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趙離所說，莫燁想不到和趙離再見面時對方會是這般模樣。少年臉上不見往日的靦腆模樣，雙唇乾裂，眼袋厚而發黑，想來已經長時間沒有安穩睡過，沉重的鐐銬鎖住雙手，在地上拖動咯吱作響的鐵球拖累左腿，貓般精明的雙眼中此時只有疲憊。
“為什麼會這樣？”莫燁眯著眼睛問道。
趙離苦笑道，“我犯的事情應該算得上是大罪了。”
“嚴格來說，盜墓確實是足以判處死刑的嚴重犯罪。”鑠金子爵陳述道，“欺辱他人屍體，傷害死者家屬感情是一回事，如果盜墓之後曝屍荒野引發屍變或疫病，這才是十死無生的大罪。”
“幸運的是巡視公墓的貓派發現得早，儘快將屍骨收殮，沒有導致邪物產生。”畫眉子爵拱著肩膀笑了笑，落井下石道，“不幸的是你如今二進宮了，掘墳貓先生。”
“我先前說過的，不要舊事重提。”榕根子爵正色道，“趙離挖掘丁泉墳墓是白翼伯爵首肯的，那個時候也就只有丁泉的骨頭才能救治榛果村民。”
“然而唯結果來看，榛果村可沒有人得救。”夜火子爵說道，“而且對於慣犯，就得舊事重提。要知道你面前這個唯唯諾諾的年輕人在他自毀前程前是何等狂妄，又何等目中無人，榕根，我記得你妻子的侄女來洛特時就差點讓他玷汙了吧？”
被人揭瘡疤的感覺並不好受，榕根深吸口氣想要辯駁，畫眉子爵連忙更上補充道，“也別看他現在是個人畜無害的貓派，要知道之前作為享譽洛特的兩大天才之一，他可是個主修心輪的獅派，柴薪《靈魂禮讚》能夠對靈魂進行攻擊，和人動手動輒便是直接傷害他人靈魂，他的惡毒洛特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也正因如此，他的煉藥學家教反覆煉藥幫人修復靈魂，這才習得了一手蚯蚓肉煉製靈魂康復藥劑的好絕技。”
鑠金子爵給出最後一擊，“正式決鬥中擊殺對手無可厚非，王國律法對此也不會過度追責，你的罪行是挖人墳墓後故意將死者的軀體惡意捉弄。倒掛在樹上，扔入河裡，亦或者丟入狼窩，能讓已逝者產生怨氣的行為你都做了個遍，只是為了擊殺初生的邪物獲取到惡靈結晶，服用後增強你的心輪輪火。趙離，回想起昔日行徑，你不會羞愧麼？”
趙離輕輕一笑，坦然道，“你們始終沒有拿到我掘墳的證據，如果我沒有自首的話你們始終無法將我定罪……事實情況是我自首了，對此番罪惡做出自懲，而且尚在自我救贖的道路上前行。但是！”
趙離抬頭挺胸，嘴角揚起驚豔的弧度，“這次挖人墳墓我問心無愧，也絕不後悔。”
夜火子爵剛想開口嘲笑，卻被旁側的話語打斷道。
“等等，雖然疫病爆發時我尚在昏迷，不在現場，無法對此事件作出評價。”陸光復環視同樣沒能出現在疫病現場的畫眉、鑠金、夜火三人，微笑道，“為什麼不等白翼伯爵結束自我隔離參加會議之後，再由她親自證明趙離無辜呢？另外有一點我覺得挺可疑。”
陸光復抽出榛果村疫病暴發當日白翼伯爵給趙離簽署的特令，上面詳實記錄洛特最高執政者委任趙離挖墳獲取對疫病有效的骨頭作為原材料。
陸光復淡淡道，“之前我們便看過這份特令也確定了這是白翼伯爵的字跡，趙離挖人墳墓確實是伯爵首肯無疑，但奇怪的是，三位叔叔仍對這一點發動攻擊，試圖將趙離困在地牢中，讓我覺得三位叔叔態度有些曖昧。”
“形容詞用得和你父親一樣扯淡。”鑠金啜了口溫茶，問道，“曖昧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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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根子爵攤手道，“曖昧在你們想透過掘墳的汙點將趙離困住，中斷對睥睨之眼行蹤的追查，讓《貴族先生》繼續隱藏在陰影之中。”
“放屁！”畫眉一拍桌子站起身駁斥道，“你懷疑我們和勾結影諭間諜的賣國者有牽扯？”
“非也，非也。”榕根搖搖頭，冷笑道，“我懷疑你們三人中某一位就是貴族先生，或者說你們三位全是，試圖毀滅王室的自由派們。”
