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濃慵懶的起身，剛想行禮，就被李煜攙住了，“皇后身子不變，日後這禮就不用行了。”
還跪在地上的流珠眼眶一紅，連忙低下頭去。
“嬪御起來吧。”李煜注意到流珠跪在地上，華濃的神情微微不適，想必是因為自己一時糊塗而心裡難過，一時間憐惜無比，看著地上的流珠，更是不屑。
一直忘記了將她安排在中宮之事，沒有自己的命令，其餘的人也不會私自去安排後宮的嬪妃，才導致了她鬧到了華濃這裡，聽到這事，立即放下手中的正事，扔下御書房裡的大宋使臣，急急的跑過來，心中不禁有些慚愧。
“這種事，日後嬪御就別找皇后了，皇后身子不好，還要多休息，有什麼就直接找朕。”李煜臉色頗為嚴肅的說道。
“是，皇上，可是家兄的事……”抬起泛紅的眼眶，看見李煜一隻手關懷的摟著華濃的腰身，生怕有什麼閃失，流珠心下更是悽然，以往顧念著發小之情，還叫自己一聲流珠，如今便直接喚作‘嬪御’了。
“你哥的事，朕自有安排，國家大事，豈能容你一人哭哭悽悽的就決定了？天下無家的人筆筆皆是，能保家衛國更是榮幸之至，你怎麼會這麼不明其意，就你哥哥一人家中有人惦記嗎？”
聽著李煜嚴肅的聲音，隱隱有些發怒，華濃在一旁面無表情的看著某個方向，流珠不敢再說下去，怕會適得其反，連連認錯。
“罷了，日後你搬出中宮，休要再吵鬧皇后休息，海榮，讓他去儲秀宮。”李煜看的她一臉的哀傷，又想起一起長大了這麼多年，情分尚在，又顧念著她哥哥是前方重臣，自己的語氣明顯的輕了些。
“是。”海榮連忙出來答應。
流珠欲言無淚，看著上面的男子，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遠。
“慢著。”華濃突然開口。
李煜原想速戰速決，當著華濃的面說她，也想解了她心頭的氣，沒成想華濃還有想法。
“嬪御才剛剛進宮，有失禮之處也是應當，可是看在她也是掛念親人的份上，皇上就饒了她這一次吧。”華濃看著流珠滿是震驚的眼神，嘴角微微翹起。
李煜不明其意，皺著眉若有所思，不明白她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況且林將軍在前方浴血奮戰，知曉皇上能親自照顧他‘唯一’的妹妹，想必更會對皇上感恩戴德，而且臣妾，如今有孕在身，怕是不能伺候皇上了，多個貼己的人也好。”
李煜方才看著她一番話款款而談，眼裡閃過一絲讚賞，只是聽到後面，臉色微微一僵，神色繁複的看著她。
自己不是沒有想那麼多，而是怕想多了，就不能一心一意的顧慮到華濃的感受，自己再也不能傷害到娥皇了。
流珠在一旁也是疑問的皺緊了眉頭看著她，為什麼要幫她，去了“儲秀宮”，再想要出頭之日便是難如登天，她卻要留下自己，難不成真是為了討皇上的換心，為了安撫在前方的兄長？她真是越來越看不清了。
按照窅娘當初說過的話，她若是娥皇，如今鳳還巢，明珠歸位，對自己和紅纓一眾人該是趕盡殺絕才是，她也絕不相信紅纓會平安的在冷宮安度時光。
正想著，便看見華濃鳳眉微微上挑，妖嬈而嫵媚的看著自己，“嬪御意下如何？”
流珠回過神來，連連叩頭，竟一時失神，“臣妾但憑皇上娘娘安排。”
李煜似是欣慰的點了點頭，一隻手輕輕的覆上華濃交疊在腿上的雙手，“皇后有心了。”
“都是臣妾應該做的，臣妾還有一事相求。”華濃輕輕掙脫了雙手，似是無意的撫上額頭，沒有看地上還跪著戰戰兢兢的流珠。
李煜溫和的抽回了手，“皇后但說無妨。”
“臣妾想，回去看看先生和師孃，諾兒一走，先生定然是不舒服的，師孃也……”
華濃語氣哽咽，說到窅娘就頓了頓，又想起她抱著諾諾的屍體跳下城牆高臺，回頭時對著自己一笑，便覺得猶如萬蟲蝕心，眼眶泛紅，很快凝聚了晶瑩的淚珠，煥然而下。
李煜輕輕嘆了一口氣，抬手拭去她臉上未消的痕跡，語氣裡帶著不自覺的寵溺，“好，去看看也好，那孩子，是朕對不住他，不必大張旗鼓，讓海榮選幾個人跟著，一切小心。”
華濃點了點頭，臉瞥向一旁，李煜無奈的起身，“你是皇后，一切你說了算，怎麼做你該是知道的，至於其他的……”李煜看了看還跪在那裡的流珠，微微皺了皺眉，“隨你高興吧。”
說完，就大步走了出去，流光溢彩的明黃色長袍消失在門框邊，餘留下一地的日光明亮。
華濃接過剛剛換上的茶水淺酌，緩了緩神色，看著尚在下面的流珠，“嬪御下去吧，還住在原來的地方，不必更換，得了空就來這裡走走。”
流珠摸不清脾性，不知她為何在萬千寵愛中獨獨留下了自己，她真不怕弱水三千，一個遺漏便暗度陳倉？
行了禮只得乖乖告退，還未走到殿門口，就聽得華濃忽然叫住，“對了，嬪御。”
