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知，我確實曾經嘗試用人體煉成的方式讓父親迴歸人世。”
全市裡只有莫燁惠顧的小旅館中，苦艾坐著輪椅在工具間中忙碌，剛被她修好的單擺機械鐘擺在桌旁發出嘀嗒聲響，澆了水的奇怪植物享受夜晚煤油燈的光火懶散生長，而佔據房間絕大空間的煉藥臺上圓底燒瓶被酒精噴燈灼燒發出汩汩冒泡聲，油滴狀的餾出物順著膠管流入小試管裡。
旅館經營、機械修理、植物養殖、魔藥煉製，這些都是苦艾開展的業務，也確實如旁人所說，全才的少女能同時將幾門學問發揮用途。此刻苦艾正戴著臂鎧對一把銘文破損的故障煉金槍進行修復作業，聽到莫燁的問題，少女沒有任何遮掩地坦承說道，“也如你所見，我的身體正因此受到不可修復的傷害。”
苦艾抬起頭，頗為狹促地盯著莫燁，“不過我有點好奇，這點是誰告訴你的？高煙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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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燁呃了一聲思考該如何回答，沒想到苦艾直接說了出來，疑惑道，“學姐你是怎麼知道的？”
苦艾放下手中的忙碌緩緩轉過輪椅，招招手示意少年靠近，莫燁蹲在苦艾面前。苦艾鼻子在莫燁領口上嗅了嗅，說道，“你身上有她的牛肉味，是我鼻子發現的罪，那只騷貓喜歡在燉煮牛肉的時候放些羅勒葉。她也就只能仗著廚藝比我好，用這點到處勾引男人了。”
苦艾眯著眼睛盯著莫燁，“告訴我，這頓飯好吃嗎？”
“嗝~”莫燁飽足地打了個嗝，說實話來洛特半年多時間裡他還真沒享受過如此美味的家庭餐，數十種草料熬煮的香辛味道沁入燉牛肉肉層，配上新鮮摘取的青菜和玲瓏剔透顆粒分明的米飯便格外開胃，莫燁當時也顧不及尊師重道和副校長你追我趕搶下鍋中所有牛肉。
莫燁下意識便想稱讚高煙月學姐的廚藝，不過見苦艾滿臉不善，莫燁只能腆著臉啐了一口，“我從未吃過如此幹燥無味的一餐。”
莫燁眨眨眼睛，緩緩推開脖子上抵著的針頭，對苦艾道，“話都說完了學姐，能把針筒挪開了嗎？”
“算你識相。”苦艾抬手拍拍莫燁的側臉，問道，“那麼你想問些什麼，儘管說吧。”
莫燁正色道，“我想知道你在開始人體煉成程式後之後發生的故事，趙離和葉老師在事件中的參與，還有諾煙老師的事情。”
“很好，問題都有些意思，就給你打些折扣吧。”苦艾拿起煉藥臺上試管盛納的油狀餾出物，說道，“一個問題三百墨磅。”
莫燁臉皮抽搐道，“這都要收錢嗎？”
苦艾將試管放在托盤天平上稱重，頭也不抬道，“是啊，首先耽誤我幹活了，要收誤工費。其次勾起我的傷心往事，自然要收些精神損失費。還有今晚我看你格外不爽，要加上冤大頭徵收款。”
“……”莫燁抱著帳多不壓身的心理，攤手道，“隨你開心吧學姐，還請開始吧。”
苦艾嘿咻一聲，彎下身輕抬起桌腿，將墊桌腳的筆記本丟給莫燁，“給，故事講解附贈的圖解，你的九百墨磅並不吃虧。”
“這是什麼？”莫燁好奇地翻動紙頁，卻被苦艾的答案嚇得險些將書丟在地上。
“洛特學院圖書館所有古籍中人體煉成相關資訊的彙總，我對剛挖出棺材的新鮮屍體的解剖記錄，三位一體陣的設計概述與具體材料清單與配比，天空時代泥偶塑人用的人體銘紋規劃細則，以及黑暗時代呼喚死海之門開啟的秘術指南。”苦艾說道，“能熟讀並背誦本書，我相信你也可以初入人體煉成這一行，對了，書名《人體煉成概論·從入門到癱瘓》。”
“不，我不可以。”對人體煉成有種下意識的抵觸情緒在，莫燁趕忙合上這本禁書級別的記事本放在桌上，說道，“學姐，你對人體煉成究竟掌握到何種程度？”
“自認為可以實際實施的程度。”苦艾悵然嘆了口氣，“從爸爸媽媽離開起，我便將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研究之中，詳盡翻譯並結合黑暗、深海、天空三個時代中關於思想、科技與魔法對人造人的技術研究，寫出了讓自己足夠滿意並信服的流程，並希望用喚回爸爸作為開始，將洛特犧牲的大家全部引回人間。”
“然而實驗一開始，我便迎來徹底失敗。”苦艾說道，“趁著老不死……不，那時候他還是我那萬人敬佩的爺爺，趁他和諾煙叔叔一起外出釣魚的機會，我在學院宿舍的地下室中用最快速度完成三位一體陣和泥偶的製作，之後在呼喚死海之門時，我便看到了人類靈魂集合的意志，死亡的本體。”
