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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日光海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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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頭怪上忍秀和彎腰縮脖,在已成廢墟的碼頭窩棚之間一蹄深一蹄淺,向島中心走去。一路上它沉默不語,只是時不時地噴鼻。

洞穴巨魔阿爾託莉雅八肢並用,穩穩地跟在上忍秀和身後。而我就坐在洞穴巨魔的肩頭,兩個腦袋的旁邊。

我早就注意到洞穴巨魔的兩個腦袋並不是對稱的,一個像正常的腦袋那樣長在雙肩正中,另一個長在左肩上,露出寬大的右肩膀,也就是我的坐席。她的六條手臂也是如此,除了一對是正常的,另外兩對手臂並不完全對稱,歪七扭八地從肩膀附近延伸出來。

你的腦袋和手臂,都是紅袍巫師給嫁接的嗎?

洞穴巨魔用了好一會兒才尋思明白“紅袍巫師”和“嫁接”的概念。

“種的,”洞穴巨魔說,“種手,我種,種腦袋,主人種。”

洞穴巨魔的智商並不比動物高多少,跟她溝通是一件頗有難度的事情,需要連蒙帶猜,還往往不得其法。但現在既然沒有別的事好做,我也只好在她身上浪費時間和精力了。

根據阿爾託莉雅的記憶,在她開始有記憶的時候,她生活在一座地表人類城市裡。

“籠子,多,很多人,看,喂阿爾託莉雅,”她說。

我猜是個動物園。原先地獄火之城就有靈吸怪那樣做,把稀有的智慧生物囚禁在籠子裡展覽,以供大家參觀和科學研究物種的生理習慣。值得一提的是,曾經有兩個靈吸怪考慮也如此法炮製艾克林恩,於是它倆都變成了“照燒章魚頭”。

關押阿爾託莉雅的地表動物園主人顯然沒有充分考慮到洞穴巨魔的特殊性:某一天晚上,阿爾託莉雅不耐煩繼續在籠子裡生活,就連肩撕掉了自己的手臂,從籠子柵欄的縫隙裡擠了出來。由於這個過程比較長,中間手臂又長了出來,她不得已,又多撕了幾次。即便如此,當阿爾託莉雅鑽出柵欄,發現兩隻手臂再一次長齊了。她不捨得把撕掉的手臂扔掉,就把它們撿起來接回了身上。還有幾條沒地方接的,都被她當做了零食。

我問阿爾託莉雅是怎麼重新接上手臂的?她也不知道,她就是把手臂使勁兒重新插回去,直到手臂骨頭碰到身體裡的骨頭,然後等它長好,嫁接胳膊就能使了。真是簡單粗暴。

就這樣,變成六臂洞穴巨魔的阿爾託莉雅在動物園裡轉悠了半宿。第二天一大早,她把來逛動物園的人嚇壞了。紅袍巫師拉蒙斯正好在那座城市,他逮住了她,訓練她做角鬥士,還時不常抽一些她的血,研製強力治療藥劑。

某天拉蒙斯在消滅了一個巨魔群落之後,突發奇想,把俘虜的巨魔薩滿砍了頭,然後把薩滿的腦袋嫁接到阿爾託莉雅的肩膀上。我猜紅袍巫師想研究嫁接其他巨魔頭顱之後的洞穴巨魔,自我意識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嫁接成功了。但是為科學獻身的巨魔薩滿卻沒能保住腦袋的自我意識,兩個頭的自我意識都屬於阿爾託莉雅。

我想,如果我來主持這個實驗,我會重新找個巨魔薩滿再手術一次。只不過在嫁接腦袋之前,我會把洞穴巨魔的兩個頭都砍掉,排除宿主本體對嫁接腦袋的意識干擾。

就在這時,前面的牛頭怪忍者停住了腳步,轉身轟轟隆隆地說:“我們到了。”

我們面前是一個塌陷了半邊的窩棚,在窩棚的陰影裡,躺著一個半死不活的牛頭怪。

這個牛頭怪很老了,蜷縮在厚厚的用豺狼人皮毛製成的皮褥子堆裡。整個牛已經瘦脫了形,年輕時的壯碩肌肉,現在都已不復存在。整個怪就像一具巨大的骨架,覆蓋著一層灰白色的皮毛。

