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一月，沒有老家那麼冷。
秦明穿著件棉襯衫外面套了件羽絨服，手上拿著豆漿，嘴裡咬著包子，從外面的街道慢慢走回俱樂部。
跟他擦肩而過的一些神色匆匆的上班族，與秦明的悠閒形成鮮明對比。
只不過，他還算起得早了，進到訓練室，冷清清的，他的選手還在睡大覺呢。
電競就是這樣，除了教練還算有個正常的作息，選手基本都是夜貓子，整個的訓練任務也都以晚上為高峰。
看看各大俱樂部的作息表就知道——
12：30，飯後活動
下午1：00，單排
晚上6：30，晚飯
晚上7：20，單排
至於打訓練賽，則是看情況提前通知，一般而言，也都是晚上7、8點約著一起，大家已經習慣如此。
等到訓練賽打完，復覆盤，rank鞏固什麼的，選手們凌晨三四點睡實屬正常。
當然，秦明不用熬到太晚，他復完盤，一般就準備回去了，監督工作由助教、分析師幫他完成。
畢竟太晚的話，對他可不友好。
秦明不住宿舍，晚上開電動車回家，回家後關注一下各大賽區的套路風向就睡。
吃午飯的時候，新一還在打rank，他的隊友都來吃飯，這種過於刻苦的表現，秦明不認為是好事。
“他怎麼了？”
秦明夾了點菜，坐到李勳陽、吳誠旁邊。
兩人都知道秦明指的是誰，選手的訓練狀態沒人比他倆更瞭解。
“他平常也挺努力的。”吳誠先說。
“自從你更願意讓小雨首發，他們兩個最近的rank量都在增加，只不過新一好像……”
秦明懂了。
可他雖然理解，但作為這支隊伍的教練，他的立場跟選手不同。
或許是看出了教練組的態度，新一有點壓榨自己、精神繃緊，渴望上場，努力表現的意思，但電競殘酷的一點在於，努力只是基本，教練是願意看到這種因為追趕形成的競爭氛圍，至於選手願不願意成為身後那只充當備選的鯰魚就不好說了。
秦明是希望隊伍好，選手受到點刺-激，積極點也是好事，可壓力過甚卻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我去跟他談談。”秦明道。
……
圍著擺了五臺電腦的後面擺了一張茶几，旁邊是沙發，這是教練坐的地方。
而在角落，正對門口飲水機的後牆，孤零零的擺著一臺電腦，這是新一現在坐的位置。
就在去年夏天，牛教還帶隊的時候，他跟小雨還是輪流坐在這，等到新主教來了，這個位置漸漸有被他長坐的趨勢。
跟其他隊伍打過很多次訓練賽了，他自己也知道他在場上沒有小雨的表現穩定、突出，戰術也不為他佈置。
可就這麼放棄？新一有些迷茫。
Pass的離隊彷彿就在眼前，得不到承諾、肯定，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擺正自己的位置，思緒愁亂，唯有rank消磨、逃避。
至少，在遊戲裡，他還能掌控自己幹什麼。
“草（一種植物），這中單，幫了也沒用。”
新一帶著耳機，沉浸在遊戲裡，並沒有注意到秦明的走進。
螢幕上，正進行著一場韓服高分段的排位。
秦明站在新一身後，目睹著他5-2-7的挖掘機，養出的中路維克托站不出來，局勢越來越差。
眼見著要輸了，輔助開始打字質問打野為什麼不來下抓，對面一直壓線，你卻幫一個c不起來的垃圾，中路打字回罵說對面打野也經常來找他麻煩，還有，你們選得這英雄不就是給人壓在塔裡打嗎，一點主動權都沒有。
輔助：主動權尼瑪，老鼠打盧錫安，人家這麼壓都不來抓，你跟打野來幫老鼠發育起來，對面這陣容，不是隨便殺？
吵著吵著，新一也敲起了鍵盤……
新一的英雄池全是節奏型打野，打法也偏線上，不是說這種打法有什麼問題，而是抓人有風險，帶不起節奏打到中後期就很尷尬。
而他又明顯不是一個進攻兇悍，抓取時機很敏銳的打野選手，不適合秦明帶得這支LD戰隊。
打野獨一點有獨一點的好處，線上配合打野做事，而不是打野配合線上做事，就不容易在對線上想太多。
只能說，小雨上場的效果好於新一上場，就算前期做不了事，至少不給破綻，靠刷野、拿資源、穩定蠶食逼迫對面失誤，是更穩定的一種方式。
畢竟，線上gank既是找機會也是給機會，小雨就簡單了，他不組織進攻的時候，對面打野去線上做事，他只要悶頭扎進對方野區，只要對面沒拿人頭，就能讓對面打野損失大於收穫，拿了，也能儘量彌補。
很多時候，差距不大的隊伍同臺競技，就是比減少失誤，比穩定，就能夠贏了。
“新一，你不去吃飯嗎？”
“秦教。”
新一回過頭，神色有些不正常，好像很怕看到秦明。
秦明知道，這是他的問題，有些忽視新一的感受了。
他們都是同齡人，又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天天見面，可別人有訓練賽打，他沒有，難怪心態會出問題。
“我等會吃。”
閒聊了一下生活，秦明拍拍他的肩膀，“你最近的狀態有些不對，是對我有怨言嗎？我讓小雨首發，跟隊友培養默契，你卻只能打rank。”
“秦教，我沒有。”
新一矢口否認。
“是沒有還是怕我，不敢說。”
