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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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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常人的思維裡,一個人哭,最多哭個十幾分鍾,生理心理各方面的,撐死一小時是極限了。

茅博士是正常人,所以他陪著白老闆,從上午哭到中午,中午哭到下午,下午哭到太陽下山,表情和心情的變化是同情——悲憫——震驚——茫然——敬佩——什麼時候吃晚飯?

名伶不愧是名伶,體力和嗓子真強啊,抑揚頓挫還帶調兒的,這嗓子不去工地上喊號子可惜了。

茶房給他倆送了一頓飯,午飯,那時候茅博士還有些不好意思,覺得人家在這哭我在這吃飯,怎麼想都不太合適,等晚上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想著能不能點菜了。

幸好帶了公事包,也沒落車上,可以一邊工作一邊陪哭。黛玉獸兢兢業業地哭完了第三場,自己站起來去洗臉,便目睹了茅博士挑燈工作的場面。黛玉獸的人生也第一次遭遇這麼不會憐香惜玉的老哥,人家哭得雨疏風驟您在這兒海棠依舊。茅博士聽見動靜,抬頭看看露生,一時竟不知該問什麼,您哭完了嗎?您累了嗎?您這種長跑極限哭泣的鍛鍊堅持了多少年?您的肺活量是多少呀?至於您是為什麼哭我已經不好意思問了,您要吃飯嗎?請問我能點菜嗎?

憐惜是挺憐惜的,換誰看了您這黛玉葬花的表情都覺得蠻憐惜,但憐惜總共就那麼幾個姿勢,茅博士殫精竭慮已經把能用的姿勢全用完了,還要人家怎麼樣,能陪著你在這兒嚎完全是出於禮貌。

茅博士思考了半天,最終是禮貌地問:“好點兒了嗎?”

露生抽噎了兩聲,沒說出話來。

茅以升又問:“七點多了,你不回去,家人不擔心嗎?”

露生咬咬嘴唇,細聲細氣道:“我不回去。”

“好,不回去就不回去,這裡也不是什麼找不到的地方。”茅以升撓頭,“要不要吃點東西?午飯你也沒有吃,一直這樣哭,身體也吃不消的。”

他打量白老闆那恍恍惚惚的樣子,也不必和他商量了,放下鋼筆,自己下樓給茶房拿了些錢:“送些晚飯上來,我隨便什麼都好,你們白老闆要湯或者粥。”茶房應了去了,茅以升快步轉回樓上——他有些擔心白老闆的精神狀況,怕他哭了這麼半天,不要再做什麼尋短見的傻事,和茶房說話的時候,他一直從天井往二樓看,怕白老闆從樓上跳下來。

還好,露生只是坐著發愣,以手託腮,兩眼無神的樣子。臉洗過了,眼淚仍順著臉頰斷斷續續地往下淌。

茅以升:“”

太能哭了,茅博士簡直要瑞思拜。中華民國還搞什麼水利,下次乾旱的時候把白老闆調去就行了。

無言以對,他拍拍露生的肩,坐回小書桌前,又開始工作。不多會兒茶房送了飯菜上來,茅以升將文稿收起,空出桌子來,露生倒也沒有絕食,靜靜默默地吃了一碗粥。碗碟收去、桌子擦淨,那一位又把稿紙拿出來,還帶一卷圖紙——應當是在寫彙報。露生便覺歉疚,輕聲問他:“您什麼時候回去?”

“一時半會兒不走。”茅以升頭也不抬,“你這麼傷心,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我們能幫上忙麼?”

“我不能說。”露生哽咽道,“也不必幫忙。”

“好,好,那我就不問。”茅博士平和,“要不要叫你店裡的夥計上來?我叫他們上來,我先回去?”

露生有些猶豫,踟躕片刻,低低地說:“您能不能留下來陪陪我。”

茅以升和藹地點頭:“可以,可以。”

說著,又拍露生的肩,手中的筆卻沒停下。這個房間是從前賬房們用的,筆墨紙硯都齊全,朝北開一扇什錦窗,外面就是一平如鏡的莫愁湖,和錯落搖曳的柳影花枝,從前露生也來這房間,有時寫寫畫畫,為的就是這裡入畫的景緻。現在賬房們早辭了去,書桌還留著,一燈相照,外面的景緻也留著,聽得見湖水微微起伏的聲響。

露生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和茅博士在一起,讓他有奇異的、平靜的感覺。此時此刻任何一個人或者事都難免讓他觸景生情,茅以升卻不一樣,他有充分的忙碌的理由,又有足夠的禮貌和關懷,使他處在一個恰如其分的位置上,既不至於使露生孤獨,又能平穩地避開他的傷心,還使他產生羞愧的心,不得不快速地脫離哀愁的情緒,因為在這些學術大師的面前你很難盡情放飛自我而不覺得丟臉。