會議室之中一時陷入劍拔弩張的沉寂，畫眉子爵張大嘴巴，全然想不明白榕根這個漂亮傢伙居然會把桌面下的派系爭鬥直接丟上來究竟是何想法。
“挺有趣的說法，事實也確實如此，愛國者之殤戰役後，我們確實想廢掉庸王。”夜火子爵拿下單片鏡呵了口氣，拿出綢布擦拭鏡片，道，“但在國勢僵化的時候並不合適，至少要等到少公主成年結婚誕下子嗣後再談論這個話題。至於賣國的指控？”
夜火子爵陡然站起身拿起桌面上帶有紅龍標記的手槍，指著榕根腦袋道，“愚忠者，你再給我說一遍試試。”
“夜火，在決鬥中你可從未贏過我，請不要在一個修習腹輪的獅派面前自取其辱。”即使槍口離自己不過三釐米，榕根子爵仍是面不改色道，“如果你覺得受到了侮辱，很好，那就請麻煩收回對趙離的指責，在我想來，我們二人無端指責他人的行為別無二致。”
夜火子爵深吸了口氣，猛地將手槍拍在桌面上坐回位子，仍是憤怒的緊閉眼睛。畫眉子爵連忙勸和道，“得，得，二位別衝動，方才都是開玩笑的，趙離的事情討論陷入僵局可以容後再提，要不然先開始下一節討論吧。”
胖胖的子爵連忙向陸光復使眼色，“先開始下一節吧，小麋鹿。”
陸光復本想從諸人反應中找到《貴族先生》的更多線索，被畫眉子爵這通打岔卻陷入僵局之中，陸光復輕咳一聲，說道，“趙離先坐上旁聽席，衛兵麻煩把葉老師帶進來。”
紅木大門再被開啟，葉銘影仍是一身老打扮走入會議室，身披斗篷遮住醜陋的面孔，拄著柺杖一瘸一拐地走入屋中。老師仍是老樣子，莫燁與那只在肉瘤中遊動的眼睛對視，卻見到了往昔葉銘影身上並未出現過的神態。
疲憊，憤怒。
榛果村的疫病讓趙離久久無法安眠，對於直接關係者的葉銘影更是一種摧殘，畸形的面孔又是消瘦了幾分，走到旁聽席側時體力不支晃晃悠悠跪倒在莫燁身側。
莫燁連忙扶穩魔藥學老師，低聲問道，“葉老師你……”
“我沒事。”葉銘影倚在莫燁身上，右手探入莫燁衣袋，“記住我曾經說過的，作為一個獵人，永遠不要被憤怒與仇恨矇蔽了眼睛——此刻的我正是你的反面教材。”
莫燁一愣，旋即點點頭道，“明白了。”
葉銘影站穩身子，瘸腿走到圓桌前，冷笑詢問道，“說吧，五位，讓我在地牢中免費吃住這麼多天，究竟是為了什麼？”
陸光復致歉道，“葉老師請不要誤會，我們擔心的是榛果村消失會讓您做出衝動出格的行為來。至於今天請你來的目的……”
“作為昔日戰友多的就不說了，老葉。”榕根子爵問道，“你認得那條龍吧？就是那條潛伏在洛特中的龍族。”
“更準確來說，那條殺害兩百餘位人類的惡龍。”鑠金子爵手指交叉問道，“如此危險的生命潛伏在城裡，對於市內居民始終是個威脅，我們必須將他找出來。”
夜火子爵手架著下巴，唉聲嘆氣道，“也正是這條龍害得你救治疫病失敗，名譽全無，我想現在作為當事人，你應該最恨這條你早就知道其存在的龍族吧？”
陸光復看向莫燁，極為隱晦地點點頭，旋即對葉銘影懇切道，“葉老師，就我目前猜測的是，渡鴉策劃榛果村疫病是為了將龍族引出確認其存在。而毒素中用到的原材料發現有毛地黃存在，也就意味著和在洛特搗亂的《貴族先生》極有可能和此事有極深的牽扯，我希望您能說出那位龍族的所在，方便我們對其進行保護。”
貴族圓桌發言間葉銘影始終保持沉默，直到此時他才嗤笑一聲，說道，“龍族？並不存在，那只是你們的集體癔症罷了，所以也不要指望我說出什麼。我只知道我此刻的敵人並非其他，而是導致這幕悲劇的渡鴉，而他絕不可能就此絕跡，必然還會有所動作向煉藥師協會發起挑戰。”
砰！
窗外傳來一聲尖銳高昂的槍響，即使被高強化足以擋住炮彈的防彈玻璃保護，畫眉子爵仍是被嚇得縮到桌底去，榕根坐在座位上沒有動彈，說道，“聽聲音是狙擊槍，槍聲瞄準的並不是我們。”
作為獅派狙擊手，陸光復自然也最瞭解狙擊槍，他皺眉道，“槍聲爆發的位置在廣場那裡。”
夜火子爵訥訥然自語道，“那裡有什麼目標值得狙擊嗎？”
“先生們，是狙擊！”衛兵推開會議室大門，難以置信道，“英雄葛傑在授勳時中槍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