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了。
母親依然工作忙，她們是沒有假期的。和以往一樣，早晨起床時她已經不在家。我自己隨便準備了點早餐。
外面的環境並不令人喜悅。整個天空是灰色的，灰裡透黃。太陽明明就在那裡，沒有多雲，卻宛如陰天一般暗淡。到處都是灰濛濛的，彷彿自己被戴上一副骯髒的眼鏡，一切都變得模糊。遠處的樓房已然化成一片幻影，卻絲毫沒有雲霧仙境之美，反而令人煩躁不已。路上行人都戴著口罩，看不見他們的面容。
【今天還要去遊樂園嗎？】我給趙黃昏發了條訊息。
【隨便】
簡單的兩個字，卻令我感到強烈的冷漠。嘛，畢竟這樣糟糕的天氣，誰能心情好呢。
我有種預感，今天如果不去的話，恐怕我會後悔。
自己在想什麼呢？和最好的朋友第一次出去約會，不應該是令人興奮的事嗎？雖說對方是個男生。難道說我也被霧霾天所干擾了，莫名其妙的有些煩躁。算了，別想太多。
從我家到遊樂園距離不遠，步行也只有數十分鍾路程。走在路上，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刺激性氣味，有些像燒乾草的味道，又像冬日放完煙花爆竹的現場。令人呼吸道有燒灼感。即便我帶著口罩依然感覺很不適。
到了遊樂園門口，趙黃昏穿著一件灰色皮襖，站在門口石前，彷彿整個人也被石化了一般。見到我，他沒有打招呼，轉身走到我身邊，隨後向園中步去。
路上的積雪早已被踐踏化黑，與毒霾籠罩的灰色天空渾然相配，萬分淒涼。
他眼神空洞地望著遊樂園中的冰河，若干冰車停在上面無人問津，只有一個老爺爺孤坐河中，時不時咳嗽兩聲。
“要去滑冰車嗎？”
他搖搖頭，於是我們繼續向前漫步。
整個遊樂園裡遊客寥寥無幾，畢竟在這樣的極端天氣。好多設施也都停運了，旋轉木馬不辭勞累地奔跑著，上無一人騎乘。
霧霾天並不冷，反而燥熱，熱得我脫下棉襖，卻有感覺冷。要是能把棉襖劈一半該多好。
走到遊樂園裡最高的標誌建築摩天輪之下，見一對小情侶登上其去。的確，摩天輪當是情侶們最浪漫的場所。不知在這種天境下，所望的城市景觀會如何？
我指了指摩天輪，黃昏沒有說什麼，在旁邊走了過去。看上去他心情很不好。
繼續漫步在黃天之下，一團雪從乾枯的樹木上落下，砸到我頭頂上。我搖搖頭甩掉帽子上的灰雪。
“這樣的天氣真糟糕啊。”我感嘆道。
黃昏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望著我，開口道：
“是啊，和糟糕的事比起來，算什麼呢。”
“不要這麼傷心啦，出來玩開心點。畢竟我們也不算輸得徹底啊。”
“是啊，你贏了，當上了會長。我呢？”
我不知該怎麼接。
沉默片刻，他再次說道：
“商易成，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我點點頭，剛想開口，他接著說道：“那時我們約定，在一切都完成後，新環境下的五班教室裡，我們一同努力，攜手並進，向清北進發。”
“然而你卻背叛了我。”他語氣十分淡定地說道。
“你還是為我轉班一事有所顧忌嗎。無論我在哪，我們都是朋友，沒關係的。”
“不。東西樓之間的距離，那是天涯海角。”
一片烏雲劃過天空，遮天蔽日，使得灰黃的天色更加黯淡。
昨天的事，他還是沒有想開嗎。
“不用這麼悲觀，現在鏡姐，機神他們不都對我們很好啊。花壇並非不可逾越，東樓並非遙不可及。我們已經憑藉我們自己實力證明了，我們並不是差生，能夠轉班前往東樓，當上會長，就是最好的證明啊。”
“你已經不是西樓人了，我和你們東樓還是遙不可及！”
這句話黃昏幾乎是喊出來的，剛剛從摩天輪上下來的情侶，正在看著我們。我頓時感到有些羞恥。
“別鬧了，黃昏。轉班明明是打破東西樓隔閡的途徑。”
“商易成，你真的正如你的姓氏一樣，只為利益著想的商人。正如工人們本來共同反抗資本家，結果先富起來的工人卻叛變成了資本家，反而壓迫別的工人。你根本就不懂。”
你根本就不懂，這句話很是讓我火大。加上剛才的羞恥感，我控制不住發起火了。
“你知不知道，這個學期以前我在班裡人緣有多好。現在被整個五班孤立在外，又得罪了那麼多不良，還不是拜你趙黃昏所賜。你還想怎麼樣？憑什麼不讓我逃離西樓？”
“又不是我害你的，何況那些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交朋友。”
“不要拿你的眼光來衡量我！我畢竟不是你，你不在意這些不代表我不在意，我和你不一樣！你是沒有做什麼傷害我的事，沒有黑我名聲，但和你走的近了，你風評差只見牽連到我，而且不知不覺中，我處事方式都被你影響了。”
“你根本就沒想好好進行改革計劃，你和班長一樣只是想搞好班裡的自習紀律，不影響自己學習就夠了是吧。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本來計劃就是我提出的。”
黃昏這一臉委屈樣，讓我心裡很是堵得慌。
“你愛怎麼想怎麼想吧。”我都懶得解釋了，又不是我沒努力。我付出的不比你少，我問心無愧。
