀他的溫暖,幼龍緊緊抓住他的斗篷,不住蹭啊蹭,撒嬌的模樣讓他想起獨角獸。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連好人壞人都分不清。彈了彈它作為教訓,幼龍卻抓得更緊,羅蘭只好讓它賴著。

恢弘的瀑布裡鑽出一頭姿容優雅的白龍,宛如純銀鍛造的鱗片,在水珠的映襯下更為耀眼。舒展了一下雙翼,幻化成一個年輕男子。清冷的眉宇,淡銀的眸細而長,冰瑩透徹;一襲滾藍銀絲長袍,貼著溼漉漉的銀髮,涉水上岸,正是銀龍王麥先。

羅蘭不敢怠慢,鄭重地行注目禮:“幸會,偉大的銀龍王,我叫羅蘭·福斯。”

“你就是王星……”幾不可聞地低喃,麥先揮手變出石桌和木椅,“坐吧,想吃什麼點心?”

“一壺清茶就好。”羅蘭回以微笑,低下頭,“小東西,你想吃什麼?”麥先這才注意到幼龍,皺眉道:“路克,不許纏著客人。”幼龍發出委屈的叫聲,金瞳剎時淚瑩瑩。

又是個愛哭鬼。下意識地拍拍,羅蘭幫忙說話:“沒關係,我不介意——幼龍是不是吃蚯蚓?”

“這是人類的誤會,他們只挖蚯蚓。當然也有誤吃而消化**的例子,比如扎姆卡特。”

“血龍王嗎?”羅蘭忍俊不禁。麥先也淺淺一笑,道:“幼龍喜歡水果和煮熟的肉類。邁麗,你去拿吧。”銀龍王妃不甚放心地離去。嗅出異樣的氣氛,羅蘭心下起疑:他們好象早就知道我會來。

“我聽過你很多事。”

“哪些方面?”

“不利於埃特拉的方面。”麥先沉靜地回答。羅蘭同樣波瀾不興:“這是事實。”

麥先眸光一動,抬起右臂,劃了個半圓。簡單的動作,卻透出龍王的泱泱大氣。

“扎姆卡特,我的朋友曾預言,你會毀滅白銀之谷,如果我不臣服於你。”

群龍譁然。暴躁的紅龍們最先叫囂:“就憑這小子?銀龍王,讓我殺了他!我就不信區區人類有這種本事!”

“這是待客之道嗎?”麥先瞪目,將他們的氣勢全瞪回去。

“我只能說,血龍王預言錯了。”羅蘭不改泰然,在一隻只雙眼冒火的龍包圍下,他也像身處自家的院子般悠閒,至少這份膽氣,麥先很欣賞,“我不會妄想折服龍族,也沒有毀滅龍谷的力量。即使我能,看在我師父的面子上,我也不會這麼做。”

“帕西爾提斯?”

“是的。”

“跟他廢話什麼!”幾頭黑龍交換了一個眼色,一齊噴射酸霧。毒氣經過的地面瞬間腐化,散發出刺鼻的氣味,常人只要吸入一點就會全身麻痺。

一道身影出現在羅蘭左側,徒手擋下所有的攻擊,化為凌厲的殺意之風撕裂反射性張開的防壁;焦雷打下,擊穿堅硬的龍鱗;冰索呈放射狀湧出,纏繞住巨大的身軀,隨著手的動作,嵌入皮肉,將他們摜倒在地。

“無恥!”

黑龍王沉聲道。龐大無比的壓迫感急遽擴散,帶動天空的雲層翻騰不休,大地和山壁也產生共鳴,顫抖般搖晃。清美文秀的臉龐無波無痕,眼神寒酷,像是死亡世界的投影,冰漠得連殺機也不存在。

所有的龍族都為這樣的變故驚呆了。麥先愣愣地道:“巴哈姆斯……”

“好久不見,麥先。”收回冰索,巴哈姆斯轉向好友,黑眸稍稍多了一點溫情。發現那些黑龍靜得不同尋常,羅蘭訝道:“暮,你殺了他們?”

“我說過,誰要殺你,我就殺他。”

強者不存在慈悲——這是前任黑龍王的教導,深刻入骨的本能。雖然巴哈姆斯因為人格分裂失去黑龍殘虐的天性,一旦完全進入戰鬥狀態,依然不懂寬恕為何物。哪怕物件是同族、朋友,他一樣毫不猶豫地屠戮。

“你還是老樣子啊。”麥先苦澀一笑,來回看著兩人,“你們的關係是?”

