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樺木臺階走上二樓，莫燁用銀狼假面和年輕的聲音作通行符，守在樓梯口的學生沒有阻攔莫燁，微笑點頭後讓行。
儘管名義上是派對，但酒館二樓的佈置倒是和正規舞會般隆重，奶油和草莓點綴的糕點在鋪著白色混紡桌布的方桌上一字排開，從東海乘火車一路抵達王國西北的海魚刺身和烹出一層油衣的鮮嫩肉食攜伴並列，溫室大棚裡養成的蔬菜在餐盤上展現冷冬裡少見的綠色。服務員們原先在酒館一樓工作，此時穿上筆挺制服後化身侍者，端著托盤往來於嬉笑的學院學生之中遞送香檳與果酒，白色蠟燭插在銀製燭臺上代替煤油燈成了夜的主角，添入油包的香精在燃燒中散發著迷人清香。
侍者們的服務輕車熟路，鄭重遞上高腳杯不時引得女生們輕笑起來，蚤綴酒館門口的招牌上雖然打著“酒水美，美食佳，服務更周到”這樣遣詞不倫不類的廣告，看樣子倒沒有誇大的成分。
儘管一天沒進食肚子很餓，紅梔的副作用不斷提醒莫燁該吃飯了，他還是沒忘記來這裡的本來目的，鑽入人群中搜尋“勒斯”的身影。
不過……
“老大，你終於來了啊！”大高個少年看見盛裝假面的莫燁，一巴掌往莫燁肩膀拍去，卻沒想到莫燁彎身一閃，穿過大高個胳肢窩下時猛地扣住手肘而後扭身一轉，大高個被反鉗，痛得哇哇大叫，一旁的胖子用面具也兜不住臉上贅肉，連忙制止道。
“老大，你是怎麼回事啊？”
“呃。”從警惕的本能中驚覺，莫燁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身份是另外一人，而面前的大高個和胖子想必已經將自己當作了這套裝束的原主人。
莫燁放開了大高個，壓低聲音，用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語調說道，“抱歉，昨晚沒睡好，有些感冒，連神經都變得敏感起來了。”
這話倒不是純粹騙人，為了尋找和自己距離時遠時近的蚯蚓肉，莫燁兩天裡幾乎沒有休息，勞頓之下莫燁覺得自己時常無法用冷靜控制自己的行動了。
戴著薩摩耶面具的大高個和阿拉斯加犬面具的胖子對視一眼，先是明悟，而後同時露出賤兮兮的笑容，“昨天和我們一起買這套衣服和面具的時候你還神采奕奕，看來昨晚妹子邀約以後，老大你龍騰虎躍了一番，不知道能不能湊巧把根輪給點亮咯？”
莫燁正準備潛入人群中尋找“勒斯”，卻被兩人堵了回來，莫名其妙，突然發現這兩張臉有些臉熟，莫燁驚疑，差點暴露了本來的聲線，“薛齊？鄭凱？”
這一胖一高，便是在墓園中陪同葛傑救了微絲的另外兩人，而後一起保守著葛傑“獵殺屍嬰”的秘密，便成了葛傑的兩個跟班。
“老大你跟我們倆還裝啥啊，居然還裝作不認識我們。”胖子薛齊賊賊笑道，“不過不要讓大姐頭看出來，畢竟她今天過生日，千萬不要讓她難堪啊。”
莫燁即使再累，神經再遲鈍，薛齊的話也已經讓他明白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到底是誰。莫燁捂臉，想隱藏身份的時候，反而挑了最高調的一個人。
自己現在代表的是派對的組織者，過生日女主角的男友，在開學時英雄救美的小伯爵，銀色雛鷹葛傑……
“派對的主角來啦！”大高個鄭凱抬高他的嗓門，三百平米的酒館二樓公鴨般的嗓音傳蕩開來，“大家快些讓讓，讓今晚的男女主角見面吧！”
熱鬧的人群如紅海開潮一般分開，微絲穿著明豔禮裙，在人海之中也保持著能一眼認出的美麗。一片歡聲笑語中，莫燁被一路推到少女面前，期間不知道哪來的鹹豬手還在他的屁股上揩了兩手油，順便連捏帶掐。
莫燁鬧了個大紅臉，這種萬眾矚目的場面他從來沒經歷過。對面的少女雙手背在身後倒是表現平常，面具下晶瑩的睫毛蓋住眼瞼，粉櫻般的雙唇抿出極為好看的弧度，即使在樓梯口有過一次邂逅，在眾人的圍觀下，和少女面對面的莫燁心臟猛然噗通起來。
莫燁下意識伸手想去撩動少女的髮絲，微絲卻是睜開眼睛，環顧全場後笑了起來，“作為今晚派對的被款待者，我真的很高興，謝謝各位學長學姐以及同學們光臨為我慶祝生日，希望大家吃好喝好，今夜萬事無虞，人人開心，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笑聲之中，微絲宣佈派對開始後轉身便和幾個同學聊起了王都剛剛舉辦的時尚展，莫燁反而沒能和微絲搭上話。儘管心裡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莫燁沒忘記本來目的，扭身來到窗邊。
寒冬之中，窗戶的鎖釦被牢牢鎖死，內外溫差下玻璃沾了層水汽。莫燁用袖子擦去水漬，眯著眼睛往窗外看去，外界最方便觀察酒館的一座木樓陽臺上，一個中年人在沒有太陽的寒冷天氣裡躺在搖椅上，悠哉遊哉看著報紙，即使被凍得哆嗦，也時不時往酒館這邊看來。
想來這二愣子臥底便是趙離的警察同事了，而酒館外圍其他地方也有幾個形跡可疑的監視者。
