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浮雲飄過，秀美的少年面孔被籠在陰影之中，方才兩發狙擊槍響驚得棲居枯樹的雀鳥四處驚飛，撲騰翅膀的聲響在馬蹄聲轟鳴的森林中並未掀起波瀾，參賽的選手只關心自己的成績，並未在意森林邊緣的槍戰。
曾熙熙伸出手，一枚垂落的烏鴉尾羽飄落手心，做了三組深呼吸後他的內心越發平靜。
腦內預演中，曾熙熙本以為擒拿仇人之時自己會歇斯底里展開復仇，可是此刻間接害死並誣陷父親的男人倒在面前，因為電擊渾身抽搐，少年發現心中並沒有仇恨的感覺，腦中只是不斷回放著與父親回憶的剪影。
“大冬天的，記得多穿些衣服。”
石化的氣息漫過男人的大腦，鐵雞雕塑的微笑成為了曾熙熙對父親最後的印象，中年獵人的死咎由自取，留下最後話語時語氣彆扭，文辭上也沒有什麼打動人的地方……
不過這是一個父親留給孩子最後的關切，僅此就足夠了。
曾熙熙抽噎著抹掉淚水，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做好了殺人的準備。
曾熙熙扯住油桐的衣領將他往一旁的空地上拖拽，察覺到有阻力正拉住油桐，曾熙熙回過頭，發現是油桐的坐騎泥瓜從電擊中恢復部分清醒，決然地咬住主人的褲腳，不讓主人離開。
拳槍貼住黑馬的脖頸，少年扣動扳機讓馬匹陷入更深的昏迷。
“和主人一樣色厲內荏的貨色。”曾熙熙如是道，並未注意到泥瓜的脖子上插著一根原先裝有麻醉藥的空針筒。
隨手將油桐丟到地面上，曾熙熙舉起拳槍，風刃在槍口凝聚，只要手掌揮下便能將殺害父親的仇人斬首。
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側的聲音制止了他的動作。
“你不能對他動手。”
莫燁坐在白馬上，總覺得自己輕飄飄的話語並沒有說服力，便從槍袋中取出柯爾特二式，槍口抵住曾熙熙的太陽穴。
“艾利西爾先生。”聽清來人的聲音，曾熙熙沒有慌亂，道，“我都聽說了，這個薄情寡恩的男人全然不顧黃色指令時的情誼，騎行賽期間對你惡言相向，甚至一度打算傷害你，這樣的話，你還打算保護他嗎。”
“這是自然。”莫燁面無表情道，“我接受油桐委託，其中一項便是在你妨害他生命安全時，出手制止你，賞金誘人我當然會答應。”
曾熙熙難以置信地看著莫燁，“艾利西爾先生，這種玩笑不好笑，我不希望同你為敵。”
“但你遲疑的時候就已經輸了。”
趁著兩人對話的功夫，吊詭的黑影從曾茜茜身後接近，如影子般依附在少女身上，如同被人綁縛，沒有點亮輪火，無法擺脫腹輪控制效果的少年失去身體的控制權，無力地倒在地上。
莫燁輕咳一聲，“作為獵人永遠不要失去對身後的警惕。”
曾熙熙憤怒道，“這是什麼？”
“《混沌幻影》，就當是我的分身吧。”莫燁示意坐騎道，“白焰，帶他離開。”
白馬垂下頭，看著滿臉怒火的少年，總覺得不符合自己審美，於是馬形身體中散發出無數人類看不見的白色絲線，在空氣中編織為導流管形狀，鑽入少年心輪中將曾熙熙身上所剩不多的氣全部散到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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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變作少女，曾熙熙變名為茜茜，白馬叼住少女陡然寬鬆的皮夾克，屁顛屁顛往遠處跑去。少女全然沒注意身體上的變化，彎而媚的眉梢揚起，憎惡地看著莫燁，“艾利西爾先生，你就是為了他那五百墨磅才做的這一切嗎？你的品行未免太過廉價！”
曾茜茜緊咬貝齒道，“如果你放我殺了他，我可以給你我的全部！”
“顯然你有些誤會。”出乎曾熙熙意料，莫燁回答道，“油桐會死，但他必須死於意外。”
“？”曾茜茜這才發現莫燁只是將自己帶離，身受重傷的油桐人事不省依然留在原地，愕然道，“你不是來救他的？”
莫燁發出不多見的輕笑，“我收到的委託是親眼見證他的死亡。”
莫燁示意白焰在三十米外止步，如他所料，巨大的身影晃悠悠降落在方才他所在的林間空地上。
躲藏在森林中的母獸聽到了泰坦三式的槍響，這種槍械獨一無二的聲音讓它輕易聯絡到那次失去孩子的事故，當飛臨槍聲來源，嗅到中年男人嘴中飄散而出的黃羊血氣味，獅蛇鷲母獸憤怒嘶吼。
