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霸躺在地上，他發現天很藍。渾身上下沒一絲力氣，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幾隻麻雀驚恐的飛過戰場，不一會兒一群黑色的烏鴉就飛過來。這種死亡之鳥非常喜歡血腥的味道，哪裡有死亡哪裡就會他它們。
鮮血合著泥土糊在臉上，非常的髒，幾乎看不出來模樣。旁邊的宇文CD也在看著天，只是他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生氣。他的雙手深深插在泥土裡，下身流了非常多的血，地上一片狼藉。不遠處，便是李元霸硬生生撕掉的那條腿。看起來，死前的宇文CD是痛苦的。這從他那猙獰的表情，可以清晰看出來。
宇文CD的親衛瘋了，他們是親衛主子死了他們也沒必要活在這個世上。親衛的命，原本就跟著主子的。六七百匹戰馬瘋了一樣衝過壕溝，衝向兩軍中間的李元霸。只要能將他碎屍萬段，哪怕都死光了都值。
李二瘋了，手上什麼都沒戴就操起黃楊大弓。箭矢好像連珠炮似的射出去，只要有人敢靠近李元霸，就會成為他箭下亡魂。手指劃破了，李二不在乎。弓弦上滿是鮮血，李二也不在乎。箭矢的尾羽上帶著血珠兒，他更不在乎。只要自己兄弟能活，他什麼都不在乎。段志玄狀若瘋虎，一杆馬槊衝進敵陣亡命拼殺。
“老三……！老三……！”李二馳到李元霸身前翻身下馬，滿是鮮血的手抱起弟弟不斷的呼喚。短短不過裡許的路程，李二身中九矢。每一枝都射穿了鎧甲入肉寸許，如果沒有雲家精良的鎧甲，現在的李二已經魂歸地府。
“咳咳……！二哥，我好累！”李元霸聲音弱的可怕，李二將耳朵湊近他的嘴，才勉強聽清楚。
“好兄弟，二哥帶你回家！”看著滿臉血泥的李元霸，李二紅著眼睛咬著牙。將李元霸抱起來放到自己的戰馬上，牽著就往回走。
身後宇文家的家將們瘋狂衝上來，玄甲軍與他們之間爆發了最血腥的一幕。鮮血不斷從人的身體裡迸射出來，順著鎧甲的縫隙流淌澆灌著這片土地。一群人倒下了，雙方又會衝上來一群人。咒罵聲，兵刃撞擊聲，刀子刺進人體的“噗嗤”聲……還有將死之人，這輩子最後的吶喊聲慘嚎聲混合成了一團。
屈突通閉上眼睛，宇文家最精銳的家將葬送在這裡。從他們亡命衝出壕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宇文家完了。而自己，也完了……！
“射他們，射他們！”宋老生好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指著遠處交戰的人嘶聲怒吼。雙方攪在一起，這時候發射八牛弩，不射殺自己人是不可能的。可弩手在刀子的威脅下，還是不斷的在發射著。事實上，他們射死的自己人，遠多於玄甲軍。
宇文家的家將死光了，玄甲軍殘部撤了回去。戰場上一片的死寂，沒人說話也沒人再哀嚎。鮮血彙集成了一個個血窪，在陽光下閃著暗紅色的光芒，妖冶而詭異。將要乾涸發黑的血跡，很快就被滾燙的鮮血融化，很快又變成了暗紅色。
人馬的屍體圍繞著宇文CD的屍體，這裡不像是戰場更像是一場祭祀。段志玄舉著宇文CD的人頭，身後有兩個人扛著宇文CD的鳳翅鎏金鏜。他們在八牛弩的射程之外炫耀，隋軍沉默一片，沒人說話就連宋老生也只是呆呆的看著。屈突通更是直接回了中軍帥帳！
太陽一點點西斜，李淵沒有下令進攻。而是帶著人撤回了自己的大營，他知道今天晚上隋軍就會逐漸崩潰。他心中的戰神宇文CD死了，霍邑失守了。他們的家鄉長安，就像一個赤裸的少女一樣在李淵的眼前。
對於軍卒們來說，戰爭已經結束了。他們需要的是回家看老子娘，老婆孩子，而不是在這裡為了朝廷無謂的戰死。留著命過太平日子，誰他娘的會為了一個遠在江南的朝廷死戰。