他低下了頭，站在原地，轉過身去。他的頭頂還點綴著零星的白雪。
“的確，你沒有少付出。開會談判種種事，包括最後的跟蹤捉姦，都是你主力我輔佐。我並沒有否認。”
“然後呢？我累了。”我沒好氣地說道。
摘下已經被浸溼的口罩，伸手擦拭下口鼻附近的水。大口呼吸著空氣，呼吸道的刺激感反而更加加重我內心的煩躁和壓抑。
黃昏轉過頭來，看著我。這次他的目光很平和，很深邃，他還是那個我熟悉的文藝青年。
“你記得之前我投校園雜誌的那篇文章嗎？”
“記得。”
那篇故事我依然記憶猶新，是一個農村年輕人為反抗命運而鬥爭的故事。年輕人和女裝一同為對抗城鄉歧視，而努力改善農村環境，卻遭到同鄉人的反對。男主不懈堅持，結果最後女主背叛了他，前往城裡去享樂，對他說她累了。男主再也沒法接受這一切，瘋了。
忽然，我直感到心裡好像被糾了一下，全是雞皮疙瘩豎起來。鼻頭一陣酸，眼淚也不爭氣地往下淌。當時我感到這篇文的前半部分很共鳴，講的就是我們的處境，但並沒理解後半部分的含義，還很不喜那個女主。現在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所作所為，和女主有什麼區別嗎？
黃昏竟然那時就預言到這樣的結果，並表達得如此震撼人心。可我卻還在沿著不歸路走下去。
“你知道我寫它的意義嗎，為了寫這篇文，我和家人大吵一架。我一直相當沒安全感，無論你多麼陽光正直，無論你保證過什麼。誓言終究變成謊言，我不想做那個相信誓言的傻瓜。我沒有去試探你，我討厭試探對方的行為和人。但我心理還是一直擔憂著，你有一天會離開，我是沒有辦法留住你的。因為你太優秀了，無論能力還是情商。而我除了學習和思想以外一無是處。”
不行，我必須要冷靜，不能再被情緒所感染。
“於是我寫下了這篇文章，希望在關鍵時刻，用我最擅長的文學來挽留你。可惜當時沒忍住去文學社投稿，文章已經公開了。因你已經看過一遍，無法再達成那種效果，我的最後一棵稻草也散去了。”
我走上前去，摸了摸黃昏的頭頂。
“黃昏，我對不起你，是我背叛了誓言，你儘管懲罰我吧，打我罵我都隨便。但我不能因為你而放棄轉班，實在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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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流淚了。
“我不會罵你，更不會打你。不是你的錯，一切都錯在我自己，只怪我當初就看錯你了。”
我沒有再講什麼，已經沒辦法說出話來。
“初中時候，我認識一位卡傑前輩。他深邃的思想，對文學的喜愛，以及處事方式，都深深地吸引了我。可惜後來我們失聯了。在高中，不知是否是我錯覺，我發現你的處事方式和他非常相像，可能我誤把他投射到你身上了吧。我注意你很久，但你和他們一樣忽視我。我試著給你看我的文章，希望你能瞭解我的另一面，當你表達讚賞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激動。”
“後來我們成為了朋友，我們談到人生理想，談到未來，談到思想，談文學歷史哲學。也一起八卦同學家常，搞笑新聞。儘管我知道，在你那邊我的分量遠不及我心目中你的分量重要，但我並不在意。”
“你沒有卡傑前輩知識淵博，卻有比他更擅長的交際能力。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是否喜歡文學，是否知識淵博思想深邃，這些依然是人的外表。真正的內在，你缺乏真意。這個詞你大概無法理解，擁有它的人互相心靈相通，不必解釋。沒有它的永遠無法理解，何必解釋。”
“我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是我有眼無珠，識人有誤。”
此刻我的頭腦只有一片空白。本以為我至少也是最瞭解黃昏的人，現在看來，或許連他的十分之一我尚不知。
天色開朗起來，黃天已然清化。不知不覺到了中午，在太陽直射下，我脫掉了棉襖。
“商易成，你不冷嗎。”
望向他蒼白的面孔，我知道，他的心已經涼到了極點。
“我們去吃點什麼吧，我家附近有一家黃燜雞，離這裡不遠。”
“我走累了。”
“騎車吧，刷一輛共享單車。”
“我去那邊刷。”
當我開啟手機，用凍硬的手指完成操作後，再抬起頭，發現黃昏早已不見蹤影。
“趙黃昏，你在哪裡？”
我拼命喊道，只有北風呼嘯著回應。
我連忙撥通他的手機號，您所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請您稍後再撥。
我開啟手機QQ，這是此時能找到唯一的聯繫方式了。點開趙黃昏的對話方塊，輸入三個字【你在哪】，點選傳送。
【傳送失敗，請新增對方為好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