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皇上前一步，扶起了流珠，“林嬪御不必驚慌，進來本宮照料二皇子多有疏忽，還得多謝你照應後宮才是。林嬪御品性豁達，性情高潔，必不會有什麼謀逆的念頭，我看是太妃娘娘多慮了。”
流珠有些許驚詫的看向她，她現在應該去落井下石才對，只見她眼裡黑眸碩碩如星子清明帶著一絲戲謔，方才知道是被兩人玩弄了。
也對，如今的她可不是當年的深閨小姐，就算在當年，流珠也未必有把握勝過她，再加上李煜的偏愛，她流珠就活像一個笑話。
不禁一時氣憤，女英在一旁咯咯的笑著，周圍宮女隨侍也都忍不住掩面，努力的掩飾。
“好了，都散了吧，聚在這裡，成何體統？林嬪御照應著自己的身子，好生反省才是。”
寧太妃斂了辭色，厲聲道。
流珠定了定神色，行了個禮，禮數周全的斂了聲色，眼裡看向女英卻仔細的打量著，再看向娥皇只顧著逗弄懷裡的懷玉，不禁又說：“今日得罪了周家的妹妹，奴婢心裡也著實過意不去，不過也不知是奴婢年紀大了眼睛昏花還是懷了身子的緣故，看見周家的妹妹可真像一個人，頗有些和皇后娘娘當年的風姿呢。”
娥皇嘴角微微一僵，又笑了笑，語氣裡有些徐不滿，：“我與女英本就是親姐妹，長得有幾分相似也是應當，林嬪御作何大驚小怪。”
“是啊，都長著一副傾國傾城的容貌，若是再過幾年，周家的妹妹必定和皇后娘娘一般，前程似錦。”
女英在一旁被這麼一說，激動地抬起頭，剛剛的怒氣不翼而飛，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多謝林嬪御吉言了。”
流珠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娥皇，“是不是吉言，也的看皇后娘娘為周家的妹妹想的有多遠。”
寧太妃皺了皺眉，“林嬪御好好回去養著身子吧。”
“是，奴婢就不打擾太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了，奴婢告退。”
女英見著流珠帶人越走越遠，便湊上去問道，“阿姐，剛剛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娥皇看了看女英，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天真無邪，“她說的什麼意思？你真的不明白？” 說完，就帶人轉身從來的小道上折了回去。
“阿姐……”女英在原地怔忡著。
寧太妃走上前去打量著，難怪娥皇對這個妹妹忽冷忽熱，有時候真是讓人看著心裡發疼，可有時候，未免也太精明了些。
“太妃娘娘……”女英看著寧太妃。
寧太妃笑了笑，“女英是吧？你阿姐是打心眼裡心疼你，什麼也是為了你好，有些事情可千萬別犯糊塗傷了她的心。”
女英使勁的點了點頭，“我自然是知道的，阿姐從小就心疼我，可是剛剛阿姐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怎麼會呢？你阿姐最是疼你，她是生氣林嬪御呢，你不必擔心，你去哄哄她就沒事了。”
“阿姐，太妃娘娘方才說，這裡的人像林嬪御這樣的，都是要給我見禮的，可是真的？”女英稚嫩的孩童臉上明眸瀲灩，滿是欣喜。
娥皇笑了笑看著這個妹妹，又看了看寧太妃，“太妃娘娘給你長了幾分臉面，可不是讓你來炫耀的，皇上的女人不管位居何位，都是天家的女子。”
“哦。”女英失望的答應了一聲，寧太妃臉上仔細的看了看她，又淡淡的轉身走了。
“阿姐，太妃娘娘是不是不喜歡我？”女英苦著一張小臉，有些期待的問著娥皇，些許的驚恐和擔憂。
娥皇心中一皺，笑了笑，“不是的，她只是不喜歡惹事的人，比如說剛剛的林嬪御，日後在宮裡能小心就小心，若不然我就親自送你和孃親回去，這次沒見著爹爹，甚是想念，不知他身體如何了？”
女英臉上一凝，沒有回答，顯出些哀傷的神色，娥皇腳步一滯，回頭看著已經長得和她差不多高的妹妹，比起她年輕的時候少了一分美貌，多了一分纖瘦，少了一分高貴，多了幾分靈動。
如今眼色暗下去，眼裡慢慢的凝聚了晶瑩的淚珠，彷彿在說一句話就要噴薄而出。
“怎麼了？”娥皇的心裡一顫，有些驚恐的問著，她不會相信僅僅是因為她想把她送出宮就傷成這樣，除非……
她最不想去想到的結果，子欲養而親不待。
“阿姐，爹爹他……”女英漸漸的哽咽，低低的啜泣，而後撲倒娥皇的懷裡，窅娘抱著懷玉早已離去，周圍的宮女被海榮嘆了一口氣，遣了下去，周圍空無一人，只聽得到女英啜泣的聲音。
娥皇的喉頭湧上來一陣血腥，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拍了拍女英顫抖的肩頭，聲音霎時乾澀，“爹爹怎麼了？”
明明是最害怕聽到的答案，還是要親耳聽到，狠狠的揪心一回，才會體驗那痛，那無助。
女英的哭聲越發的大，像一個被寵了一輩子的孩子，驀然被丟到陌生的大街上。
她不得不相信，這世上，愛她最深的人，走了。
天空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毛毛細雨，打在周邊的青石小路上，一點一滴，暈開了暗青色的花紋，滲入凹凸不平的石頭上，順勢流入周邊的乾澀的土地。
