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玉鎖
天依舊陰沉沉的,已經沒有再打雷閃電,雨還一直下著。
莫念在沈青鸞懷中剛要沉睡進去,隨即卻有影衛過來傳話,說蘇嬤嬤昏倒了,她從床上起來,心思急切,施展了輕功幾個起落朝小院飛掠過去。
適逢徐開遠剛從蘇嬤嬤房中走出,她沒有急著進屋,而是直直瞪著他,臉色焦急,“徐大夫,嬤嬤情況如何?”
徐開遠面上閃過不忍之色,頗有遲疑之態。莫念聲音平靜,“不管怎麼樣,徐大夫但說無妨。”
雖然這麼說,但她的樣子無論怎麼看都像只要他說一個不吉利的字,她就隨時跟他拼命。
徐開遠左右為難,那邊,蘇嬤嬤懇求他不能說,這邊,面前站著的是主子最寵愛的女人,想如實以告,卻始終沒有辦法說出口。正苦惱之際,他突然雙眼一亮,求救的眼神直直望向前方緩步走來的白衣男子。
沈青鸞走近莫念,將她摟進懷中細細撫摸她略顯緊繃的臉頰,“別太緊張,嬤嬤會沒事的。”他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又在她後腰上輕推一下,“你先進屋看看她。”
莫念抿了抿唇,微微點頭,伸手推開門進了屋。
沈青鸞收回視線,微一旋身走開,徐開遠舉步跟上他的步伐。離了蘇嬤嬤房間一段距離,沈青鸞停下,輕抬眼眸,視線落在徐開遠面上,薄唇輕吐出一個字,“說。”方才對著莫念暖意溫潤的眼眸重又覆上一層薄冰
徐開遠心神一凜,微弓著身垂首斂目,“回沈爺,蘇嬤嬤心中久積愁怨,長期以來積鬱成疾,心臟肺腑本來就受損極為嚴重,早已是油盡燈枯,再加上如今淋了雨,寒氣入體且急氣攻心,最重要是她去意已決,屬下想用九陰丹為她續命,但是她拒絕服用任何藥,這麼下去,再過一兩個時辰,只怕是……”他抬頭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聲音不由低下幾分,“……回天乏術。”
沈青鸞面上平靜,沒有任何變化,輕一擺手,“嗯,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徐開遠躬身離開。
蘇嬤嬤的容顏因為現下生病更顯憔悴蒼老幾分,依稀透露出一種風燭殘年命懸一線的意味,莫念站在床沿看著她,眼眶一熱,淚水幾欲落下,被她硬生生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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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嬤嬤的手從被子裡頭伸出,“來,鳳兒,扶我坐起來。”她的聲音低啞無力。
莫念動作輕緩的將她扶起,拿軟枕墊在她背後讓她靠著。她沉默不語,因為擔心自己一出聲會忍不住落淚。
蘇嬤嬤輕嘆了口氣,拉著她的手輕拍了拍,“傻孩子,嬤嬤沒事,不用擔心,來,坐到嬤嬤身邊來。”
莫念坐上床沿,拉著她的手放回軟被下,悶著聲音,“您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為什麼會突然昏倒呢?徐大夫怎麼說?吃藥了麼?”
蘇嬤嬤失笑,“傻孩子,你一下子問出這麼多問題,讓嬤嬤怎麼回答。”
莫念緊抿住唇,片刻才道,“嬤嬤,這兩天徐大夫給您開的藥,您是不是都沒有吃?”見蘇嬤嬤嘴角的微笑幾不可察的一僵,莫念就猜到了,她瞭解蘇嬤嬤,一如蘇嬤嬤瞭解她。她臉色微沉,“我搬回來跟您一起住。”
蘇嬤嬤嘆息著搖頭,“傻孩子,嬤嬤這身子,自個兒明白,再多也是白費勁,再說……”她又一聲嘆息,“是嬤嬤累了。”
莫念聽出她言下之意,頓時心慌意亂,“嬤嬤,您不要鳳兒了麼?”
