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網->武俠->靈飛經->章節

第七章 遇難呈祥

熱門推薦: 我有一座天地當鋪 食物鏈頂端的猛獸 女配她天生好命 劍仙三千萬 我真不是魔神 宇宙級寵愛 都市國術女神 諸天新時代 從嚮往開始制霸娛樂圈 特種兵之戰狼崛起

來人正是江小流,他見樂之揚要嚷,忙做了一個噤聲手勢,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你。”樂之揚瞧見他的樣子,又驚又怒,“你的臉怎麼回事?”

“別提了,都是練武鬧的。”江小流不願樂之揚看見,低下頭去,咳嗽兩聲,吐出一口血沫。

“你受傷了?”樂之揚扶住好友,咬牙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江小流垂頭喪氣,“練武的時候,不慎叫人打了一掌。”

“誰打你的?”樂之揚沉著臉說,“陽景還是和喬?”

江小流低頭不語,樂之揚心中雪亮。鯨息流的弟子與他結仇,卻將怨氣撒在江小流身上。猜想起來,這些日子,江小流必然吃了不少苦頭,也難怪他不去探望自己。

樂之揚只覺一股怒火在心底亂竄,一咬牙,說道:“我去找明鬥。”

“你瘋了嗎?”江小流拉住他連連跺腳,“他們正愁沒機會收拾你,你還要送羊入虎口?我這點兒傷不算什麼,他們頂多把我打傷,還不敢要了我的小命兒。”

樂之揚默默看他一會兒,搖頭說:“江小流,這樣可不像你啊。”

“那有什麼法子?”江小流悻悻說道,“上了這個島,練不成一流的武功,根本別想出去。”說到這兒,他看了看四周,“樂之揚,這兒不能久呆,被陽景看見,不死也要脫層皮。”

樂之揚啐了一口,說道:“他那麼恨我,幹嗎不去邀月峰找我報仇?”

“他當然想去!”江小流嘆了一口氣,“但明鬥說了,邀月峰的童管事不好惹,讓他不要貿然去找你。”

“不打緊!”忽聽有人笑道,“我不能去找他,他來找我也是一樣……”

樂、江二人臉色齊變,回頭看去,只見陽景從牆角轉了出來,兩手叉腰,目光生寒。

這時又聽有人發笑,樂之揚回頭一看,和喬笑容滿面,糾合兩個同門,將去路全數堵死。

陽景盯著樂之揚,眼裡噴出火來:“樂小狗,因為你那一針,我躺了半個多月。哼,你既然來了,咱倆正好了斷了斷。”

“你要怎麼了斷?”樂之揚正說著,江小流忽地扯他一下,大聲說:“陽師兄,樂之揚也知錯了,我代他給你磕頭。”說罷屈膝就跪。樂之揚一把將他扶起,怒道:“江小流,你幹什麼?跪豬跪狗,也好過向這種人下跪。”

陽景的臉上湧起一股煞氣,一揮手喝道:“江小狗,滾一邊兒去,哼,待會兒我再來收拾你。”江小流直起身來,咬了咬牙,站著不動。

陽景目光一轉,掃過兩桶糞汁,又在空碧上停留了一刻,忽地笑道:“樂小狗,大家都是同門,我也不能太過分,這樣吧,你做兩件事,我就放你一馬。”

“哪兩件事?”江小流忙問。

陽景嘿嘿一笑,拖長聲氣說道:“第一件事,樂小狗你把笛子留下,並且簽字畫押,事後不得討還;第二件事,你把左邊的這一桶屎吃下去。只要你辦得到,咱們的仇怨一筆勾銷。”

“好主意。”幾個鯨息弟子齊聲叫好。和喬嘖嘖說道:“我長這麼大,還沒見人吃過屎呢。”

江小流又氣又急,轉眼看去,只見樂之揚神色自若,忽地點了點頭,說道:“不就是吃屎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江小流衝口叫道:“樂之揚,你……”樂之揚推他一掌,笑道:“你別管,一邊兒去。”

江小流無法可想,悶悶退開,眼角餘光所及,桶裡黑黃間雜,還有白蛆蠕動,登時翻腸倒胃,幾乎嘔吐出來。

陽景盯著對手,心中得意無比,但見樂之揚躬下身子,橫起扁擔,忽地一挺身,將兩桶糞汁挑了起來。

“你幹什麼?”陽景只覺不妙,劈頭大喝。不待他動手,樂之揚哈哈大笑,右手大力一甩,右邊桶中的糞汁化為尺許粗一股,刷的一聲向和喬等人潑去。

那三人唯恐濺著糞汁,叫罵著向後跳開。糞便灑了一地,一股奇臭瀰漫開來。三人一退,讓出一條路來,樂之揚趁機向前衝突,才跑兩步,身後風起,陽景跳到半空,伸手來抓他的後頸。

樂之揚也不回頭,使出“靈舞”的功夫,桶隨人轉,身形旋風。陽景登時抓了個空,一呆之間,樂之揚左手抓住桶繩,用力一抖,滿桶的穢物譁啦啦沖天潑來。

陽景只覺半身一涼,衣褲上登時沾滿了屎尿。更可氣的是,還有幾點汁液鑽進了嘴裡,臭烘烘的不是滋味。

糞汁潑出,樂之揚早已竄出丈許,其他三人撲上來拳打腳踢。樂之揚左一轉,右一閃,從拳腳縫隙中飄然穿過,如果無法躲開,就潑出糞汁逼退敵人。

江小流一邊瞧著,不勝驚奇,只覺樂之揚的身法極盡巧妙,兩隻木桶上下翻飛,糞汁潑了一地,樂之揚身上卻沒有沾上一滴。

“羅峻山。”陽景半身屎尿,氣得渾身發抖,“你和遲飛到前面堵他。和喬,你跟我一起上。”

一個高大弟子應了一聲,帶著另一個壯碩小子,繞到樂之揚前面,陽景、和喬左右夾擊,拳腳齊出。

樂之揚哈哈大笑,奮力舞起一對木桶,桶身粗大髒臭,竟然成了一對極厲害的兵器,逼得和喬連連後退。陽景一身屎尿,再無髒臭之心,大叫出掌,“砰”地打碎一隻木桶,掌力傳到扁擔上面,帶得樂之揚腳下踉蹌。

和喬矮身出腳,想要絆倒對手,不想樂之揚縱身一躍,掠過他的小腿,身子還沒著地,剩下的木桶陡然昂起,帶起一股疾風,撞向和喬的面門。

這兩下一氣呵成,和喬不及躲閃,慌亂中左拳突出,砰的一聲擊中木桶,木桶四分五裂,一股糞水潑濺而出,澆了和喬滿頭滿身。

和喬噁心至極,弓起身子哇哇大嘔。樂之揚卻舞起扁擔,趁機向前猛衝。陽景晃身阻攔,樂之揚劈頭就打。陽景一揚手,捉住扁擔一頭,兩人同時發力,樂之揚氣力不濟,身子向前撞出。陽景大喝一聲,伸手扣向他的脖子,怎料樂之揚身子歪歪斜斜,腳下磕磕絆絆,形如一隻大陀螺,一搖一晃,貼著陽景的指尖滑了過去。

還沒站穩,羅峻山與遲飛縱身撲上。樂之揚心中叫苦,剛才躲避和、陽二人已經用盡全力,面對羅、尺二人,勢子用老,再也躲避不開。

忽聽啪啪兩聲,兩道青光擊中羅、遲二人後腦。兩人抱頭慘叫,樂之揚趁機轉身,從二人身邊衝了過去

陽景又驚又氣,抬頭看去,江小流不知何時上了屋頂,雙手抓起青黑色的瓦片,左起左落,右起右落,雨點一樣擲了下來。

這月餘工夫,江小流挨了不少狠揍,重壓之下,內勁外功均有長進,這時投擲瓦塊,力道十足,角度刁鑽,加上佔了地利,打得陽景一夥抬不起頭來。

“江小流!”樂之揚又驚又喜,大叫一聲。江小流一面擲瓦,一面叫道:“你快走,別管我。”

“說什麼胡話?”樂之揚怒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江小流聽到這話,心口一熱,抱起一疊瓦片,沿著屋簷飛奔。陽景跳上屋樑,抓起兩塊瓦片,運足內勁擲來。

江小流低頭躲閃,瓦片擦過頭頂,火辣辣十分疼痛。他一轉身,將手裡的瓦片全數擲出,趁著陽景避讓,縱身一跳,落到樂之揚身邊,叫道:“跟我來!”當先引路,一陣風跑向閣樓大門。

雙方揭瓦大戰,驚動了閣中弟子,他們一擁而上,齊叫:“關門打狗。”有的去關前門,有的來捉樂、江二人。

兩人出門無望,穿牆繞戶,跟對手大捉迷藏,轉過幾個拐角,忽見一條石欄橫在前面,石欄之外,就是汪洋大海。

兩人陷入絕境,回頭看去,陽景引著一群弟子,獰笑著逼了上來。

江小流望著下方海水,心中左右為難,冷不防樂之揚扯住他的胳膊,縱身跳上欄杆,江小流身不由己,也隨之躍起,口中驚叫:“樂之揚,幹什麼……”

還沒說完,兩人騰空而起,落向大海。江小流但覺狂風刮面,嚇得面無人色,口中發出一串尖叫。

譁啦一聲,兩人鑽入海中,海水入耳,汩汩作響,連帶上方的叫罵聲也微弱起來。兩人冒出頭來,遊向岸邊。這時“鯨息流”的弟子下了石梯,趕到岸上,衝著兩人狂呼大罵。

兩人上不了岸,只好轉身向前島遊去。遊了一程,堤岸消失,出現了一帶斷崖,壁立千尺,森嚴如鐵。江小流正感絕望,樂之揚扯他一下,指著遠處叫道:“那是什麼?”