這曾經花滿和肥的金陵乾涸了許久土地，汲取著這淅淅細雨帶來的舒潤，瀰漫在四周的悲傷逐漸蔓延，懷裡的人兒悲傷地泣訴。
娥皇仰起頭，一滴雨正好低到眼皮上，順著修長精緻的眼角流到眼裡，又和著溫熱的晶瑩慢慢的流淌，流到嘴裡，鹹鹹的苦澀。
她還記得她蹦蹦跳跳的到了他的書房，他看著她因為看見提子的欣喜而大笑不已，寵溺至極。
他看著她被別人欺負冤枉，而大怒呵斥，極盡保護。
他看著她主動澄清事實，辯解是非，而欣喜安慰，還有淡淡的愧疚。
他看著“她”出嫁，而滿心悔意，心痛難忍。
娥皇恨過他，恨過這個父親，為何要執意把她嫁給李煜。
為何在自己身陷囹圄的時候，不出面維護指正。
為何要和外人一起，只為了虛名嫁錯女兒。
為何這麼久了，貴妃冊封大典上，他明明認出了她，卻不相認。
雨聲不知什麼時候大了，懷裡的女英不知什麼時候抬起頭來，不知在耳邊急急的說著什麼，拉著她向著不遠處拽去，大聲喊著宮人。
驀然感到頭頂上一陣安靜，窸窸窣窣的打在昏黃的油紙傘上，抬眼一看，熟悉的面龐，可望不可即的深眸。
娥皇想哭，可是哭不出來，出口的確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用盡力氣轉身，這是她第四次推開他，第一次是見到李煜娶了紅纓，心裡滿是不甘心，生生推開了他奔向宮牆；
第二次是在天牢門口，城牆之外，為了讓他躲開致命的一箭，她飛奔著推開他，從此願為君結，尹華濃始；
第三次，她想要報仇，想要報復，想要所有人和自己一樣不痛快，想要因為諾兒了結此生，所以她推開了他，再次涅槃重生。
這一次，看著他同樣驚傷的眸子，她又推開了他，不是因為狼狽，而是因為趙逸，你騙我多久，我信你多久。
每次寧香進宮都會戴上一個五彩的荷包，袖珍小巧，上面繡了一支淺淡的薔薇，那是他同她的約定，若是出了事，便設法換上黑暗色的荷包。
寧香並不知情，只是當初救出她的人，是趙逸派去的，娥皇也知道。
可是寧香的荷包一如往常的乾淨明朗，色彩斑斕，娥皇這才放心的在宮裡過活，她太放不下，她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一個趙逸。
“誰告訴皇后的，朕再三下令，嚴禁透露任何訊息，為什麼不聽！”一聲震天的怒氣從外殿傳來，熟悉的聲音溫潤清朗，卻不復往日的柔情脈脈，此人一定是怒極了的。
“皇上明鑑，奴才等遵守皇上聖意，並無透露半個字給皇后娘娘啊，奴才們縱使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讓娘娘再勞心勞力了。”
海榮熟悉的聲音傳來，帶著陣陣的悔意和痛苦，夾雜著疼痛的容忍，想是受了皮肉之苦。
“那麼皇后是怎麼知道的，難不成是沒有人說，自己就知道了？”語氣裡滿是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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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宮人正是跟著娥皇出去的幾個，還有剛剛要來的紅娥也在其中，哆哆嗦嗦的在下面跪著，滿地的琉璃碎片摔得粉碎，可見他有多大的怒氣。
“皇上息怒，都是臣婦管教無方，平日太縱容二丫頭了，才讓她口不擇言說錯了話，皇上要罰儘管罰臣婦就是。”一陣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痛苦的悔意。
“姐夫，女英不知道不能說，爹爹生前平日裡最疼阿姐，爹爹走了，阿姐卻不知道，都是女英的錯，姐夫別怪孃親，女英願意的受罰。”
帶著委屈的聲音，有一絲絲的柔弱中故作堅強，眉目間都是單純的可愛，那年冬天梅樹下的櫻紅簌簌，娥皇也是這般的嬌俏可人。
“奴才知錯了——”海榮不知是有意無意的故意一喊，李煜一時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盯著看著她良久，驟然臉色冷了下去，眯著眼睛看著這個妹妹，忽然毫不猶豫甩袖離去。
娥皇靜坐在榻上假寐，隔著厚厚的珠簾，聽著隔壁窅娘哄著懷玉入睡的歌兒。
“皇后娘娘，這是皇上請來為您診脈的顧郎中，醫術可是高明。”
海榮帶著一個瘦骨嶙峋但是步伐異常健壯的人悄悄的走了進來，並無通傳，這定是李煜的旨意。
娥皇知道，這定是李煜上次提到過的郎中，醫術高明可是脾氣怪異，難以請到，最不愛給達官貴人請脈。
只見那人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娥皇一眼，精光綻放的雙眼才逐漸挪下去，跟著海榮跪下請安。
“宮裡面那麼多御醫，皇上卻獨獨讓顧郎中過來請脈，可見顧郎中真如人所說是華佗在世，醫術高明。”娥皇淡淡的說著不痛不癢的客套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