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小事上, 陳老元帥給了姜明很大權力。很快,統帥辦公室門開了,姜明抱著自己新軍服走了出來, 衝外頭忐忑不安地坐了很久鄭越招招手……就這麼淡定地把人領走了。
時間緊迫, 姜明本人也是個說幹就幹性子。他讓鄭越直接帶他去了位於亞斯蘭星城一區的金日輪駐紮分部大廈。
兩人下了飛行器, 一座巍峨高樓赫然立在面前, 玻璃窗反射陽光。
“就是這兒。”鄭越指了一下大門口,“小閣下,您請。”
對於鄭越來說, 這幾天的時間內無疑經歷了人生大起大落。
此刻他笑呵呵跟在姜明身後, 一邊指路一邊介紹, 對於現狀接受得極為良好,連“小閣下”稱呼都叫得無比順口了。
金日輪軍建築,與銀北斗遠星際軍事要塞有很顯著不同。銀北斗鋼鐵要塞佔地面積很大,幾乎自成一座星城,粗獷的炮口與瞭望塔、星艦港等設施擺在那裡, 遠遠一看就令人心生震撼。
而金日輪軍方大廈雖說是建在住民相對稀少一區,但畢竟駐紮在繁華的帝都星內,視覺效果上更像一座現代高科技感很強的擎天之樓。
兩人進了樓,往裡面走。一位位身姿挺拔金日輪士兵與軍官們從他們身邊穿過, 偶爾會有人向容貌出挑姜明投來幾瞥好奇目光。
鄭越替小閣下按了電梯,比了個請進手勢:“我先帶您去認您的辦公室, 然後帶您去這所分部的最高負責人, 路德中將。”
電梯鏡面映出了一身白金軍裝年輕人, 白色軍帽壓著碎散的黑髮,五官輪廓精緻,神容沉靜淡雅。
同樣是帝國軍裝, 與銀北斗黑銀色調相比,金日輪制式穿在姜明的身上,似乎少了一絲凜冽,多了一絲貴氣。
“小閣下,我以前在金日輪護衛過大人物也不算少了,能到您這氣質的,可真不多。”
鄭越忍不住又將姜明打量一番。按理來說他一個軍銜都被剝了“無業遊民”,這麼揣測恩人兼長官是大忌。然而小閣下溫和態度總讓他叨叨起來。
“我冒昧一句,您到底是什麼身份人?就算不方便直說,稍微透露點兒行不行?”
“怎麼說呢……”
姜明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戴著白色真皮手套雙手,不禁輕笑。
陳老元帥應該是早就猜到了他會一口答應下來,連手套都為他準備好了。
“我本身確實是個普通軍官,真。只不過姻緣巧合,攀上了不少非富即貴關係。”
鄭越困惑地摸了摸頭髮:“嘶,因緣巧合……”
陳老元帥那樣的關係,也是一句能夠因緣巧合能夠解釋得通??
金日輪高樓地上地下加起來統共十八層。電梯在8f停了下來,他們走出去。
姜明回憶了一下老元帥為自己安排房門號是813,回頭道:“對了,鄭少校……”
鄭越:“別,小閣下直接叫我字,或者叫一聲老鄭就行。”
姜明:“好,那……老鄭,你提到過在你試圖追查這件事時候,有上級給你施壓?”
鄭越嘆了口氣,眼底陰沉下來:“對,時警告我是杜克參謀官,但金日輪上下關係比銀北斗分得細得多,上級後頭說不定還有上級,幕後究竟是什麼人,我猜不出來。”
正這時,對面有兩個軍官勾肩搭背地嬉笑著走了過來。其中一個看鄭越,吹了個口哨:“喲,這不是老鄭嗎!怎麼,才被掃地出門多久就找到門路回來了?有本事啊你!”
另一個則用曖昧的目光把姜明打量一番:“這位是哪家小公子啊,年紀輕輕就進了金日輪?老鄭,還不給兄弟們引一下?”
鄭越臉色一下子黑如鍋底,罵了聲:“滾!”那兩個軍官也不在意,似乎也就是隨意出口玩笑一番,嘻嘻哈哈地走過去了。
姜明回頭,幽幽地看著那兩個軍官消失在拐角處,沒說麼。
鄭越倒是先尷尬起來,悶聲撓了撓棕色的頭髮:“唉……又叫您見笑了。其實金日輪在建立之初,確實是與銀北斗齊精英軍隊。只可惜後來……”
姜明:“後來?”