秦明自言自語道：“我以前在PLU上班的時候，就很討厭一個經理，那家夥TMD讓我幫他幹私活，有段時間把我累得跟條狗，後面我去了VG，打上了LPL，俱樂部挖來紅米把我替了，我也有點不平衡，就因為他是冠軍教練。
而你呢，你是選手，職業生涯就那麼幾年，如果不能打比賽，大好年華就虛度了，誰不著急，誰不想在舞臺上風光，甘願成看客。
但是，你看看我，我比你們更想要成績，你們沒有成績但場上表現好，有的是戰隊要，我不出成績，怕是LSPL都待不下去，得去網咖隊了。”
“……”
秦明還有些重話沒說，他一個月掙7000，隊裡大部分選手的工資都比他高，魔都市區的消費又擺在那，他還有老婆、孩子要養，一家人擠在一個一室一衛一廚，沒有客廳，不到40平的出租房。
誰沒有壓力和擔子？
照顧你，已經打上首發，為了跟上秦明的要求，同樣珍惜機會積極訓練的小雨又該怎樣？
新一的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感受，但教練跟他談心這種事他還是第一次遇見，以前的牛教從來都是擺著教練威嚴，比賽沒贏就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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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對你的安排嗎，多玩蜘蛛、盲僧、奧拉夫這類英雄。”
“我有在練，可是……”上不了場。
“你側重這方面的打法，對我們隊伍的戰術儲備肯定有好處。
我是更看好小雨，但那是他靠著自己的表現贏下來的，並不是我對你有偏見，你懂嗎？”
新一當然是懂的，但親口從秦明的嘴裡聽到，還是有些幻想被打破了。
或許，期盼什麼的從來只停留在個人想法吧，這世界不圍繞某個人轉。
想想，也該習慣的。
他高中就愛打遊戲，接觸到英雄聯盟之後，很快就在一眾玩家裡脫穎而出。
那時候的他，享受著遊戲帶給他的一切——玩伴的誇耀，高分段的自豪，班級男生的焦點，都是玩，他卻是出色的那個。
只不過，進入職業賽場，哪怕只是甲級聯賽，他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力不從心與“平庸”。
強烈的好勝心讓他不失衝勁，但沒特色就是沒特色，過於常規就是打法風格不突出，不容易側重戰術傾斜。
“教練，那我該怎麼辦？每日每日的rank，我不知道做什麼能讓你滿意。”
少年，不是讓我滿意，而是隊伍裡沒有你的位置啊，歸根結底，還是秦明為LD打造的戰術體系裡，上路可以混、中路可以“混”，ad可以混，唯獨打野不可以混。
秦明沉默了一會，“rank還是有用的。
以後，訓練賽你坐在我旁邊，學著像教練一樣觀察遊戲內的處理與博弈，多看多想，也練練刷子英雄，能適應各樣的要求對你只有好處。
新一，你有天賦，我給不了你什麼，但我保證你會有上場機會的，如果你需要，我會讓溫經理放人。”
“我知道了，教練。我不會放棄的。”
不知為何，新一跟秦明聊開之後，兩人都少了些負擔。
秦明不用擔心打野位的競爭太過，影響到隊伍氛圍，新一得到了承諾，無論是去是留，終究有了保障。
雖說兩位打野的訓練內容不同，本就是秦明的安排，但他是按照選手個人的打法傾向設計的，不是他不讓誰玩什麼，作為教練，他巴不得自己隊伍的選手各個全能，但，怎麼可能呢。
五個一陣組一起，不一定出成績。
相性融洽，風格互補，才能起到1+1+1+1+1＞5的作用，也就是召喚師們口口稱道的正確的五個人。
“去吃飯吧，飯還是要吃的。”
隊員們吃完飯休息了一小下回來，就看到秦明跟新一說笑著下樓。
下午一點半，新一玩著手機坐回座位，準備開把排位。
“新一，秦教跟你聊了什麼？”
跟新一同住一個宿舍的Kabe湊了過來。
“沒聊啥。”
新一戴上耳機。
幾個人怪怪的，小雨還以為自己的首發位置不保呢，可晚上的訓練賽，上的還是他。
隊友們正按照平日的囑咐選取英雄，配合他入侵，由野區開啟局面輻射邊線，但小雨總忍不住看向旁邊正側耳認真聽的新一。
不光是他心思微妙，就是李勳陽也都有點不自在。
秦明喜歡討論戰術，指出不足，但旁邊的新一是怎麼回事？
“看到沒有，這裡對面打野配合上單抓死Kabe，Twlia支援到半路救不了也不應該回中線，他如果去上路處理這波線，中路讓復活的Kabe傳送過來補就行了，同時，小雨入侵對方藍區，順勢排掉下路河道的眼，給下路壓力，一來一回，被抓陣亡的損失被降到了最低。”
……
又是幾天過去，春季賽開賽的時間越發臨近。
“秦教，這兩天Twlia玩的冰女鱷魚有點少啊。”
吳誠看著微信群裡，Twlia曬出的rank記錄，忍不住提醒。
這是他的任務。
秦明嘆了口氣，“由他吧，後天就比賽了，我們得研究研究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