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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東風無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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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秀覺著, 鄭氏也太會藏東西了!

自除夕夜以來, 雲秀一直試圖將她的衣裳拿回來。但至今找了七八天了,幾乎將鄭氏房裡邊邊角角都翻遍了, 依舊沒弄明白鄭氏到底把她的衣裳放在哪裡了——怕是鄭氏覺著奇貨可居,放在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隱蔽之處。

雲秀不能、也不願意每天夜裡都來鄭氏房裡做賊, 便想到底是該乾脆放棄好,還是聽阿淇的主意,光明正大的現身索要。

若放棄, 雲秀卻不甘心——一來畢竟消耗了許多材料和精力, 二來, 她厭惡鄭氏,偏不願被鄭氏佔去便宜。

這一日雲秀閒來無事, 便習慣性的隨手在鄭氏房頂的平??上開了個門,探身出去檢視。

——空間旁的都好,唯獨偵查功能敷衍得很。她至今沒做出能從空間裡看到外間情形的潛鏡來,便只好效法樑上君子。躲在天花板上方, 在平??彩畫上戳個小洞,來探查屋裡的情形。

……太丟份兒了, 這也是雲秀不想再繼續來找的緣由之一。

誰知今天她探頭一看,正撞見鄭氏站在書櫃前,從開啟的暗格裡取出了一個箱子。

雲秀:……傳說中的機關暗格居然真的存在!

屋子裡沒有旁人——似乎鄭氏進來時,就沒令人跟過來。她四面確認無人窺探,便摸出鑰匙開啟箱子,從裡面取出一件瑞光燦然的衣服。

——正是雲秀救雲嵐時所用的那一件。

鄭氏竟將衣服取出來了?

雲秀略一琢磨, 心想,也別等鄭氏放回來後再拿了——萬一鄭氏沒放回來,而是換了個更隱蔽的地方給藏起來了呢?

直接去拿吧。

薛王耐著性子等在正堂。身旁雲嵐小姑娘仰著小腦袋,正認認真真打量著他。

薛王有些心虛。

——為了看到最原汁原味的真相,他沒打招呼便突然登門拜訪。鄭氏欲去請柳承吉幾個弟弟們來拜見時,他又稱“不必大張旗鼓,今日只是來看天|衣”。這一番舉動,對宰相夫人而言,未免過於失禮了。

所幸他自幼就被人當世外高人,世人都不大以世俗禮法規矩約束他。宰相夫人似乎並未惱他乖違。

可宰相的千金,顯然對他這個不速之客很是在意。

薛王實在不大擅長應對這個年紀的小姑娘。

——尤其這個小姑娘,天庭飽滿而地閣方圓,眼瞳光潤而黑白分明,鼻樑端正而山根隆起,雙唇紅潤而方正豐厚——擱在哪本相面書裡,都是最最標準的富貴、長壽、萬事順心的長相。偏偏眉目中又帶一份好奇、跳脫,不似尋常富貴面相那麼穩重、老成,看著就很“童言無忌”。

而童言無忌,恰恰正是他這種假世外高人的剋星。

“聽說你是被天女所救?”薛王到底還是開口了。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道,“……天女是什麼樣的?”

薛王想了想,試探著,“……會飛?”

“就這一件嗎?”

“……先只說一件。”

“……那就不是。她落下來時差點摔倒了呢。”

“落下來?”

小姑娘說,“嗯。”便踮著腳比了一比,“從這麼高的地方翻出來,然後掉了下來。”

薛王有些莫名其妙——這說法,倒像是小姑娘親眼所見。可天女起碼該從天上來吧,怎麼說得跟翻牆似的。

“你親眼看到的?”

“嗯。”

薛王便激動起來,“是什麼模樣的‘天女’?怎麼掉下來的?”