老牛頭怪的鼻息忽輕忽重,似睡非睡,腦袋一頓一頓的。它兩眼無神,目光呆滯,彷彿一直在看它自己那雙骨瘦如柴的大手,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它的口水掛下來,打溼了胸前的皮毛。

上忍秀和把牛腦袋湊到老牛頭怪耳邊說:“我把他們帶來了。”

它的聲音大得像打雷。

然後它回頭,向我們招手,示意我們走到近前去。

我從洞穴巨魔的肩頭落下,有些遲疑。這難道就是骨頭連名字都不敢提的“日光海之王”麼?就在這時候,洞穴巨魔毫不猶豫地越過我,一頭鑽進了窩棚。我只好跟了上去。

當我走到老牛頭怪面前,它抬起眼皮,朝我臉上掃了一眼。

在這一瞬間,我感覺到了這一眼蘊含的力量,那是異常寧靜和純粹的靈能波動——這個行將就木的老牛頭怪,赫然是一個非常強大的靈能者,它的心靈力量竟不亞於我。

老牛頭怪的聲音非常生澀,彷彿幾十年都沒有開口說話了似的。“祂,在等你們。敞開,你們的意志,跟我走……”

它閉上了眼睛。

我感到澎湃的心靈力量,看見景色在眼前豁然開闊,一大片水光撲面而來。

老牛頭怪在我眼前支離破碎,周圍的一切景物都在崩潰重組。

當這個過程結束,我抬起頭,看到頭頂漆黑的卡爾德蘭穹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靜美的藍色,似乎是無窮無盡的遠空,數之不盡的細密光點遠遠近近地高懸在深藍遠空上,散發著微弱卻又明亮的光。

這莫非是……傳說中的“群星”嗎?

當我從這令人震撼的壯麗之美回過神,低頭,就看見了水中的倒影。我和洞穴巨魔正身在一艘小艇上,上忍秀和就坐在小艇船頭。水上星光點點,那是頭頂遠空和群星的倒影。

小艇無人划槳,自主向前,分開平滑如鏡的水面,在我們身後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水痕。

我掃視四周,發現在我們的小艇之外,目光所及之處星空燦爛水天一色,然而一旦視線轉向別處,這壯麗的奇景隨之消失,留給眼角餘光的只剩下一片漆黑和扭曲的虛無。

洞穴巨魔驚訝地左顧右盼,牛頭怪則閉目不語,彷彿已經經歷過很多次這個過程了。

洞穴巨魔問:“哪裡,這裡?”

我回答她:夢境。

據說,那些心靈力量的旅人,可以用思維卷鬚把自己和其他人的物質身體拉進生物的夢境之中,透過一個又一個相連的夢境,最終能夠抵達數千裡之外的現實彼岸。這就是心靈異能:夢境旅行。通曉夢境旅行的旅人,不會被任何空間桎梏的法術或異能所束縛,因為踏入夢境並非涉足另一次元,只不過是我們世界的另一個維度。

此時此刻,我禁不住好奇:在夢裡呈現出的形形色色的思想、願望和幻影,都是身在各處做夢的生物創造出來的。那麼,這夜空和群星,又是誰之夢呢?

牛頭怪忍者舉起粗壯的手臂,向前一指:“就要到了,那邊。”

我順著它指點的方向看去,星光閃爍的水面盡頭,出現了一艘停泊的大船。

小艇逐漸接近大船。

我注意到,星光之海的盡頭與大船之間,依稀有一層薄薄的反射金屬光澤的透明的膜。

我們的小艇就這樣輕輕撞了上去。

小艇的船頭與薄膜相接觸的一瞬間,令我感覺船體微微一震,而後毫不費力地穿透了薄膜,滑入了一片新天地。

我猜測這層薄膜,可能就是生物夢境的界膜。

那麼,我們現在是進入了另一個生物的夢境,還是回到了現實世界?