江小流定眼看去,斷崖下有一條裂縫,形如尖頂的拱門,聳立在碧波之上。裂縫的左側寫了一行血紅色的字跡:“星隱禁谷,不得妄入。”

這時身後傳來鼓譟,兩人回頭看去,眾弟子找來兩隻小艇,丟進海里,爭先恐後地趕了上來。

“快走!”樂之揚帶頭向石縫遊去,江小流跟隨其後,兩人盡力鳧水,不過片刻,水勢變淺,登上一方實地。這時天光變暗,前方一團漆黑,兩人心生懼意,遲疑不前。這時後方傳來一陣叫罵,回頭看去,兩隻小艇停在石縫外面,船上眾人破口大罵,但卻不敢駛入洞中。

兩人不敢停留,也不管前方如何,一道煙似的向前跑去。前路越走越寬,頭頂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裂縫,天光灑落一片,地上的植被也豐茂起來。兩人驀地發現,此間雖與大海相通,卻是一個地谷,兩崖摩天而出,掛滿蒼藤老葛。

突然路到盡頭,出現了一塊空地,地上散落若干石像,舉手抬腳,擺出各種姿勢。

江小流瞧了一會兒,指著一尊石像說:“這是‘無定腳’的招式。”樂之揚轉眼看去,石人雙臂展開,右腳伸出,就像是一隻展翅探爪的蒼鷹。不由問道:“什麼是無定腳?”

“東島的一種武功。”江小流說著跳了起來,雙手展開,一口氣踢出三腿,方才飄然落地。樂之揚不由讚道:“踢得好!”

“這也不算什麼。”江小流一臉得意,“練得好,能踢出七八腿呢。”樂之揚指著其他的石像說:“這些石人比劃的也是武功嗎?”

江小流一一指點:“這是‘捕鯨手’,這是‘鯤鵬掌’,別的我就不認識了。咦,石像下面有字……第四代靈鰲島主釋通玄創‘鯤鵬掌’於此。”

“這裡也有字!”樂之揚指著另一尊石像,“第八代靈鰲島主釋海雨創‘千芒指’於此。”

兩人看了一圈,每尊石像均有刻字,大意都是一樣:某某島主創某某武功於此。每一尊石像都是苔蘚斑駁,樣貌古舊。

“奇怪!”江小流說道,“這裡刻的全都是島主?如今怎麼卻叫島王?”

樂之揚想了想,說道:“東島曾與朱元璋爭奪天下,許多弟子曾經稱王稱霸。戰敗以後,退到這座孤島上面,因為心懷不甘,所以據島稱王。”

江小流吐了吐舌頭,笑道:“這事兒我也聽明鬥提過兩次,當時只覺荒唐,這麼一座小島,充其量幾百號人,要想爭奪天下,不是雞蛋碰石頭麼?”

樂之揚正要贊同,忽聽有人冷哼一聲,說道:“楚雖三戶,也必亡秦。取天下不在人多勢眾,而在於順天應人。當年陳勝吳廣也不過幾百號人,攘臂一呼,大秦朝不也亡了嗎?”

這聲音突如其來,兩人嚇了一跳,循聲望去,發現山谷盡頭,竟有一座石門,門前藤蘿垂掛,如不細看,極難發現。

“什麼怪物?”江小流不覺嗓音發抖,“有種的出來,小爺可、可不怕你。”

門中那人啐了一口,罵道:“臭小子武功差勁,眼光也是一塌糊塗。”

樂之揚聽那人聲音蒼勁,像是一個老人,當下深吸一口氣,說道:“老先生,你怎麼在這兒?”

“我還沒問你呢!”那人笑道:“這個星隱谷是歷代靈鰲島主閉關修行的地方,閒人免進,非請莫入,你們兩個小子,又是怎麼進來的?”

“歷代島主……”江小流臉色慘變,衝口而出,“你、你是雲島王?”

那人呵呵直笑,樂之揚也笑了起來。江小流撓了撓頭,心中大為羞慚,此人和雲虛相比,嗓音蒼老許多,再說換了雲虛,聽了兩人的議論,只怕早就大發雷霆了。

樂之揚不勝好奇,問道:“你不是島王,為何也在此修行?”

“誰說我修行了?”那人冷冷說道,“門上的鐵鎖你沒看見嗎?”

樂之揚凝目細看,石門上果有一道鐵鎖,不由訝道:“老先生,你被囚禁了嗎?”

“先不說這個。”那人哼了一聲,說道,“小子,我再問你,你還以為東島人少,不足以取天下麼?”

樂之揚想了想,說道:“大明不是大秦,朱元璋也不是秦始皇。”

“何以見得?”

“始皇帝以驕奢治天下,朱元璋以儉樸治天下。始皇帝嚴刑峻法,壓制的多是百姓,朱元璋也用嚴刑峻法,對付的多是官吏。前者虐民以逞,後者吏治肅然;始皇帝寵信趙高,任用奸佞小人;朱元璋立鐵碑於宮門,嚴禁宦官掌權。大秦民怨沸騰,一夫振臂而七廟隳,如今天下稱治,民樂太平,誰要高呼造反,只會叫人當成瘋子傻子。”樂之揚自幼追隨樂韶鳳,後者時常說古論今,樂之揚耳濡目染,也多了幾分見識,只是年紀幼小,如上一段話,大多出於樂韶鳳的見解。

那人沉默一時,忽地哈哈大笑,說道:“好小子,身為東島之人,膽敢大放厥詞,見了島王雲虛,你也敢這樣說嗎?”

“怎麼不敢?”樂之揚慨然說道,“我義父常說,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天下太平難得,豈容邪人擾亂?”

那人唔了一聲,問道:“令義父尊姓大名?”樂之揚答道:“樂韶鳳!”

“原來是他。”那人似乎有些驚訝。

樂之揚不由問道:“老先生,你認識我義父麼?”那人道:“有過數面之緣,樂先生可好麼?”

“他去世了。”樂之揚不勝黯然。

那人沉寂時許,忽地朗聲吟道:“三秋聞桂子,更有離別期,來日泉下逢,會友聽玉笛。”

他忽然吟詩,二小均是不解,那人又說:“我與樂先生最後一別,正是三秋時節,那時他吹笛送別,笛聲穿雲,蕩氣迴腸。可惜,但要再聽一次,只有九泉之下了……”說到這兒,他停頓一下,忽道:“有人來了。”

樂之揚側耳聽去,岑寂無聲,不由笑道:“老先生,哪兒有人……”正說著,忽聽上方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席老前輩,近來可好?”

樂之揚聽出是花眠的聲音,與江小流對望一眼,均是臉色發白。但聽石門中那人笑道:“託福,託福,身子骨硬朗著呢。”花眠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方才有兩個人闖入龍隱谷,前輩可曾見到他們?”

那人呵呵直笑,並不回答,突然間,樂之揚耳邊傳來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小子,我見過你呢?還是沒見過呢?”聽這口氣,竟有為二人遮掩的意思。

樂之揚心中感激,但想一人做事一人當,這老者身在牢中,還肯挺身相助,義氣頗為不凡,如果因此連累了他,叫人過意不去。當下大聲說道:“花尊主,我在這兒。”

老人嘆了口氣,再不作聲。江小流盯了樂之揚一眼,不無怨怪之意。樂之揚嘆道:“是禍躲不過,這件事錯不在我們,島王如果明白事理,未必會治我們的罪。”他故意放大聲音,好叫花眠聽見。

“好你個樂之揚。”花眠語中帶嗔,“你這麼說,如果治了你的罪,就是島王不明事理了?”