“他是我的義父。”頓了頓,羅蘭補充,“也是我的契約者。”

“難怪你有黑龍的氣息。”邁麗捧著托盤站在不遠處,神色掩不住畏懼。她曾親眼目睹巴哈姆斯咬斷父親的脖子,是她童年的噩夢。年齡相近的孩子只有扎姆卡特和麥先敢和這頭泯滅天良的黑龍玩。

“正好,我把你的部下還給你吧。”麥先鎮定下來,溫和地道。巴哈姆斯點頭為謝,指著谷外:“統統出去,我要好好糾正你們的本性。”剩下的黑龍打著哆嗦遵從,歪歪斜斜地飛出山谷。正要邁步,巴哈姆斯不放心地看向義子。羅蘭笑道:“你去吧,我不會有事。”

目送好友的背影,麥先目露欣慰:“他好象沒有以前那麼迷茫了。”羅蘭接過邁麗遞上的綠茶,道:“暮是龍,哪怕他多了七個頭。”

“……”麥先深沉地凝視他。嫋嫋茶香模糊了青年的面容,但龍本來就分不清人類的長相,他看的是心靈的視窗——眼睛。冰湛的藍色如同冬季的海,並不清澈,深處甚至凝結著鬱氣,卻蘊涵堅定的意志和悠遠的智慧,混合著清醒的自省和由洞察而生的寬容,構成奇妙的氣質。

“你很像魯西克。”

“我師父也這麼說。”羅蘭毫不意外,“他還說你很像安迪米拉爾城主。”麥先俯視面前的茶杯,靜靜地道:“那他想必也告訴你,我不會退讓了。”聽到這句話,羅蘭就明白基本上沒希望了。血龍王是去年來這裡,考慮了一年還是這個答案,說明麥先已經反覆審思過,下了覺悟。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勸說:“銀龍王,我並無意和您為敵,白銀之谷也一直是中立的立場,我只希望您能保持這樣,不要插手人類的事。”

“你錯了,在我答應安迪守護他的子民時,埃特拉的事就和我有關了。”

“那您打算守護到何時?世界末日?”

“你的質疑和你師父一樣。”麥先微微苦笑,銀眸深邃閃亮如星辰,“沒錯,就是那一天。羅蘭城主,你是個名君,也許由你坐上王位,會比現在的統治者好。但戰爭是罪惡的,無論用多少藉口美化。因為戰爭最大的犧牲者是無辜的民眾,而不是高唱大義的上位者。我熱愛和平,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您說的對,戰爭是罪惡的行為,發動戰爭的全是罪人。”羅蘭坦然,藍眸雪亮如刀,“但沒有一場時代的變革不流血。我不是鼓吹戰爭,鼓吹戰爭就等於讚美破壞。可是您堅守和平,同樣是守護腐敗。”

“我不……否認。”麥先目光軟化,調整了態度,“只是,為什麼一定要戰爭?改革不可以嗎?改革的阻力和犧牲小得多啊。”羅蘭苦笑出聲:“銀龍王,如果我是這個魔導國的王,倒可以如您所說的去改革。”麥先語塞。

“拉克西絲陛下很了不起,她是個名君。我若一心為國為民,就應該雙手奉上我的性命和地位,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是聖人。我有私心,也有理想。而且我不承認她。”

“不承認?”

羅蘭的唇角下移了兩根頭發絲的寬度,這是他控制負面感情的徵兆。

“我等了她十年。十年,她什麼也沒做。除了在許可權範圍內挽救,她沒有做任何事。我不是指責她,那是她的兄長,從人道立場,她沒錯。但是我也不再等待,我要自己來,哪怕她再優秀,她已經是國王。”

麥先沉默片刻,低聲道:“那,你不為拉克西絲陛下,不能為民眾妥協嗎?不用交出性命和地位,就保持現狀。”

“銀龍王,目前的局勢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羅蘭一手捧杯,一手輕點桌面,這個微小的動作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從容和氣魄,彷彿世界在他的指點下發生巨變,“我容不下她,她也容不下我。為了杜絕禍患,她必須剷除我。就算只是為了自保,我也不會坐以待斃。”麥先長嘆一聲,用力搖頭:“說到底,你們這些統治者不過就是爭權,國家和人民都是附庸。”

“我是平民。”

壓抑的聲音令麥先一震,對上一雙比刀鋒更冷厲的眸,“我承認我有貴族血統,但我在平民中長大,所以我就是平民。我不想說我的經歷,也不想說那些貴族如何如何,我只告訴你具體的數字。這二十年,中城總共起義了三十六次,死於剝削和饑荒的人數超過一百七十萬,到我城的流民四十萬八千人——人民已經活不下去,渴望推翻昏庸的統治者。你還能說他們厭惡戰爭?害怕戰爭?死亡都不可怕了!”

