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想就舒服多了。她噗哧一聲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循著小路向學校趕。
清晨的空氣幹又冷。三月的天像是有起床氣的孩子，在人間的學校已經變成嘈雜的時候，倔強地拖拽著日光不願讓它早早顯露在樓群後面。終於，在陸賀成連跑帶顛地踏進校門的時候，東面樓群的縫隙裡擠出了一輪圓圓的紅日，給操場上的人描摹出瘦長的影子。
“嘿，作業借我抄抄。”陸賀成放下書包就問同桌要作業。
趙華翎雙眼圓睜，氣鼓鼓地瞪著她，本來就像個小包子的臉頰鼓成了一個大包子：“你還有臉問我借作業？”
“謝啦，放學請你吃東西。”陸賀成坐下，低頭雙手合十，對著小鳳凰作祈禱狀，”謝主隆恩。“
“錢包帶了沒？“趙華翎帶著怒色把作業本劈里啪啦扔了過去，趴桌子演算黑板上的計算題。
“哦，”陸賀成經歷了短暫的卡殼，把拿到的作業放在腿上，目光穿透幾層水泥直搗虛空，“沒帶。”
趙華翎頭也不抬地哦了一聲。
陸賀成在桌子上攤開自己的作業，拿出筆，嗖嗖地寫了起來。
“喂，你小心點兒，墊在底下抄！”趙華翎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說。
“怎麼了？怕啥啊。”陸賀成頭也不抬，運筆如飛。
“怕老師…”趙華翎突然提高了聲調，“老師來了！收收收！”
陸賀成眼角的餘光裡瞥見了班主任的身影。她手中的筆漸漸停了下來，後劃拉的幾個字醜得像是雞刨出來的槓槓。
“陸賀成啊，抄作業不好啊，你不會就告訴我。”班主任單手拎出她放在腿上的作業，嫻熟地向右一甩合上本子，掃了一眼封皮，“趙華翎啊，你也是，好好的作業，給人家抄幹什麼。”
陸賀成放下筆，用尷尬的笑容面對老師。
“別笑啊陸同學。還有趙華翎，出去站著吧。”老師和藹地笑了起來。
“笑裡藏刀啊老師。別這樣兒啊老師。”陸賀成一邊嘟囔一邊拖著步子走出門去。趙華翎不大樂意，但順從地跟了出來。
教室的破木門在她們身後吱呀一聲關上了。
“悶！”陸賀成把校服袖子擼到胳膊肘，一隻手攏在嘴邊，對趙華翎說：“喂，你說我們為啥來上學啊。”
“你還好意思說啊！要不是你這烏鴉嘴說什麼要學習先進知識體驗現代生活，我還在家裡看股票吃湯圓呢！”趙華翎一拳呼上來。
“嗷！你這樣嫁不出去的。”陸賀成捂著頭低聲慘叫。這鳳凰怎麼涅槃前後下手都這麼重，那麼瘦的一個小丫頭哪來那麼大勁。
“要你管！”趙華翎怒瞪陸賀成。
“噗。”陸賀成把另外一隻胳膊上的校服袖子拽到胳膊肘，重重地靠在牆上，抬頭盯著掉了牆皮的老舊天花板。
誰知道為什麼兩條活了幾千年的龍和鳳凰要上學啊。也是哦，當時覺得有學歷好找工作，順便補補在將近百年的國難中欠下的一些基本知識，瞭解一下現在所謂的義務教育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現在看來也就是聽聽課寫寫作業什麼的，我又不上課外班。她抬手抓抓梳得亂七八糟的烏黑長髮。
“都是你害的。哼。”趙華翎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那麼認真幹嘛啊，上個課而已。你原先還不是……”
“閉嘴。”趙華翎的耳朵尖有點泛紅。
“怎麼啦，還怕說？你那時候……”
“閉嘴！”趙華翎憤怒地轉頭威脅，眼裡紅色的碎光忽明忽滅。
“好好好。”陸賀成悻悻地撇了小鳳凰一眼，抬頭繼續盯著天花板。
天花板上的燈旁有一隻轉轉悠悠的大蒼蠅，不急不忙地從她們嗡嗡身邊掠過。
要命的沉默和尷尬。陸賀成腦內迴圈詩經解悶，趙華翎還是氣鼓鼓的。
“進來進來，上課啦！”門軸的怪響嘎吱嘎吱地叫人牙酸，班主任從班裡探出頭來，“再抄讓你們兩個站一節課！誰讓你們這麼配合的。”
“哦，好的。”陸賀成帶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率先走進教室。趙華翎在她身後咬牙切齒。
