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敏只好坐回原地，從包包裡取出紙巾擦拭眼淚，輕聲抽泣著。
許冰冰把那幾個紅包往茶几上一扔，也坐回原來的位置，把頭偏向一邊。
郭父說道：“今天這個事，怪我們。從北京來的路上我就說了，不要急，不要在冰冰的婚禮上提這事。是你媽忍不住，一見到冰冰就認孫女，婚禮主持人不明事由，把這事給抬到了桌面上。當然了我也沒忍住，我當時應該提醒主持人不要繼續這茬，要不然後面的事就不會發生。”
佟大勇說：“外公，這事不怪你們，你不必自責。”
郭父說：“大勇，你聽我說。這個事，不管怎麼說，錯誤的一方是我們。當年，我們給小敏在北京找到了工作，我們急於讓她回城，而那個時候她又私地下生了兩個孩子。”
坐在一旁的郭敏低著頭，仍然抽泣著。
郭父繼續說道：“我跟她媽頭痛啊，她下鄉知青好幾年，好不容易有了回城的機會，她卻生了兩個孩子在身邊，而且又是未婚先育，人家單位要是知道她是這個情況，是不可能要她的。後來我跟她媽媽商量，決定讓她帶一個孩子回北京，我們幫她帶。
“大勇，你們是不知道，那個年代有多不容易。不是我在這兒替小敏開脫，那時候，丟兒棄女的事太多了。我跟她媽都是有事業的人，能夠做出這樣的犧牲已經很不錯了。可誰知道，就在小敏要回北京的那幾天，她偏偏生了一場病，帶著寧寧——就是阿梅去醫院看病，就把寧寧也搞丟了。”
“那時候，我已經被她送給別人了。”許冰冰憤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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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父長嘆一聲，“這事是我們不對啊。所以，小敏，別說現在冰冰她們兩姐妹給我們一點臉色看，就算打我們幾下，使勁咒罵我們幾回都不過分！”
郭母流著老淚，連連點頭，“對，她爸說得對，是我們對不起孩子！”
在父親的開解下，郭敏意識到自己剛才不應該跟許冰冰賭氣，止住了抽泣，說道：“爸，媽，這事跟你們沒有關係，是我一個人的錯。”
隨即，郭敏扭頭對許冰冰說：“阿冰，對不起，我的性格有點衝動，剛才不應該跟你鬥氣的。我爸說得對，你們現在再怎麼對我都是應該的，是我太急了，總想著讓你們認了我這個媽。”
郭敏長舒一口氣，“既然犯下了錯誤，就應該要為此付出代價。其實，這輩子能夠遇見你們姐妹倆，已經是上天在寬待我了，是我要求太高。”
大家都沉默著，佟大勇說道：“好了，不說這個了，走吧，咱們都還沒吃飯呢，先出去吃了飯再說吧。”
五個人一起走出家門，步行來到小區門口。夜色雖然不是很深，但也寂靜了不少。本來銘蘭花園一帶就不屬於鬧市區，加上是冬季，天氣又冷，所以此時的大街上，沒什麼人氣，顯得有些蕭瑟。
佟大勇和許冰冰在前，郭敏一家三口在後，五個人分兩排在大街上走著。因為早就過了飯點，很多做正餐的餐館都已經準備打烊了。
還有，郭敏和她的父母屬於名人，佟大勇夫妻倆不可能帶他們去那種小吃店。大家走了很長一段路，總算在一家看起來還不錯的餐館裡要了一個包間，點了幾樣廣東特色菜，一罐老火例湯，便坐下來靜靜等候。
郭父是深諳世故之人，一坐下來就不讓大家的情緒還陷入剛才的紛爭之中，故意找一些其他的話題來調解氣氛，一會兒說廣東的飲食習慣好，一會又說嶺南一帶的天氣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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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話題基本上都是他老人家和佟大勇在聊，像說對口相聲似的，一個逗一個捧，郭母不時地插上幾句，氣氛也還不算太僵硬。
女人是情感的動物，一旦陷入情緒之中，便難以自拔。只見許冰冰和郭敏母女二人，一個低頭沉默，一個把頭偏向一邊，都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之中。
飯菜上來了，大家都端起碗吃飯，共進這頓遲來的晚餐。郭父又是少不了對廣東菜的一番誇讚，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吃，也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了。
晚餐好不好吃，各自的感覺可能不同，但是人生這道菜是五味俱全，卻是人所共知的事。一番題外話聊過之後，話題最終還是回到了一家人的感情問題上來。
郭父對佟大勇和許冰冰說：“這事甭說你們糾結，就連我們這些七八十歲的老人也看不透，人生就是快要閉眼睛了都還看不透。所以，這事咱們暫且放到一邊，就算交個朋友，或者回到從前，我們兩老就是你們的老大爺老奶奶，小敏就是你們的老大姐，咱們像朋友一樣的相處，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郭父的這段話意味深長，既給自己一家三口來深圳認親被拒一個臺階下，又讓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不至於搞得往後大家老死不相往來。
許冰冰是聰明人，怎會不明白郭父的用意，想到已經古稀之年的二老還如此近似卑微地周旋著這事，她的心裡感動起來，說道：“外公外婆，對於你們二老，我無話可說，但是我心裡還是過不了這個坎，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這句發自內心的“外公外婆”一出口，大家的心裡像是陰暗的溝渠見到了久違的陽光，一個個都舒坦起來，就連臉色最為凝重的郭敏，臉上也像是綻開了花朵，吃飯的動作也快了起來，似乎這原本無味的飯菜瞬間加入了調料，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時間是治療傷痛最好的良藥，也是解開糾結和心鎖最好的鑰匙。對於那些心地善良的人來說，時間會讓他們慢慢放下對別人的怨恨，讓曾經的創傷和疼痛慢慢消失。
接下來的交流不是很多，氣氛卻是和諧的。此時大家才真的感覺到餓了，吃飯的聲音和碗筷的碰擊以及偶爾的交流聲彙集在一起，像是一段和諧的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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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去郭敏家見過二位老人之後，許冰冰就特別喜歡他們，特別是那段為她一個人的獻藝，自今還迴盪在她的腦海裡。
從那之後，許冰冰便開始留心起以前不怎麼愛聽的京劇來，每每聽到，她竟會用手敲打著節拍，跟著那唱腔和板眼沉醉其中。要是在電視上看到蘇州評彈的片段，她也會定睛觀看，仔細聆聽，細心品味其中的韻味。
想到這些，許冰冰的臉色也好看了起來，特意注視了一眼對面的兩位老人，便分別往他們的碗裡夾了菜。
兩位老人受寵若驚，笑得合不上嘴，連連點頭道謝。
郭敏雖然受到許冰冰的冷落，心裡卻是高興的，獨自悶在一邊只顧扒飯。佟大勇見狀，往她的碗裡夾了一塊紅燒肉。一向注重形象的郭敏，硬是笑著把那坨油亮的紅燒肉塞進嘴裡，咀嚼中，油汁從她的嘴角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