麥先無言以對。

“南北兩城的情況沒有這麼糟,照理我不應該入侵,但既然我的目標是王位,就不可避免和他們發生衝突。即位後一樣要整肅,因為五城本是一家,王權的衰弱導致分裂,這也是腐敗的根本原因。只有統一中央集權,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平息戰亂,恢復大陸的和平和富足。”

“破壞後的重生麼?”麥先的神情極為疲倦,“羅蘭城主,你說的我都反駁不了,但你一樣無法否定我的真實。”

“我可以否定。”羅蘭抬首,昂然道,“您的真實是和平,而和平有極限。就像再遼闊的海洋也有邊界,再漫長的道路也有終點,再強盛的國家也會衰亡,再壯大的歷史也會斷絕——您不能否定這個真理。我無法說現在就是時機,也沒這麼厚的臉皮說我就是時代的遴選者,但是您對一個城市的永久守護,的確是對真理的背離。”

“這並非真理,而是歷史規律。”

“是人類的真理。”羅蘭毫不動搖地甩甩頭,“因為人類是一種愚昧的生物,即使有如此多的異族借鑑學習,依然重複犯錯,陶醉於自己構繪的虛偽世界,看不見自然的真實。因為破壞是我們的根源意識,戰爭是我們的種族本能,而建設是挽救我們無藥可救的本性的唯一希望。”

“而銀龍王,您既然插手了人類的歷史,就必須遵守這個規則,尊重人類的真理,而非以龍族的價值觀行事。”

“事實上,您不可能瞭解我們,就像我們也不可能瞭解您這樣的長壽種族。”

“你錯了。”麥先展顏,笑容透明,“不是說你的論調錯誤,而是你說人類不可能瞭解我錯了。人類是……唯一能瞭解所有種族,影響所有種族的生命。”

羅蘭一怔,也笑了:“我不否認,但是人類有將自己投影他人的壞習慣,所以這瞭解也並非百分之百的正確。”

“以人類而言,你是十分睿智的。”麥先銀灰色的雙眼流露出困惑,“像你這樣的人類,為什麼會選擇?,羅蘭。”

羅蘭沒有說話,這種場合,不說話是最好的應答。

“可憐的孩子……說不定她已經懷孕,有了你們的骨肉。”說著,米利亞坦潸然淚下,氣氛沉重而惻然。

不會懷孕的。用充滿演技的動作端起茶杯,羅蘭在心裡否決:我可不會害死自己的小孩。

兩道銳利的視線從殿堂的角落射來,那是個身披海藍色鎧甲,身形苗條,臉覆半邊面具的年輕女郎——三龍將唯一的女性,藍龍騎士露琦雅。

金髮青年不動聲色地任她觀察,一如受到打擊而心灰意冷的丈夫。如果說藍龍騎士的目光是火烤的刀子,他的精神屏障就是堅不可摧的冰牆,足以抵擋一切攻擊。

※※※

喪禮一結束,羅蘭就返回東城。眾人都理解他不想在這個傷心地多待的心情,沒有挽留,卻忽略了艾德娜冷凝的神色。

登上空浮舟,紅發侍衛踏著僵硬的步伐入座,壓低聲音道:

“我有事問你,現在可以說嗎?”

東城城主輕描淡寫地瞥了她一眼,笑道:“還不行。”艾德娜咬緊牙根,只能強忍內心的憤懣,眼睜睜看著他叫來服務生,為自己和她點了兩杯飲料。

好容易挨到靠岸,她陪同主君下船。前來迎接的官員都身穿喪服,神情沉痛。為首的國務尚書更是老淚縱橫,哽咽道:“您千萬要節哀,大人。”

“別提這件事了,克萊德爾。”羅蘭甩甩頭,淡金的發隨之搖曳,“我想安靜一會兒。”

“可是……米利亞坦城主御下不嚴,保護不周,導致夫人慘亡,我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啊!”老婆被**,這對男人而言,是多大的恥辱!全城的百姓都恨不得掌摑北城城主,將犯人大卸八塊!

“嗯,再過一段時間,我會聽聽你們的想法,現在先讓我靜一靜。”

“是。”克萊德爾不敢再說,比了個恭謹的手勢,小心翼翼地護送。其他人也避免觸及主君的心傷,一路只談公務。

匆匆吃完洗塵宴,羅蘭將自己關進辦公室。在場只有大神官,滿願師和城主隨侍武官。

“你老實回答我。”艾德娜氣勢洶洶地逼近,“這件事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

“是。”幹脆利索,毫無贅言。

啪!一記重重的耳光,將羅蘭的臉打偏了45度,嘴角流下一道血絲。

靠牆佇立的冰宿眯了下眼,沒吭聲。法利恩事先得到指示,只好忍氣靜觀其變。

“你這個王八蛋!”艾德娜咬牙切齒地拎起主君的衣領。羅蘭回以漠然的目光:“氣撒完的話,就別浪費口水,幫我把最近的公文拿過來。”艾德娜大怒,空著的手再次舉起。法利恩一把抓住:“喂!你打上癮了?”

“我要打死他!”

“冷靜點,艾德娜。”冰宿淡淡地道。法利恩乘機對**施放了一個消火的冰魔法。

“老實說,羅蘭,我不贊成你做事的手段。”

“啊,我知道。”撫了撫紅腫的頰,羅蘭微笑。冰宿別開眼:“不過,也是你運氣好,青龍騎士和紅龍騎士竟然都喜歡朵琳。不然,你也不會用這個法子吧?”