屈突通在帥案後面，眼眸裡一片冰冷。數十年戰場殺戮宦海沉浮，如今也要落一個這樣的下場。李家會怎樣對他，他心裡沒有底。屈家的將來，籠罩在一層陰雲之中看不清楚前路。
“大帥，怎麼辦。軍心已經不穩，好多士卒正在醞釀逃亡。校尉們已經彈壓不住！”桑顯跑進來，大聲嚷嚷道。
事實上，校尉們不是彈壓不住，而是不敢彈壓。當拿著刀子的士卒們擰成一股繩的時候，校尉們實際上已經失去了領導權。如果這時候有不識時務的人跳出來，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手下士卒的利刃。甚至，有些校尉也在想著逃走。他們知道，朝廷完蛋了。今後關中是李家的，跟李家作戰不會有好果子吃。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桑顯，你也走吧！老夫有家有口，為了屈家，走不了了！”屈突通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大帥，桑顯是您一手帶出來的。您不走，俺也不走。不就是一死麼，您若是上斷頭臺，我桑顯陪著大帥走一遭，也算是全了您的提攜之恩。”桑顯雙膝跪倒在屈突通面前，納頭便拜！
“好，好，好！老夫沒有看錯人，老夫有個主意。或許可以翻盤，只是需要敢死之士。你敢不敢搏一把！”屈突通瞪著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下面的桑顯。如果桑顯表現出一絲猶豫，他會立刻率軍投降。至少，這樣會少死很多的人。
“沒有大帥，我桑顯還是一個不入流的伍長。大帥您一句話，刀山火海我桑顯皺一下眉頭，就是狗娘養的。大帥只管吩咐就是，我桑顯死了，拜託大帥照顧一下屬下家小。”
“好樣兒的！你還手下還能聽你話的，還有多少人？”
“不好說，不過兩三千人還是有的。”
屈突通點了點頭，這個時候人人想著如何逃命。兩三千人能夠聽桑顯的，已經十分難得。可見，平日裡桑顯帶兵的確有一手。
“我這裡還有兩千親衛，給你湊上五千人。今天李元霸陣斬宇文CD，李淵必定以為明日只要進攻就會大獲全勝。今夜會命令士卒充分休息，以利來日決戰。今晚他們的防備，會有所鬆懈。咱們就趁著今晚襲營，只要你帶著人殺進李淵的中軍大營。殺了李淵那老匹夫，我軍便可轉敗為勝。”
屈突通說出了自己亡命一搏的計劃，事實上整個下午他的腦子裡都在盤算這件事情。這是決定性的一擊，李淵是對面那些人主心骨。只要幹掉李淵，晉陽軍便會自動潰散。或許，比自己手下軍卒潰散的還要早。而且只要李淵死掉，那些準備逃往的軍卒士氣也會隨之大漲。
桑顯一聽，眼睛立刻就亮了。自己手下這兩三千人也算是精銳驍果，加上素以彪悍著稱的屈突通親兵。趁夜殺入李淵中軍，就算擒不住李淵。只要斬殺了他那幾個兒子，或者別的重要人物。就算是一次大勝，低落的士氣也會隨之高漲起來。
“諾，屬下這就去召喚人馬。三更出發，此戰定然提李淵老賊的人頭回來。”
“桑顯，這是最後的機會。如果事有不成，咱們就都完了。跟士卒們說，只要事成必有重賞。”屈突通深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光靠嘴忽悠，是沒人給你賣命的。
“諾！”桑顯應諾一聲，便轉身出了中軍大帳。
“將軍，命都不要了，還要錢幹啥。我們留下來，是念著將軍對我們的好。家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想跑也不知道去哪裡，這錢您吩咐人買副棺材找人替我們收屍。真要是掛了，有個人埋就算您對得起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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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說出重賞的話之後，校尉們居然這樣回答自己。想到多年戰亂災荒，關中人口凋敝死者盈路。深深嘆了一口氣，想當年老聖人在位的時候，大隋是何等的富強。這才多少年，怎麼就成了這副樣子。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抱著一顆必死的決心。五千多條漢子，就趁著夜色向李淵的中軍大營摸了過去。