天上星光依舊,然而在我們腳下,大海變得鮮活起來了。不再平滑如鏡,而是波濤洶湧。水面上也不再有群星的倒影,仔細看向水波,能看見無數張轉瞬即逝的臉。這些比水泡還要虛幻的面孔當中,我看見形形色色的生物,有人類,有精靈,有巨人,有矮人,有豺狼人……還有許多我連見都沒見過的種族。它們面無表情,偶爾浮現出形狀,麻木地從水中向我們看,彷彿是無數個被禁錮在海里的靈魂。

小艇緩緩來到大船旁邊。

這是一條二百五十英尺長,沒有任何標誌的大型艦艇。層層疊疊的油布、鐵板和臭烘烘的獸皮被手腕粗細的纜繩和大鐵釘固定在破舊的船體和船面建築上,看上去笨重卻堅固。

小艇繞到船頭。

我看見船首像是黃銅鑄就的,造型怪異:一個昂首怒吼的牛頭怪,一手高舉大砍刀,一手擎著一個人類嬰兒。在它的蹄子旁邊匍匐著一個人類女人,抱住牛頭怪粗壯的大腿。女人抬頭看向牛頭怪手中的嬰兒,表情絕望而扭曲。

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船首像,突然眼球劇痛,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眼球裡往外鑽一樣。我連忙挪開視線,詭異的眼痛這才緩緩消散。

我用觸鬚從懷裡掏出眼藥水,昂頭分別給左右眼睛點了兩滴。突然發現,此時此刻即便沒有用目光直視,眼角餘光也能清楚看見大船和水面的景物細節了,一如身在現實世界。

可是,遍佈群星的深藍色天空仍然高懸在頭上。柔和的星光寂靜無聲地灑在小艇上,也灑在我們的身上。

那麼,我們現在是身在夢中,還是說,透過夢境來到了地表?

小艇越過了大船,繼續向前。

我茫然環視四周,發現前面不到二百英尺遠竟然多出了一片海灘。海灘上亮著幾簇銅綠色的幽光,眾多長角的巨大影子在幽光旁邊若隱若現,而且還隱隱約約傳來了鼓聲和吶喊。

小艇筆直來到遍佈礫石的海灘上,我們下了船。

上忍秀和引領我們,走向前方的銅綠色幽光和鼓聲。

我看見,在我們這一路經過的黑暗裡,周圍都是水手裝束的牛頭怪,或坐或臥,總共大約有六十多個。

鼓聲越來越近,逐漸變得震耳欲聾。銅綠色的光也越來越亮。

我們從眾多牛頭怪的身旁經過,來到了一小片空地的邊緣。

空地周圍四角,分別擺放著四座白骨堆砌的神龕。血腥陰冷的褻瀆氣息在空地上方鼓盪。每個神龕腳下都擺著一隻祭盆,盆裡點著一小堆火,火光是詭異的銅綠色,照亮了祭盆後小山似的黑影。

四個牛頭怪穿著骯髒的薩滿長袍,長角和脖頸掛著各種類人生物頭骨穿成的骨串,席地盤膝坐在神龕下。它們保持坐姿一動不動,好像四座銅像,又好像變成了白骨神龕的一部分。在每一尊白骨神龕的左右,各有一個牛頭怪水手,它們正奮力敲打面前的六面大鼓。巨大的鼓聲就是從這裡傳來的。

我的注意力被空地上的情形吸引了。

銅綠火光的照耀下,我看到了一群豺狼人。

五個豺狼人,兩隻土狼。

豺狼人們各持武器,牽著土狼,正緊張地看向空地四周,七對耳朵緊緊地貼在後腦勺上。它們似乎想尋找突破口,又似乎只是單純地驚恐張望。這五個豺狼人的裝束風格截然不同,非但不是來自於同一個聚落,甚至也不是來自於同一個地區。

我只認出了一個。那個渾身血跡,手裡提著長槍的,似乎是紅袍巫師碼頭倉庫的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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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黑暗中一直安靜休息的牛頭怪們一齊沸騰了,爆發出一陣轟雷似的哞鳴。嚇得空地中央的豺狼人畏畏縮縮擠成了一個兵刃向外的圓圈。兩隻土狼哀鳴著蜷起身子,大小便齊流。

一個赤身露體,兩手空空的牛頭怪大步踏進了空地。

我注意到,這個牛頭怪的角異常粗大,其中一隻角是斷的,可儘管如此,斷角長度也幾乎趕上了其他牛頭怪的完整牛角。兩隻牛角的頂端,一遠一近,分別懸垂著兩個用鮮血塗抹的鏈球。