“嗯。”

“冰宿,你還為這傢伙說話!”怒火重新點燃,艾德娜大吼。

“你有完沒完!”法利恩也提高嗓門,對於朵琳的死,他壓根沒感覺,反正只要是羅蘭的敵人,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剷除,“等到北城被我們併吞,她一樣要死!現在死,反而是她的幸運!”艾德娜氣勢一餒:“但…但是……”

“艾德娜。”羅蘭沉聲道,“你知道我的打算,要退出早就退出了,我也給過你機會,現在才來抗議,算什麼意思?”

“我是看不慣你的做法!”

“做法只有優劣,沒有對錯,我追求的是結果。這個方法最簡單,損失最小,後遺症也最少,我當然使用。至於犧牲,顧慮犧牲我還能成大事?”

艾德娜越聽越不入耳,忍無可忍地喊道:“你明明就不是這種人!”羅蘭一震,眸光變幻,最後定格為冷笑:“錯了,我就是這種人。”

“!”艾德娜衝擊得臉色發白,和他對視片刻,一言不發地掉轉頭,衝出房間。

“艾德娜!”

“讓她去。”制止心腹,羅蘭習慣性地提筆,頓了一下,“法利恩,你代她把公文拿來。”壓抑擔憂之情,法利恩應聲離開。門一關上,冰宿就毫不留情地數落:“你不該氣跑艾德娜,她是你的保險栓。”

羅蘭一愣,會意後不禁苦笑:“冰宿,你倒是很瞭解我。”

那個正直的女軍人,雖然他時常為她不拐彎的脾性頭痛,還是有意地將她放在身邊,一方面消毒,另一方面提醒。

權力對人的侵蝕就像環境對人的同化一樣可怕。意志不夠堅定,很容易迷失。就連羅蘭,也慢慢變得勢利,喜歡用“最簡單的手段”達成目的。

他開始是為了復仇走上這條不歸路,這份初衷如今已經變質。他也真心想為民眾謀福址,但必要的時候,他會果決地讓少數百姓去承受苦難,以換取更多人的利益。

雖然是身不由己,騎虎難下,但是他的心……確實變黑了。

話說回來,幸好他還有一點點良心和理想。為了大義不擇手段,最後很可能人性扭曲,遺忘最初的心願,陶醉在一個個勝利帶來的喜悅中,喪失本性。

“當然,我早說了,你那顆黑心腹不用解剖我也看得到。”

“冰宿,我是不是太不乾脆了?”

“是很不乾脆,但吸引我的就是你的龜毛和傻氣,所以你還是繼續龜毛下去吧。”冰宿揮揮手,“我會幫你安撫艾德娜,你也別太自責。我們是一對四,下手本來就要快一點。”羅蘭誠心誠意地道:“嗯,謝謝。”

“一頓飯。”

“沒問題。”

她前腳走,後腳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現在房裡。

“羅蘭,痛不痛?”黑龍王心疼地盯著義子。羅蘭有點意外:“一個耳光也用得著大驚小怪,回去回去。”

“因為我聽到好大一聲,你為什麼不把它消掉?”

“消掉我怎麼解釋?反正一會兒法利恩會幫我治療。對了,暮。”藍眸寒光一閃,“你曾經說,你是三首龍里最強的?”巴哈姆斯老實點頭,想了想,補充:“不過扎姆卡特和魔界宰相合體,我不知道還打不打得過他。”

“沒關係,已經分開了。”

“哦,那打得過。”

“嗯。”羅蘭斂眉沉吟。巴哈姆斯定定注視他,清美的面容浮起龍族特有的睿智:“羅蘭,你是要我打倒他們嗎?”

“視情況而定,可能。”

“如果他們要殺你,我會殺了他們。但我不會主動出手,扎姆卡特和麥先都是我的朋友。”巴哈姆斯認真地闡明原則。羅蘭微微一笑:“我明白,我不會強迫你。”

黑龍王如釋重負,綻開歡喜的笑靨,卻忽略了對方眼底湧動的暗流。

聽到敲門聲,他趕緊回到義子的影子裡。大神官走進辦公室,將奏摺放在桌上,施展治療術,為**的暴行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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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啦,法利恩。”羅蘭擺擺手,根本不當回事。

接下來,伯都那個蠢蛋王子會有所動作吧。還有博爾蓋德,**,露琦雅,拉克西絲……

墜入思考的海洋,東城城主的嘴角不自覺地泛開一絲笑意。那是比最凜冽的冬更冷酷,足以凍結萬物的微笑。

他要得到那頂寒冰王冠,不計一切代價。

※※※

兩支龍騎士團的內鬥把北城攪得天下大亂。揭起反旗的道格拉斯不再顧忌,沿途燒殺擄掠,無惡不做。青龍騎士團反而限於補給,束手束腳,至今沒和昔日的同僚碰面。但是在復仇心的趨勢下,巴曼雖不至於違背騎士道,卻開始向商人強行徵糧。在他看來,這些油滿肥腸的傢伙全是吸取人民血液的蛆蟲,根本不必愧疚。從而使得眾商會與王室矛盾激化,甚至暗中襄助敵方。