“如果可以,嬤嬤也想一直陪著你,最好還能看到你的孩子出世……”只是,這些年來她一直承受著那夜的慘痛,她一直以為可以忘卻,可卻並非那樣,每到午夜夢迴的時候,那夜的慘狀便像惡鬼般陰魂不散的糾纏著她,讓她不得安寧,如今,鳳兒找到了好的歸宿,她也到極限了。
莫念低頭兀自沉默。
蘇嬤嬤知道她難過,她自己心裡也是極不好受的。四十多年前,她進入鳳家成了碧瑤小姐的乳孃,一直看著她長大,也陪著她嫁入薛家,後來鳳兒小小姐出世之後,她就負責起照顧鳳兒,她早已在心裡把她們當成了自己的骨肉,如今走到盡頭,自然是割捨不下。
直到沈青鸞進了房,蘇嬤嬤才又對莫念開口,“鳳兒乖,你先出去,嬤嬤有事跟沈公子說。”
“嗯。”莫念起身,靜靜看了沈青鸞一眼,然後才出了房。
沈青鸞看著蘇嬤嬤,直接開門見山,淡聲開口,“鳳兒會怕打雷,可是與當年發生的事情有關?鳳兒的身世為何,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關於這些問題,蘇嬤嬤難道還不打算告知麼?”
蘇嬤嬤但笑不語,指指床頭的圓凳,“三少莊主請坐。”
沈青鸞微微挑了眉。
蘇嬤嬤微微一笑,“您定是認不得我的,但我卻記得您,不知三少莊主可還有印象,十九年前薛家堡小姐的滿月宴。當時抱著剛足月的小姐的人,正是老身。”她視線從沈青鸞身上移到床尾處的木櫃上,“櫃子裡有個暗隔,煩請三少莊主將裡頭用紅綢緞包著的東西取過來。”
沈青鸞依言在暗隔裡取了東西回來。
蘇嬤嬤接著又道,“請把綢布開啟。”
沈青鸞在掌心將綢布一點一點掀開,最後露出一塊小巧精緻的玉鎖,那玉鎖質地暖潤細膩,泛著瑩瑩青光,上頭鏨刻著展翅欲飛的鸞鳥。
“可還記得?這塊長命鎖,是您當初給鳳兒小小姐的。”蘇嬤嬤看著他,算起來,這是她第四次見他,第一次,是十九年前的薛家堡滿月宴,第二次,是十二年前的藥鋪前,第三次,是前些時日他找上她詢問鳳兒的身世,第四次,便是現下這個時候了。
他一點也沒變,無論是十九年前那個八歲的稚嫩孩童,還是現今這個將近而立的沉穩男子,一雙墨黑眼眸冷靜得嚇人,每每與人對上眼時便會在唇角勾起一抹笑,表面看起來像是在笑,骨子裡卻透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和冷漠。
沈青鸞看著掌心的玉鎖,深藏的記憶瞬間浮現。
那一年,在薛家堡的滿月宴上,襁褓中的孩子那一雙晶亮透澈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就如方才莫念那般,靜靜的望著他,純粹乾淨得讓人心悸,她嘴角驀然綻開的笑容,一剎那柔軟了他的心。於是,他將身上帶了八年的玉鎖給了那個孩子。卻沒想到,當年的那個孩子,便是現今的莫念。
也許,冥冥之中確有安排……沈青鸞唇角牽出一抹淡笑。
看見他嘴角那抹笑,蘇嬤嬤也安心了。
這男人對鳳兒定是用了心的。
她緩緩開口,訴說這十二年來一直被她埋藏心裡的事,“鳳兒原本應該叫薛憐鳳,當年慘遭滅門那一晚,她才七歲,卻被迫見證了極為殘忍的一幕,堡內兩百多條人命被殺,一時間漫天漫地的哀嚎與鮮血。”她微閉了閉眼,面上神色沉痛,再一睜眼又強自鎮定平靜,“最後是姑爺和小姐拼盡了全力才護得我們兩人脫身,,那一夜剛好是雷雨夜,所以之後的這十二年,只要打雷,鳳兒潛意識下就會害怕,莫念仇、莫記恨,碧瑤小姐臨終前說的話便是希望鳳兒能夠平平安安快樂無憂長大,她不希望鳳兒一輩子被仇恨困身,也囑咐老身要阻止她去報仇,後來很慶幸的,那夜之後鳳兒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後便忘了所有事情,所以,老身請求三少莊主……”蘇嬤嬤神色凝重。
“切莫多事,您想知道鳳兒的身世,老身現在也告訴您了,當年的那件事就讓它隨風而逝吧,您應該看過鳳兒後背上的圖紋,那是一張地圖,當年的滅門之災便是因它而起,老身希望三少莊主能夠不去深究,老身不希望會再引發一場無妄之災,若是日後有朝一日鳳兒憶起當年的事情,也請三少莊主能夠竭力阻止她去報仇。”
沈青鸞不發一語,修長漂亮的指尖細細摩挲著鏨刻在玉鎖上的鸞鳥,眉目微斂,俊美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緒。良久,他開口淡淡道,“一切,端看鳳兒的想法。”
蘇嬤嬤怔了怔,微微笑開,“罷,也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