牛頭怪環場慢慢走動,高舉雙手,彷彿在向觀眾示意。

鼓聲與吶喊聲響亮了好幾倍。

當它經過我們面前。我看見它頸部環繞的濃密長鬃就像雄獅,一直垂到胸前。周身覆蓋粗硬厚實的鐵灰色短毛,被乾涸的血漬和海鹽黏成一片片的毛氈,散發著難聞的腥氣和狂躁的黑暗氣息。

然而就在牛頭怪們一片歡騰聲中,豺狼人行動了。

一瞬間,豺狼人和土狼的七對耳朵豎了起來,這彷彿是一個訊號。它們不約而同,朝著對它們露出後背的牛頭怪痛下殺手。

一個豺狼人打出手勢和咒語,兩根藤蔓枝條從地裡冒出頭,轉眼就纏上了牛頭怪粗壯的雙蹄。另兩個豺狼人射手趁機向動彈不得的對手傾瀉一陣箭雨。

牛頭怪寬大的後背就是最好的靶子,轉眼就連中四箭,應箭發出了一連串的悶哼。

我的眼睛亮起銀光,兩支越過牛頭怪肩頭的長箭落在我的腳邊。

就在這時,一條土狼悄無聲息從牛頭怪背後飛奔而至,輕巧一躥,照著牛頭怪兩腿之間的要害部位狠狠一口,而後扭著腦袋撕咬,試圖把牛頭怪拖拽摔倒。

牛頭怪發出痛楚和憤怒的吼叫。

它搖搖欲墜,一邊把左臂高高抬過肩膀,嘗試著用手去拔掉釘在後背的長箭,一邊並住雙腿,用右手去掰土狼死死咬住的嘴。

它的這份困窘使周圍牛頭怪觀眾們發出歡樂的爆笑。

與此同時手持長槍的豺狼人動了。

它悄無聲息地繞到了牛頭怪的左側,趁著它正高抬左手的空檔,一個滑步,抬手一槍,找準牛頭怪的左肋捅進去半英尺,然後又是一槍,又是一槍。最後一槍從腋窩直刺進兩英尺深,血噴出十幾英尺。當它拔出長槍,牛頭怪搖搖欲墜,終於單膝跪倒。

豺狼人一擊得手,當即高高昂頭,發出一連串嚎叫,是那種土狼找到腐肉呼朋喚友的“荷荷”怪叫。其他豺狼人和土狼呼應著它。

我把視線投向空地四角的白骨神龕。如果四個薩滿不插手,這個牛頭怪估計死定了。

雖然它身強力壯,但豺狼人刺入的距離足夠穿透它的心臟。哪怕它心臟長偏了,沒能刺中心臟,大量的內出血也會要了它的命。

但是事情會如此簡單嗎?

我腦子裡浮現出激戰過後,上忍秀和毫髮無傷出現在我面前的模樣。

我的觸鬚從腰間擎出靈杖。這是一條九英寸長的晶石細柱體,上面是我親手雕刻的靈紋和符咒。

我顯現了靈杖上蘊含的靈能真知術,雙眼頓時一陣清涼。

現在我確定了,牛頭怪身上的傷勢,與上忍秀和的不同。上忍秀和中箭中槍是忍術營造的假象。而眼前這傢伙背上插的長箭是真的,從腋下創口噴濺出的鮮血是真的,甚至土狼深深咬緊它兩腿之間也是真的。

就在這時牛頭怪抬起腦袋,我看清了噴著血沫的牛臉上浮現的扭曲表情。

它在對我笑!