鄭越沉默下來,姜明本以為他不想說自家軍團的醜事,結果走到813房間門口的時候,他忽然低聲開口了:“金日輪這輪太陽的墜落,是在第五次,也就是最後一次神聖戰役的時候。”
姜明用許可權開啟了房間,安靜地聽身後的男人說話。
“小閣下您是銀北斗人,應該很清楚‘銀北斗征戰遠星,金日輪守護帝國’說法。”
鄭越說道:“但這事兒在歷史上是有過一次例外。那就是第五次神聖戰役。唯獨那一次,大帝是從金日輪裡點的兵。二十萬,整整二十萬人,幾乎是前四次遠征銀北斗部隊數目加起來的總和,全部是金日輪軍精銳中的精銳。”
兩人一先一後地走進了房間,這是間單人辦公室,白亮乾淨但並不算大,只有一個沙發、茶几,一套辦公桌椅以及旁邊的書櫥。
鄭越語氣沉重地說著,替姜明把窗簾拉開,將桌椅也擺正了。
“現在,帝國的歷史書都在盡力地模糊最後的那次遠征,但是記得人還記得,想要查也能查得到。”
“麼帝國的宏圖霸業,麼為人類開疆拓土征服宇宙……都是遮羞布。神聖戰役的終焉,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那些奔赴遠星際精銳們,包括大帝本人在內,一個人都沒有回來。”
姜明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這段歷史,他曾經在圖書館藏書中讀過。後來也和萊安殿下聊過一些,不外乎討論神聖戰役的利弊之類。
但這還是第一次,在萊安同樣消失在星海深處之後,有人專門向他提起。
鄭越扶著座椅靠背,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收縮派,小閣下。”
“自第五次神聖戰役的慘敗之後,金日輪一蹶不振。我外公外婆,都是那場遠征犧牲者。我媽媽很小的時候就成了孤兒,童年淒涼,落下了一輩子病。”
鄭越低頭咬了咬後牙,沙啞:“現在銀北斗每年往晶巢派一波軍隊,帝國內就多一批失去兒女父母,以及失去父母兒女。我實在沒法兒接受……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只為了填滿上位者所謂征服欲。”
姜明許久沒有說話,安靜地等待身旁鄭越呼吸平復下來。
片刻後,他問道:“最後一次神聖戰役,大帝遠征軍走了多遠?……最終到達地方,是晶巢嗎?”
鄭越深呼吸:“……我不知道。”
姜明又默然兩秒,撫了一下他肩膀:“先做好眼前事吧。”
“哦,對對,”鄭越揉了一把臉,收收情緒,,“我帶您去我們的中將。”
姜明搖頭:“不用。幫我找一間大點的會議室,叫一下這裡校級以上軍官。”
黑髮年輕人意味深長地輕笑了一下,戴著白手套食指交叉著擱在辦公桌上,悠然道:“咱們先……開個集體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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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10f最大的一間軍方會議室內,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人。
放眼望去,這裡全是身穿金日輪軍裝高階軍官們,甚至有著好幾久經沙場的資深將領。
這些人無一不是面沉如水,神色各異地打量著這位突然空降下來的“監察官”。
姜明站在最前面的會議桌前,垂著睫毛將麥克風撥到適合位置。
異樣的目光與竊竊私語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飛來,他表情紋絲不動,淡然啟唇——
“初次見面,我是軍部特派臨時監察官姜明。奉陳.漢克大統帥命令,從今日起,對三區的金日輪軍隊中的不正現象進行徹查與督改。”
年輕監察官淡然扶著麥克風,清朗嗓音迴響在會議室內,說出的卻有些漫不經心味道,“希望諸位予以配合。”
會議室內略微安靜了三秒。
然後交頭接耳的聲音捲土重來,狐疑目光則漸漸變成了質疑。
“這位閣下也太年輕了,臉這麼嫩,二十來歲吧。”
“聽都沒聽說過字。”
“我倒是覺得這字耳熟。”
“哎對!就那個前幾天把布蘭……咳咳咳。”
有人說到一半用力咳嗽以掩飾,擺擺手:“嗯,沒什麼,就……應該是個有喜歡裝貧民怪癖權貴少爺。八成是拿咱們掙資歷攢軍功。”
周圍人幾張臉孔上,立刻浮現迷惑之色:“麼……喜歡什麼怪癖?”