樂之揚呵呵直笑。江小流見他面臨危境,氣勢不衰,也不由生出勇氣,暗想:“他都不怕,我怕什麼?大不了死在一起,黃泉道上也有人作伴。”想到這兒,挺身說道:“花尊主,我也在此。”

花眠哼了一聲,不過片刻,上方垂下一個藤筐,連著一條鐵鏈。樂之揚跳入筐中,藤筐徐徐上升,不久到了地面,只見花眠領著幾個弟子,冷冷站在一邊,樂之揚拱手笑道:“有勞花尊主了。”

花眠見他闖了大禍,依舊談笑自若,心中大為不快,說道:“樂之揚,你為何大鬧‘飛鯨閣’,前因後果,你原原本本說與我聽。”

樂之揚便將藉故探望江小流,遇上陽景尋仇的事情說了一遍。才說完,江小流也吊了上來。花眠又問一遍,江小流也如實說了。兩人言辭印證無誤,花眠輕輕皺眉,沉吟道:“罷了,先去龍吟殿再說。”

一行人拾階而上,不久來到龍吟殿中,只見雲虛高踞上座,氣度森嚴。葉靈蘇、雲裳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後,男子英偉不凡,女子窈窕靈秀,彷彿金童玉女,雙雙相映生輝。

明鬥引著“鯨息流”弟子站在階下,看見二人,均是怒目相向。不少人為瓦片所傷,臉鼻青腫、皮破血流。陽景等人也換了衣褲,可惜時間倉促,不及仔細清洗,空氣中仍瀰漫著一股屎尿的惡臭。

江小流見了明鬥,不勝心虛,低頭縮腦,腳步遲疑。樂之揚卻是一無畏懼,大踏步走上前去,衝雲虛行了個禮,笑道:“雜役樂之揚,見過島王大人。”

“小畜生!”明鬥麵皮發青,厲聲高叫,“你待罪之身,見了島王,膽敢不跪?”

樂之揚笑了笑,並不理睬,明鬥大怒,正要動手,雲虛擺了擺手,冷冷說:“由他去吧,看他的樣子,就算跪了,心裡也不服氣。”

樂之揚笑道:“島王明鑑。”雲虛雙眉一揚,目有怒色。葉靈蘇盯著樂之揚,眼裡滿是責備。樂之揚不以為意,反而衝她嘻嘻一笑。葉靈蘇越發氣惱,恨不得揪過此人痛打一頓。

明鬥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島王明鑑。樂之揚身為雜役,不守規矩,潛入我‘飛鯨閣’偷學眾弟子習武,為我弟子察覺,負隅頑抗,鬧得‘飛鯨閣’屎尿橫流。按島規,此人理應挖眼斷腿,以儆效尤。江小流引狼入室,助紂為虐,也應逐出門牆,貶為雜役。”

聽到這兒,葉靈蘇微微皺眉,眼裡大有憂色。雲虛沉默時許,忽道:“樂之揚、江小流,你二人有什麼話說?”

樂之揚笑道:“島王明鑑,我去‘飛鯨閣’不假,鬧得屎尿橫流也不假,但偷學武功,斷無此事。我是去挑糞的,難道說,‘飛鯨閣’的弟子都是蹲在茅坑裡習武的嗎?”

聽了這話,花眠身後的幾個龜鏡弟子笑出聲來。雲虛目光掃過,那幾人方才止住笑聲。至於“鯨息流”一夥,早已氣得暴跳如雷,齊聲痛罵。

雲虛沉默一下,冷笑說:“樂之揚,你膽子不小啊,事到臨頭,還敢胡說八道?”

樂之揚笑笑說道:“胡說八道不敢,只是據理力爭罷了。”

雲虛盯著這個少年,心中暗暗稱奇。此子膽氣不凡,言語從容,放眼島上弟子,怕也少有人及,可惜自己聽了明鬥一面之詞,將他貶入雜役,要不然,未嘗不是可造之材。

他想到這兒,生出憐才之意,慢慢說道:“明鬥,誰能作證他偷學了武功?”

“鯨息流的弟子都能作證。”明鬥一揮手,“陽景,你來說。”

陽景猶豫一下,小聲說道:“我與和喬、遲飛、羅峻山正在習武,忽覺有人窺探,回頭一看,正是這個樂之揚,同行的還有江小流,想必是江小流帶他來的……”他說得吞吞吐吐,明鬥聽在耳中,大不受用,忽聽花眠笑道:“陽景,你敢說自己沒有撒謊?”

陽景轉眼一看,女尊主笑意盈盈,目光清亮有神。陽景心頭一跳,慌忙垂下目光,低聲說:“句句屬實。”

“好啊。”花眠淡淡說道,“我這‘龜鏡’之術,真是白練了麼?”

陽景心中後悔,他報復心切、信口開河,誣陷樂之揚偷學武功,但卻忘了花眠的“龜鏡之術”可以窺探人心,所以一見花眠入殿,登時心慌意亂,硬著頭皮說了一通,結果還是慘被揭穿。

雲虛看他神氣,心中明白幾分,沉聲道:“和喬、遲飛、羅峻山,陽景的話屬實麼?”

三人面面相對,和喬苦著臉說:“島王明鑑,陽師兄大約記錯了,我是如廁之時,遇上樂之揚的。”

“畜生。”明鬥又驚又氣,反手一個耳光,將陽景打飛了出去,他麵皮漲紅,衝著雲虛施禮:“明鬥管教無方,還請島王責罰。”

雲虛也不瞧他,向花眠說道:“據我所知,擔糞的雜役一向是邀月峰的焦老三,為何換成了樂之揚?”花眠笑道:“找來焦老三,一問便知。”

有弟子領命出去,帶了焦老三進來,雲虛問道:“樂之揚的路牌是你給的?”焦老三見這陣仗,嚇得心膽俱裂,撲通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說:“樂之揚來找我,說是要去‘飛鯨閣’探望他兄弟,好說歹說,我才把路牌給他的。”

“這麼說,借路牌是你自作主張了?”雲虛盯著焦老三,目光越發冷厲。

焦三還沒答話,忽聽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叫道:“誰自作主張?路牌是我讓他給的。”

說話間,童耀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不由分說,給了焦老三一掌,罵道:“老糊塗了麼,你說樂之揚向你借路牌,我連答了三個‘好’字。你是聾子還是酒鬼,這麼快就忘了嗎?”

他身為醉酒之人,卻罵他人酒鬼,幾個年少弟子紛紛捂口偷笑。雲虛大皺眉頭,說道:“童耀,你來幹什麼?”

童耀笑道:“我手下人受了冤屈,我這做管事的,當然要來申辯申辯。明鬥,樂之揚可是我邀月峰的人,可不是你想打就打、想殺就殺的。”

明鬥冷笑道:“他大鬧‘飛鯨閣’也是你支使的了?”

“鬧得好。”童耀拍手大笑,“我早想去鬧一鬧,可惜不得機會。鬧得好,鬧得妙,我邀月峰的人,個個都是好樣的。”

“童耀你醉了。”雲虛聽不下去,指著兩個弟子,“你們兩個,把他帶下去。”

兩個弟子架著童耀就往外走,後者邊走邊叫:“樂之揚可是我邀月峰的人,你們不講公道,我老童可不答應。”

明鬥朗聲說道:“島王明鑑,就算陽景說謊,但樂之揚汙我門庭、傷我弟子也是實情。”

雲虛沉吟時許,拈鬚說道:“花尊主,你執掌刑堂,以你之見,如何處置?”

花眠道:“陽景挑釁在先,說謊在後,理應掌嘴一百。樂之揚和江小流大鬧‘飛鯨閣’、擅闖星隱谷,各打刑杖三十。”

“正合我意……”雲虛還沒說完,樂之揚忽道:“慢著。”

雲虛不耐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樂之揚笑道:“島王判錯了。”眾人齊聲叫道:“大膽。”雲虛揚了揚手,淡淡說道:“好啊,你說說,我怎麼錯了?”

眾人見他神色,均是心生寒意。雲虛生平為人,越是止水不波,心中怒氣更甚,若是雷鳴電吒,反而好上許多。

葉靈蘇心中焦急,連使眼色,樂之揚卻故作不見,大聲說道:“江小流不該罰,該賞!”眾人齊叫:“大膽,放肆,拖下去打嘴……”江小流也是面如土色,連扯樂之揚的衣襟。

雲虛哼了一聲,冷冷道:“讓他說。”

樂之揚說道:“他大鬧飛鯨閣,全為顧全義氣,幫助朋友。東島志在復國,將來打起仗來,大家看著同門身陷重圍,也都一個個袖手旁觀嗎?”

