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葛傑，我是你的頭號大粉絲！”
少年高亢的聲音在餐廳的半球狀穹頂下迴盪，引得其餘就餐的人士放下刀叉投來不滿眼神。侍者恭敬地為莫燁和王可端上溫得正好的紅茶，在茶杯和杯墊中間夾了張提醒的字條希望王可為餐廳就餐的所有食客創造一個安靜舒心的用餐環境，讓方才大嗓門發表擁躉宣言的王可臊了個紅臉，站起身撓著後腦連連道歉。
莫燁此時仍披著葛傑的面孔，接過侍者遞過的選單開啟才發現自己所在的白百合餐廳真不愧是洛特用餐規格最高的餐廳，動輒兩位數墨磅的菜品單價上便可窺見一斑，這頓飯錢對於獵人來說是一大筆彈藥補給，對於普通人可能就是數個月的生活花銷總和。
莫燁看著菜品的克數和單價，默默用從高滋副校長那裡學來的數學技巧心算該如何用最少錢吃得最飽，王可卻依然因為激動脹紅了臉，叨叨聲中和偶像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
“你知道嗎？葛傑，從開學初馬術課你英勇救下微絲開始，我便一直默默朝著你的背影追逐，我想成為和你一般傑出的人。”王可抻直襯衫略皺的衣角，昂首挺胸道，“我想成為和你一樣的英雄。”
“你確定沒有打折嗎？買一送一也行。”莫燁此時還在和侍者詢問餐廳是否有優惠，聽到王可的話語後噢了一聲，便向侍者點了兩份焗肉排套餐，回答王可道，“我知道了，肉排你要幾成熟的？飲料要果汁還是低酒精汽水？”
“吃飯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夢想！”王可發現自己聲音又大了起來，連忙捂嘴小聲再強調道，“偶像，我想成為和你一般傑出的英雄！”
“對了，你說你叫王可來著？”莫燁看著自己來洛特以後結識的第一個少年戲服般的奇怪裝束，佯裝葛傑的腔調問道，“你說你是王梓的弟弟？”
王可頗為自豪地揚起頭，說道，“是的，王梓老師同父同母的弟弟，正宗的子爵家庭，你看我們兩人姓氏相同便知道了。”
莫燁目前正在使用的魔藥學課本便是開學時從王可那裡收到的，當時王可說是他哥哥留下的舊書莫燁也沒在意，沒想到自己居然和王梓還有這樣的牽扯，不過莫燁總覺得王可的話語有些詭異。
哪有人會把自己關係親善的兄長下意識稱呼為老師？而且會有人強調自己和兄長同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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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當初莫燁在祖父帶領下抵達洛特去學院報到，同王可和他父親見過一面，王父清貧的著裝可不像一個家族的族長。不過遺憾的是知道這兩點的人是莫燁本人，而非莫燁此刻扮演的葛傑，所以疑惑也無法向王可尋求解答。
莫燁不想多談葛傑的事情，因為這很容易讓對葛傑全然不瞭解的偽裝露出馬腳，不過現在莫燁用自己面孔根本無法和王可這位莫燁在洛特第一個認識的好友搭上話，如果面對葛傑能讓王可產生傾述的衝動，莫燁也不在乎繼續深入偽裝。
刷地合上選單遞還給侍者，莫燁清清嗓子模仿葛傑的語調揚聲說道，“想成為英雄？了不起的夢想，不過我有些好奇，在你想來學習英雄究竟該學些什麼東西，或者說你認為我有什麼東西可以學習的？”
“高雅的談吐，出塵的風度，還有對於行義的執著堅持！”一路從學院到餐廳，眼見偶像終於肯和自己討論夢想，王可恨不得一口氣將自己所有心聲吐出，“為了能和你靠近，我報修了不少課程提高自己的內在修養，禮儀課，歷史課，心理學，原初時代詩賦品評鑑賞，龍文學，交際舞蹈，演講技巧……”
王可說了一長串課程的名字，莫燁這才知道自己就讀的學院裡居然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課程，不過莫燁越聽越不大對味，伸出手掌示意王可暫停後問道，“怎麼你報修的課程裡沒有槍術課和內修課？”
莫燁在槍術課上見過學院中絕大多數熟人，但是從未見到過王可，而內修課上除了正副校長開展的兩次大講堂教學外也從未見到過王可。
“因為報考的課程實在是上不過來，並且我覺得這兩門課程只是次要的。”王可認真說道，“英雄是一種由內到外的氣質，重要的是內心中的堅定與堅持，偶像您能吸引到我和其他眾多粉絲是因為您行義的勇敢之心而不是武力與破壞，我認為一個理想成為英雄的人應該先辨明志向，然後再朝這個方向不懈努力與鍛鍊，也只有這樣才能成為你這般的人。”
