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我要問一下族人們。”
說出這句話，羽整個人就有點兒神思不屬, 看他這反應蕭雲知道這貨是兩頭為難索性採取了拖字訣, 而對於蕭雲來說, 羽沒開口拒絕就等於是成功了一半……當即從善如流地：“好, 你們商量完了再告訴我結果。”轉頭看族長, “族長, 你覺得呢？”
當場就要別人表態太弱智，蕭雲才不會暴露用心呢，該冷一冷的時候就得放置！
族長略作深思, 嚴肅地：“就這麼辦吧。”
“那麼我們先來安排下動工蓋房前的準備工作……”蕭雲將規劃圖一翻、布匹北面整齊排列的前期準備項目表上列滿了數字和圖形，“……首先是部落內汙水排放的問題，出於衛生和防疫方面的考慮，我認為我們有必要提前設計好將所有房屋連通進去的地下汙水排放系統……”
他這個話在場的除了地精老沙門外, 其他人倒是都聽得懂——以前是不覺得，現在在講究衛生的情況下每日產生的生活汙水還真不少, 隨便往地面上排水的話那走哪都得沾一腳泥，一是髒, 二是地面髒水積多了蚊蟲就多，就算不是很怕叮咬但嗡嗡嗡的也很煩。
到蕭雲解說地下修建汙水排放系統的工作細節時, 聰明如紅葉、青巖、球球等人眼睛裡也開始冒圈圈了……為了排放汙水要特別燒製陶管？陶管要拼接起來形成地下管道？這個管道還要埋起來藏在地下，不怕被壓壞嗎？
部族內要修建公共廁所、家庭擁有的房屋要加蓋家庭廁所？像以前那樣修在外面不就完了嗎, 蓋那麼多廁所幹啥呀！
哈？還要修專門燒垃圾用的處理場？！
……想要把部落發展成村莊乃至城鎮，那麼排汙、垃圾處理就必須得儘早提上日程，除非你願意像中世紀時期的歐洲百姓一樣忍受被垃圾大便塞滿的巴黎——蕭雲反正是接受不了這個, 情願在建設初期多費點力氣都行。
燒製紅磚、瓦片、地下陶製管道需要的人力物力、造磚伐木需要的人力、部落基建工作與大豆收獲期衝突時的優先順序安排、牛羊群的越冬準備……林林總總數下來，腦子笨點兒的阿山都隱約感覺到這個秋天絕對要比往年辛苦十倍以上——阿雲都提出今年不去找商隊了，因為實在是抽不出空閒的人手來！
讓大夥兒滿頭大汗的工作會議結束，其他人暈暈乎乎地朝外走，阿山一把拉住了羽，特別誠懇地：“你們到下雪的時候再回去吧？不然這個秋天的活兒我們肯定做不完。”
正收拾東西的蕭雲特別驚愕地抬頭看向舅舅，蠢萌如阿山居然打了一波助攻？！
被阿山拉住的羽：“……我們當然會留到活兒儘可能做完的時候。”反正他們部族秋天裡的工作也是籌集越冬的牧草。
甩脫阿山，心情十分復雜的羽出了活動室，一時間有點茫然……若讓他選的話，他都想讓自己的伴侶和幼崽來火炎部落生活，一年到頭餓不著，下雪也不怕凍……那麼，雌性們會怎麼選呢？
跟著阿雲跑了一趟海邊又做了這麼久的活兒，羽自認比較瞭解這名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的幼崽。阿雲說話做事向來都是有目的的，從來不做多餘的事、說沒用的話，他似乎想要留下雌性來為火炎部落繁衍後代，也沒有表現出會拒絕其他人的意思——羽猜測阿雲或許是願意把他們這群人留下來共同生活的，這似乎也是對雙方都很好的事情，可是……難道要大家都拋棄原來的部族嗎？這種事情他怎麼做得出來！
嘆了口氣，羽抬腳去找族人們。今天是阿雲給大家放假的第三天，明日就要繼續忙活了，大夥兒都在抓緊時間做最後的狂歡。比如跟他一塊來打工的五名成年族人，這會兒就在大吃貨牛角的帶領下蹲羊圈擠奶，說是要打奶油給大夥兒加餐。
大半年沒去放牧、也沒怎麼狩獵補充肉食，火炎部落飼養的牛羊卻並沒有因此減少到哪去，尤其是羊群——採取圈養後長毛羊不用繼續滿草場活動自己啃草，脂肪含量上升，一個個的比賽著養膘；產出來的羊羔有充足的母乳餵養、又有堪稱牧草之王的青貯苜蓿投喂，春天時生產（母羊孕期為150天左右）的四百多頭羔羊如今體型差不多已有成年長毛羊的一半大，再養一養，到了冬天其中的公羊就能宰殺了。