此話一出,龍吟殿上一片寂靜。雲虛臉色陰沉,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若是罰了江小流,豈非鼓勵不義之舉,如果島上弟子個個明哲保身,將來復國之時,確有可慮之處。

他想了又想,忍氣說道:“樂之揚,你說得對,江小流傷害同門,理應當罰,顧全義氣,應該獎賞。一賞一罰相互抵消,他在‘鯨息流’也呆不下去了,明日可去‘龍遁流’報到。”

江小流免了責罰,又能改換門庭,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一時忘形,笑嘻嘻說道:“島王大人,樂之揚來飛鯨閣,全是為探望我,他也很有義氣,三十大板也免了吧!”

雲虛兩眼朝天,冷冷說道:“他是很有義氣,他這麼大的功勞,我是不是應該免除他的雜役,將他收為正宗弟子呢?”

江小流驚喜過望,忙說:“那是再好不過了。”

“討打!”葉靈蘇不待雲虛發作,銳聲喝道,“江小流,你不要順杆子就爬。”

江小流正要說話,樂之揚扯他一把,搶著說道:“島王息怒,他跳海時摔壞了腦子,滿嘴都是胡話。”

雲虛向來一言九鼎,今日卻為樂之揚拿話扣住,改口赦免了江小流,嘴上不說,心中卻很氣惱,當即將手一揮,叫道,“廢話少說,馬上行刑!”

四個刑堂弟子蜂擁上前,樂之揚擺手笑道:“不就是打屁股麼?我自己來。”解下玉笛,俯身趴在地上。兩個弟子彼此使個眼色,雙雙操起刑杖,對準他的雙腿落下。

刑杖落在身上,樂之揚差點兒痛昏了過去,但不容他緩過氣來,刑杖接二連三地落下,每一杖都是勢大力沉、痛徹骨髓。

樂之揚恨不得狂呼慘叫,可是這麼一來,豈不叫明鬥之流笑話稱快,意想及此,咬緊牙關,雙手使勁摳住地磚,但因為用力太甚,十指深深嵌入磚縫。

行刑的弟子看出雲虛心中不滿,有心逢迎上意,出杖時潛運暗勁,縱不打斷樂之揚的雙腿,也要他三五月不能走路。外人看來,不過隨手揮杖,怎知道其中暗伏殺機,七八杖下來,樂之揚皮破血流,青布長褲也已染紅。

葉靈蘇看出不妙,又驚又怒,望著樂之揚血染衣褲,心尖兒也微微顫抖起來。這感覺委實古怪,以前她見人受刑,慘酷之處尤勝如今,卻從無一次像今天這樣關切。

樂之揚痛得發昏,心想這麼下去,三十杖打完,不死也要殘廢。想到這兒,索性閉上雙眼,拼命回想《周天靈飛曲》的旋律,藉以忘掉肉體的痛苦。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心中旋律一起,小腹處升起一股熱流,上達百會,下至會陰,循膻中穴而下,走了一個小周天,徐徐注入兩條大腿。可怪的是,原本火熱的真氣,到了雙腿之間,突然變得清涼如水,火辣辣的疼痛為之一輕。

刑杖不住落下,儘管疼痛不減,但卻止於皮肉,少了一層傷筋動骨的難受,那一股涼氣伴隨旋律,在中杖處來回起伏,隨著旋律漸高,流動越來越快。杖擊聲起初啪啪連聲,漸漸化為了“撲撲”的悶響,如擊敗革,生出一股反彈之力。

行刑的弟子有所知覺,均感訝異,可也不及細想,兩根刑杖左起右落,一口氣打完三十杖。樂之揚的大腿已是血肉模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陽景也掌嘴完畢,他當眾受此奇辱,心中怨憤欲死,死盯著樂之揚,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樂之揚。”雲虛徐徐說道,“這一頓板子如何?”

樂之揚半昏半醒,應聲抬起頭來,笑道:“還沒死呢!”

雲虛本想這一頓板子,必然打得他威風掃地,誰知仍是嬉皮笑臉,全無懺悔之意。

雲虛心中惱怒,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做人當守本分,你是島上雜役,凡事就得有個雜役的樣子。今日念在初犯,我對你從輕發落,下一次再敢胡作非為,可不是三十刑杖這麼簡單。”說完起身離開,雲裳跟隨其後,葉靈蘇呆站原處,深深地看了樂之揚一眼,猛地轉身,快步趕上雲虛父子。

花眠指派了一個弟子,同江小流一起將樂之揚抬回邀月峰。江小流望著樂之揚的慘狀,一邊走一邊抹淚。樂之揚笑道:“你哭什麼?今兒挨了這頓打,少說三個月不用幹活,睡到日上三竿,整天白吃白喝,那可是求也求不來的福氣。”

江小流“呸”了一聲,罵道:“照你這麼說,一年打你四次,一整年你都不用做事了。”樂之揚笑道:“好啊,如果年年如此,東島就得養我一輩子了。”

兩人苦中作樂,一路上插科打諢,一邊的刑堂弟子聽得大皺眉頭,心想這兩個小子瘋話連篇,完全不知悔改,剛才那一頓板子還是太輕,這樣的害群之馬,真該活活打死才好。

回到邀月峰,童耀看過傷勢,破口大罵:“兔崽子下手好狠,這不是往死裡打嗎?”

樂之揚腿上的皮肉盡被打爛,骨頭乍看沒事,只怕也有暗傷,鬧得不好,年紀輕輕就會落下殘疾。

童耀罵了一陣,又是搖頭嘆氣,找來烈酒清洗傷口。傷口沾酒,刀剜針刺也不足形容。樂之揚痛得冷汗長流,但卻咬著牙關一聲不吭。

童耀見他如此頑強,點頭道:“小子,你放心,今天你大鬧‘飛鯨閣’,給我‘邀月峰’大大地長了臉。從今往後,你只管好好養傷,一天不好養一天,一年不好養一年,傷好以前,什麼事兒也不用做。”

樂之揚勉強笑道:“管事不責備,我倒心中有愧,也不知這傷要養多久?”

童耀沉吟道:“若是尋常草藥,虛耗日月,效力不顯。唔,我記得島王那兒有一味療傷聖藥,名為‘補雲續月散’,本是當年‘素心神醫’花曉霜留下的秘方,任何金創刀傷,都能從容癒合,真可說是腐肉可生、斷筋可續,只是藥材寶貴,煉製不易,島王從不輕易許人,趕明兒我向他討一劑,包你七日之內,藥到病除。”

樂之揚嘆道:“如此聖藥,只怕不容易討到。”童耀搖頭晃腦,得意笑道:“怎麼說我也是島上的老人,雲虛總要賣我一個面子。”

第二天,童耀一早出門,至午方回,進門時一張臉黑裡透紫。樂之揚不用多問,也知道他此去無功,沒準兒還挨了一頓訓斥。

童耀配製的草藥雖也不差,奈何傷勢太重,很快棒瘡潰爛,痛苦日增。樂之揚趴在床上,常從夢中痛醒,“靈曲真氣”護住骨骼筋絡,但對皮肉之傷效力不大,不過痛得狠了,行功一遍,真氣清涼入骨,倒也能夠緩解少許。

這一日半夜,他趴在床上,默運內功,因為修煉已久,如今不用吹笛,只憑心中樂章,也能長吐緩吸,導引真氣。不過一個時辰,體內真氣流走如注,行走了一個大周天,傷處的痛苦大大減輕,正想收功入睡,忽聽窗格一響,飛進來一個東西。

樂之揚慌忙躲開,抬頭一看,窗紙上閃過一道黑影,再瞧飛來之物,卻是一個小小的瓷瓶,上面黏了一張字條,寫著:“一半和酒內服,一半以烈酒溶化外敷,一日二次,連用三日。此物不可聲張,外人知曉,大禍臨頭。”

樂之揚不勝驚奇,揭開瓶蓋,倒出若干紅色藥粉,氣味甚是辛辣刺鼻。他心中猶豫,嘗了一點藥粉,辣中帶苦,� ��下去也沒有什麼異樣。

想了足足半夜,次日清晨,樂之揚決意一試。他藉口飲酒鎮痛,向童耀討了一壺烈酒,將藥粉外塗內服。藥酒塗過棒瘡,痛得他倒吸冷氣,可是疼痛過後,卻有一股清涼之氣在傷處縈繞不去。

樂之揚按方用藥,到了次日,膿血漸收,疼痛大減,傷口微微發癢,竟有癒合之勢。這樣過了三日,棒瘡漸漸結痂,雖然小有痛癢,但也足以忍受。

樂之揚不勝驚喜,猜想送藥的人是誰,可惜那晚驚鴻一瞥,只見到一抹黑影。細細想來,這島上肯為自己送藥的,江小流算是一個,但這小子不學無術,斗大的字兒認不得一筐,讓他拈針繡花,也比動筆寫字高明十倍,字條上的字跡秀麗嫵媚,不像是男子手筆。樂之揚不覺心頭一動:“難道是葉靈蘇麼?”想到這兒,心中不由滾熱起來。