小姑娘眨著眼睛打量他。正要開口,忽不知瞟見了什麼,立刻便斬釘截鐵的回答,“我不能告訴你。”

薛王正要擼起袖子,同小姑娘好好講講道理,便覺似有霞光自外而來,目光也不覺被吸引去了。

是一件衣服。

那顏色似白而非白,流光溢彩。堆疊在玉托盤中,輕盈若流雲,柔軟如絲緞。然而那材質分明非棉非絲,非絹非緞。以薛王自幼遍覽天下寶物的見識,細細琢磨,竟也看不出由來。

莫非是海外舶來的珍寶?薛王心想。

“南海出鮫綃紗,入水而不濡”,薛王想,縱世間真有鮫綃,怕也無過於此吧。

宰相夫人已將那衣服奉到他面前,道,“那日小女身上蓋著的,便是此物。”

薛王正要伸手去摸一摸,忽見那衣服一沉,似有什麼東西壓在了上面。

隨即便隱約有手指一樣的東西一晃而過,那衣服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提起,像是吸湯餅般,越變越短、越變越短,眼看就要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四面侍奉之人無不驚詫,“神仙要收回寶物了!”

薛王立刻上前一步,猛的一把拽住半空中的衣角,用力向後一拉——神仙?來得正好,他還沒見過活的呢!

他雖年老,然而身強體健,力氣大得很。

一曳之下,不但將衣服整個拽了出來,還拽出一段白玉也似的手。

四面霎時悄寂無聲。

一隻手。

一隻如古詩所詠唱“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的,單看手也知其人必為絕色的妙手。

但就只有一隻手,無頭無尾的懸在半空。手指還拽著一截衣領。

朗朗乾坤白日之下,所有人都很凌亂,不知該驚呼,還是該讚歎。只能目不轉睛的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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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又用力拽了拽。

紋絲不動。

那隻手似乎察覺到事情不對了,它稍有些猶豫。

——它只是一隻孤立無援的、少女的手,而它的對手健朗矍鑠,還是個男人。

不知它是否意識到了自己的劣勢。畢竟它只是一隻手,而不是一雙眼睛。

眾人屏息。

——它鬆開了衣服,它準備逃跑了!

薛王再度上前,一把拽住了那隻手。

那隻手顯然沒料到還有這樣的危機在等著它,它措手不及,半截手臂都被拽了出來。

它有些失去平衡了。

它推了推薛王,似乎想同他商議些什麼。

薛王正興致勃勃著——他馬上就要捕獲一個神仙了!卻見四面人不論長幼尊卑,俱都目光複雜的看著他。尤其宰相家那位令千金1,對上他的目光時,還目帶恐懼的悄悄將手藏到了背後。

薛王猶豫了片刻,略一低頭。

那手與手臂楚楚可憐,柔弱無依——像個被強梁欺壓的小姑娘。

薛王揉了揉額頭。

而後他握手成拳頭湊在嘴邊,像他這個年紀的體弱多病的老人一樣,咳嗽起來。

但抓住那只手的手,並沒有鬆開。

就這麼詭異的對峙著。

不知過了多久,那隻手終於又動了。

——空中伸出了另一只手。

隨即便有仙子破空而出,如花朵綻放於晨光中一般,羽衣四展,環佩叮咚……

而後輕盈落地。

落地時略有些不穩。所幸有一隻手被薛王抓著,並未狼狽跌倒。

薛王:……他現在明白,宰相千金所說“翻出來,然後掉下來”是什麼意思了。

那仙子雖落地,然而身上羽衣無風自動。長長的披帛挽在手臂間,彷彿隨時都能飛起。

容顏也一如傳說中一切仙娥般,是人間罕見的殊色。

但薛王總覺著,這張臉似乎有哪裡不大協調。

也不是說不好看,不端正。而是依稀覺著東一塊兒西一塊兒的,七拼八湊。就他所摸骨相來說,總覺著這姑娘應該長得更靈秀些——沒錯,這姑娘的面相跟骨彷彿不大一致。

薛王下意識覺著,這姑娘恐怕沒以真面目示人。然而隨即便嗤之以鼻——天下哪有這麼渾然一體的易容術?人長得跟他的直覺不符,莫非不是他直覺出錯,還是人長錯了不成?