李二守在李元霸的床前，親手用布巾子擦拭李元霸臉上的汙垢。銅盆裡面的水，擦著擦著就變成了血水。換了一盆，不一會兒又是鮮紅一片。
就在傍晚的時候，劉文靜帶著突厥大將康肖利來到了兩軍陣前。隨著康肖利的，是足足一萬命彪悍的突厥騎兵。李二不知道父親許給了突厥單于什麼好處，只是看康肖利帶來一萬兵馬就知道，好處一定不會少。
有了突厥騎兵，李淵不再需要李二和他手下僅存的那些玄甲軍。連日酣戰，玄甲軍已經折損大半。就連玄甲軍統領獨孤楷，也在兩軍陣前戰死。李淵不想再把自己的家底亮出去，今後重建玄甲軍也要留些種子。
如今李淵正在宴請康肖利飲酒，對這個拼死作戰的兒子，連聲問候都欠奉。
桑顯親自衝殺在最前面，鎧甲外面套著黑衣的傢伙最先潛進去。兩隊巡邏士卒，連慘叫都沒有發出來，就被千餘張強弩射成了刺蝟。進展比想象的都要順利，李淵軍果然防備鬆懈。誰也沒想到，今天剛剛被殺了天寶大將軍的隋軍，還會趁夜來襲營。
當角樓上的哨兵慘叫著墜落之後，桑顯終於被發現了。李淵的中軍大營，好像炸了窩的老鼠洞。到處都是亂竄的軍卒，好多人身上只有布衣而沒有鎧甲。甚至有些人手上連兵刃也沒有，桑顯一見事情敗露。二話不說，便帶著手下大砍大殺。
五千精銳驍果，好像利劍一樣直插李淵中軍。兩重營壘轉瞬間便被攻破，李淵親自登上寨牆。才算堪堪守住第三重營壘，不過在蜂擁而至的隋軍攻擊下。第三重營壘，也是搖搖欲墜。
“主公，您快走吧！只要您沒事，其他的都好商量。臣在這裡守著，攻擊中軍的左右不過數千人而已。只要您到大公子或者二公子營中，便可包抄這些人，將他們一舉殲滅掉。”裴寂拉著李淵的袖子，就差跪下來求李淵跑路。
李淵隨手一箭，箭矢正中隋軍校尉的額頭。長箭透腦而出，眼見是不活了。
“不能走，如果中軍崩潰。軍卒們倉猝之下不明就裡，說不定會全軍崩潰。我這裡堅守，兒郎們憑著一股子士氣，倒還能頂住。你快去大郎，二郎軍中。讓他們火速增援！”裴寂沒有想到，李淵根本不肯走。
“主公……！”
“哈哈哈！今天趕來的正是時候，我們奉了大單于的軍令支援唐公。現在就讓我們突厥勇士出手，解決唐公的危難吧。”康肖利大笑著，領命手下人吹響號角。
肖康利這一次來李淵大營，實際上只帶了十幾名隨從。他的大軍，停留在五里之外的地方。
號角聲剛剛響起不過盞茶時分，李淵營壘後面就傳來滾滾悶雷一樣的聲音。夜間寂靜，萬馬奔騰起來聲勢更是駭人。
桑顯聽到這聲音就是一愣，怎麼李淵手下還有這麼多騎兵。他是沙場老將，聽聲音就知道敵騎不下萬餘。李淵哪裡來的這麼多健壯的戰馬，武裝自己的騎兵？
“衝，攻下營壘活捉李淵者封侯！”眼看最後一重營壘已經岌岌可危，桑顯立刻下了最大本錢。事實上這也是空頭支票，封侯這種事情，屈突通都沒權利，更別說他。不過這當口兒，空頭支票也有效果。至少，敢死隊們衝擊的更加瘋狂。對寨牆上面射下來的箭矢，全然不顧。有些悍勇的傢伙，甚至拿著巨斧瘋狂劈砍寨門。
李淵眼看著寨門被劈出來一個大窟窿，厚木板拼接的寨門開始滿滿碎裂。只要寨門碎了，瘋狂的隋軍就會潮水一樣湧進來。情況已經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刻！
“嗷嗷嗷……！”草原騎兵獨特的怪叫聲響了起來，萬餘突厥騎兵好像利劍一樣衝進了隋軍軍陣中大砍大殺！
“突厥人！”桑顯驚叫一聲，身邊的校尉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