藥粉神效驚人,到了第七日,樂之揚已能下地行走。童耀看在眼裡,連道奇怪。其間江小流也來探望過兩次,見他日益康復,大為歡喜。樂之揚探他口風,江小流果然不知道送藥一事。

這一晚,樂之揚躺在床上,正要入睡,忽聽“咯”的一響,似乎有人進門。他扭頭看去,只見床前多了一人,黑衣蒙面,一雙眼睛灼灼逼人。樂之揚吃了一驚,挺身跳起,不料那人出手如風,一指點中他的後心。

中指處十分疼痛,樂之揚登時動彈不得。他張口欲叫,一股氣堵在喉間,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人將他拎起,快步衝出門外,狂奔一程,忽地止步。這時忽聽有人笑道:“陽師兄,得手了麼?”樂之揚聽得耳熟,抬眼一看,只見和喬站在前方,羅峻山、遲飛一左一右,分別站在他的兩旁。

“手到擒來。”陽景扯下面巾,一甩手,將樂之揚狠狠摔在地上。

樂之揚強忍疼痛,掉頭看去,此間臨近海邊,礁石高低錯落,投下陰森森的黑影,海風掠空而過,送來陣陣濤聲。

忽聽和喬又道:“沒驚動童耀吧?”陽景笑道:“那老小子睡得比死豬還沉呢!”

“師父要的笛子……”和喬話沒說完,陽景一揚手,手裡多了一支碧玉長笛。樂之揚眼看空碧也落到他的手裡,心中一陣狂怒,眼裡噴出火來。和喬打量他一眼,笑道:“陽師兄,這小子生氣了呢!”

陽景眼露兇光,狠狠一腳踢在樂之揚小腹上,樂之揚痛得蜷成一團,渾身抽搐不已。陽景還要再踢,和喬攔住他笑道:“殺豬聽不見豬叫,總是少了點兒什麼。”陽景點頭道:“師弟說的是。”揮手一指,點中樂之揚的心口。

樂之揚只覺熱氣衝喉,脫口叫道:“背後偷襲,算什麼好漢……”話沒說完,陽景給了他一個耳光,樂之揚雙耳嗡鳴,眼前金星亂迸。

和喬笑道:“陽師兄少安毋躁,待我跟他說兩句話兒。”說著拍了拍樂之揚的頭頂,笑道:“小子,你叫我們每人一聲爺爺,我讓你少吃點兒苦頭如何?”

樂之揚嚥下一口血沫,笑道:“好呀,我叫。”和喬大為得意,負手微笑。樂之揚抬起頭來,忽地衝他大聲叫道:“狗爺爺。”和喬一呆,樂之揚又轉向其他三人,挨個兒叫道:“豬爺爺、王八爺爺,耗子爺爺……”

四人又驚又怒,遲飛箭步上前,拎起樂之揚的衣襟,眼中迸射駭人兇光。陽景忽道:“遲師弟,慢著!”遲飛停下手,不解道:“陽師兄,怎麼?”

“他潑了我一身屎尿,不能就這麼算了。”陽景目光森冷,咬牙說道,“臨死之前,得讓他嘗一嘗本少爺的臭尿。”

“好哇,好哇!”眾人拍手大笑,羅峻山將樂之揚摁在地上,擰住他的頭髮,扯得他面孔向上,同時伸出一手,捏開他的嘴巴。

陽景望著仇家,心中說不出的痛快,他獰笑兩聲,扯開褲帶,正要撒尿,忽聽撲通連聲,羅峻山、遲飛一聲不吭,雙雙撲倒在地。

陽景不及細想,盡力向左一跳,但覺一縷銳風貼面掠過,驚出了他一身冷汗。陽景又驚又怒,一手捏著褲頭,一手拔出短刀,厲聲叫道:“他媽的,是誰?”

忽聽一聲冷哼,陽景循聲望去,前方礁石上站著一道黑影,細腰長髮,姿態婀娜,月光如水瀉落,來人身影搖曳,彷彿漂浮水中。

“著!”和喬一揚手,一道精光射向女子,也不見女子動作,叮的一聲,精光落在地上,卻是一枚鋼鏢。

陽景一言不發,跳上礁石,刷刷刷攻出三掌六刀,掌力夾雜刀光,彷彿狂風吹雪,聲勢十分驚人。

礁石狹窄,不及旋踵,女子忽左忽右,進退如風,與其說是人類,不如說是鬼魅。陽景掌風飄散,刀刀落空,一輪猛攻猛打,也沒有沾上對方一片衣角。

但這一番交手,陽景看出了對手的來歷,心中不勝驚慌,出手越發狠辣。可惜情急生亂,女子忽地素手一揮,穿過一片刀光,掃中了陽景的右手腕脈。

陽景短刀脫手,閃身跳開,不意女子如影隨形,欺上前來,右手又是一揮,指尖白如嫩筍,輕輕點向他的心口。

陽景右手軟麻,慌忙抬起左手格擋,不料想女子手掌一晃,繞開他的封攔,向他腰際一招,將“空碧”輕輕地奪了過去。

陽景情急之下,反手抓向女子的皓腕。女子玉笛在手,挽起一片碧光,剎那間,陽景從肘到腕連挨三下,左臂失去知覺,死蛇一樣垂落下來。

陽景臨危不亂,縱身向後跳出,但女子出手更快,一縷碧光飛來,篤地點中他的心口。陽景失聲慘叫,從礁石上栽了下來,摔入亂石堆裡,登時頭破血流。

和喬也認出來人,心中不勝驚慌,忽見女子跳下礁石,手挽長笛,飄飄然走了過來。

和喬一低頭,看見地上的樂之揚,慌忙抓向少年,想要拿為人質,誰知剛一彎腰,腦門微微一涼,玉笛已經頂在上面。

和喬面如土色,咽了一口唾沫,強笑道:“葉師妹,有話好說,我們跟這小子鬧著玩呢!”

“鬼話連篇。”葉靈蘇啐了一口,“你們謀財害命,我要帶你們去見島王。”

和喬臉色蒼白,連連拱手:“好師妹,看在家師面上……”話沒說完,葉靈蘇一抖手,玉笛掃中了他的太陽穴,和喬哼也沒哼,就癱倒在地。

葉靈蘇扶起樂之揚,解開他的穴道,皺眉道:“你沒事麼?”樂之揚忍痛起身,笑道:“沒事。”葉靈蘇道:“你也跟我去見島王,作證告發他們。”

樂之揚點點頭,正要致謝,忽見葉靈蘇身後的礁石叢中站起一道人影,心中咯噔一下,忙叫:“小心……”話才出口,那人騰空而起,呼地一掌拍了過來。

葉靈蘇得了警告,反掌回擊,兩股掌力相交,她只覺一股奇勁鑽入掌心,毒蛇一般竄向胸口,登時血氣沸騰,翻著跟斗向前飛去。

那人一掌震飛少女,反手扣向樂之揚的咽喉。五指未到,樂之揚已覺勁風刺骨,下意識身子後仰,雙腳交替變化,使出靈舞身法,向後竄出一丈有餘。

那人一爪落空,咦了一聲,右掌向下一拂,掌力掃在地上,捲起一股旋風,跟著縱身而起,有如乘風而行,晃身之際,搶到樂之揚身前,右掌一揮,呼地向他頭頂拍落。

樂之揚逃過一爪,勢子已然用老,但覺掌風撲面,再也無力躲開,正要閉目等死,忽聽嗤嗤連聲,夜空微微一亮,出現了許多金星。

那人發出一聲怒哼,半空中收回右掌,橫著向後掃出,黑暗中叮叮之聲不絕,金星相互撞擊,雨點一般墜落在地。

樂之揚坐在地上,兀自發呆,忽覺手臂一緊,葉靈蘇在耳邊叫道:“快走!”他不及多想,應聲跳起,跌跌撞撞地跟在少女身邊。

跑出不到十步,身後狂風捲來,葉靈蘇柳腰擰轉,反手一揮,黑暗中又閃過一蓬金雨。追趕者咒罵一聲,閃身避開,金針擊中岩石,迸出點點火星。

葉靈蘇拉著樂之揚奔跑,對方畏懼“夜雨神針”,不敢過分逼近。雙方一追一逃,越過一片礁石,忽然間,葉靈蘇絆了一下,身子向前摔倒,樂之揚慌忙將她扶起,但覺少女簌簌發抖,儼然受了莫大痛苦,樂之揚心中一驚,叫道:“葉姑娘,你怎麼了?”