上課鈴響，回到座位，鞠躬問好，正式上課。第一節語文，陸賀成蜷在桌子上睡成一團，頭深深地埋在胳膊裡，給最後一排的同學提供了不少方便。她半路睡醒的時候班主任正在臺前講解生字，身旁的趙華翎聽得一絲不苟。
有啥用啊？都會還學。陸賀成昏昏沉沉地想著，頭髮糊了一臉。
老師講課的聲音像是唸經。她想起了大昭寺頂上清亮的陽光，喃喃的低語，飛揚的風馬旗和小喇嘛虔誠的臉……
“這個問題有爭議啊，陸賀成那麼懂，讓她來解答一下。陸賀成？”老師在講臺上拍著講桌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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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賀成在睡夢裡翻了個身，面朝窗戶。
趙華翎用胳膊肘重重地捅她。全班同學回望。她紋絲不動， 睡得穩重如山。一陣風起，下襬被畫得不成樣子的窗簾拂過陸賀成的臉，她還是沒有醒。
“睡著了。”趙華翎嘆氣。老師也嘆了口氣，拿出練習冊的答案研讀起來。班裡的同學像是得了大赦一般，開始竊竊私語。
上午的陽光斜照在她弓著的校服後背和烏黑的亂髮上，劃出深深淺淺的光影和褶皺。
清早的課堂永遠是補覺的好時機，這時候就應該給起早貪黑的疲憊神經作些補償。但學校總覺得早上效率最高，所以前兩節課是主科，讓一早起來本來就困得丟兒郎當的各位同學更提不起精神。但陸賀成無所謂啊，她也就是來混混文憑，龍是不需要用成績單申請工作的。她的工作與生具來，至死方休。
實際上，而今四海承平，中國內地實在是找不出來什麼需要她大打出手的理由，起碼在她管轄區域內的東邊是這樣。面子上也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事端，在邊疆鬧出的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兒都有現在的官府負責處理，面子工程非常到位，不需要他們操心。至於其他的安全問題，她實在是想不出來到底有些什麼，於是整日無所事事，吃完睡睡完吃，休息好了就看看書喝喝茶，最不濟也就是考考試、聽幾句班主任的嘮叨，小日子過得悠閒得很，而且完全沒有作為一隻神獸的尊嚴。
陸賀成哼了一聲，伸手抹開糊在臉上的頭髮，挺直腰板坐起來。語文課已經上到了第二節，後面的同學正在抄黑板上的筆記，見她起來，用筆桿捅了捅她的後背，示意她趴下。
“哦。”她說。這聲音在充滿沙沙聲的教室裡顯得十分突兀。
“睡醒了？”正在看課文的語文老師抬起頭，和顏悅色地問。
“啊，睡醒了，謝謝老師。”陸賀成一邊重新綁頭髮一邊回答，表情動作都絲毫不虛。
現在的學生，對付老師還是太嫩，陸賀成綁好了頭髮，攤開語文書，開始胡亂閱讀課文。像陸賀成這樣，言語謙和，動作從容，一副“我就是不怕你你來打我啊”的王八做派，見不著她家長的老師也沒辦法。
我長生不死幾千年，你一介人民教師又能奈我何？陸賀成吸吸鼻子，把語文書扽回座位裡。
時機剛好，下課鈴聲大作。老師放下粉筆，合上語文書，走了。
“爺爺，我欠你多少錢來著？”陸賀成站在早餐鋪門口對老頭子說。
“你就從現在開始給總沒錯。”老頭子用油乎乎的抹布揩揩手，然後把抹布折了兩折扔在桌子上。
“家裡情況不太好，錢我估計還不上了，”陸賀成湊過去，神神叨叨地對老頭子說，“但那些神啊鬼啊的事兒，我倒是能幫你辦辦。”
“閨女，得了吧，”老頭子哼了一聲，得意地笑起來，“神棍我見過不少了。”
“您那是閻王爺的事兒？”陸賀成開始瞎猜。
老頭子不說話了，笑紋都凝固在臉上，半晌才散開來。
“對嘍。我想再看看我閨女。”他長嘆了一口氣。
連改兩章。
有點變動，但是相信我，它們和我都在去往好的方向。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