這會兒工夫,其他豺狼人和它們的四足血親已被大量噴湧的鮮血刺激得不能自已,狂吠著一擁而上。

一頭土狼率先撲上牛頭怪的後背。它咬住牛頭怪的後脖頸,轉動身體試圖利用自重掀翻獵物,只是尖牙沒能穿透浸滿鮮血的厚重鬃毛。牛頭怪略略甩頭,輕而易舉掙脫了它。

先前那頭土狼被淋得滿頭滿身的血。它咬住牛頭怪要害部位不鬆口,使出吃奶的力氣想把牛頭怪撂倒,卻被牛頭怪死命按住腦袋,同樣沒能成功。

先頭施法的豺狼人遊俠也撲上去,雙手分持彎刀和匕首連環猛攻。

牛頭怪喘著粗氣頑抗,揮舞長臂搪開了彎刀,卻被匕首扎破了肚子。它搖搖晃晃,卻還沒倒下。功虧一簣的豺狼人氣惱地大聲尖叫。

兩個豺狼人射手在敵人鮮血四濺的刺激下,一面彎弓搭箭,一面跑過來,在距牛頭怪十五英尺遠處停步瞄準。

突然之間,一切都變了。

豺狼人射手才舉起長弓,一發鏈球就轟中它的胸膛。隨著一連串肋骨斷裂的聲音,它像只球一樣被打飛。

與此同時,另一個豺狼人射手的腦袋爆成了一團肉醬。

渾身浴血的牛頭怪輕鬆地晃動牛頭,長短雙角上的兩枚鏈球舞成了兩團嗚嗚作響的狂風。

轉眼之間,豺狼人遊俠飛出去躺在了十英尺外的地下;豺狼人長槍手的長槍斷成了兩截。跳上牛頭怪後背的土狼堪堪躲開鏈球,卻被牛頭怪彎腰甩頭,長而鋒利的牛角從右肋捅入,左肋穿出,生生把它串在角上挑起來。

土狼掛在牛角上抽搐,血順著長角往下流,染紅了牛頭怪的半邊臉。它伸舌舔了舔臉上的血,瞪視面前沒了長槍的豺狼人長槍手。嗤嗤笑著,漫不經心一甩頭,長角上的土狼屍體打著轉兒飛出了角鬥場。

然後它把手伸到胯下。儘管那只土狼瘋狂掙扎,仍然被它輕而易舉扯掉了下巴,分成兩片。

在一眾牛頭怪狂呼亂叫聲中,我目瞪口呆。

靈能真知術不可能出錯,但這又是怎麼回事?!

手握兩截長槍的豺狼人,渾身發抖,傻呆呆地一動不動。

牛頭怪也不管它,自顧自把後背上的箭一支一支拔出來,扔在蹄子旁邊,而後彎腰伸手,把纏繞雙蹄的蔓藤拔斷——連我這個圍觀者都看出來了,它打斷豺狼人的長槍只是為了把曾經傷害自己的對手留到最後,盡情折磨,無意現在就殺死它。

牛頭怪轉動血紅的眼睛,隨即低下頭,平放滴血的長角,以萬鈞雷霆之勢衝向另一個方向:在那邊,為自己施展完治療重傷術的豺狼人遊俠剛站起來。

一撞之下,豺狼人遊俠濺得到處都是。

豺狼人當中,有一個自始至終沒動手,只是站在原地簌簌發抖。它身型佝僂,是五個豺狼人當中最瘦小的,手裡拿著一根手杖,應該是個施法者。

牛頭怪走到它面前。

在靈能真知術的作用下,我看見牛頭怪後背、左肋和左腋的傷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剛才傷口都存在一樣真實。

我不懂,就算是不死生物,也不能做到真正不死,而根據我的偵測,這傢伙是活生生的,顯然不是不死生物。眼前的這個,這個“東西”,我無法形容。它的存在令我戰慄,這是認知被打破的畏懼。

我明白為什麼周圍的牛頭怪觀眾不把它和豺狼人的打鬥當回事了:那不是角鬥,從頭到尾只是找樂。它給予豺狼人希望,不惜流血受傷,只是為了在逐個殺死它們的時候,當它們發現自己不可抗拒地走向死亡和失敗的時候,感到加倍的絕望和恐怖。

“叫你的主子來,我給你時間。”

牛頭怪第一次開口。竟然是字正腔圓的通用語,深沉的聲線彷彿往深井裡丟石頭的迴音,充滿濃重的惡意。

“瞧一瞧,”它指向滿地豺狼人的屍體,“我給它準備了多麼豐厚的祭品。”

豺狼人用仇恨和絕望的眼神看著對手,而後念起惡毒的祈禱詞,那是以自身為祭品和媒介,呼喚神明附體神降的祭文。豺狼人祭司在我們面前開始變形,邪惡能量在它瘦小的身體裡膨脹,使它的身高增加了近一倍,手裡倒提著標誌性的神明武器——三頭連枷。