這天,北之賢者賽雷爾·**看著報告,長長嘆息。

一隻素手拍了拍� ��,然後一張紙攤在他面前:我懷疑朵琳公主的死是羅蘭城主在背後推動。

“我也…有點懷疑。”賽雷爾強忍衝擊,咬了咬牙,“可是感情上,我無法相信。”

藍龍騎士手持羽毛筆,繼續寫。她的字文雅秀麗,和她的武名截然不符:我沒有事實依據,是一種直覺。因為整件事太巧了,結果也對羅蘭城主有利。他一直在設法促使城主大人耽於享樂,居心叵測,對朵琳公主當然也不會安好心眼。

賽雷爾深吸一口氣,啞聲道:“他竟然會這麼絕?”不等對方回答,他低低笑起來:“我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他把無名氏……”

說著,藍髮青年英俊沉穩的臉龐閃過仇恨的火光。

他疼愛的師弟,從小看著長大的師弟,那個愛笑開朗、調皮胡鬧、才華洋溢、與世無爭的青年,就那麼屍骨無存!連靈魂也沒剩下!

“我不原諒他。”賽雷爾握緊拳頭,一字一字迸齒而出。露琦雅露出擔憂之情,放下紙,兩手搭在他的肩上。

溫暖的觸感撫平了激動,賽雷爾調息抬眼,朝常年跟隨保護自己的女郎一笑:“失態了,現在不是為私情憤怒的時候。露琦雅,你和巴曼感情比較好,幫我勸勸他。雖然他八成聽不進去,但你可以逼他聽進去。”露琦雅略一遲疑,搖搖頭,抬筆準備書寫,被阻止:“你直接說好了。”

“……”藍龍騎士為難地指著自己的喉嚨。北之賢者目光清澈,脈脈如流水:“你說吧,我不介意。”

囁嚅片刻,露琦雅還是順從地啟唇,吐出嘶啞的嗓音:“我不能離開你,失去了靠山,伯都王子一定會有行動。博爾蓋德的動向也不清楚。”

“嗯,你的顧慮有道理。可是除了你,沒人能制住巴曼啊。”賽雷爾苦惱地道。

“您可以寫信給肯特,他是個理智的人。還有請王幫忙。”

“這是內亂,銀龍王恐怕不會插手。肯特嘛,倒可以試試,希望有用。”

“拉克西絲陛下…咳咳!”露琦雅突然劇烈咳嗽。賽雷爾連忙倒了杯水給她,急得俊臉冒汗:“對不起,你沒事吧?”

“沒…沒事。”勉強擠出兩個字,發覺實在難聽,露琦雅沮喪地喝水,然後堅定地拿起紙筆。賽雷爾再次握住她的手腕,眼神變得深邃:“露琦雅,你必須說話,你的聲帶就是因為你長期不用才會這樣。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對你的臉也是。”

露琦雅微微發抖,面具下的容顏變得慘白。

“你不信的話,讓我看!要是我露出一點嫌惡,我把頭割給你!”

用力甩脫他的鉗制,露琦雅踉蹌後退,雙手環抱住自己,全身抖得如風中落葉。

伴隨著壓抑不住的哽咽,兩行晶瑩的液體沿著頰滾落。

怎麼能給他看……這張毀容了的臉。

她不曾後悔,這張曾經國色天香的臉是她親手劃花,為了斷絕人販子的邪念。

而她的嗓子,是他們凌辱她時嫌她的尖叫聲吵耳,逼她吞炭。

不堪的童年沒有磨滅她的烈性,反而驅策她更加堅強地往前走,終於成為三龍將裡唯一的女性。可是如今……她卻無法將這個殘破的自己,呈現在心上人面前。

“……對不起。”

賽雷爾眼中是自己也沒察覺的憐惜心痛,柔聲道,“我不逼你了,原諒我好嗎,露琦雅?”藍龍騎士點點頭又搖搖頭,表示並沒有生他的氣。

“**老師!”

邱玲不等守衛通報就闖進來,看到房裡的陣仗,呆了一下。賽雷爾轉過頭,以一貫的和藹態度問道:“什麼事,小玲?”

“哦,我想去看羅蘭城主啦。朵琳姐姐死得那麼慘,他一定很難過。”邱玲的視線沒離開露琦雅,本能地感到她是情敵,“**老師,你忙不忙?不忙的話,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抱歉,我很忙。”賽雷爾苦笑,為學生的無知。儘管這無知是他過於保護的結果。露琦雅穩定情緒,中肯地道:“邱玲小姐,羅蘭城主應該不想被打擾。”

邱玲皺皺鼻子,她倒不是嫌棄對方的聲音,只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但不快也是事實:“羅蘭城主才不會請我吃閉門羹呢!他會歡迎我!”