莫燁敲擊在桌面上的手指一停，疑惑道，“然而成為《我》這般的人，你又能得到什麼？”
“那好處就多了去了，我相信您也深有體會。”王可似乎陷入到對未來生活的無限遐想中，眉飛色舞道，“偶像您多次行義轟動學院的聲名就不多說了，為此受到了校長在內修上的多方關照，另外光是年初騎行賽時您的廣告代言就賺到了遠遠高於大賽獎金的收入，而且仰慕您的女生可以從學院食堂一路排隊到大門口。如果我能夠擁有和您相同的英雄名聲麼我能做到的一定比飛地人強上許多，沫梨、宋洛、謝依這些學院有名的大美女們也應該是圍著我轉。”
“等等。”莫燁皺著眉頭，以自己本人的立場說道，“你這是因果顛倒了吧？”
王可話語一滯，愣聲道，“什麼？”
莫燁搖搖頭，轉而問道，“你知道《我》因為隕島湖村行義而被仇家狙擊的事吧？即使冒著隨時可能被打死的危險，你也想走上這條路麼？”
王可只當偶像是在考驗自己，眉目舒展，雲淡風輕侃侃而談道，“死亡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讀過無數英雄史詩見識了他們走上英雄王座的艱辛歷程。我深刻知道，成為英雄的路總是孤獨的，而且時常與死亡相伴，但這又何妨呢？如果連對死亡的恐懼都克服不了，又怎麼稱得上是英……”
少年尾音尚未落下，對座的莫燁手扶桌角借力彈躍踩上桌子，信手抓起餐盤上擺放的叉子抵在王可的脖子上。
陡然而來的變故嚇得王可滿臉菜色，同時引得四周圍食客側目，侍者恭敬走上前，鞠躬後對莫燁說道，“本店如墨霜絕大多數地區不禁止攜帶槍械入內，但畢竟是用餐的地方嚴禁私鬥見血，如有違背者，我們將會請動獵人協會以血還血。”
莫燁半蹲在桌子上沒有回話，抵在王可脖子上的叉子繼續朝脖子大動脈上使勁，王可嚇得不敢反抗，在瀕臨死亡的恐懼中嗚嗚哭出聲來。莫燁見目的達到，跳下桌子坐回位子，對侍者報以燦爛微笑，“抱歉，剛剛我只是在和我同伴開玩笑的。”
侍者深深看了莫燁的葛傑偽裝三秒後轉頭離開，對洛特新晉的少年英雄面子總是要給的。而王可手臂顫抖地扶住脖子，叉子尖雖然被磨得鈍平卻還是在他頸上留下明顯的痕跡，他抽噎著問道，“為，為什麼？”
“以你的表現來看，我可不認為你看破死亡了。”莫燁拿起餐布擦了擦叉子，說道，“會說出這番話，只是因為你不知道真正的死亡究竟是什麼。”
雖然掛著葛傑的面孔，莫燁卻是以自己本人的立場來說服自己結實的第一個朋友，“不敢承受死亡風險的勇氣無法稱得上是正直，只是天真或魯莽罷了。”
王可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抹掉眼淚和鼻涕後拍打桌面道，“那只是我沒做好思想準備被嚇到了而已！”
“可是死亡可不會等你有了準備以後再來。”莫燁聳聳肩道，“再者說，你並不瞭解我《葛傑》，你不知道我現實中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你只看到了我展露在聚光燈下的榮光與享樂，卻不知道我的身後究竟揹負了什麼樣的黑暗和無妄，又怎麼談得上能成為和我一樣的人？”
莫燁深吸口氣後，複述祖父的教導道，“按照英雄的形象去活，只能是活成虛幻而不是自己。”
少年話畢，餐桌兩側陷入迷般的寂靜，莫燁先前點好的兩份套餐也被端到兩人面前，嗞嗞冒油的肉排散發讓人食指大動的香味，莫燁也懶得再和王可繼續無聊無謂無意義的對話，說道，“先吃飯吧，夢想再怎麼重要也抵不過吃飯。”
經過漫長的沉默，王可似乎想通了一切，切齒笑道，“呵呵，我明白了，你是害怕自己被我超越吧？英雄葛傑。”
莫燁切下肉排一角正在吹涼，聽到王可的話語後一愣，疑惑道，“你剛剛到底往哪個方面思考啊？”
“我知道的，你一定是在嫉妒我想成為英雄的衝勁，忌妒我對英雄心境的孜孜追求，忌憚我會成為你英雄聲名的有力競爭者！”王可勃然起身，憤怒道，“你這器量狹小的傢伙，我看錯你了！尋找你分享心境根本就是錯誤的！”
眼見王可扭頭便走，莫燁伸著手還沒說出“吃完飯再說”，王可便已經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餐廳。莫燁看著對座一口沒碰的肉排，估摸著自己沒辦法吃完兩份套餐，便舉起手示意侍者道，“麻煩打包，如果可以的話切成兩份，包裝別扎得太牢。”
果然比起思考怎麼當英雄，還是在午餐時候思考晚上和學姐一起吃啥還更靠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