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燁沒有住進學院的宿舍，在辦完新生簽到手續後，祖父帶著他來到離學院大概一公里處的洛特住宅區，一棟頗為破陋的木頭樓房前停步，房門口打著“帝豪國際豪華大酒店，給您超越五星級，八星八箭的榮耀體驗”，寒風吹拂，打了四五個補丁的廣告牌向後傾斜栽進雪堆裡。
走進空曠冷清的屋裡，祖父在前臺處搖動呼喚鈴，煤油燈陰影中，一個瘦弱的身影坐著輪椅從後屋中出來，拿出筆跡精美的封裝本為祖孫二人登記。
“苦艾，你爺爺呢？”祖父問道。
“不知道，興許被人摁死在哪家酒館裡了吧。”輪椅上的少女有著白皙如雪的皮膚，精緻得如同洋娃娃般的五官，過分消瘦的身形卻破壞了這份美感，手臂上的靜動脈近乎突出，露在燈光中的足踝配上白膚狀若白骨，懶於清洗的亮金色長髮被紮成馬尾，隱約飄出陣陣腐爛似的氣味。
莫燁的鼻子輕輕抽動，心想荒野上那些被孽鬼拖出馬車，先被玷汙然後被抽出腸子風乾做成臘肉的女人，好像氣味也會比這稍好些。
辦完入住手續交上數額不菲的定金，祖父將行李遞還給莫燁，簡短告別道，“我有任務在身，興許幾天，或是幾個月後回來。這段時間裡，務必控制住自己。”
“明白。”揮手告別了身影消散在冬景中的祖父，莫燁拿著手中的古銅鑰匙轉過身問苦艾道，“我的房間在哪裡？”
“閣樓。”苦艾指了指上方，隨即嗤笑一聲，“三百六十度環狀街景體驗冷暖氣全供應純天然有機套房，住在上面一天的價格足夠你在全洛特最豪華的會所瀟灑一週。”
“是嗎？對於價格的概念……我不是很清楚。”洛夏將鑰匙收進口袋，拿起兩個行李箱，環顧四周只發現通往上層的只有一個樓梯，拿起兩個行李箱踏上臺階，第六步的時候，譁啦一聲，鋪成臺階的木板斷成兩段，莫燁站直著身子落到下層，愣然的看著黑暗的四周，又仰頭望著頭上被粉塵遮住的空洞，心說大城市的酒店都這麼有個性嗎？
“你運氣不錯，正好掉在了地窖中間。”苦艾推著輪椅進來，掛在她身後的煤油燈照亮四周，莫燁落點的左手側是一片顏色奪目的草本花叢，右手側則是一種自身在不斷蠕動的紅色蕈菌。
苦艾戴著手套摘下一朵喇叭狀的花朵，說道，“和多種毒物雜交過的毛地黃，興奮度大幅提升同時還帶有一點致幻性，因為雜交族譜上有蒺藜，突變導致花莖上伴生有倒刺，如果被刺劃傷毒性便會流遍全身，按照現在的情況，你最可能會做的事就是對我做一些非人行為，然後心臟爆裂和我一起死在這裡，直到這房子拆遷都不會有人發現我們。”
看了另一頭不斷蠕動的蕈菌，苦艾說道，“如果掉在那一頭的蚯蚓肉裡，結局不用我多說了罷？”
莫燁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挪著腳步走出地窖，跟在苦艾的輪椅後面問道，“為什麼要在地下養殖這麼危險的東西？”
“因為來錢快。”苦艾回答得很果斷，“無論是煉製魔藥還是幹些不人道的勾當，這兩個東西都是上佳的原材料，而且一直都是有價無市。另外除了養殖外，我還會很多賺錢的營計，譬如說全套大保健。”
“誒？”
苦艾推開木門，兩人又回到了酒店大堂，少女脫下頗厚的外套，男式背心下露出大片白皙肌膚，不過瘦到露骨的身形，實在是沒幾兩肉好看。為自己的左手戴上機械臂鎧，苦艾問莫燁道，“你的槍支多久沒有保養過了？如果在我這裡做全套大保健，可以算你對摺。”
“這倒不必，槍械保養一直都是我自己做的。”洛夏掏出腰間掛著的老式左輪放在桌上，說道，“這古董的零部件你這裡應該沒有。”
“嗯？柯爾特二式，這還真是稀奇，除了那次大戰逃兵手上淘汰下來的，其他的應該都被送進博物館了。”苦艾拿起左輪一陣端倪，隨後輕車熟路地將拆開左輪，打散成一個個零件，說道，“不愧是五公斤的大家夥，就是厚實，保養做的也確實不錯，再用上幾個月也不是問題，不過這玩意的零件和子彈都停產了，可以算是消耗品。”
滿是歲月痕跡的槍柄上有個按鈕，按下去後帶有毒液槽的刀刃彈了出來，苦艾笑道，“有趣的改造，不過沒裝毒藥倒是可惜了。”
將左輪拼合為一體遞給莫燁，苦艾手撐著頭，問道，“獵人現在的四個主流學派，蛇派喜歡用毒藥浸潤子彈，你認不出常用草藥毛地黃和蚯蚓肉，身上也沒挎蛇派必備的腰包，顯然不是。熊派喜歡重兵器作戰，並不喜歡左輪這種在他們眼中算娘娘腔的槍械，顯然你也不是。獅派用煉金槍，喜歡在槍械上塗塗畫畫，這左輪也不符合要求。莫非，你是貓派的？”