“快、去前面的燕子洞!”葉靈蘇手指前方,聲音微微發顫。樂之揚抬頭看去,海邊礁石上方懸著一個黑幽幽的洞口,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扶起葉靈蘇向前衝去。

一口氣奔進石洞,樂之揚才跑兩步,呼啦啦一陣響,上下四周竄出無數黑影,樂之揚嚇得呆若木雞,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別怕!”葉靈蘇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那是燕子。”

樂之揚恍然有悟,這個巖洞是海燕棲息之所,貿然闖入此間,驚醒了許多燕子。他回頭看去,身後人影晃動,那對頭也闖了進來,正心急,忽聽葉靈蘇叫出聲:“看針!”

那人本意撲近,應聲向後掠出,不料葉靈蘇虛張聲勢,叫過之後,並無一針發出。那人怒極反笑,笑聲驚醒了滿洞的燕子,上下撲騰,密密層層,眾人相隔數步,也難以看見對方。

這一笑,樂之揚聽出來歷,脫口叫道:“明鬥!”葉靈蘇嗯了一聲,冷冷道:“別出聲。”

明鬥聽見聲音,向前竄出,忽聽少女又叫:“看針!”明鬥冷哼一聲,縱身出掌,忽聽破空聲急,登時吃了一驚,雙掌亂揮,想要掃落飛針,但被燕子遮住視線,看不清飛針來路,忽覺身上刺痛,分明中了數針。明鬥狂怒大吼,雙掌呼呼亂揮,掌風所過,燕子紛紛墜落於地。

樂之揚無處可去,扶著少女向洞裡猛鑽。這兒本是溶洞,億萬年來風水侵蝕,外大內小,越往裡走,越覺逼仄,忽然前方路盡,出現了一堵石牆,。

“沒路了!”樂之揚摸著石牆大叫,叫聲未落,忽聽葉靈蘇說道:“放我下來。”

聽了這話,樂之揚才驚覺摟著對方的腰肢,但覺入手溫滑、纖柔無骨,登時麵皮發燙,慌忙縮回手去。

少女扶著牆壁坐下,咳嗽幾聲,微微喘息。黑暗之中,她的一雙秀目燦如星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外面,絲毫沒有留意樂之揚的窘態。樂之揚定一定神,也轉眼看向來路,但見漆黑一團,不時傳來燕子的拍翅之聲。

樂之揚不覺心跳加快,扶著身後石壁,低聲問道:“明鬥怎麼沒來?”

葉靈蘇哼了一聲,冷冷道,“他不敢進來。”樂之揚一愣,恍然明白了少女話中的意思,洞裡通道狹窄,明鬥貿然闖入,黑暗中一定躲不過飛針。想到這兒,稍稍放心,又問:“葉姑娘,現在怎麼辦?”

“挨到天亮就好……”葉靈蘇說到這兒,又咳嗽起來。樂之揚忍不住問道:“葉姑娘,你受傷了麼?”葉靈蘇沉默不答,只是不住咳嗽。

樂之揚盯著少女,感激之外,又生憐惜,心中思緒紛紜,不知從何說起。這時忽聽明鬥的聲音慢悠悠傳來:“葉師侄,明某奇怪得很,你堂堂正宗弟子,為何老是護著一個雜役?難道說,你跟他真的勾搭成奸?”

葉靈蘇怒道:“亂嚼舌頭!誰、誰跟他勾、勾搭……”說到這兒,激動難當,又是好一陣咳嗽。

明鬥聽到咳嗽,恨不得衝進洞裡,但又害怕這是葉靈蘇的誘敵之計,忍了又忍,笑著說道:“好侄女,你若對他無意,又何苦為他賣命?姓樂的小狗辱我太甚,我只找他算賬,跟你全不相干。你也知道鯨息功的厲害,中了我的掌力,若不及時救治,恐怕後患無窮。”

樂之揚心跳加快,事到如今,他的生死全在葉靈蘇一念之間,聽著葉靈蘇的喘息之聲,不由得握緊雙拳,掌心滲出一絲冷汗。

葉靈蘇喘息片刻,忽地慢慢說道:“明鬥,你要麼有膽進來,要麼一直等著,等到天亮以後,我就向島王揭發你的罪狀。”

明鬥笑道:“我有什麼罪狀?”葉靈蘇冷冷道:“謀財害命,殺人滅口。”

“好大一頂帽子。”明鬥嘖嘖連聲,“好侄女,你也有個罪名,島王如果聽到,一定不大高興。”

葉靈蘇道:“什麼罪名?”明鬥乾笑兩聲,說道:“夜半三更,私會情郎,天知道你們兩個小東西,躲在這洞裡幹什麼勾當?”

“無恥……”葉靈蘇怒急攻心,連連咳嗽起來。

明鬥大為得意,尋思少女受了內傷,如果將她激怒,必能使其傷勢惡化。正想繼續嘲弄,忽聽樂之揚大聲說道:“明鬥,你說得不對。”明鬥道:“我怎麼不對了?”

樂之揚笑嘻嘻說道,“以小可之見,應是明尊主你為老不尊,半夜偶遇葉姑娘,色心大動,欲行不軌。葉姑娘奮起反抗,但卻被你打傷,本人恰好經過,撞破了你的醜行,將葉姑娘護送至此……”

“放屁,放屁……”明鬥天性狹隘,冤枉他人可以,自己卻受不得半點兒冤屈,一時忘了身份,破口大罵起來,“小畜生,你一個狗雜役,一無是處,誰會相信你的屁話?”

“對呀。”樂之揚不急不惱地說,“我一個狗雜役,一無是處,葉姑娘卻是高高在上、鳳凰天仙一樣的人兒。我倆夜半私會,這樣的事兒說出去也沒人信。但以明尊主的高明武功、下流人品,殺人越貨都幹得出來,汙辱婦女還不是小菜一碟……”

話沒說完,就聽砰的一聲,洞穴應聲一震,跟著轟轟隆隆,前方洞頂掉下來幾塊磨盤大小的石頭。

“怎麼回事?”樂之揚微微吃驚。葉靈蘇沉默一下,忽道:“不好,他要封洞。”正說著,又是砰砰兩聲,更多岩石落下,堵住了洞穴的出口。

葉靈蘇銳喝一聲,發出飛針,但只射中石塊,黑暗中激起一串火星。明鬥連連發掌,不一會兒的工夫,通道坍塌了大半。樂之揚撲上前去,但見亂石累累,將通道堵得嚴嚴實實,正想運勁推開,又聽轟隆連聲,明鬥不知從哪兒推來一塊巨石,擋在亂石之前。樂之揚連推數下,石牆紋絲不動,只聽明鬥說道:“好侄女,這可是名副其實的洞房,二位盡情享用,明某就不奉陪了!”說完哈哈大笑,很快去得遠了。

樂之揚呆了呆,一跤坐倒,喃喃說道:“這是什麼武功,連石頭也能打碎?”

葉靈蘇一聲不吭,樂之揚不由擔心起來,問道:“葉姑娘,你還好麼?”一面說,一面伸手過去。還沒碰到女子,忽聽葉靈蘇冷冷說道:“把你的狗爪子拿開。”

樂之揚應聲縮手,苦笑道:“葉姑娘……”

“閉嘴!”葉靈蘇怒道,“我不想跟你說話。”樂之揚一愣:“為什麼?”葉靈蘇恨恨說道:“你跟明鬥一樣,只知道拿女人說事。色心大動,欲行不軌,呸,你腦子裡就是這些骯髒事嗎?”

樂之揚撓頭說道:“我那是挖苦明鬥……”葉靈蘇氣道:“你哪兒是挖苦明鬥,根本、根本就是挖苦我,哼,我可不是任由你們擺佈的女子。”

“你當然不是。”樂之揚悻悻說道,“要說任人擺佈,也該是我這個一無是處的臭雜役才對,葉姑娘你這麼厲害,誰要敢擺佈你,管教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少女沉默不語,樂之揚心中忐忑,不知道是否又說錯了話,過了一會兒,忽聽葉靈蘇長吐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明鬥的內功是‘鯨息功’,本是當年‘西昆侖’梁蕭的絕技,他雖然比不上西昆侖,但開碑裂石卻不在話下。”

樂之揚聽得出神,嘆道:“葉姑娘,全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會困在這裡了。”

“怪你做什麼?”葉靈蘇漫不經意地說,“換了別人,我也一樣。”

樂之揚大感無味,又問:“你怎麼會來海邊?”葉靈蘇冷冷道:“我愛來便來,你管得著嗎?”

