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真好，雖然是夏日炎炎，但今天的天氣顯得格外溫柔，大概是因為立秋的原因，風都較往常更清爽了一些，不再顯得油膩膩。
去靈靈家需要穿過一條兩旁都是法國梧桐的小道，在市裡大學的旁邊，但因為現在是暑假，大學生又不用像高中生一樣突擊補習，所以這條小路顯得清冷靜謐，寬厚的樹蔭把陽光變成光斑灑落在地上，蟬聲綿綿，明明是鬧事卻莫名有一種身在深山的幽靜。
風偶爾吹來，吹起琪琪的裙角，她好像很開心，也許是因為往日的陰霾一掃而空，她便又成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吧，她走在我前面蹦蹦跳跳，和任何一個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一樣，空氣中洋溢著一種乾淨的被太陽曬過一天的床單的氣味，這種味道是屬於愉悅的，滿滿的溫暖。
而靈靈倒有些緊張，它趴在我的肩膀上一動不動，一貫像有多動症的它，如今卻像被人下了定身咒，靜靜的趴著，小心翼翼的看著前方，除了給我指路的時候會出聲之外，其他的時間都變得無比安靜。
“害怕嗎？”
“嗯~~”靈靈搖頭：“只是有些緊張。”
“你別一激動就跑上去叫爸爸媽媽，會嚇著他們的。”我把它從肩膀上拿下來抱在手中：“我會試探一下，如果他們能接受，我就把真相告訴他們，好不好？”
靈靈仰起頭看著我，盈盈綠的眼睛裡閃爍著不明的情緒，微微張嘴幾次欲言又止，看上去楚楚可憐。
“畢竟你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了。”我輕輕撫摸著它頭上的軟毛：“再難以割捨也必須接受現實。”
“益達哥，謝謝你……”
面對這聲可憐兮兮的謝謝，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是說不客氣還是說應該的？好像都不切實，我想靈靈這聲謝謝並不是真的要謝謝我，而是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一點寬慰吧，畢竟對於它來說，世界已經很灰暗了。
路的盡頭，就是屬於靈靈的堡壘了，至少是曾經屬於她的堡壘，一棟老式的教職員工宿舍樓，不大但有一個小院子，院子裡種著葡萄，葡萄藤已經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棚子，棚子下有一張石頭桌子，桌子上放著一杯茶和一張報紙。
“我爸的茶杯……”靈靈低聲說道：“是我送他的禮物……”
說到這句話時，她的聲音已經哽咽，而我也感覺有些不太舒服。也許有些事就是這樣，假如分離之後不再掛念，也許知道之後只會失落一陣，可如果分別之後始終惦記，那就會給雙方一種深切的不可修復的疼痛，特別是即使彼此惦記卻只能隔著一個世界去觀望的時候。
琪琪拿出寫著地址的紙條看了看，然後回頭衝我肯定的點頭說：“益達哥，就是這裡了。”
“其實不用你說吧，靈靈不會把自己家給忘掉的。”
琪琪吐著舌頭，然後開始敲門，院子的矮門並不高，屬於那種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設定，上頭有一些陳舊的塗鴉，已經褪色，但卻仍然清晰，一看就是靈靈小時候幹的。
“來了來了。”
這時，一個中年男子慢悠悠的從裡頭走了出來。不過看到他之後，我有些吃驚，因為按照靈靈的話說，他爸才四十出頭，即使過了五年也仍然不到五十，可看他的樣子已經蒼老的像是六十歲的人了，鬢角的頭髮泛白，雖然身上穿著打扮都透著知識分子的氣息，但蒼老卻始終掩蓋不住。
中年男子走出來後，隔著門仔細打量著我們，詫異的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低頭看了一眼正在瑟瑟發抖的靈靈，深吸一口氣：“叔叔，是這樣的……我是……我是徐夢靈的高中同學，我……”
對我來說撒謊是很困難的事情，即使之前已經對好了臺詞和口供，但現在讓我說出來卻仍然很困難，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我的臉頰滾燙，如果不出意外，我現在已經滿面通紅了。
“我……高中時暗戀她，她曾經說要把她畫的畫冊送給我，所以我只是想看看靈靈的畫冊……”
大概就是我這種吞吞吐吐的態度，讓他還真相信我了，畢竟我面向看著就老實，再加上身邊還有個跟他女兒去世時年齡差不多而且還長得挺像的女孩，所以他並沒有多問，只是靜靜的開門把我們請了進去。
進到院子裡，在我懷裡的靈靈恐怕是已經崩了，它顫抖的厲害，根本不敢抬頭看上一眼，默默的縮在我的懷裡，發出很低很低的哭泣聲。
“先請坐吧，我去給你倒杯水。”
靈靈的父親走了進去，腳步蹣跚。我知道大概是因為我觸動了他的傷心事，讓他的情緒產生了波動，因為空氣中那股苦杏仁味的氣息正在瀰漫，這種味道代表著哀愁和思念，不刺鼻但卻總讓人感覺如鯁在喉。
很快，他端著兩杯水和一盤小點心走了出來，放在外面的桌子上，輕輕推了一下眼鏡坐在了我的對面。