流珠一驚，趕緊站住，只聽得後面輕笑一聲，帶著些許不屑，“聽聞嬪御伺候皇上多年，怎麼不知這宮裡規矩，後宮中只有妃子以上品階的才能自稱‘臣妾’，以下的都要自稱‘奴婢’，嬪御可千萬別忘了，免得壞了規矩，若不然，本宮找個嬤嬤，去教教嬪御？”
流珠臉上頓時火熱，青一陣白一陣，她果然不是想要幫自己，這是在提醒她，自己不過是個跟宮女差不了多少的奴婢，休得給她臉便往上爬，不知天高地厚。
流珠輕輕的轉過身，臉上像熟透的蝦子，輕輕委了委身，“是，臣，不，奴婢謝娘娘提點。
流珠捻轉而出的身影，異常的沉重，海榮在一旁看了看華濃雙眼直直的盯著她出去的方向，在心裡嘆了口氣，“娘娘，我們什麼時候啟程，奴才好去準備。”
華濃回過神來，伸手撥了撥散在額前的幾縷長髮，又恢復了方才的妖嬈神氣，“就定在明天吧，不要帶太多人，你跟著就好，我們微服出宮，越低調越好，另外，去的人要全身素裹，不得著喜色裝束。”
華濃凌厲的說了最後一句話，海榮連連稱是，而後下去著手準備。
夜半香息，裹茲杳然，華濃放下手裡的書卷，抬眼看了看外頭已是三更天，油燈也小了大半，阻止了海榮要繼續添油的舉動，“皇上是在哪裡歇息了？”
海榮搖了搖頭，小聲的湊上去，“回娘娘，皇上怎麼會在別處歇息，只是聽聞宋兵侵犯我邊境，竟然大獲全勝，宋使威脅皇上稱臣，要皇上去覲見他宋帝，皇上豈能容他，正和大臣們在書房裡商討呢，娘娘要是累了，就先睡去，這麼晚了，皇上晚膳前就傳過話，不必等了。”
華濃瞭然的點了點頭，合上書起身，嘴角卻浮起一抹笑容，趙逸，我送你的禮物，你可歡喜？
萬里江山圖，那天晚上遞到他手上的正是大唐的萬里河山，上面詳細的標記了一山一水，一村一莊，甚至包括哪裡的官府，裡面的官兵。
正是華濃兩年回周府時，偷偷的從‘菩提苑’拿回來的，那是周宗曾經給她看過的，最詳細的軍事地勢圖，只是周宗畢竟是個文官，看不起這些東西，也就由著當時的娥皇，拿過去長長見識。
她把圖給了趙逸，就等於大宋掌握了南唐所有的資訊，攻克，只是早晚的事情。
重光，別怪娥皇心狠，你毀了我的人生，我喪了你的江山，我們互不相欠。
一夜無眠，昏昏沉沉的欲睡不睡，腦子裡彷彿有千種聲音在嘶喊。
道路兩旁，姣白的可愛的簇簇梨花顫巍巍的懸掛在枝頭，嫩黃的花蕊隨風輕輕晃動著身子，還襯著嫩綠的嫩葉勃勃生機。
順著道路走過去，一路上吹散了不少的花瓣，鋪陳大地，天地間靜謐的深沉，每棵樹上在最高的枝頭飛舞著三尺白綾，隨風搖曳，宣示著告別和臨終。
一直都是陰沉沉的天氣，偶爾吹過來的風夾雜著幾滴冰冷的雨，打溼了空氣。
一路上都沒有什麼人，走到秦淮河畔，卻看見對面的教坊昔日的繁華升騰，今日一派白綾素裹。
來往攢動的正是教坊裡的姐妹，也著上了素衣粗裙，髮髻上簪著一朵白花，更顯得悲切哀鳴。
還有陸續進去的是尹維昔日的好友，韓大人也在其中，臉上都寫滿了同情憐憫。
華濃遲遲不動身子，眼前的一幕她多麼希望沒有發生，見到小糰子諾諾，他還會不顧一切的撲過來，咿呀的伸手抱抱。
一旁的海榮站了一會，猶豫的催促，“娘娘，時候不早了，咱們過去吧。”
華濃身邊僅帶了一個海榮在旁，侍衛都遠遠的跟在後頭，沒有命令不會現身，她是來弔唁的，不是來炫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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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信海榮，雖然他是李煜身邊得力的親信，從他的眼睛裡可以看出，那雙每次看見她都帶著憐憫的雙眼，不會趨炎附勢。
華濃今日一身的白衣蹁躚，腰部修身，不是平常的曳地長裙，今日僅到腳踝處，頭髮別了一個白色的玉簪子。
正是當年尹維生辰，華濃去玉器店買來的溫潤的暖玉一成套，當時只買了一個簪子送給了尹維，另一套被人買走。
原來竟是李煜買走的，他今日一早派人過來。
只道是該幾年前就送出去的東西，現在送希望不會太晚。
華濃接過那個紅色雕花的金木盒子，裡面是明黃色的棉墊，小心翼翼的託曄著裡面擺放整齊的玉石。
一根和當年送給尹維一模一樣的簪子，一對精緻的雨滴狀耳環，一對晶瑩剔透的玉鐲子，還有一個四四方方的通透的印鑑。
有沒有那一刻，希望一切可以重來，若是死了，便以趙華濃的名義死在天牢前，那個溫暖的懷抱裡，一世相思。
若是活著，就以尹華濃的名義，活在尹維的庇佑下，做個小女兒，天真無邪，一生平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