兩人一時無話,過了片刻,葉靈蘇忽又問道:“樂之揚,你在想什麼?”樂之揚沉吟道:“我在想怎麼出去。”少女哼了一聲,問道:“沒想那個朱微麼?”

聽了這話,樂之揚又被勾起心事,靠在牆邊悶悶不樂。葉靈蘇也不作聲,只是輕輕喘氣。洞中至幽至暗,外面受驚的燕子也平靜下來,寂靜有如一塊大石,沉沉壓在二人心頭,不知不覺,樂之揚也迷糊起來。

恍惚中,他又回到了紫禁城裡、沉香亭前,朱微坐在那兒,凝眉含愁,信手彈琴。樂之揚想要叫喊,偏又出不了聲,想要走上前去,可是走了許久,總也走不到她的身邊。他的心裡惶急失落,就連朱微彈奏的曲子也變得模模糊糊,聽不出曲調的來歷。

忽然一聲尖叫,樂之揚陡然驚醒,挺身坐了起來。亭子、少女一掃而光,環眼看去,周圍一片黑暗,原來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幻夢。

樂之揚暗叫慚愧,正想躺下,忽然又聽見一聲尖叫:“爹爹,別,別……”叫聲又尖又細,有如一個女童,悽慘之處,使人毛骨悚然。

樂之揚不勝心驚,湊上去叫道:“葉姑娘……”話才出口,手腕一緊,被少女緊緊握住,她的手指纖細有力,滾燙得像是燒紅的鐵釺。只聽她喘息兩聲,忽又尖聲叫道:“爹爹,別,別,媽媽快死啦,她流了好多的血……”

叫喊中,她下意識收緊手指,樂之揚腕骨劇痛,幾乎被她生生擰斷,伸手摸去,少女肌膚如火,高燒不退。

她病了麼?樂之揚心中焦急,正想將她搖醒,冷不防葉靈蘇一頭撞來,將他攔腰摟住,光滑灼熱的臉蛋靠在他的胸前,淚水滾滾流了出來。

樂之揚不知所措,葉靈蘇卻陷入了迷離幻境,嗚嗚咽咽,唸唸有詞。從話語中聽來,她的父母似乎發生了某種爭鬥,少女一面哀求父親罷手,一面催促母親逃走,聲調哀怨悽婉,使人心顫神搖。

樂之揚連搖帶喊,想要喚醒少女,可是葉靈蘇內傷發作,走火入魔,陷入夢魘之中無法自拔。樂之揚無計可施,下意識摸索身上,陡然指尖一涼,摸到了那一管玉笛。他靈機一動,橫笛吹起《周天靈飛曲》,心想這是葉靈蘇最愛聽的曲子,聽到音樂,也許會好受一些。

說也奇怪,才吹了兩支曲子,懷中的少女就平靜了不少。樂之揚又驚又喜,陸續吹完二十二支曲子,葉靈蘇的胡言亂語也化為了一片哽咽,身子的顫抖也平復下來,她放開雙手,依偎在樂之揚的懷裡,就像是一頭馴服無比的小獸。

樂曲竟能療傷,大大出乎樂之揚的意料,卻不知葉靈蘇為明鬥的掌力所傷,經脈受損,神志昏亂,激發幼時心病,生出了許多可怕的幻覺,長此拖延下去,縱然不死,也會瘋狂。

《周天靈飛曲》本是奇妙內功,暗合人體脈理,導引周天之氣,頗有去塞化瘀、調和陰陽的神效,就算不是本人吹奏,光是聆聽曲調,也可安神止息、降伏心魔,吹給葉靈蘇聽,再也對症不過。

樂之揚一連吹了三遍,葉靈蘇高燒退去,出了一身透汗,呼吸輕細柔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馨香。樂之揚見她好轉,本想推開少女,但見她安詳馴順的樣子,忽又有些不忍,只好靜靜坐著,隨手把玩玉笛。

坐了不知多久,天色微明,石縫間隱隱透亮。樂之揚正覺睏倦,忽覺懷中一動,葉靈蘇驚叫坐起,她發現身在何處,驚慌之餘,奮力一推,儘管傷後無力,仍將樂之揚推了個四腳朝天,腦袋撞在牆上,痛得嗷嗷直叫。

“你做什麼?”少女語帶慍怒。

“你還問我?”樂之揚摸著腦袋,氣哼哼說道,“昨天晚上你又叫又鬧,我來瞧你,卻被你一把扯住,當了一晚的枕頭。”,

葉靈蘇聽了這話,昨晚的記憶一點點浮現出來,不由心想:“難道說,那些事情不全是做夢?”念及此處,羞得無法可想,紅著臉坐在牆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問道:“昨晚、昨晚我說了什麼?”樂之揚只好說:“你又叫爹又叫媽,還說什麼住手、流血的話,想是做了噩夢,聽起來有點兒駭人。”

葉靈蘇沉默半晌,忽道:“你扶我起來。”樂之揚將她扶起,少女撫摸那一堆亂石,伸手推了兩下,石塊仍是紋絲不動。

樂之揚關切道:“你傷得很重,不要亂動了吧。”葉靈蘇坐了下來,沉默片刻,幽幽說道:“樂之揚,我們,唉,可能出不去了。”

樂之揚早有這個念頭,但聽少女說出,仍覺不勝失落,只聽葉靈蘇又說:“我受了傷,你武功有限,要想推開這些石頭難比登天,如果沒人來救,你和我就死定了。”

樂之揚心有不甘,湊近石塊間隙,運足氣力大喊:“來人啊,救命啊……”一連叫了七八聲,不但無人應答,就連外面的燕子都沒有驚動。

“別叫啦!”葉靈蘇嘆一口氣,“這兒偏僻得很,我受傷無力,你又不會用內力發聲,聲音無法及遠,根本傳不出去。”

樂之揚仍不死心,說道:“你和我失了蹤,島上的人一定會到處尋找,早晚會找到這裡來的。”

“也許吧。”葉靈蘇說完,盤膝打坐,再不作聲。

樂之揚坐在一邊,但覺度時如年。眼看著天光漸暗,又到夜晚,少年恐慌起來,衝著外面大聲呼救,但任他叫破嗓子,也無人回應一聲。

兩人餓了一天一夜,葉靈蘇內傷惡化,傷餓交加,身子更加虛弱,過了午夜又發起燒來。樂之揚吹起笛子,也不見好轉。他一曲吹罷,忽聽葉靈蘇幽幽說道:“樂之揚,算啦,過了今晚,我就要死啦。”

樂之揚忙道:“別說胡話,很快會有人來的。”

“別傻了!”葉靈蘇嘆了一口氣,聲音一反常態,變得不勝柔和,“我知道,你這樣說,只是不讓我絕望,只要心不死,人一時就不會掉氣。”

樂之揚聽了這話,心口彷彿堵了什麼,說不出的憋悶難受。他暗恨自己無能,眼睜睜看著少女傷勢惡化,自己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想到這兒鼻子發酸,眼眶潮溼起來,好在四周黑暗,葉靈蘇無法看見,如不然,傷痛之餘,勢必又添傷感。

“樂之揚。”葉靈蘇的聲音輕細如絲,“你怕不怕死?”樂之揚遲疑一下,說道:“你別說死不死的話,我們一定能活下去。”

沉默一會兒,少女又說:“也不知人死了,那邊是個什麼樣子?這世上,真有阿鼻地獄、極樂世界麼?”

“也許有的。”樂之揚無可奈何,順著她的話說道,“你問這個幹嗎?”

葉靈蘇輕聲說:“我在想爹爹媽媽,媽媽一定去了極樂世界,爹爹呢,一定下了阿鼻地獄。”

樂之揚的心咯噔一下,忙說:“你燒糊塗了麼?你的爹爹媽媽,一定都在極樂世界。”

“你不知道的。”葉靈蘇的聲音微微發抖,“昨天我又看見了,我看見爹爹拿著劍,一劍一劍地刺在媽媽身上。好奇怪,媽媽望著他,臉上一直在笑,難道她就不痛麼?人痛的時候會笑,真是好奇怪……我大聲叫呀喊呀,他們總不理我,周圍全是火,我在火裡跑啊跑啊,說什麼也衝不出去,只能看著爹爹一劍一劍地將媽媽殺死……”

“那都是夢!”樂之揚只覺毛骨悚然,強笑說道,“葉姑娘,這兒是燕子洞,只有你跟我……”

“不……”葉靈蘇的聲音不勝縹緲,“那不是夢,我……我一直想要知道,爹爹為什麼殺死媽媽……可是、可是我就要死了,這件事,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樂之揚張口結舌,心裡亂成一團。如果葉靈蘇說的不是夢話,那麼這個少女的身世豈非無比悽慘?他呆了呆,又問:“你、你爹爹呢?他後來怎樣?”