愛是一種多麼有意思的東西,它常常和我們人生的遭遇、國家的遭遇、時代的遭遇,息息相關,但它卻能使我們忘卻民族和時代,為了自己的小世界而歌哭啼笑。我們單薄的心中裝不下太大的議題,於天下而言,匹夫只能有責,卻不能夠個人承包整個天下,愛就是讓我們從如此巨大的壓力中緩解出來的東西,當我們問自己,眼淚何時停止?我們總要給自己一個理由——為了這個絕望的時代哭泣、為了這個多難的民族哭泣,那這場眼淚恐怕是要長流十年也不能止住了,若是為了求嶽而哭,為了他那一句兩句的糟心話哭,這卻好說得多了。

他哭了一天,出於自我保護的心態,避開了王亞樵的事情不願再想,春潮一樣龐大的哀慟要把他淹死了,他必須浮上來,呼吸片刻,茅以升恰似岸邊冷漠平靜的一塊海塘,並不施以援手,但他在那裡就是一個搭救,露生攀著他,溼淋淋地在水邊坐下來,那一身的水是他自己的眼淚。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又會沉下去,因此不得不盼望著這塊海塘暫時不要消失。

這一天的盛遺樓沒有開張,上午露生就來了,下午承月他們卻沒有來。茶房看這情形,雖然不知底裡,但也不敢問,和幾個保鏢在門口抽菸聊天。因此四面安靜得很,湖水波盪聲中,連筆尖在紙上行走的沙沙聲也聽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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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寫什麼?”

“給養甫的報告。”茅以升道,“每個月都要做記錄,記錄鋼樑的架設,還有上個月架設的鋼樑在本月的情況。”

露生望著圖紙,有一點好奇:“我記得去年您給我們來信,就說在架鋼樑了,怎麼居然架了半年還沒有架好麼?”

喲,金主問話了。

茅以升看看他,笑了:“明卿沒和你說過麼?錢塘江大橋,架設鋼樑,是靠天吃飯——當然也是靠人的聰明智慧。我們的鋼樑是自己設計之後從英國定製的,拆散了送到杭州來拼裝。單一孔鋼樑就有兩千六百噸,要把它們架到橋墩上面,談何容易!”

這話題讓露生短暫地忘記悲痛,黛玉獸吃驚:“兩千六百噸?”

茅以升也來了興致,你要說這個茅博士就不困了:“白老闆要不要猜猜,我們是怎麼辦到的?”

露生腫著眼睛,不由得靦腆一笑:“這個我可猜不到。”

“用江潮。”

“用江潮?”

“對,每個月江水都有大潮,就利用這個水文的天性,利用潮水漲落,用大自然的力量把鋼樑托起來,架到橋墩上去。”茅以升將鋼筆和手指作為模型,比給他看,“造兩艘特製的駁船,船上有木塔,託著鋼樑向橋墩靠。是我和羅英想出來的辦法。”

“這可真是巧奪天工。”

“對我們天象和水文的知識都是巨大的考驗,每個月都在考試!”茅以升微笑,“所以我說想來看你們、卻沒能來,真不是託辭。今年春天雨水多、水情極其複雜,可是我們既然承諾了這個專案的進度,我們就不能停,哪怕逆天而行也要去挑戰。唉,說白了,還是人手不夠、經費不夠,只能從其他的方面去想辦法,但這個辦法卻也算是橋樑史上的一個突破了——還是得謝謝你們,謝謝江浙的商人們,支援了我們建橋的經費,否則就連那兩艘駁船的錢,我們也拿不出。”

說到這兒,他忽然想起來了:“哎喲,我差點兒忘了!”從公事包裡尋了一張支票出來:“我來是為了把這個給你們。”

露生一時沒接:“這是什麼?”

“這個,說來話長。”茅以升掰開他的手,強要他收下,“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白老闆哭了一天,把茅博士哭傻了,連為什麼來都忘了。

“去年十一月的時候,我收到了你這裡匯來的七十萬元,從浙實行走的,看著是不想被別人知道的意思。我發了電報,專門問清,明卿說,確實是他給我的,叫我不要問為什麼,只管拿去蓋橋,以後也不用還。他那話說得沒頭沒腦,我叫蘅青去問,也還是這麼說。”

十一月,那正是法幣會談的前夕。

這件事露生居然半點不知道,家裡人也半點不知道。

露生和茅以升相看一眼,茅博士黯然道:“我不曉得他和你說了沒有,但我想明卿巨眼,而且善於謀算,他恐怕是知道那次法幣的會談很可能不會成功,一旦失敗,金家的財產難以保全,江浙的商人們也很難再支援大橋的建設。我猜想是這樣。所以他在會談之前暗暗地挪出了七十萬給我,叫我不要問也不要說——唉,我是決不信你們擾亂法幣的,單憑這件事,我就決不相信你們沽名釣譽,世人不該這樣罵他,有誰能做到他這個份上!”