“不清楚，我的槍術都是和老師學的，如果他是貓派，那我也大概就是貓派了罷。”將左輪收回槍袋，莫燁扭過頭看著破洞大開的樓梯，問道，“現在我該怎麼上去？”
“這裡本就不是上去的通道。”苦艾一拍樓梯旁的告示，《已壞，待修，僅供觀賞》幾個小字如果瞪大眼睛，勉強能夠看清。領著莫燁透過小門來到屋後，一個被霜凍得發白的鐵梯倚在牆上，徑直通上閣樓，苦艾拿一把錘子敲了下梯子，霜塊掉落了一部分。
“冬天的時候稍微敲打一下，會更容易上去一些。”
莫燁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那我的行李呢？”
苦艾指著屋後一個被黑色布幔蓋著的大家夥，勺狀的木頭大皿露在外面，“行李放在上面。”
莫燁如是照做，剛剛將行李箱放上去便聽到咻的一聲，中型投石機已經挑開布幔，將兩個皮箱子直接拋飛上閣樓。
“三百六十度環狀街景體驗冷暖氣全供應純天然有機套房裡包含有早餐，每天我也會透過這種方式進行送餐。”苦艾丟下張大了嘴巴的莫燁返回屋裡，冷冷道，“希望在飯點的時候你不要站在窗邊，否則發生意外概不負責，且最終解釋權歸本酒店所有。”
莫燁爬上閣樓，結著霜塊的鐵梯在他手上劃了幾道凍痕，儘管沒出血，但還是生疼。等到了屋裡，莫燁也總算知道這房間為什麼會叫這麼一大竄的名字。
閣樓四面都是窗戶，龜裂的縫隙儘管用帆布填上也依然往裡灌著冷風，這種地方冬天吹冷風，夏天曬太陽自然能稱得上是冷暖氣全供應，純天然興許指的是滿地青苔，以及沿著窗戶破洞混進屋裡的爬山虎和三角梅，兩種植物都能入藥，倒也稱得上是有機。
將行李塞到床底，莫燁後仰躺在床上，凍得僵硬的木板床和石塊無異，被褥用發黃的棉花裝填，厚實的重量也算是遵循了被子“品質不好，重量壓倒”的保溫原則。
不過，這裡的環境終究比荒野舒適得多。
莫燁坐在破舊書桌前開啟煤油燈，攤開從行李箱中拿出的信紙，羽毛筆在墨水瓶裡沾了沾，將一天的見聞全部寫下。不過寫到最後，收件人一欄始終空白，莫燁並不知道自己在失憶之前有哪些親屬朋友，只是聽祖父所說，用敘事的方法不斷回顧記憶，說不定能將忘掉的東西回想起來。
不過到今天為止信紙壘了一摞，莫燁依然想不起曾經的事情。
腳底下突然傳來玻璃器皿破碎的聲音，還有苦艾和某個老人的爭吵，莫燁側耳，發現那個毒舌的姑娘居然在爭吵中落了下風，臨到尾聲時嚶嚶大哭起來，摔門而出的時候，輪椅在門口外的冰面上打滑，瘦小的身體栽進雪地裡，隨即那個和她爭吵的老人追了上來，拉扯中伴隨著抽打耳光的聲音。
將苦艾祖孫二人爭吵的事情概括為兩句話一併寫上信紙，莫燁熄掉煤油燈，上床睡覺，厚重的棉被壓在他的胸口上，抵達洛特的當晚他便做了噩夢。
夢裡，傾覆的火車被火焰包裹，不可名狀的生物將哀嚎求救的人類從廢墟中挖出，尖爪刺入傷者的雙眼，確認目標死亡後便去尋找下一個不幸者，而落在火車最末位的莫燁是最後一個，他眼睜睜看著其他人一個個死去，怪異的生物聚攏在他的身邊，當怪物們舉起爪子，他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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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巨大的響聲驚醒了莫燁，不知從哪裡飛來的鐵球砸在閣樓中央，屋樑上抖落的灰塵讓他打了個噴嚏。
“早餐服務！”苦艾的聲音從窗外傳了進來，看來這鐵球就是這豪華套房自帶的早餐了。開啟翻蓋，一碗封好的小米粥，一個油餅外加一些鹹菜。味道說不上好，但終歸是有人類的味道。
用過早飯，莫燁脫下厚絨睡衣褲，白色襯衫和皮褲著身，紅色絲帶在頸上打好禮節，披好藏有子彈帶的外套，裝著柯爾特二式的槍套斜挎在腰間，加上嘴角上冒出的絨毛，總算有了點獵人新手的樣子。
開學第一天，總要打扮得漂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