此時此刻,這具肉體已不再是弱小的豺狼人祭司,而是惡魔領主“豺狼人主君”的化身。

“嗨,耶諾古,”牛頭怪獰笑,“又見面了。”

“耶諾古”大聲怒吼:“又是你!”只是它剛剛掄起三頭連枷,牛頭怪巨大的拳頭就重重打中它的鼻子。

我聽見了惡魔領主鼻樑骨折的脆響。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牛頭怪發出震耳的咆哮,撲到降臨的惡魔領主身上,像瘋子一樣發洩著歇斯底里的狂怒。“耶諾古”對這頭不死之身的瘋牛毫無辦法:三頭連枷打在牛頭怪身上,傷勢轉瞬即愈;無論什麼法術,它都視若無物!

狂暴的牛頭怪活像一尊瘋狂的神明,它用額頭撞碎了耶諾古的腦門,張嘴咬下了耶諾古的嘴巴,用指甲摳出了耶諾古的眼睛。當惡魔領主倒在地下奄奄一息,它抽出了惡魔領主的大腿骨,用股骨頭當錘子,照著豺狼人血肉模糊的臉連揍了幾十下,把惡魔領主的腦袋徹底打成了肉醬,再掏出腸子纏在脖子上,最後撕開了胸腔。

現場氣氛達到了高潮。

不死的瘋牛掏出惡魔化身的心臟,雙手捧著,仰天咆哮。

“無敵的角之主,獸之君,”它說,“我把你敵人的血肉,盡數奉獻!”

然後它把牛頭埋進雙手之間,大嚼起來。

近處的一聲慘叫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直被遺忘在角落的豺狼人長槍手瘋了,用沾滿牛頭怪鮮血的斷槍深深刺進了自己的心窩。

當我回過神,瘋牛兩眼血紅,噴著粗重鼻息,就站在我身前。

它的牛眼裡找不到一絲一毫理性的存在,即便只是直視這對血紅的眼珠也會讓最勇猛的戰士畏縮不前。

我向它躬身行禮,低下頭,就看見它鬃毛上的血不住往下滴,在巨大的牛蹄旁邊形成星星點點的小血泊。

偉大的戰士和先知,無敵的角之魔王的意志與您同在。我應該怎麼稱呼您才不失禮節?

感受到兇惡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畢竟這可是一個赤手空拳撕碎了惡魔領主化身的暴力狂。

熾熱的氣息噴在我的頭頂。

“軟弱的異教徒沒資格知道我的名字,但是你,你是戰勝紅龍的勇士,你勉強可以例外。”

牛頭怪海盜首領的聲音在我頭頂迴盪。

“觸鬚臉,我就是砍過十三顆龍頭、沐浴過兩種龍血的武士。角之魔王最忠實的奴僕,在我的血管裡承載著我主巴菲門特的怒火和飢渴。我的名字,意味著貪婪、野心、所向無敵的力量,和勢不可擋的征服!我就是‘日光海之王’,晨昏。”

向您致敬。

“你欠我一筆債。”

牛頭怪首領注視我的眼神充滿憎惡而又饒有趣味,目光遊離,又好像在沉思。

請明示。

“對,你欠我的,”牛頭怪首領說,“你扳倒了銀劍會,我和那些娘娘腔之間的戰爭結束了。勝利,拔掉他們的牙齒,砍掉他們的腦袋,從他們的脖腔痛飲鮮血,再把滿地亂滾的腦袋踩在腳下!那本是屬於我的樂趣!可你,偷、走、了、它!”

瘋牛病患者的咆哮語速越來越快,嗓門兒越來越大。我注意到它的頸鬃漸漸聳立,眼睛越來越紅,鼻息也越來越重。

我聚集心靈力量準備應付突發狀況:我很遺憾。

混沌的牛眼突然又恢復了冷靜和精明。

“雙蛇渡船上的貨,那阿斯摩蒂爾斯欽定的九個傳奇靈魂,我要了。”

日光海之王的命令不容置疑:“它們是你們的船票。把它們給我,我用夢魘號載你們去伊瑪斯坎努利烏斯!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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