“然後我便死了。”苦艾雙手抱著胸口不寒而慄，面色蒼白道，“我不想再去回憶自己的經歷，能告訴你的是在死亡的威壓面前我的靈魂頃刻間分崩離析，無數渴望重生的靈魂試圖脫離死海侵入我的身體代替重回人間，我不知道其中有沒有我想要呼喚的爸爸，只知道以我所見……死海是黑暗的，靈魂更是黑暗的。”
苦艾突然重重顫抖了一下，跳過話題道，“靈魂破碎並脫離肉體，我的感知敏銳了許多，而且能透過第三人稱視角看見地下室的木門被人破開，是葉銘影老師帶著趙離來了。
之前為了配製給泥偶使用的魔藥，我以課代表的身份向葉老師請教了許多作用生僻的藥方，這引起了他的警覺，於是他調查了我一週裡購買的草藥記錄，發現我購買的碳素和去離子水多到不合常理並推測出我試圖進行人體煉成，作為煉藥師協會一員，他在驚怒之餘找到和我合作挖墳的趙離，向他詢問事情經過。
當時的趙離還是個只知道提升實力的二愣子，只知道我獲取屍體別有目的卻不知道我想做些什麼，所以對葉銘影的盜人屍體的指控他是矢口否認的，直到葉銘影告訴他我的真實目的後他才知道事情大條，兩人結伴一起來宿舍樓阻攔我的實驗，可惜他們終究來晚一步。”
苦艾慘笑一聲，接著道，“他們進來時，死海之門中的黑暗已經溢位吞噬了大半間地下室，只能帶著我的屍體先行離開。我當時的視角目送自己身體離開卻無動於衷，彷彿人世間的自己已與自己再無瓜葛，就在這時，一股無法描述的力量將我的意識推送回到身體之中，飄渺的聲音告訴我我的生命還未結束。現在想想，那個力量與聲音應該來自於死海，或者說逝者們的集體意志。”
講到有些失神，苦艾便暫時放下手頭上的工作，轉過輪椅對莫燁展開講述，“靈魂迴歸肉體的同時我也被送入醫護樓中進行緊急治療，身體機能全部正常我卻依然與死亡無異。我這方小宇宙中物質相面相面完好，精神相面卻已然支離破碎，這種傷勢連蚯蚓肉煉製的靈魂康復藥劑也無法修復，表裡相面無法協調的情況下物質終將吞噬精神，我最終也只能是成為一個終身癱在床上的活死人。”
“感受到城中有異動，諾煙叔叔帶著爺爺趕回學院，彼時宿舍地下室中的死海之門仍然大開，諾煙叔叔大驚之下立即著手開始封印死海之門。而我的前男友謝存也火急火燎趕了回來，從葉老師那裡知道真相後他把趙離痛揍了一頓，並質問趙離這就是趙離一心追求力量所想要達成的結果嗎？趙離沒有說話，並默默接受謝存的痛毆與辱罵。”
苦艾鼻子抽了抽，望著窗外的月色道，“……如果說我此生有對不起的人，我對不起趙離。人體煉成是我個人的意願，被死海之門吞噬也是我咎由自取與他無關，然而作為不知情者的他最終選擇擔下盜墓和研究人體煉成禁術的全部罪責，只希望在接受懲罰前能見到我平安醒來，為此他願意付出一切作為代價。”
“爺爺其後趕來醫護樓，為了我的傷勢他一路賓士離開洛特數千公裡，在故去老戰友的書架上拿到特殊的柴薪銘紋後趕回洛特。這個柴薪我們瞭解的不多，只知道能治癒我的靈魂而且是一種近乎秘術般的古老柴薪，需要使用者除根輪外的其餘六輪相互配合才能完成，然而當時洛特城中最高輪不過是校長的五輪，而爺爺他五輪受傷只剩兩輪，根本無法嘗試。”
“就在爺爺強撐著精神和謝蘊、高滋爺爺商量是否要去尋找你爺爺也就是將軍大人幫忙時，我的情況卻在極具惡化，破碎的靈魂也在逐漸消散，隨時可能成為活死人，爺爺和謝存急在心裡，卻什麼也無法做到。”苦艾澀澀笑了兩聲，說道，“趙離在我的房間中翻箱倒櫃，找到了你手上的這本書。”
莫燁恍惚道，“他找這本書做什麼？”
“為了和他達成盜墓交易，我曾告訴他我在古籍中發現了一種能夠破開輪火桎梏，解放潛能的魔藥秘術，並承諾如果我們配合不錯我就可以將這種秘術交給他，以此利用他想要變強的心理引誘他入坑。”
苦艾長嘆一聲後說道，“他相信了我的話，我也確實在天空時代的魔法章節中發現了這門秘術並作為備註記錄在概論中。趙離找到葉老師，希望葉老師能夠配合完成。因為趙離的堅持，葉老師最終妥協，他們協力完成了近乎奇蹟一般的舉動。”
苦艾慘笑一聲後說道，“趙離利用秘術強行破開六輪成為臨時的聖者，使用從爺爺那裡偷出來的柴薪修復我的靈魂，最終結果便是他拼盡死力將我復活，而他則在超負荷狀態下身體崩潰一度瀕死，同時因為輪火失控焚燒了體內大部分迴路，徹底失去往日的天賦。”
“因為我的任性，我傷害的不止趙離一個人，還有我的爺爺。”
苦艾掙扎道，“爺爺在人生三次關鍵抉擇中全部賭輸。荒夜之戰中因為他的戰略賭博失敗，導致我的奶奶所在的部隊遭到重創，奶奶她也因此罹難。愛國者之殤戰役時爺爺選擇獨自鎮守更危險的審判之谷而將防守任務輕鬆的治癒之谷交付給志願軍，卻沒想到影諭軍調轉主力方向攻打治癒之谷，因此失去了兒子與兒媳。最終因為疏忽了對我的看管，導致我變成如今這般……
從此龍吼賢者死去了，世間多出一個嗜酒如命，遇事就想賭博翻盤的濫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