“他死了。”葉靈蘇頓了頓,輕聲說,“他自殺了。”

“那麼你……”樂之揚問到這兒,再也說不下去。

“我是孤兒,我是師父養大的。”

樂之揚頹然坐下,雙手抱膝,滿心茫然,過了半晌,不聞少女動靜,他心生恐懼,伸手摸去,但覺葉靈蘇身子滾燙如故,口鼻間卻有微弱的呼吸。

少女還活著,樂之揚松了一口氣,意興怏怏,橫起笛子吹了幾聲,樂聲縈繞耳邊,久久也不散去。聽著笛聲,他的心裡忽然一動,想起在海邊吹奏《周天靈飛曲》的情形,一開始,笛聲遇風就散,吹到後來,笛聲衝破狂風,能夠傳到極遠的海上。

樂之揚一跳而起,連罵自己糊塗,心想:“我的叫聲不能及遠,難道笛聲就不能及遠麼?”

意想及此,狂喜不禁,樂之揚定了定神,橫笛吹奏起來。他神與意合、聲氣相通,體內真氣流轉,身外靈曲飄飛,笛聲被逼成了細細的一縷,穿過亂石間隙,送出燕子洞口,嗚嗚咽咽,風吹不散,曲曲折折地飄向遠方。

他吹了一遍,又吹一遍,如此吹笛,貫注全身之氣,極為消耗心力。樂之揚飢渴交加,吹奏一久,只覺頭暈眼花,身子空虛乏力,吹到高昂之處,屢屢吹不上去。儘管如此,一想到身邊的少女,他又強打精神,拼命送出笛聲。

斷斷續續,吹了兩個時辰,夜晚逝去,天光又亮,樂之揚的心裡幾乎絕望,忽地一口氣上不來,丟開玉笛,坐在地上,身子一陣陣發軟,神志也昏沉起來。

這時間,地皮突然震動,耳邊傳來轟隆之聲。樂之揚抬眼一看,光明耀眼,一塊大石徐徐挪開。

樂之揚又驚又喜,眯眼看去,缺口處站了一道人影,高高瘦瘦,挺拔不群。

“雲島王!”樂之揚衝口而出。雲虛卻不瞧他,縱身入內,抱起葉靈蘇,看了一眼,掉頭就走。

樂之揚跟出洞外,還沒站穩,忽覺手臂劇痛,轉眼看去,雲裳目光如劍,狠狠刺來。樂之揚來不及申辯,臉上如遭斧劈,兩眼一黑,登時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有了知覺,一股疼痛鑽心入腦,樂之揚努力張開雙眼,左眼勉強可以視物,右眼連帶面頰高高腫起,只能眯成一道細縫。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正覺四周眼熟,忽聽有人說道:“醒了嗎?”樂之揚掃眼看去,童耀坐在床邊,瞪眼直視過來。

樂之揚松了一口氣,原來他已回到了邀月峰下的住所,摸一摸胸口,《靈飛經》貼身收藏,尚未被人取走,玉笛也在身邊,摸來冰冰涼涼。他稍稍放心,掙扎起來,但覺半邊頭疼,伸手一摸,不由得破口大罵:“雲裳那個混賬東西。”

童耀嘆道:“那小子還算手下留情,要不然,你這顆腦袋也被他擰下來了。”

“葉靈蘇呢?”樂之揚始終記掛少女。

童耀還沒開口,門外一個聲音冷冷說道:“她已經好了。”童耀應聲跳了起來,叫道:“雲島王!”

雲虛走了進來,看了看樂之揚,扔出一個小瓶,童耀接過一瞧,眉開眼笑,轉向樂之揚說道:“還不謝過島王,這可是療傷的聖藥。”

樂之揚略略欠身,說道:“明鬥……”雲虛擺了擺手,眼裡精光轉動:“來龍去脈我都知道了,這幾天的事情你最好爛在肚子裡。”說到這兒,陰森森看了少年一眼,“你若信口開河,可別怪我下手無情。”

樂之揚莫名其妙,轉眼看向童耀,後者也是一臉茫然

“還有一件事。”雲虛皺了皺眉,“從今往後,不許你再見蘇兒,如有違犯,我打斷你的雙腿,丟進海里餵魚。”

樂之揚驚怒交集,大聲說:“她來見我怎麼辦……”話音未落,後腦挨了一掌,童耀呵斥道:“臭小子,癩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氣,你算什麼,值得她來見你?”

雲虛卻沒有發作,深深看了樂之揚一眼,說道:“她來見你,你也不要理會。”說到這兒,他又掃了童耀一眼,“童管事,他是你手下的雜役,如果犯我禁令,你跟他同罪並罰。”

“好說,好說。”童耀拭去額上汗水,恭送雲虛出門。

樂之揚見他走遠,納悶道:“童管事,明鬥在哪兒?”

“明鬥?”童耀兩眼上翻,“你問那廝幹什麼?”

“他沒有離開東島?”樂之揚遲疑一下,“或者受到責罰?”童耀瞧他時許,搖頭說:“沒聽說過。”

樂之揚更加疑惑,尋思葉靈蘇傷勢好轉,必定會向雲虛說出明鬥的劣跡,明鬥留在島上,一定難逃公道。正思量,忽聽童耀又說:“小子,這兩天一夜,你跟葉靈蘇真的在一起嗎?”

樂之揚點了點頭,童耀皺眉道:“你跟她……”樂之揚搶著說道:“我和她清清白白,決無不軌之事。”

童耀盯著他看了又看,但覺不似說謊,搖頭嘆道:“你倆一起失蹤,鬧得島上沸沸揚揚。只是奇怪,以雲虛的脾氣,沒有責罰你不說,還給你送藥療傷?奇怪,真是奇怪極了!”

樂之揚不覺苦笑,童耀想到雲虛的訓誡,也不好刨根問底,嘆一口氣,搖頭走了。

自此以後,島上眾人見了樂之揚,看他的眼神便與眾不同,就連農夫們也覺好奇,偷問他與葉靈蘇之間的事情。樂之揚絕口不提,但他越是不說,越是惹人猜疑。

事發後第二天,江小流也趕了過來,他一反常態,少言寡語,眼神也很奇怪,一再旁敲側擊,詢問樂、葉二人的關係。樂之揚又好氣又好笑,只說什麼也沒發生。江小流一臉的不信,離開之時,很是無精打采。

樂之揚留意“飛鯨閣”的動靜,發現數日過去,明鬥毫髮未損,仍是“鯨息流”的尊主,就連四個劣徒也是安然無事。有一次,四人經過海邊,看見樂之揚時,個個得意洋洋,衝著他大聲咒罵。

樂之揚心生狂怒,恨不得衝到雲虛面前大聲質問,可轉念一想,這其中必有名堂。雲虛知道明鬥作惡而不懲罰,足見兩人之間有著某種默契。樂之揚甚至於猜測,雲虛不讓自己說出實情,與其說是顧全葉靈蘇的名節,倒不如說是掩蓋明鬥的惡行。

他越想越氣,輾轉難眠。這一晚,他登上邀月峰頂,對著海天吹笛解悶。吹了一會兒,望著漫天星斗,不知怎的,忽地想起了星隱谷裡的囚犯,尋思:“聽那人的口氣,似乎認識老爹,也許從他口中,能夠找到老爹被害的原因。”又想起那人吟過的離別詩,心頭登時一動,抬頭看去,月將中天,已過二更。

樂之揚下了山峰,向星隱谷逍遙走去。走了二里有餘,前方燈火搖曳,當即隱身一旁,只見兩個弟子手提氣死風燈,說說笑笑,一路走來。再往前去,也有巡邏之人,正遲疑,忽聽“梆梆梆”敲響三更。巡邏的弟子一鬨而散,道路上也冷清下來。

樂之揚縱身疾行,不久來到星隱� �上方。正要下去,忽聽一聲慘叫,他吃了一驚,慌忙縮身後退。

“這滋味兒好受麼?”一個聲音從谷底飄起,聽起來甚是耳熟,“那件事,你到底答不答應?”

但聽一陣喘息,一人呵呵笑道:“答應個屁。”聲音蒼勁沙啞,正是谷中被囚的老者。

“有骨氣!”問話的人冷哼一聲,老人又是兩聲慘叫,儼然受了某種折磨。

樂之揚義憤填膺,正要衝上前去,忽聽老人說道:“雲虛,你有本事就讓我死了,這樣婆婆媽媽,也算是個男人嗎?”(未完待續)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相關推薦:國寶會說話漫威世界裡的氪星霸主使徒之武魂之巔種豌豆,打殭屍朝廷鷹犬我能複製賽博暗黑破壞神異世之魔鬥縱橫異界最強反派系統木葉:從成為草之國首領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