現在莫燁倒是確定了一點，窗戶被牢牢鎖死，外側有人監視，通往一樓的樓梯口又有人看著，“勒斯”只要進來了，就一定還在酒館二樓。
靠著牆邊，莫燁眼睛掃過在場的學生，一一觀察。不少開了額輪，感觀敏感的高年級學生察覺到有人在監視自己，有些不滿地回過頭，發現是來自王都的伯爵之孫，便舉起酒杯笑著表達敬意。
作為本地的貴族，他們有和王都的準高層套近乎的想法，不過派對這種喧鬧的場合並不適合營造關係，只要釋放出能讓對方察覺到的善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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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無論是真葛傑，還是披著他人外套的莫燁，都沒有回應這種善意，一個正暈倒在乾草堆中，一個只顧著尋找目標，“銀色雛鷹”不顧貴族禮儀的行徑，逐漸讓受邀前來的貴族子孫們為他打上了“倨傲”的標籤。
“可愛的小弟弟~”嬌笑的聲音有些耳熟，莫燁回過頭，用濃妝包裹得極為豔麗的少女在五個男生的陪同下來到莫燁面前，嗔道，“前幾天和你見面之後，你可真是讓我難以忘懷呢。”
蜜雪，那個在苦艾那裡有過一面之緣的女生，莫燁對她的觀感不是太好，不過對方模糊不清的話讓他提了個神，他不確定對方究竟在對莫燁還是葛傑說話。另外，莫燁在那五人中看到了剛剛在樓下堵住自己，宋瑋和羅祖的身影。
“是嗎？我都忘記了。”莫燁壓低了聲音，笑道，“抱歉，這幾天有點感冒了，聲音不太穩定。”
“喲，真不知道你居然也會說‘抱歉’兩字呢。”蜜雪不顧身後五個男生吃味的眼神，身子前傾靠近莫燁，卻沒想到原先十米之外的微絲不知不覺間來到莫燁身前，雙手繞住莫燁的手臂，輕笑道，“阿杰，輪舞要開始了，不一起來嗎？”
“呃……”雖然微絲在對“葛傑”說話，莫燁卻發現對方依然和蜜雪對視著，視線之中有戰爭的電火花閃爍，莫燁咳嗽了一聲，道，“一起來吧。”
莫燁反手抓住微絲的手走入舞臺中央，順口問道，“今晚輪舞的曲目是什麼？”
身後並沒有回答，莫燁回過頭，卻發現少女貝齒緊咬嘴唇，強忍不住眼淚，水色滑落臉頰，莫燁張大了嘴巴，心道什麼情況，連忙伸出食指擦拭微絲面頰撣去淚水，低沉著聲音問道，“這是怎麼了？”
位於酒館二樓正中央的留聲機啟動之後嗚嗚呀呀響了起來，輕快的笛聲奏響，莫燁便聽出這是飛地酒館中輪舞時，同樣喜歡播放的《遙遠地平線》。
莫燁扶住微絲曼妙的腰肢，用身體帶動少女，伴著節奏如風般搖曳。輪舞作為華爾茲的簡化版，適用場合為酒館聯誼，並沒有那麼多規則與講究，多數情況是男女雙方聽著節奏轉動，在飛地酒館中，莫燁也算是輕車熟路，儘管訓練物件一般是面容刻板的祖父……
輕快的長笛協奏中，旋轉的男生女生們像是交織在一起的影虹，皮鞋踢踏聲裡，少年的領邊翻轉，少女的裙邊起舞，酣暢的節奏裡宛如雲中盤轉漫步。不過看著面前已經哭出聲的少女，莫燁並沒有感受到舞蹈給自己帶來任何快樂。
他只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阿杰，我真的很擔心失去你。”微絲的手指緊緊攥住莫燁的後背，看著莫燁插在胸口上的冬菊，抽噎道，“這就是昨晚那個女生送給你的花嗎？”
莫燁無語，這花並不屬於葛傑，而是凌鈴送給莫燁的，出於對花的保護莫燁將花帶在了身上。對微絲葛傑這對情侶之間的情況完全不清楚，莫燁只能選擇沉默聆聽。
微絲嘴唇磨了磨，想說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曲到三分之一處，《遙遠地平線》迎來了第一次變調，暢快的笛聲協奏變為提琴獨奏，悠揚琴音中，微絲萬分不捨地鬆開莫燁，卻依然緊緊攥住莫燁的手掌，直到兩人的手指再無法勾住對方。
這是聯誼用的輪舞必須遵守的規則，每當舞曲到了變調的時候，男女雙方即使再不情願，也必須放開對方，轉身尋找下一個舞伴。就在莫燁考慮退出舞圈的時候，胸前高聳的女生突然間貼到了他的面前，扶著莫燁的腰部開始了輪舞的第二輪。
“大壞人，昨天你就那麼不聲不響地走掉了。”長相稚嫩，聲調卻格外老成的女生貼在莫燁耳邊廝磨道，“你就不擔心一下，萬一我懷了你的寶寶呢？”
一種喜當爹的滑稽感讓莫燁身體一僵，嘴角抽搐。
莫燁總算知道薛齊鄭凱見到“葛傑”時的言下之意，同時也知道了微絲見到男友時為什麼傷心。
想必微絲已經知道葛傑和眼前這個妹子有一腿的事了。
莫也正不知道如何反應，聚焦在身後的目光讓他身子一顫，這個充滿惡意的目光宛如將自己偽裝剝去，讓名為莫燁的自己暴露在空氣中。
帶動懷中的妹子旋轉，莫燁回身看去，苦苦尋找的“勒斯”同樣在舞圈中翩翩旋轉，發現莫燁在看他時，冷笑著，像是炫耀一般展示著自己的舞伴。
他身前，是變得如傀儡一般，目光呆滯的微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