羽默默觀察了這麼久，知道這些羊羔能長這麼快這麼肥全都是苜蓿的功勞。集中種植收割的苜蓿在產量上比野放的牧草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營養還充足，用阿雲的話說是兩斤苜蓿能頂一斤半的精料（黑豆）——哪個部族能財大氣粗到能用豆子來餵羊？就這一點，自家的部族就怎麼都學不來火炎部落。
以泥塊石頭和荊棘木頭圍起來的羊圈內，羽的族人和火炎部落的族人混在一起、嘻嘻哈哈地摁著母羊往陶罐裡擠奶，看見羽過來，族人開心地朝他揮手：“羽，你也來打奶油嗎？”
羽擺擺手，示意他們先忙自個的。他還得再想想，阿雲拋出來的問題關係著他自己和這麼多族人的未來，他不敢隨便作出決定。
羊圈內的地面打掃得很乾淨，別說羊糞，連掉出石槽的草料都給收拾掉了。羊圈外面有個用於發酵土肥的大坑，每日阿雲會安排人打掃羊圈、將羊糞掃到那裡面去堆積，參與過數次施肥工作的羽已經知道阿雲這麼做是有好處的，一是乾淨的羊圈讓羊群不易生病，二是將羊糞廢物利用、變成讓作物增產的土肥。
羽再度嘆了口氣，自從來到火炎部落打工，他真的是學到了很多東西。學得越多，他就越是發現自己之前幾十年的人生簡直是在混日子……要不是來到火炎部落，他怎麼會知道那些野獸吃剩的動物骨頭、那些樹林子裡的鳥糞和腐爛的樹葉，乃至羊群拉出來的糞便都能變成神奇的土肥，讓族人能從地裡收穫大量寶貴的食物呢？
——學到這些東西，帶回去讓自己的族人照著做，能不能讓族人和火炎部落一樣再也不缺乏食物、再也不畏懼漫長寒冷的冬天？
自羽來到火炎部落，這個念頭便不斷地在他腦海中出現。最開始他還自信滿滿，認真地觀察學習著阿雲的一言一行，但時間長了，羽便漸漸地不確定起來……他做得到嗎？像阿雲那樣指點、帶領族人，靠他真的行嗎？
阿雲讓挖的人工河道，他一開始根本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遠離部落的地方做這種無意義的事，直到阿雲反覆解說了多次他才明白過來這是未雨綢繆預防水患。事實證明阿雲是對的，漫出河岸的水流在人工河道開通後大大降低，都順著人工河道往南邊淌走了。
——就算他們部落住在河流上游水勢較小的地方、不用操心河水漫上來淹了部落吧，羽也不認為自己的族人能造出將水從河裡提上來、灌溉苜蓿田的水車……兔猻們造水車時他也跟著阿山去幫過忙，那些小巧的、大小一致的水車部件壓根不是雪狼人自己做得出來的。若想要水車，他們部族上哪找這麼一群手腳靈活的兔猻去？族人自家都不夠吃，分得了多少食物給兔猻？
——造不出水車、提供不了充分的灌溉用水、種不出苜蓿、沒法兒圈養牛羊省出放牧的人力、也就沒法抽出人力來進行耕種獲得來源更穩定的食物、更加沒那個人手和時間去慢慢地燒磚蓋房子……完全就是個走不出來的死循環啊！
把這些都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的羽，自信心直接給阿雲那個幼崽擊敗——他學不來阿雲！真的學不來！
嗯，人在面對不夠瞭解的事物是難免是會缺乏敬畏之心的。別說沒接受過教育的羽了，地球上多少讀了幾本地攤文學就以為自己比地球人都聰明的二缺呢？業餘寫手鄙夷專職作家，野雞夫妻嘲諷相聲界老前輩，簽約困難戶對金榜大神指手畫腳指點江山，路人譏笑馬親王不懂寫書——總而言之一句話，對某個領域有了充分的瞭解，自詡“俺尋思俺也行”的二貨才多少能有點逼數。
所以吧，羽這個草原住民花了小半年的時間才醒悟過來沒法兒跟從資訊爆炸的科技社會穿越過來的蕭雲比肩，實在是太正常不過辣~
也是為著發現火炎部落的騷操作無法複製，羽才會更加糾結，看過火炎部落在阿雲的安排下蒸蒸日上，他還能忍受自己的族人像以前那樣、如阿雲所說的“隨便放牧混日子”嗎？
嘆息復嘆息，愁得掉頭發的羽猶豫不決、不曉得如何跟族人開口……
磨磨蹭蹭地拖到吃完晚餐，羽才硬著頭皮召集五名成年族人，將阿雲的意思轉達了出來——按理說是否發情選擇權全在雌性手上他沒必要留下兩雄性，但他這會兒管不了那麼多了。
“要給選擇發情的人房子？就是青草他們住的那種房子嗎？”三名雌性一聽就激動了。