“小玲。”賽雷爾輕斥,疲倦地擠壓眉心,“最近情勢很亂,你不要外出,好不好?”不忍違逆師長,邱玲怏怏垂下頭,無精打采地應道:“好嘛。”

“乖,去和牙兒玩,晚上我和你一起吃飯。”

雖然不滿對方哄小孩的語氣,最後一句話又讓邱玲恢復好心情,蹦蹦跳跳地離去。

“唉,真是個孩子。”賽雷爾無奈感嘆。露琦雅心道:被你寵壞了。

賽雷爾驀地想起邱玲似乎對法利恩有意思,心下憂慮,考慮是不是該讓學生走出象牙塔,接觸外界的風雨。

※※※

清脆的鈴聲在記憶的谷底迴盪。

活潑俏皮的少女身穿背心式的上衣和薄薄的短裙,成熟嫵媚的女郎披著紗裳舞衣,跳躍間汗珠飛揚,反射著陽光,絢爛奪目;手腕和足踝都系著小巧的鈴鐺,配合樂曲,不斷發出悅耳好聽的清音。

他撥著小豎琴,看著她們。

那個時候,天很藍,雲很白,草籽旋轉翩舞,稚菊柔嫩的花瓣凝著淡金色的眼淚,晶瑩而脆弱。

風姿綽約的婦女對他說:自由就是快樂,無慾就是幸福,善良的心是最寶貴的財富。

謊言!謊言!全是謊言!

強權即公理。這個吃人的世界,不往上爬,只有被踩在腳底,踐踏**的份。

連那樣小小的幸福,沒有力量的守護,也在瞬間崩塌破滅。

只留下褪色的風景,和心底隱約而持續的痛。

收回遠眺的視線,轉過身時,黑衣青年再度恢復成兼具威嚴和魄力的統治者。

仿若舞步帶有韻律感的步伐,是月精靈血統的體現,也是一段過去的痕跡。

他從不自認是什麼救世主。相反,在他前進的過程中,他碾碎了更多微小的幸福。只為了那個曾經高尚如今卻被鮮血和罪孽汙染的目標。

讓所有的平民,都能夠得到幸福。

所有?一個微妙的詞。

幸福?一個相對的詞。

在他建設理想中的天堂的時候,已經創造了一個巨大的地獄。裡面掙扎哀號的,很多是他原本想拯救的人。

無意義嗎?不。人如果不踏出第一步,就永遠做不了任何事。

他是個被自己織的線纏住的小丑,作繭自縛的典型。但世界本來就充滿矛盾。要成就偉業,也有太多的不得已。既然登上時代的舞臺,他就要跳出最好的舞。

正因為有如此清醒的自我認識,伊維爾倫城主才能制約住自己的野心,同時堅定不移地追求那頂戴起來肯定不舒服的寒冰王冠。

食指輕釦桌面,這是他思考的小動作。朵琳的死在埃特拉的王室掀起看不見的波瀾,以為失去妹婿這個靠山的伯都陣腳大亂。他知道此人的背後有兩雙眼睛盯著:賽雷爾和拉克西絲。他們想利用那枚蠢蛋挖他的牆腳。但是有博爾蓋德看著,伯都再歇斯底里也飛不出王宮。

已經有兩名大臣遇害,都是伯都的人。王子們在利益的驅使下結成統一戰線,試圖奪走長兄的繼承權。**王朝岌岌可危,這就是生得多卻不好好教養的禍害。

嚴格說來,伯都只是個覬覦大人玩具的幼兒,並不罪大惡極。不過在情緒的催化下,他會如何爆發,羅蘭可以預見。“保姆”博爾蓋德應該也嗅出了火藥味,在積極思考對策。估計今明兩天就會抵達。聰明人不會只巴著一棵樹,也能正確地審時度勢。

剷除米利亞坦不代表成功,還必須得到商人們的支援,才能一舉併吞北城。

但羅蘭也沒興趣做博爾蓋德的傀儡,倒是不時拋點甜頭出去,讓對方產生這種妄想。自從去年被無名氏神官大鬧了一場後,哈梅爾商會就開始走下坡路;副會長穆倫的死和帕西斯的暗中搗鬼更加速了趨勢;最近的連番起義甚至動搖了根基。博爾蓋德會著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統治者恢復埃特拉的秩序。

羅蘭突然發現自己漏了一點:博爾蓋德也可能向拉克西絲和貝姆特示好。

左右逢源是埃特拉商人的特色,也是保身的必要手段。那麼索性把那根牆頭草種在自家的院子裡,省得它不自量力地出去吹風淋雨。

靠向椅背,他長長籲了口氣,視線不離房間中央裝飾用的立體地圖。

關鍵是快。德修普和貝姆特鞭長莫及,不用擔心;梅蓮可性子保守,即使看出不對也不會貿然行動;拉克西絲最棘手,卡薩蘭雖然體制落後積重難反,但她有一支專屬於她的部隊,又機智果決,以防萬一,還是多佈置幾道防線。