人家畢竟現身了,又是個年紀夠當他孫女兒的小姑娘,薛王便不好再擒著人家的手。便清了清嗓子,鬆開小姑娘的手。

又將左手抓著的□□放回到玉托盤中,問道,“仙子也做賊嗎?”

雲秀很懵。

她完全不知道此人是什麼來頭,只依稀覺著,自己好像是此人的手下敗將——就像是個被道士天機鏡一照,而被迫現形的妖魔鬼怪。

這感覺令她很鬱卒。

不是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怎麼她救了四條人命,結果又丟衣服,又被人捉的?

“誰做賊了?我只是來拿回我的衣裳。”

薛王其實信。

雖說那衣服不見針腳,可但從風格和衣料上看,和小姑娘身上這件如出一轍。

但雲嵐小姑娘不信啊!

立刻便挺身而出,憤慨的嚷嚷,“這才不是你的衣裳!”

雲秀:……

雲秀做過失手的準備——大不了自空中顯跡,光明正大的告訴鄭氏,“本仙女救了你閨女,這衣服是本仙女的,本仙女要拿回去了”。

為此她還特地換了能讓她身輕如燕的衣服,又化作“祝由”的模樣,才來拿的。

誰知她是以這種方式“失手”……以至於此刻她連對雲嵐回嘴都沒什麼底氣。

薛王看著她,鄭氏也看著她。

“——她這麼說。”薛王道,“姑娘如何證明,這是你的衣裳。”

雲秀很想抽一枚青磚出來,讓雲嵐再仔細回憶回憶。

但對上眼前老人炯炯有神的、不窮根究底誓不罷休的目光,只能緩緩沉一口氣——她直覺,這老人頗不好應付,最好別讓雲嵐說出“是我姐姐救了我”這種話來。

於是她退了幾步,儘量讓自己站在空曠處,以確保不會再輕易被人捉住。

這才開口,“當日我共救下了四個人,遺下兩身闢火的衣裳。這只是其中一件。製衣的料子獨我這裡有。莫非你們也能拿得出來?”

一面說著,一面就伸手進乾坤袖中,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時,手飛快的穿過乾坤袖,抓住天|衣,迅速把它收回到空間裡。

那玉托盤託在鄭氏手中。

但鄭氏已完全嚇呆了——不光鄭氏,整間屋子裡,除了薛王和雲嵐外,所有人都嚇壞了——不管是神仙還是鬼怪,青天白日就這麼憑空出現,誰能平靜得下來?

故而天|衣就在她眼前不見了,她都沒反應過來。

薛王倒是立刻察覺到了,忙要拉住,卻已來不及。

他反應敏捷,立刻便轉身去捉雲秀。卻見四下煙雲突起,茫茫不辨人影。他一把抓空。

只聽少女輕靈歡快的說話聲,“——我救人時你們不問是誰的,私自就昧下了。怎的我來討還時,你們反而要我證明?天下豈有此般道理?”

待煙霧消散,她早先所站立之處,早已不見了人影。

雲秀回到空間裡,依舊覺著心口依舊狂跳不止。

早先她施展法術,假扮仙人,世人縱使不信、不驚慌,也都無人敢輕舉妄動。

誰像這個老人似的,首先想到的竟是抓住她、審問她?

可見世人、世事真是深不可測。見得多了,總會遇到讓你大驚失色、耳目一新的東西。

她長舒了口氣,正準備開門回奉安觀裡去,忽見一張臉湊至她鬢邊,輕輕一嗅,“龍涎香……你去哪兒了?”

