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無一從未像今天一樣恥辱，帶著異族的屍體離開，一點顏面都沒有留下。它當然知道，安下一下現在絲毫不用給留臉面，這些都是它們自己所做的事情應該承擔的結果。
灰溜溜地離開了碌山，黃無一和黃族的長老消失在了邊境上。安小語看著下方的碌山，也是微微嘆了一口氣。明明他們是戰勝的一方，這個時候卻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死亡就這樣赤·裸裸地擺在所有人的面前，還有什麼喜悅？
東方的陽光漸漸明亮，照在每個人的身上，照在所有屍體的臉上。所有人都是沉默而立，站在屍體的前方，看著焦黑的當中帶著暗紅的土地在陽光下顯得詭異非常，就像是一張沉默著的冷淡畫。
直升機從碌山的西方飛回來，成功活下來的小隊也全部被送到了碌山腳下的臨時基地。留在異族領地當中的羅雲溥，以及留在身上的屍體，也被兩名宗師帶回了碌山的範圍內，整場戰鬥，似乎就這樣結束了。
安小語看著天空上消散的陰雲，血紅的因果之海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正片天地的清明。甚至因為大量的神魂之力充斥，這片空間已經變成了福地洞天一樣的存在，靈氣更加活躍，修行起來事半功倍，對普通人也有極大的好處。
可是，現在沒人注意到這些。
國葬，是帝國最高等級的葬禮。在歷史上，帝國便有為帝國立下大功的將士們舉行國葬的先例，一切都似乎順理成章地上了日程。所有的屍體都暫時儲存在碌山，山腳下無數的卡車在不停地運輸著。
戰死的名單早就已經統計了出來，全國的所有頻道都在滾動播放，所有網站的都有直通車通往查詢的名單索引。整個帝國陷入了勝利和哀悼當中，無數的人自發走上街頭，為戰死的將士舉行祭奠。
諸郃說道：“這就是戰爭了。”
安小語點頭：“這就是戰爭。”
“在戰爭爆發之前，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戰爭是什麼，但是就在戰爭開始的瞬間，當第一個人倒在地上的時候。戰爭真正的含義就會突然出現在每個人的心裡，再清晰不過，這就是戰爭。”
安小語看著諸郃，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不是個沒上過戰場的人，但是說實話，在第一個人倒下之前，我也沒有想到過，戰爭就是這樣的。看著那麼多的人倒地死去，你知道我心裡想的是什麼嗎？”諸郃沉聲道：“我想的是，這些人都是因為我而死去的。”
安小語搖頭：“這一次的碌山首發戰策劃，不是你一個人制定的，所有總參的參謀和將領，所有軍委的將官，包括我，都有一份在裡面。”
“是啊！但是那有怎麼樣？”諸郃嗤笑：“難道就因為有人跟我一起承擔，我就能夠逃脫自己良心的譴責？你，少尊，你會這麼想嗎？北槍會這麼想嗎？裴虎會這麼想嗎？不會！我們很清楚，這就是我們的罪孽，永生不能逃脫的罪孽！幾十萬條生命！甚至以後還會有第二個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甚至是幾千萬！這樣的罪孽，已經龐大到了，任何人分潤都不能夠讓我們逃脫的程度！因為哪怕是一條生命的逝去，都會一筆一筆，清晰地記在我的心坎上！永遠！”
安小語沉默了，諸郃說的是對的。但是他們又有什麼辦法？戰爭就是戰爭，如果說怪的話，怪誰？難道要怪人道教祖將種族之戰變成了這樣的氣運爭奪？還是說怪天道將太古萬族創造了出來？
“我終於開始明白了，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每一個力挽狂瀾的英雄，都能夠做到絕對的謙恭和低調。歷史上那些將領，到底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態面對的敵人。我們在戰爭結束之後，或者在結束之前，會有一個什麼樣的下場。”
諸郃說道：“我們永遠都做不到完美，幾十萬的生命，就是這第一場勝利的代價。所有逆境中崛起的人，看到的從來都不是自己的勝利，而是過去的失敗。所有人都無法面對內心的譴責，就像我現在一樣，所有的將領都該是一樣的。”
“而在這場戰爭之前，可憐還有些人將軍委的策略當成是笑話，口口聲聲說著，就算是薪火相傳，他們也要千秋萬代。什麼叫千秋萬代？就這？我現在真想一巴掌糊在他們的臉上，讓他們快點去死好了！然後我自己也等著死的時候！”
“西陲還需要你，帝國也還需要你。”安小語說道。
諸郃轉身：“是啊，西陲還需要我，帝國也還需要我。所以我現在還有臉面呆在這兒，坐在西陲總司令的位置上。甚至我還想要承擔著更多的罪孽，至少這樣還可以讓我的繼任者解脫，少一個人沉淪也才好。但是……”
他回頭看了一眼，東昇的陽光在他的背後。