他自管說,露生在心裡一陣一陣地吃驚。原本很怨求嶽,恨他恨得不行,既恨他不爭氣、又恨他絕情,可誰知茅以升把這事兒說出來了,求嶽居然從來沒跟他說過。

為什麼?難道是怕拿走了這七十萬,露生要跟他生氣嗎?別逗了!露生自問,還記不記得錢塘江大橋這件事兒,按著良心說,真的想不起來了,他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焉能想到迢迢之外自己一竅不通的什麼大橋建設?當初勸求嶽幫忙也不過是為了名聲好聽、於國家有利,勸他向善之意。

可求嶽卻從來沒有忘記這座錢塘江上的大橋,中國人第一座自主建設的現代橋樑。

它是橋樑史上的一座豐碑。

做事應當善始善終。

金求嶽,王八蛋,在愛情上一點兒沒有善始善終,別的事兒倒挺能惦記的。

露生再問自己,如果求嶽把這件事告訴他了,又會怎樣?那麼這半年裡他要操心的除了句容的工廠、杭州的工廠、傳習所、盛遺樓、金家的吃用,他還要再去顧慮建橋的一筆龐大支出,他又要增加一個實現起來極其困難的操蛋理想了。

他太懂得他了,所以乾脆不告訴他了。黛玉獸太會作死了,不累死自己不爽。

房間裡又安靜下來,湖水的聲音在遠處起伏著,那是春水的漣漪,有小雨下來了。

“這是五十萬的支票。我和養甫、蘅青,湊了兩個月,才將將湊齊。”茅以升道,“你收下吧,我們知道金家這次遇到了很大的困難,你們的工廠都停工了。如果是別人,我們不會這麼做,但對江浙紡織、對江浙的工商業而言,你們也許是最後一面鬥爭外資的旗幟,沒有人希望你們倒下,但凡是有一顆愛國的心的人,都不會希望你們倒下。別的我們做不到,就先湊出一些錢來還給你們——但願這五十萬能幫得上忙。”

露生怔怔道:“大橋經費這麼困難,您從哪裡湊來的錢?”

“這個嘛。”茅以升笑道,“辦法想想總是有的,人總比錢塘江好說話。”

他沒有告訴露生,法幣上臺之後,宋子文和孔祥熙為了攫取金家的名聲,連大橋的建設也要插手,他們接管了負責大橋經費的銀行,剋扣了江浙財團支援的款項,轉而將專案經費交由宋子文把持的中國建行,美其名曰“國家管理”。

但沽名釣譽畢竟也得做點兒什麼,他們開出了苛刻的條件,要負責專案的茅以升在兩天內重新整理經費預算,把原本承諾給江浙財團的收益割讓一部分給宋氏銀行。

兩天,只能說茅以升就是茅以升,茅巨巨爆肝兩天,真就給他肝出來了!

當時宋子文人都傻了,只能慶幸這些孬種是不知道金明卿偷偷地還給了杭州七十萬,否則還不知道要整什麼花活兒。也因為這麼一出鬧劇,大橋經費暫時安穩,石瑛和他們商量了一下,覺得建橋雖然多多益善,但金家有難,當初受恩於人,此時不能見死不救。幾位大佬又爆肝了兩個月,把錢湊出來了。

他有點怕露生細問,曉得白老闆聰明勝人,怕他知道了不肯收這個錢,因此說到這裡,有一點心虛,低頭又去寫他的報告。

露生說不清自己心頭什麼滋味,此起彼伏的情緒潮水一樣在心裡湧。甚至對求嶽還增加了一點新的怨恨——難不成大橋只歸你的事?我就不曾出過力?憑什麼讓你知道不讓我知道。黛玉獸終於不哭了,他開始鑽牛角尖賭氣了,好了,人能賭氣基本上不會死了。賭著氣,更討厭求嶽了,想都不肯想他,還不如看茅博士寫報告讓人心情舒暢。

那些許的片刻,他也會想,像茅以升這樣的人,他們也會愛麼?往小了裡說,他們有沒有像自己這樣,為了私情傷心落淚過?往大了裡說,他們見多識廣,能明白這個國家爛到了深處、要救都救不起來麼?

他不信石瑛不明白,不信茅以升不明白,可是他們仍做他們堅持的事。

愛是這麼有意思的東西,它很纖細,讓我們忘卻世間的困苦,為自己流淚喘息,可是它又很龐大,它是一種堅不可摧的溫柔的意志,無論前路如何,愛要我們向前,哪怕天意不可知,哪怕潮水不可測,哪怕明日無人許諾。

“茅先生,您什麼時候回杭州?”靜了許久,他問茅以升。

“暫定是留三五天。你若有別的事,我也可以多留幾天。”茅以升揉揉太陽,“你打算怎麼樣呢?”

你到底回不回家啊?!

露生咬咬嘴唇:“我的打算——也是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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