許久東躲西藏，它終於找到殺害自己孩子的仇人。
“呵，你終於來了。”原本人事不省的油桐悠悠睜開眼睛，躺在地上側頭看著混合獸，“原本磕破血包想請你出來，卻沒想到引出了一隻特別的老蟲子來，更沒想到……哈……”
獅蛇鷲一步一步接近，油桐的話語卻始終保持冷靜節奏，他艱難地伸出手指指著獅蛇鷲，道，“你，母親。”
另一只手指著自己，“我，父親。”
油桐苦笑一聲，兩隻手交叉在一起，“我理解你。”
獅蛇鷲揚起蛇尾，石化氣息凝結為刀鋒，油桐咽了口唾沫，被電擊灼傷的喉嚨傳回一陣劇痛，為了確保達成目的前不被提前幹掉，中年獵人加快了語氣，“我想和你達成一個交易，確保你的孩子能夠平安活下去。”
石鋒停在半空中。
油桐指著獅蛇鷲的蛇頭，屬於蛇的目光正冷冷注視著他，久經戰場的中年獵人絲毫不怵，平靜道，“我要你身上屬於蛇的部分，我需要擁有《石化》屬性的物體來作主藥。”
油桐笑道，“作為交換，我來提供你孩子長大的一切所需。人類想飼養一隻混合獸，也就是你的孩子需要大筆資金才能支撐，我正好能提供，同樣我也為你物色一位合格的監護人。”
“對了，還有一個贈品白饒，同樣也是我為達成這次交易的誠意所在。”腦袋被石子硌得難受，油桐用胳膊枕著頭，輕笑著說道，“作為害死你另外一個孩子以及一位無辜人類的兇手，我將用生命償還身上的血債，等我死後，和你的交易也將正式開始。”
油桐從衣袋中摸出小松的照片，傾盡全力將兒子微笑的面孔烙在腦海中，確認今生再不會遺忘，他朝獅蛇鷲大笑道，“好了，請動手吧。”
啪唧。
宛如西瓜落地破碎。
獅蛇鷲的巨爪下，油桐的腦袋沒有任何阻滯地破碎開來，殷紅的血水流入泥地。男人的手臂無力垂下，黑白照片被血液染花。
獅蛇鷲甩去爪子上的腦漿，舉起蛇尾，獅頭與蛇頭對視，擁有相同身軀卻持有不同意志的兩個母親對視，蛇頭吐出信子，搖搖腦袋示意訣別。獅頭咬住尾根，猛地撕扯間帶下大片血肉直見白骨，銜住失去生機的蛇頭放置在油桐屍體旁。
先前黃色指令交鋒中便深受重創，生命力近乎流逝殆盡的獅蛇鷲完成求生動機，生命之路也終於臨到尾聲，巨大的身軀轟然倒地。
又完成了一個委託目標，莫燁鬆開對曾茜茜的禁錮，少女怔怔然走出森林，現場只剩了無生機的油桐和徒留喘息聲的獅蛇鷲，超出大腦接受能力的資訊讓她無法做出下一步行動。
究竟發生了什麼？害死父親的兩個仇敵轉眼便要同赴死海。
自己所揹負的仇恨，這就算報了嗎？
可是……為什麼自己有種被戲弄了的感覺？
“油桐必須死，這是他自己的要求，也只有這樣，他的下一步計劃才能展開。”莫燁來到曾茜茜身邊，解釋道。
“但如果你來動手，協會輕易便能透過蹤跡鎖定你為殺人兇手，反而會陷你於無妄之災中。所以，油桐在參賽過程中死於獅蛇鷲襲擊，早早便深受重傷的獅蛇鷲則被你路見不平擊殺。”
“……這些你先前都知道了嗎？艾利西爾先生。”曾茜茜彎下身，抹去油桐手中照片上的血漬，問道，“那麼他計劃的下一步又是什麼？”
“我贏得騎行賽，如果沒有這個前提的話，他所做的一切全部白費。”莫燁揮動韁繩，白焰揚起蹄子，往鐵線蟲追逐葛傑的方向追去，“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把我惹出的麻煩料理乾淨。”
想起什麼，莫燁轉過頭對曾茜茜喊道，“油桐先生委託中寫明在獅蛇鷲母獸翅膀下藏有給你的禮物，算是他們雙方傷害你父親的補償。”
莫燁駕著白馬遠去，曾茜茜覺得臉上溼漉漉的，伸手一抹，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已滿是淚水。
按照莫燁的話語，曾茜茜翻開獅蛇鷲的翅膀，一隻體毛剛剛冒出的幼獸正蜷縮著身體，嘴巴呷動酣睡頗深，感受到有光和風侵入母親的港灣，它下意識便往最近的小窩鑽去。
小家夥鑽進曾茜茜寬鬆的衣服裡，身體蜷縮在少女懷中盡情享受母親新賜予的溫暖。
人類獵人所說的監護人到來，獅蛇鷲母獸睜開眼睛確認之後，便心滿意足停下呼吸。
防衛獅蛇鷲引發的鬧劇就此全部結束，事件沒有勝利者，卻憑空消失了兩個父親和一個母親。
伸手摟住幼獸，曾茜茜不滿自語道，“你們做父母的，怎麼永遠這麼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