“但是，那個時候總會來臨的。”
說完，諸郃頭也不回地走下了碌山，背影顯得如同整座山一樣沉重。周圍的人給諸郃讓出了路，士兵們紛紛經歷，手中還抱著同伴的裹屍袋。諸郃對這一切視若無睹，臉上的表情堅定而冰冷，就像是從未說過之前那番話一樣。
但是安小語知道，“那個時候總會來臨”，代表著諸郃最大的決心。當帝國不需要他的時候到來，正常戰鬥結束的時候，諸郃如果還活著，一定會陷入無限的黑暗當中，將自己囚禁在過去的罪孽當中。
或許到了那個時候，諸郃會為了帝國做出最後的努力，燃燒最後的鮮血；又或者，他會找到一個新的方向，用你自己的殘生去盡力了卻更多的罪孽，讓自己備受折磨的良心得到一點點的安慰。
又或者，他等不到那個時候了，永生永世都得不到解脫。
這就是一個領導者的宿命。
安小語突然想到，當初在天靈域當中，高高在上的那兩位天靈族的王者，是否也在面對這樣的情況，尋求著內心的解救？所以他們才會創造了人類，所以他們才會犧牲自己，拯救了天靈族和人類的火種？
所以，人類才是真正繼承了天靈族意志和未來的種族啊……
安小語轉身，一步邁出，便消失在了山巔之上，沒有人發現安小語消失，甚至沒人意識到安小語曾經來過，當然也沒人知道，安小語又去了什麼地方。她覺得，這場戰爭還差一步，就能夠達到完美了。
站在這片山谷當中，安小語看著面前的虛空，冷聲說道：“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兒！”
面前的空間一哆嗦，虛幻的帷幕拉開，一道矮小的身影出現在安小語的面前。這個人長得就像是小學生一樣，但是偏偏生著成年人的臉，身上的波動也已經到了真境巔峰，但是在面對安小語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瑟瑟發抖。
“那個……少……少尊！”小男孩咽了一口口水，儘量穩定心神說道：“少尊既然知道我在，怎麼不提醒一聲，我也好提前出來準備拜見一下！”
安小語冷笑：“如果我不知道你就不出來了？起源倒是捨得啊，把你培養成了真境巔峰，你很受寵？而且你覺得擬晉升境界了，就能夠躲過我的探查？”
“沒有沒有！”小男孩連忙擺手，說道：“當初多虧了少尊手下留情，我才能夠成功從帝國逃出來，否則也不會晉升到真境，也不會有這樣的成就了！我一切的一切，都是少尊可憐我恩賜給我的……對了，還有靈尊的恩賜。”
“廢話少說！”安小語身上的法則隱隱將小男孩包圍了起來：“既然你在這兒，就省了很多事了。你是來這兒監管著異族的機甲開發的？起源內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應該知道，在我面前撒謊是沒有用的。”
小男孩小心地看了看周圍，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但是安小語包裹在他周圍的法則，實在是讓他感覺到毛骨悚然！天吶！那是種什麼樣可怕的法則，從來都沒感受過的，就好像要被天道抹除一樣，當初的尊主氣息也比不了！
安小語看出了他的想法，無非就是害怕隔牆有耳，於是說道：“不用看了，在我的庇護下，除非是聖人或者地仙過來，否則誰也不能夠發現我們的存在，自然聽不到你說過什麼，算命都算不出來。”
小男孩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小心地說道：“少尊，我現在不過就是一個負責雜物的。說的好聽負責管理情報、科研和外勤的事情，但是任務都不是我出的，下面的人也就是配合行動而已，我就是駱仙的一個代言人而已，沒有實權。”
“駱仙？地仙境界？”安小語抓到了重點。
“是的，他以前是起源的駱聖，一個貪生怕死的小人怕了，就只會算計別人，結果現在突破了地仙，更是尊主欽點的起源掌控者，現在所有的太師和地仙都被迫和他簽訂了契約，聽從他的命令，這些都得從上次您在鋮楮鎬墒……”
安小語聽著小男孩的講述，沒想到起源居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鹿聖和喰聖反叛，進攻總基地召喚尊主被騙，駱聖突破地仙境界，找到真正的尊主召喚祭壇成功召喚，起源開始徹底改革。
這一切的一切，就在帝國備戰的時候發生，帝國一點都不知道。甚至現在，恐怕中介和異族也同樣不清楚。怪不得，起源會突然風格大變，甚至已經開始支援異族，簡直就是推翻了以往所有的行動準則。
小男孩小心地看著沉思的安小語，心裡也是無奈得很。不是他怕死，而是他之前真的見識到了安小語的神威，先是差點殺了那個能夠讓天地都顫抖的洪陵憲，然後只手敗黃無一，聖境長老都對她忌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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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覺得，就算是喰聖在這兒……不！就算是駱仙和其他的仙人對上安小語，在天道的限制下，都很可能會落敗！安小語現在就是天地之間最大的殺氣，沒有聖境成群出沒或者地仙現世，根本沒法挫敗她的威勢。