“一轉眼，靈靈那丫頭都已經走了五年了，可我還是老是不適應，總覺得她還活著，一有好吃的我就衝她屋裡喊。”靈靈的父親絮絮叨叨的說著：“等我生氣進屋時，才想起那丫頭已經不在了。”
我緊緊抱著靈靈，因為我能感覺到它的情緒已經崩了，畢竟我瞭解有些話旁人聽到沒有感覺，可一旦是當事人的話，卻顯得尤為觸動，那種感同身受的疼痛讓這個可憐的姑娘已經不能自己。
“徐叔叔，我覺得靈靈走的有蹊蹺。”
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說了這句話出來，而當我說出來之後，靈靈的父親彷彿找到知音一樣，雙眼一瞬間變得亮晶晶，殷切無比的看著我。
“我……我也只是猜的，靈靈那麼開朗那麼活潑，怎麼會突然跳樓。”
“不是說……她是因為談戀愛表白失敗嗎？”
這特麼都是誰傳出去的？怎麼跟我瞭解的版本不一樣啊？而且就算是談戀愛表白失敗，按照靈靈的性格大體會衝過去把那個男孩子揍一頓然後揚長而去吧，根本不會跳樓自殺。
“可是徐叔叔……我沒聽說過靈靈談戀愛。”低頭看了一眼靈靈，正色道：“徐叔叔，你覺得可不可能是有鬼？”
靈靈的父親聽到我居然這麼說，顯然失望透頂，他長嘆一聲，喝了一口茶，沉默許久後才抬頭對我說：“我帶你去靈靈的房間吧。”
看來是不相信了，不過也對，一個大學老師，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會相信怪力亂神的人，而且靈靈說話他並聽不懂，我能跟靈靈正常交流而他聽到的也只是喵喵喵的叫聲。
讓這樣一個人相信他的女兒變成了一隻貓，這會給他造成困擾的吧，即使最後他真的相信了，那又能怎麼樣？心靈上的慰藉嗎？
走進屋裡，我發現這裡的擺設很簡單，典型的知識分子裝飾，老式的書櫃、老式的電視和嶄新的沙發。
“很不協調對吧，原來那套沙發是靈靈滿月時我父親親手製作的，靈靈走的時候，我把那套沙發燒了，省的她在那邊想家。”
對此我無話可說，畢竟很多東西我並不知道怎麼去解釋，特別是面對這種情況時，我想即使是靈靈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吧。
掏出鑰匙，靈靈的父親緩緩開啟那個塵封已久的房間，但進去之後我並沒有感到有多大的灰塵，彷彿一直在被打掃一樣。
“靈靈的東西都在書桌裡，你們隨便看吧，我出去坐坐。”
“知道了，謝謝叔叔。”
他在臨離開時，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牆上的藝術照，那大概是靈靈留在世界上最後也是最美的紀念品了吧。
“難受麼？”
他離開了，我低下頭輕輕摸著靈靈的頭，而小黑貓現在已經完全不會說話了，滿眼的淚。
我把她放到寫字檯上，然後拉開凳子坐在她面前，雙手捧住她的臉：“你想好，如果你同意，我等會就告訴你爸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
靈靈似乎猶豫了，她想了很長很長時間，然後才默默的搖頭：“算了，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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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我沒有辦法讓他們接受這樣的我。”靈靈湊到我身前，把頭靠在我身上用力的蹭著：“在他們的世界裡，我已經不存在了。”
我長嘆一聲，我其實見過很多人在離開原本屬於自己的那個世界之後並不甘心，想盡一切辦法要再次回去的。但也同樣見過很多人能夠清晰認識到自己的狀態，選擇放手不再回頭的。
但不管是哪一種，其實都需要莫大的決心和毅力，靈靈的選擇不能說錯也不能說對，因為想要證明她是她的方法太多了，但如果她真的選擇回家，那麼她也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比如使她的家人處於危險之中。魑魅魍魎可不管那麼許多，只要有機會可就會趁虛而入。而她選擇不留下來，這樣也許以後都只能偶爾過來看一下了。
不過不管怎麼樣，都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在家的時候就已經把利害關係告訴她了，所以在這裡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她的選擇。她不是孩子了，而且經歷的事情比我想的多的多，我沒有資格給她提任何意見。
“益達哥，謝謝你……真的，謝謝你。”靈靈用爪子搭在我脖子上，用力蹭著：“我從沒有想過我還能回來。”
“可惜你是只貓。”我調侃著，試圖緩解一下悲傷的氣氛：“要是照片上這個姑娘多好。”
“香菇姐會吃了我滴。”靈靈轉過身，坐在寫字檯上：“益達哥，你開啟寫字檯，我裡頭有相簿哦，讓你看看我過去的美貌。”
“好啊，讓我看看你過去多漂亮吧。”
“你不要捶足頓胸就好。”靈靈晃著尾巴：“益達哥，謝謝你……”
“第三次說了。”我低頭翻看著她從小到大的照片，五六百張：“沒那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