路德中將是一個乾瘦的老人,眼窩深陷,面相嚴肅。此刻坐在會議室下方第一排第一個的位置上,目光毫不避諱地打量著站在臺前陌生軍官。
同時,其餘幾資歷深厚將領們,臉色也開始變得不屑。
甚至有人明目張膽地哼了兩聲,嗤之以鼻。
“……”
鄭越負手挺胸,筆直地站在姜明旁邊,此刻卻忍不住有些擔憂。
小閣下縱使身份高貴,但畢竟年輕,缺少經驗。萬一在這幫老油條們面前壓不住場子,以後怕是難辦了……
想到這裡,鄭越不禁後悔地暗想:一上來就開集體會議這事,他該攔著。
“監察官。”
很快,有人懶洋洋地出聲了:“哼,好的,監察官。”
一位掛著單邊電子眼鏡軍官站了起來,椅子摩擦地板,帶出刺耳的聲音。
姜明把目光移過去。只見這個中年軍官鷹眼尖嘴,頭頂金髮稀疏,偏偏還要燙成捲髮,紮起貴族間流行男士辮子,滿臉寫著高高在上倨傲。
“那麼,請監察官閣下在開會之前,至少熟悉一下軍隊裡常識,我們有我們的工作,我們很忙。”
中年軍官故意將“很忙”二字拖長了語調,好像教導一個胡鬧的小孩子,帶著濃濃譏諷意味。
他豎起一根食指,用力地往下指著:“你要知道,在這棟金日輪軍方大廈裡,剛剛正在同時執行著個約四百二十個不同等級的軍事相關程序。每耽擱一秒鐘,浪費帝國財政都以上萬幣點計算,監察官閣下賠得起嗎?”
如此毫不掩飾挑釁,讓會議室內私語和吸氣雜聲又大了一層。
鄭越場氣得濃眉倒豎,正要挺身上前喝止,卻看姜明一抬手:“說得很好。”
一沉穩的氣勢從他身周無形地流露出來,姜明淡笑了一下,身上挺拔白金軍服似乎也變得凜然不可犯起來。
鄭越愣愣地收回了想要邁出去腳,會議室內偷眼打量著檢察官其餘軍官們,也不禁閉上了竊語的嘴。
只見姜明往下走了兩步,一隻手撐在會議桌前,盯著那名出言挑釁軍官:“那麼也就是說,如果這棟金日輪軍方大廈裡存在著尚未被肅清錯誤,約四百二十個不同等級的軍事相關程序就會繼續以錯誤的方式執行下去。”
“每耽擱一秒鐘,上萬幣點的帝國財政就會付之東流,甚至為敵人做嫁衣。而我們要在事後花費每秒幾十萬幣點的代價去亡羊補牢——對嗎?”
頭髮稀疏的中年軍官又驚又怒地瞪大了眼,沒有想到這個乳臭未乾小軍官非但沒有被嚇倒,反而遞出了如此鋒利的回擊。
他怒極反笑,一隻手扶著自己電子眼鏡,唾沫亂飛:“怎麼,難道監察官閣下踏入我們金日輪不到半天功夫,已經發現了如此嚴重——嚴重需要把所有人召集起來予以肅清錯誤嗎!?”
接下來的發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是啊。”
姜明居然平靜地點了頭:“你說的對。”
一陣吸氣聲在會議室內此起彼伏,好幾個將軍皺起了眉。
其中一人湊到年邁路德中將旁邊,低聲:“老將軍,這位監察官太狂了,竟然這樣大放厥詞。”
另一人也搖搖頭,嘆道:“既然是老元帥派來的,可能是有些能力,膽量也不缺。可惜年紀輕,沉不住氣。”
那個挑釁中年軍官則直接笑了出來。
他用一看傻子鄙夷目光看著姜明,咧嘴問道:“那可不得了。那麼就請監察官賜教,這個所謂錯誤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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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緩慢地抬起右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聚集在這只手上。
包裹在白色手套下手掌收攏,四指合併,食指指尖在會議室燈光下閃了閃,平靜地指向了——
挑釁軍官心口。
“你。”姜明淡然道。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
趁著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姜明回頭問鄭越:“他叫什麼字。”
鄭越額頭上早就了冷汗,他咽了咽唾沫,硬著頭皮小聲說:“這就是杜克參謀。”
“好的,杜克參謀。”
姜明低頭看了一眼腕機:“距離你對我發出質疑已經過了八分鍾,這還是在我尚未下達任何命令況下。”
“如果我等到真正發現了問題再召集所有人,那麼你口中約四百二十個不同等級的軍事相關程序,就會在錯誤狀態至少多執行八分鍾,我將浪費八分鍾寶貴時間來回應你質疑。”
“而況真正緊急的時候,別說八分鍾,就是八秒鐘,都有可能決定八百、八千甚至八萬人的生死。”
姜明很輕地冷笑了一聲,他收回手,負手於腰後:“誰能對此負責,你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