但是起源會有地仙在這兒嗎？絕對不可能！起源不是戰爭的雙方，沒有戰爭的默契。一旦起源的地仙高手出現在這裡，不用想都知道，帝國的地仙第一時間就會出現，什麼許奉行啊，什麼米黃啊……
這些帝國的老牌強者都是聲名在外，哪一個在同階的時候沒有斬殺過無數起源和終結的高手？現在起源裡面貪生怕死的老家夥們，怕不是聽到許奉行和米黃的名字，都要嚇得偏癱了，敢到邊境來？
所以，現在整個邊境戰場，毫無疑問就是安小語的自留地了。如果他違逆了安小語的想法，跑都不要想跑，當場就涼了。至於還能活下來？做成複製體二號？經過兩次複製之後，就算他還能重新修回真境，那又有什麼用？
說實話，小男孩自己都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在第二次複製之後修行回到真境。畢竟他本身天賦就不夠高，本尊還活著的時候，修行到真境遙遙無期，否則他也不會早早地就打上了虛無灰燼的主意。
好在的是，複製體一號利用這些虛無灰燼修行有成，那也是當初安小語施捨給他的。如果是本尊修行到真境然後再死掉的時候，或許複製多少次他都能夠重新修行回到真境，但是靠著複製體和外力得到的境界，再複製還想拿回來？
他現在擁有的一切，已經是拼盡一切換來的，就算是對尊主再瘋狂崇拜，對於長生不死再渴望，他也已經失去裡所有的 希望。他現在只想抱著自己現在有的老老實實挺到塵埃落定，找點好日子過。
為了能好好地活下去，不再回到以前卑賤的地位狗一樣過一輩子，小男孩願意付出任何的東西，包括忠誠。他甚至在心裡安慰自己，他得到的一切，幾乎多一半都是安小語給的，根本就不算是背叛起源，我實在報恩！
安小語想了一會兒，看到小男孩臉色來回變化，又問道：“現在起源支援異族建造機甲，程序到了什麼程度了？”
小男孩被驚醒，老實說道：“葛焚現在正在研究如何提高神魂核心的成功率，現在的成功率低的可以，完全不能和復出成正比。別看現在那種機甲能讓低等種族接近宗師的戰鬥力，但是每一臺機甲都代表著不成正比的戰鬥力損失。”
“實際上，葛焚藉助著這個機會，也是在研發我們自己的專案。現在碌山首戰異族失敗，洪族也不會著急了。它們內部早就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在東方的種族害怕被趕出祖地，其他地方的種族只想要保存實力，等到春天到來，看看領地內的經濟蕭條情況好轉再說。”
“洪族不催的話，葛焚應該是打算一直研究這種人形的小型機甲。少尊你也是學機甲，當然知道機甲這東西的設計理念。實際上他完全可以設計成巨大化的機甲，形成更高的戰鬥力。”
“現在，不過是為了相互消耗而已，消耗一點異族的力量，等時機成熟，再消耗一點帝國的力量，讓雙方消耗，其實這也是大戰的本質。然後起源就可以修養身息，甚至可以開發自己的技術。”
“葛焚的目的，應該是為了設計出 一種可以取代人體的機甲，利用人的神魂來操控。要知道，人的神魂可是比異族的神魂高明多了。長生甚至都能夠把自己變成半個中央大超算，控制機甲應該是輕而易舉吧？”
“這樣，他就有可能創造出一種新的物種。”
安小語聞言，心中也是有些震驚：“你肯定？”
小男孩搖頭：“實際上，葛焚這個人，是駱仙親自派到這邊來的總設計師，本身是駱仙的心腹。駱仙這個人生性多疑、心思叵測，就算是坐上了高位，也改不了小心謹慎的本性。我和葛焚之間，不過是互相監督而已。他到底是個什麼想法，我只能用猜的。不過這樣明顯的研究方向，他也不用隱瞞什麼給我，所以我覺得，我猜的應該方向至少是對的。”
安小語點了點頭，看了看小男孩諂媚的眼神，反手就將一道法則打入了小男孩的身體當中。這道法則力量，似乎帶著無數的殘影，小男孩甚至都沒有感受到它的存在，就被多維世界的力量給送進了他的身體。
他嚇了一身冷汗，小心地問道：“少……少尊！”
“行了，不用跟我裝可憐了。”安小語說道：“我用因果之力在你的身體裡留下了一道法則，透過道書，我可以監控你的位置，隨時觀測你的心神變化和生命狀態。當然，關鍵的時候，還可以千里之外救你一命。”
小男孩頓時欣喜若狂，知道這就是臣服的獎勵了。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這個……如果回到基地的話……”
“放心，我現在的手段，只要不是天仙，誰也發現不了！”
“多謝少尊！多謝少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