想到這裡,他反射性地看向沙發。頎長的身影舒展雙臂,慵懶的姿態讓人聯想到打盹的貓咪。眼波流轉間,卻有一種連野獸也會退避三舍的睥睨之勢,混合著自然散發的風情。

一剎那,羅蘭將他與拉克西絲重疊。

不愧是流著相同血緣的祖孫。

“徒弟,你在傷腦筋嗎?”帕西斯屈起一邊膝蓋,手肘和下頜靠著,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似水瀲灩的銀髮披散;雙頰浮著淺紅,襯得他秀麗的容顏更為耀眼;華奢如琉璃的碧眸笑意盈盈,是純然放鬆的調侃。

“不,只是思考。”羅蘭實話實說,目前的局勢他早就預計到,各項準備也已落實,出於謹慎的天性,才反覆考慮,“過來,我幫你梳頭。”

帕西斯東倒西歪地走向他,顯然還沒睡醒。

羅蘭一邊熟練地編辮子,一邊數落:“明知咒帶對你多重要,還敢亂扔。這丟三落四的毛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改掉。”

暗黑神恢復人形的那天晚上,帕西斯痛得翻滾了一夜,被聞訊趕來的他牢牢按住。折騰到第二天近午,才在巴哈姆斯的幫助下平息。黑龍王的精神力已經達到神的層次,對付如今的賀加斯綽綽有餘。羅蘭本想動用世界之鑰的權能,卻得知師父的靈魂和寄宿者是處於半融合狀態,一旦把賀加斯封死,帕西斯也會因為少掉一半靈魂變成痴呆。

親眼目睹師父的慘狀,羅蘭實在無法不恨肖恩。

而且那幫傢伙還被混亂神的美貌迷得七葷八素,沒一個想到帕西斯會受到什麼影響。

“師父,沒辦法把協調神殺死或趕出去嗎?”認真繫好髮帶,羅蘭詢問。

“有啊。”帕西斯打著哈欠回答,“用滅神劍。”

“滅神劍?”羅蘭一喜,“這世上有嗎?我派人去找。”帕西斯一言不發地拍拍吞日。會意後,羅蘭忍不住提高嗓門:“你居然把這樣一把劍擱在腰上當裝飾!”

“什麼呀,我也用的好不。”帕西斯轉身抗議。懶得跟他廢話,羅蘭直截了當地道:“怎麼用?”

手指心臟部位,銀髮青年微笑:“這裡,一劍刺下去,有百分之一的機率他死,我活下來。”

“……”調勻呼吸,羅蘭深深凝視他,“你願意賭嗎?這百分之一的機會。”

“啊,你刺我就賭。”

冰藍的眸徐徐眯起,射出犀利的冰芒,連帕西斯也被徒弟散發出的氣勢凍結。

“你要我,殺了你?”笑如春風,羅蘭柔和地反問。帕西斯打了個寒戰,趕緊賠笑:“哈哈,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哼。”羅蘭換了個坐姿,表情平靜下來,眼神是蒼涼的漠然,“你也不必打哈哈,除了我還有誰?難道你捨得讓你的肖恩師父做這種事?”

“羅蘭……”

“如果你做好心理準備,就通知我一聲。若是不小心刺歪了或刺死了,你也只好認命。”

“對不起啦,羅蘭。”帕西斯苦笑,帶著由衷的後悔勸解,“你別生氣,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也不是誰刺都有用,必須是一個愛我又恨我的人。”當年的賀加斯就是這樣的心情,才能殺死初代的蘭修斯。

羅蘭愣了愣,內心深處浮起異樣的情潮,卻又遙遠得觸控不到,哀傷的水花濺起模糊的記憶碎片,在看清的前一刻就沉澱下去。

“愛你……又恨你嗎?”宛如夢囈般呢喃,往常堅定理性的雙眼此刻一片渙散。

帕西斯一震,臉上血色全無,唇情不自禁地抿緊,伸出顫抖的手。

“原來還記得。”

碰觸的瞬間,夢魘破碎。

“幹什麼,動手動腳。”啪地拍掉,像打蒼蠅,羅蘭睨了師父一眼,“要找個這樣的人還不容易,用你的桃花臉去騙一個有骨氣的女人,再拋棄她,保證她第二天就拿著刀上門報仇。”帕西斯暗暗松了口氣,哭笑不得地道:“喂~~~”

“喂什麼喂,你又不是沒做過,比如你的前妻。”

對了,羅莎米亞的話——帕西斯心一動:正好也了卻這樁仇怨,讓她超度。

溫柔的女聲幽幽響起,與此同時,整個房間彷彿被純淨的白光包圍。

《我從沒恨過你啊,帕爾。》

那是一個並不痴迷,卻深情如海、無怨無悔的聲音。

……嘖。帕西斯垂下頭,全身充斥著無力感:他服了她,真的。

他根本不可能……回應她啊。

“哦哦,好受歡迎。”羅蘭揶揄。帕西斯白他:“你不也是。”羅蘭搖頭否定:“我還沒有這麼偉大的女人愛我。”千年的守侯耶!他可不認為美洛達和朵琳能做到。

事實上,這兩個都是應該被列為女性公敵,天打雷劈的男人。

“那傻女人恐怕連刀也握不住。”放棄讓前妻殺夫的計劃,帕西斯戳戳徒弟的肩膀,“羅蘭,泡茶給我喝。”