雲秀驚得幾乎側倒,抬手便要打他,卻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令狐十七長睫半垂,看著她,黑眸子裡含了些不悅的光——他似乎也嫌棄她袖口的氣味,但覺出雲秀的排斥,故而勉強剋制住了。

雲秀看清是他,松一口氣,“……你怎麼來了?”

令狐十七額角跳了跳,“……你覺著呢?”

雲秀立刻便意識到自己的失言——算來他們已快三個月不見了,他來看她,本是體貼之意。

不過,要她向令狐十七道歉,她也不太習慣。

便岔開話題,問道,“什麼龍涎香?”

令狐十七眼睫一垂,掩去眸光,道,“你身上的氣味,不是龍涎香嗎?”

雲秀忙嗅了嗅——她用百花和檀香最多,卻還沒用過龍涎香。嗅上去果然與她素日所用的香不大一樣,略帶些奇異的甘甜——卻並不是什麼令人生厭的氣味。

“原來你不光嘴叼,鼻子也叼得很。”雲秀笑著忖他,便解釋,“大約是在外邊兒沾上的吧。”便大致將前因後果說給他聽,笑道,“逃走時,那老人似乎向我身上撒了些東西。我還道是什麼,原來是香——看來他還想捉我回去審問呢。”

從她說到“老人”時,令狐十七眉目便已舒展開,待她說到那老人對“神仙”不但不敬還要捉拿,令狐十七便面露複雜神色。等她說完,令狐十七欲言又止的看著她,“——那‘老人’當是薛王,人稱卜仙。他並非想捉你去審問,他真捉了你,大概會在你身上拴一根繩子,驅使你飛天,然後循著繩子找到天庭,把整個天庭全捉來陳列鑽研一番。”

雲秀看著他,忍不住就打了個小寒顫——這老人野心居然比她想的還大!居然是想拿她當魚餌!天敵,這是她的天敵呀!

令狐十七忍不住笑起來,道,“……他還算是個妙人”

雲秀:……哪裡妙啦!

令狐十七一旦雲開雨霽,便又是個光擺著看也令人心曠神怡的好少年。

雲秀便又歡快起來,道,“你總不來,我還以為你來不了了呢。”

顯然被她說中了。令狐十七露出嫌棄的神色,欲蓋彌彰道,“我只是回了一趟家。太后病篤,我阿孃豈不要回去看看?回去了便有些忙,一時把你給忘了而已。”邊說邊盯著雲秀看,見雲秀沒什麼反應,就有些惱火——明明是他嫌棄雲秀,說把雲秀忘了,可雲秀不因此沮喪,他反而生氣。

然而略惱了一會兒,自己先釋然了,復又同雲秀拌起嘴來,“我想來,還不是立刻就來了?雖比往日略費些功夫,也沒什麼難的。”

他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一個人,雲秀習慣了,已能自動略去雜音,直取本意。

“換季了,我這裡又生了許多新果子,你要不要嚐嚐?”扭頭便準備去給他摘果子,“我正想問你是怎麼找來的,我們邊吃邊聊。”

令狐十七卻立刻拉住她,道,“你還是先去洗一洗吧。薛王既去了柳宅,難保不會來奉安觀看你。龍涎香經久不散,薛王嗅到你身上香味,立刻便能把你捉出來。”

雲秀想到薛王的充滿探知欲的目光,便有些毛骨悚然。

略一遲疑,便道,“那你等等我……”

然而她尚未去洗,便聽到細碎鈴聲。

那是她製作的傳音鈴,一對姊妹鈴鐺裡一枚響起時,另一枚也會自動響起來。

雲秀將她的姊妹鈴給了阿淇,此刻必是阿淇在外面搖動,提醒她趕緊從空間裡出來。

雲秀忙回到奉安觀裡。

果然是阿淇等在屋裡,看她回來,立刻便催促她道,“師父令您過去,說是長安有貴客到,是專程來見您的。”

雲秀一驚,算了算時間,忙問,“是什麼貴客?”

阿淇道,“我也沒見著,只聽說,似乎是個……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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