“阿雲是這麼說的。”羽勉強地點下頭，“不過……收下火炎部落的房子意味著什麼大家清楚的吧，我們總不可能帶著房子回去。”
三名雌性族人面面相覷，都不說話了。
“你們是怎麼想的呢？如果你們看上火炎部落的人想要留下來……那麼也是你們的選擇。”羽有些艱難地說道。雪狼人因成為伴侶而轉去別的部落生活也不是什麼罕有的事，當然……正常的情況下是雄性跟著雌性走。
三名雌性沒人出聲，就是她們的表情都十分復雜……再蠢萌也能分得清日子過得滋潤不滋潤，火炎部落雖然活兒多到永遠做不完，但在其它方面確實沒話說。
“嗯……如果我想要生幼崽的話，我肯定願意我的幼崽能在溫暖的屋子裡越冬，而不是呆在四處透風的帳篷裡。”雌性之一很糾結地道。
“是啊，剛出生的幼崽又不像我們這樣抗凍。”另一人點頭。
“可是……那就要離開部族了啊。我確實也喜歡在火炎部落生活，但我也不想離開族人們。”最後一人很痛苦地。
三名雌性齊齊嘆氣，可不是嗎，向來只有雄性跟著外面的小母狼跑，哪有雌性離開部落的啊！
羽真是又感動族人們的齊心，又糾結拒絕火炎部落的話不能再來打工……
“我說……我們不如……跟火炎部落商量一下，讓我們的部族併入火炎部落？”乖巧旁聽的兩名雄性族人中，比較年輕的飛鳥猶猶豫豫地開口，“火炎部落應該是養得起我們的，不是嗎？”
雌性雪狼人眼睛亮了：“對啊，我們的族人雖然比兔猻和地精能吃，但是我們的族人也可以做活兒的嘛！”
羽抿著嘴不吭聲，其實阿山拉著他說話的時候他腦子裡也不是沒有冒出過這樣的念頭；但這種事情不是嘴巴說一說就能行的，尤其他們部族的人口比火炎部落還多。
其中一名雌性也和羽是同樣的想法：“火炎部落會願意嗎，我們部族那麼多人，得吃掉他們多少食物？再說，馬上就是冬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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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讓在場的人都沉默了——沒錯兒，一年之中消耗食物最多又做不了什麼活兒的時候就是冬天，把整個部族、五十多人拉過來吃火炎部落？有點開不了口啊！
“我們部落也有很多牛羊，並不是只有人過來吃他們的食物。”年輕的雄性飛鳥還想再爭取一下，“也許火炎部落很高興我們的族人全過來呢？你們也知道的，阿雲安排的活兒總是要大家一起拼盡全力、還要晚上也起來工作才能勉強做完……他總是說活兒幹得不夠快、太慢，人多了不就好了嗎？”
飛鳥這麼一強調，便連羽都覺得希望很大——可不是嗎？那個幼崽白天召集人說事就一下安排了無數的工作出來！羽想一想都覺得頭皮有點麻、巴不得再來點幫工！
“……我去問問阿雲吧。”羽下定決心，堅定地道。不是我們的雌性不要你們給的房子，而是我們的族人不想離開部族……想要我們的雌性留下來，就要拖家帶口全養上！
五名成年雪狼人握緊了拳頭目送羽的背影，默默在心裡給他加油鼓勁——能不能讓全族老少來吃火炎部落喝火炎部落就看你的辣~！
年輕的雄性飛鳥雖然很努力地勸說大家，但其實他心裡也沒多少底氣，想了想，邁開腿朝著二號大通間直奔過去。
入了秋，又是雨水密集的時候，雨後的空氣比較涼爽，屋子裡沒之前那麼悶熱，紅葉坐在鋪了層藤草墊子的炕上，正和阿山說話，看見飛鳥進來，便朝他招手：“怎麼樣，說服羽他們了嗎？”
飛鳥點頭：“羽去找阿雲了。就是……我有點擔心，紅葉，火炎族長和阿雲會願意讓我們部族那麼多人都過來嗎？”
“阿雲肯定願意，能再多點人給他幹活兒，他高興還來不及。”紅葉爽朗地笑著道。
飛鳥有些開心，開心完了神色裡還是有些不安：“可是羽說，阿雲只打算給想留下來的雌性蓋房子……”
“那是指小的房子啦，這種可以睡很多人的大房間還不是誰願意住就能住。”紅葉寬慰地道。
“等一下，什麼叫那麼多人？什麼人？”阿山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飛鳥他們部族要遷到我們這兒來。”紅葉早就習慣族人的蠢萌了，丁點兒詫異沒有。