“是是。”孝順徒弟起身走向一旁的櫥櫃,任他喧賓奪主地霸佔自己的位子。

拿出精緻的白瓷茶具和高階茶葉,東城城主開始泡茶。

帕西斯看著徒弟恬靜專注的神情,實在很難想象這張臉露出殘忍的算計,被**扭曲。

人類真是複雜的生物。

也許是一半翼人血統的緣故,他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深沉的心機和演技都來自後天的環境逼迫。他不求大富大貴也不管人民國家,他的願望始終是跟隨那抹背影,被那雙澄淨的琥珀色眸子注視,被那只溫暖的大手撫摸髮梢。

但是,再也不可能了,那個人選擇了現在的同伴。

胸腔裡一片黑色的絕望和空曠,曾經有的明媚風光,原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他卻在浮影裡沉醉,沉醉得無法自拔。

直到夢醒。

他只剩下羅蘭……只剩下他。

“師父。”淡淡的提醒,帶著無奈的嘆息,“你的茶。”

香氣淡如煙,氤氳籠上心頭,帕西斯有些恍惚,默默接過。羅蘭在心裡搖頭,難以理解那樣的感情。在他看來,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一個人身上,是沒有自主性的表現。

人生苦短,有那麼多的事要做,哪來的閒情傷悲吟秋。逝去的,就去追回來;或者乾脆放手,去尋找新的情感寄託。世界如此遼闊,美好的事物如此多,何必看不開呢?

“羅蘭,我的美人後代是不是讓你頭痛了?”

羅蘭投以無言的注目。只見帕西斯一臉躍躍欲試,眼裡是滿滿的惡意。

遷怒。他冷靜地評價。因為西境那群人都是肖恩的朋友,帕西斯不好下手,就把矛頭對準肖恩畏懼的“女魔頭”。

他這個師父從來不是會躲在角落自憐自艾的人,但也不懂得自我排解,維持精神健康的方式是——發洩。

“我擺得平她。”

“讓我幫忙啦~~~”帕西斯拉扯他的袖子,“當初是你要我幫忙的。”羅蘭神色僵硬,被一個大男人撒嬌可不是件愉快的事。發覺這一點,帕西斯用幻象手鐲變成冰宿的模樣。

這回羅蘭衝擊得嘴角抽搐,指著陽臺:“不想被我從那裡丟下去,就趕緊變回來。”

“切,我就不信你捨得。”帕西斯瞪目,將小女生的嬌態學得惟妙惟肖,配上冰山美人的形象,震撼效果十足,“怎麼樣?要不要我教你接吻的技巧?”

羅蘭的回答是抓住他的衣服後領。

“啊啊啊——別生氣!”帕西斯死死巴住辦公桌,和徒弟較勁,“我變回來!變回來就是了!”

唉,跟露西一個樣,都是悶燒。帕西斯嘟嘟囔囔地恢復原狀,坐回椅子。羅蘭拿著抹布擦桌上的水跡,黑線滿面,然後重新泡茶。

“你怎麼開不起玩笑啊。”

“改天我也變成師母,在你面前搔首弄姿,我看你笑不笑得出!”

“哦,那太好了,我會很高興。”

“……”

眼看徒弟又要暴走,帕西斯急忙擺手表示休戰,好聲好氣地道:“羅蘭,我也是想幫你忙嘛。”羅蘭不以為然地斜睨他:“少來,你只是洩憤。”

“唔,我承認,但主要是為了你。”帕西斯唇角上揚,銳利的笑弧一如出鞘利劍,鋒芒盡露,“我做事,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羅蘭沉默片刻,道:“她是你的後代。”

“啐,幾滴血而已,我才不介意。”

“那隨便你,不過我不會把軍隊借你玩。”

“小氣!”

金髮青年靠著桌沿,捧杯細品,水氣沾上長睫,迷離的霧色掩住深不見底的汪洋:“師父,明天我要去白銀之谷。”帕西斯瞪大眼,隨即閃過瞭然:“你一個人?”

“暮會陪我。”

“唉,麥先很難勸,他和安迪一樣固執。”

“我是想勸服他。”羅蘭毫不退縮地和師父對視,“但是萬不得已,我也只好把龍谷封印。”

“你瘋了!你在玩命!”帕西斯變了臉色,激動地大喊。

黑龍王的契約固然讓羅蘭撿了一條命,卻慢慢同化了他的身體。十一歲時,他已經快保不住自己的意識。於是帕西斯將龍眠裡的滿願石之力輸入他體內,和巴哈姆斯的力量達成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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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這是一筆不能隨便拿的存款。一個不小心,下場也許就是爆體而亡。

“沒關係的,我一直在摸索用法,不時抽一點出來,另外存放。這次也是靠世界之鑰,憑我的力量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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