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秦公館後，又到處轉了好一會兒, 見天色晚了, 顧嫵就直接帶著林緒之回了家。
兩人剛一進門，顧嫵就聽到一陣極嘹亮的嬰兒哭叫聲破空傳開：“哇, 哇，哇！”
隱約間還有保姆跟李肇東哄孩子的聲音。
林緒之聞聲朝顧嫵一看，顧嫵點了點頭：“就是小么兒！”
自己走之前還特特給她請了保姆回來, 留下的奶粉, 也是後世產的優質奶。
又有積年的保姆看著，應該不至於這麼哭啊, 這孩子是怎麼啦？
想到這裡, 顧嫵腳下加快了幾步, 等進了客廳，就看見一大一小兩個人神色焦急的圍著個嬰兒轉。
那嫩皮小娃兒雙眼圓掙著，哭得連嗓子眼兒都能看到了了。
“這是怎麼啦？”
見嫂子總算來了, 李肇東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如釋重負的把小娃兒塞給了她親媽：“我也不知道。”
反正醒來吃奶的時候還好好的，逗她說話時也挺正常。
可自己剛準備眯一會兒, 她就開始嚎了。
本來兩人也沒當回事，保姆抱著她都哄得睡著了, 可剛一放下, 這孩子身上就跟安了雷達一樣，一沾被子就哭。
兩人沒辦法，只好抱起來接著哄, 可這會兒再怎麼哄，就再也不管用了。
顧嫵抱起來掂了掂，就見小么兒小嘴一呲，笑了。
她又仔細瞧了瞧，頓時沒好氣地安慰兩人道：“沒事兒，她跟你們玩兒呢。”
說白了就是發小孩子……嬰兒脾氣，故意假哭惹大人關注。
林緒之伸頭一瞧，樂了：“是個厲害丫頭。”他帶過的孩子裡，這麼鬼精靈的，還真獨有顧小婧一個。
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上一個。
李肇東這時候才發現了他，眼眸一閃，試探道：“嫂子，這位先生是……”
顧嫵逗著孩子，理所當然地道：“你姐夫，我帶他來認認門兒。”
“姐、姐夫？！”李肇東本來只是懷疑這人對嫂子有圖謀，但也沒想那麼多。
可沒想到顧嫵會直接這麼說，她、她不是很愛李肇源的嗎？怎麼能……
見他都嚇磕巴了，顧嫵才好心解釋：“你知道你大哥早就在外頭有人了吧，以前我看著爹孃的份上，忍就忍了，但現在家都沒了，索性橋歸橋，路歸路，免得大家心裡都不自在。”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對了，李肇源怕他爹孃弄他，雖然直接在外頭成了家，但卻沒敢明著登報離婚。
所以眼下自己還是他名義上的原配妻子呢，這時候往回來帶人是有點不像樣兒。
想到這裡，她把笑眯眯玩自己手指的小么兒往林緒之懷裡一塞，說：“你先幫我看孩子，我出去一趟。”留下大小兩個爺們兒面面相覷。
出了門顧嫵直奔報社，講明了自己是來登報離婚的。
接待的男編輯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道：“登什麼？”
不是尋人啟事，不是尋物資訊，居然是來登報離婚的？自己沒聽錯吧。
說起這登報離婚，也算是民國時期的一大特色了。
這時候世道比較混亂，今兒還是皇帝君臨天下，明兒個全國就革命了；
這就算了，但革命過後，全國各地還是一派亂象，用一句話說：就是今天你當權，明日我當家。
各派軍閥們打來打去，輪流上臺，導致的就是朝令夕改，這對老百姓們過日子，造成了極大的不便。
例如夫妻兩個鬧離婚，剛離了沒幾天，新政府上臺了，一頒布法律——得，這趟白離了，還得再去一趟。
這不玩兒呢嗎？
這種情況下，很多人為了避免日後的麻煩，就會選擇透過登報來離婚。
簡單粗暴手續少，洋派快捷還時髦。
這當初也要兩人共同登報，才能算真的離了婚。
只是後來，這圈子裡的文人們掀起了一股反對包辦婚姻的風潮。
但他們想離，不代表家裡的老婆們也想啊，所以一眾反封建鬥士們就紛紛登報，單方面與家裡的糟糠們劃清了界限。
隨後你婚我嫁各不相干。
這才有了後來單方面登報離婚的破事兒。
原本男女雙方一同登報離婚時，男女登報的機率參半；但後來這種單方面宣佈離婚的，就基本上全是男人了。
不過說來也是，男人反對包辦婚姻時，既怕大吵大鬧的退婚，父母會斷了其經濟來源；又怕自己背上不孝的名頭，再也沒有了前程。
所以就犧牲這個被強塞過來的女人吧，反正她們天生就代表了封建糟粕，活該受苦受難遭人唾棄。