“……”阿山瞪圓了眼睛發了下呆，“那不就是說，能有很多人和我們一起幹活兒？”
“沒錯，飛鳥他們部族加起來五十多個人呢。”紅葉點頭。
阿山立即發出歡呼聲……把睡著的人都給吵醒了。
紅葉留飛鳥和他們一個屋睡覺，大家都躺下來了，紅葉才悄悄抬頭揉了揉笑得有點僵的臉……阿雲也真是的，明明想要羽的部族並進來卻不肯直說，繞著彎子讓人家主動提，搞得她明明知道阿雲的盤算還得裝作不知、還讓她來硬著頭皮哄飛鳥——做這種事情心很累的好不好！
心裡面埋怨著，紅葉回想起早前蕭雲找她配合行動時說的話……
“咱們要把人組織起來、管理起來，首先一點就是要能理解別人在想什麼、知道別人需要什麼。那麼明白了別人的想法和需求後，是不是直接去滿足對方呢？絕對~不行，真要予取予求、要啥給啥那就落了下乘，別人短時間內或許會服從安排，時間長了絕壁要出事。”
“為啥呢，因為只要是智慧生物，本性就很賤，別瞪眼，我跟你說認真的。任何智慧生物都是一個德性，隨隨便便就獲得的東西絕對不會去珍惜重視，只有自己付出了辛苦、付出了努力的，才會當成一回事……”
“所以我會表現出只對他們中的雌性、只對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有想法的態度，讓他們先去為難一陣……當然，也不能把這幫死腦筋的傢伙真逼跑，所以在毛毛頭大的期間你可以去找他們之中任意一個和你關係比較好的人，私下透露一下我們開工作會議時說的事，讓這個人在羽他們部族自家內部討論的時候推一把……只要他們是有這個心的，推這一把就行了。”
蹲在活動房和兔猻討論毛毯花紋怎麼編的蕭雲，看見羽大晚上的不睡覺找過來，就知道這事兒穩了~
毛毛這個人跟紅葉有點像，但又不太像，紅葉是比較果斷的型別，毛毛呢則是心裡能藏事那種……心裡清楚、嘴巴不說、態度上也不會表現出來。
這樣的人做事情比較穩當，適合當個管事兒的中層，讓他帶個小團隊、給他安排好工作任務，只要你把要求的細節交代清楚明白，他肯定能給你做得穩穩妥妥；可你要是給出較大的自由度、讓他自行發揮的話，他就得抓瞎……想得太多但是做不出決定，能謀不能斷，說的就是毛毛這類人了。
蕭雲在職場打拼十來年，這類的下屬他也帶過，這種性格的人可以適當地給點壓力，但不能逼太狠，逼狠了要麼爆發反抗要麼直接放棄治療……所以在逼他的同時也得給他準備好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讓他能順勢上岸——他會想不到舉族來投好處更大才怪，只不過是自己不敢斷定、非要有人來牽頭打前站才行罷了。
讓兔猻去休息，蕭雲耐著性子聽羽磕磕絆絆了半天講清楚來意，然後便……做出副沉思的模樣，再度給羽施加點壓力。
等到羽有點受不住、緊張急促的情緒比較外露了，蕭雲才嚴肅地點了下頭，沉吟著道：“我們兩個部族同在這一帶謀生，合到一起，的確是更利於兩個部族的發展……”羽剛松了口氣，他又緊接著道，“食物方面的話，確實是會有些緊張……”等羽的面部的肌肉繃緊了，他再來一個小小的漂移，“不過我們這麼多人，總不會連越冬的食物都湊不齊，辦法總是比問題多的。”
最後，再用個很高興被對方信賴的星星眼笑容來結尾：“最重要的是，毛毛你能相信我們火炎部落能夠讓你的族人們過得更好，這種信任就是最好的說服力了，我們實在沒有道理不歡迎，族長要是知道這一點的話肯定會非常開心……讓我們共同來為了更好的生活一起努力吧！”
能謀不能斷、腦子夠用但是優柔寡斷的人才能不能用？當然能！工作任務安排得詳細點、讓對方覺得你十分信任重視他，這樣的人便能為你衝鋒陷陣又絕不會自作主張去做多餘的事情，服管又放心！
羽激動地伸出爪爪握住蕭雲的手，重重點頭：“我的族人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嗯……這型別的人混職場往往不太得意的原因之一就是，就算非常想跪舔也拍不出彩虹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