眼下一時妥協娶了她，也不會耽擱自己尋找真正的心靈伴侶，大不了到時候登報離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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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這些人離了婚還活不活得了，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可女人上了學，開了智，一旦反對起包辦婚姻來，就異常堅決了。
要麼絕食、逃婚，絕不跟包辦婚姻的丈夫舉行婚禮；要麼妥協、嫁人，一心一意的過日子。
雖然也有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但單方面登報離婚的，還真沒有幾個。
所以自己這是聽錯了嗎？
還是這位夫人已經跟丈夫談好了，她先來登報離婚，等會兒還有個男的，也會跟著走一遍程式。
“登報離婚，就寫：
李肇源先生鑑：你我二人之婚姻，本屬封建包辦，如今卿另納新人，亂世男女離合，本屬尋常。
諒您養家艱難，您擅自帶走我之嫁妝衣飾、現銀、款項、首飾等，也不再追回。
現今登報離婚，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顧五謹啟。”
顧嫵面無表情的念了一遍，示意這年輕編輯記下來。
等他拿筆一一寫下了，顧嫵才摸出來十個大洋來：“就登明早的吧！”
既然不名正言順，就讓它名正言順起來。
不然要是等到自家醋罈子親自動手，她八成直接就從離婚變成喪偶了。
自家男人好不容易才收斂了自己冷血漠然的壞毛病，真沒必要為了那麼個東西，就真沾上什麼因果。
這編輯一聽這話，面露難色道：“這……明天的排版已經完成了。”
顧嫵無所謂揮揮手：“那就下一版的。”
……
等顧嫵出門了，那編輯一屁股蹦起來，高興地朝主編道：“主編，每天的大新聞有了！”
近來《上海新日報》來了個新編輯，特別擅長挖那些名伶、名人們的情感八卦。
弄得《新日報》銷量大增，主編為著這個，髮際線都往後移了好幾寸。
現下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正是時候。
這李肇源，可是近來上海灘上名聲赫赫的大才子了。
他娶得夫人，是洋行顧家的大小姐，夫妻兩個感情好得不得了，時不時的就在報紙上登些表心意的情詩來。
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個原配夫人吶。
聽這姑娘說的，“納？”這是直接把顧輕舟當沒名沒分的外室了。
嘖，大才子偷原配的嫁妝養外室，這外室居然還是顧行長的千金。
真是太勁爆了！
這訊息要是登出去，保準引爆整個上海灘。
王主編看了這東西，眼睛都不會動了，一溜煙奔到了排版部，舉著稿紙道：“重新排版，給它來個單獨版面。”
這類離婚啟事，向來是排到廣告版，或者夾縫中間的。
但這東西，卻不能就這麼等閒視之，就得給它上重版，才能凸顯出效果來。
…
第二天，李宅
“張媽！今天的報紙呢？”顧輕舟穿著睡衣下樓，一邊吃西式早餐，一邊用手去拿報紙，卻取了個空。
她柳眉微蹙，轉頭問傭人。
張媽臉色難看地李肇源一眼，顧輕舟這才意識到不對，睫毛微閃，伸手道：“給我！”
李肇源知道她的性子執拗，今天不給是絕對混不過去了，就無奈地把報紙遞給她，溫言軟語道：“你別生氣，我會處理好……”
“啪！”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摑了一巴掌。
顧輕舟眼裡含淚，又強睜著眼看了這啟事一遍，噔噔噔的上樓去了。
不一會兒，她拉了一個箱子下來，直接出門去了。
李肇源攔了兩下沒攔住人，右臉也被扇了一巴掌，臉面上一左一右正好對稱了。
他臉色鐵青的站了好一會兒，才洗了把臉，掛上眼鏡出門去了。
一出門，李肇源正好遇上兩個同一學校的教授正在說話，兩人見了他，目光閃了閃，打招呼道：“李老師要出去？”
李肇源心不在焉的啊了兩聲，等走遠了，才隱約聽到：“看不出……包辦婚姻……可連嫁妝也……”之類的話語。
他的臉色立馬難看了起來。
這顧氏，簡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