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無雙的傀儡術出神入化, 再加上有官府的推波助瀾和大肆通告, 總會有將死未死的人懷著一絲希望慕名而來。
當第一個人藉著傀儡之軀死而復生的時候。
面對著凡人們的狂熱, 夏無雙明白,有了她的幫助, 楚王必可以君臨天下。
按常道, 修道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了, 自不應再該干涉世事。一旦出手, 小則修練不順, 大則遭遇天譴。
其他修道之人愛惜羽毛, 自然不會淌這趟混水。
只是她半路出家, 來這個世界的時候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還被綁匪劫走,如果沒有楚詩出手,她應當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吧。
然後雞鳴狗盜, 說是一起做山賊,卻一次也沒有做過賊事, 夏無雙也知道了公主的身份——因此免了她茫然無措, 流離之苦。
後來記憶模糊的甦醒, 得知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更談不上什麼規則不規則。
她夏無雙,只做她想做的事情,喜歡她想喜歡的人,哪怕拋頭顱灑熱血,將來死無葬身之地, 也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
——沒什麼好後悔的。
豆豆望著自己記憶裡意氣風發,孤注一擲的夏無雙,有些難過的說:“說著不後悔的人,只是不知道代價而已。”
百年後的顧佩玖自然知道,死而復生的傀儡術會有什麼代價。
可是她什麼都不能做。
在這已經過去的記憶裡,在已經流淌過的時間河流前,她只能沉默著望著她,望著她一步一步走向無盡的深淵。
招牌一打出去,原本是山賊窩的菱溪峰一下名聲大噪,無數想要求得長生的人過來拜師,也自然有無數將死的人拋下萬金想要求夏無雙續命。
夏無雙來者不拒,來拜師的就直接教方法,來續命的就製作傀儡續命。
但對於死而復生的傀儡,無論出自她手,還是出自其他拜師得了秘法的傀儡師,只有一個要求。
便是——
“參軍。”
對於不守規矩的傀儡,夏無雙的對策很簡單,秘術中有禁令,違抗的,會爆體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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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禁令對所有來求生的人都寫得清清楚楚。
夏無雙日夜操勞,甚至幾天都沒出過她的那間小作坊。
蘇纏勸她不要這麼累了。
夏無雙說:“……不行,我要快一點。”
蘇纏:“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沒有這些傀儡,楚王一定會戰敗嗎?那些士兵不也是能——”
夏歌打斷她說:“不一樣的。”
“這樣的話,多了傀儡兵,百姓不會被拉壯丁,賦稅也會減少,多一個傀儡,就會少一份妻離子散,鰥寡孤獨。”
“……給死的人以活的希望,給生的人以安居的夢想。”
夏無雙望著傀儡的材料,眼裡亮著燦爛的光,“等戰爭過去了,我相信阿詩能給這個國家帶來光。”
蘇纏不高興,卻也不說什麼,就抱著膝蓋蹲在門口,和顧佩玖一起守著。
“她會害死自己的。”蘇纏說,“修道之人不能干涉凡塵事,她這樣,我不高興。”
顧佩玖雪白的袖子不染輕塵,她站在另一邊,不說話。
“而且那個叫什麼楚詩的,根本就不喜歡她。”蘇纏說這話,“為什麼她要為她做到這種地步?”
顧佩玖看她一眼。
“看什麼看。”紅衣的小姑娘赤著白皙的腳丫,“我討厭她,我也不喜歡你。”
說完之後就不說話了。
顧佩玖想,這小丫頭真是過分,明明是她自己在說話,她看她一眼,反倒被說不是。
很快,零零總總,加上死而復生的秘法廣為流傳,還有有自制的小傀儡幫忙,夏無雙共為楚詩籌備了三萬傀儡軍。
豆豆說:“這樣確實是不對的。”
“只是當時,所有人都在做著美夢,卻忘記了看腳下的深淵。”
= =
夏歌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千魂教。
柔軟雪白的地毯鋪了一地,身上的絲綢柔軟絲滑,荒漠寒冷,溫暖的火爐跳躍著明滅的火焰,滿室的溫暖。
漆黑的鎮魂還在身上。
她……怎麼就突然回來了?
夏歌有些茫然。
腦袋有一片記不清的空白,她費力的思索了一下,斷斷續續的,好像是……淋雨,看見師姐的影子……然後,就沒有了。
什麼都不記得了。
“……小姐還是再歇息一會兒吧。”
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來,夏歌抬起眼,這才發現拔步床下,還跪著一個青衣的小侍女,她低著頭,高高舉著一個盤子,一碗燕窩氤氳著香氣,“教主說小姐突然淋雨暈倒,怕是身子有些虛……讓您起來了,喝點東西。”
夏歌抿著唇,掀開被子下床,“我不喝,你拿走。”
小侍女一下就嚇哭了,卻什麼都不敢說,只能怯懦的點頭,“是……是。”
夏歌看她那樣子,心中微微一軟,嘴上卻依然很兇,“我不喝她還能把你怎麼樣不成?”
小侍女搖頭如波浪鼓,“不……”
“我自然不會把她怎麼樣。”
門扉被悄然開啟,少女披著一件柔軟白毛大麾進來,腳步很輕。
夏歌不太想看見她,踢上鞋子就想要出去。
蘇纏沒有攔她,只是翻手將大麾披到了夏歌身上,笑吟吟,“外面風冷。”
夏歌冷聲道:“那就凍死好了。”
“何苦和我這般賭氣。”蘇纏微微一頓,又笑了,“像個小孩子。”
“是不是在氣那個人沒有醒?”
夏歌攥緊了拳頭。
“解藥給你了,是你自己不信我呀。”蘇纏不以為意,笑意淺淺“這個時候,又何苦生悶氣。”
夏歌沒再說話,推門而出。
外面風確實很冷。
……
夏歌收回了思緒。
初春的漠北荒原依稀還有著凜冬的寒氣,她漫無目的的兜兜轉轉,腦海中還在思索著那天見到的師姐。
師姐睡著,還是很安靜。
千魂教設計的還不錯,明明在外是一望無際的荒原,裡面卻是九曲迴廊,飛簷翹角,種著冬青鐵樹,小小的角落裡,有一株迎春顫顫巍巍的開了花兒。
她繞了一圈,不覺間,來到了一處空曠的大院。她抬起頭,在大院中間看到了一株梨樹。
有言道,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只是這棵梨樹,沒有梨花,也沒有雪色,只是一株連葉子都沒有的枯木。夏歌心情抑鬱之餘,也有些奇怪。
樹種庭中,是為“困”,在風水上是個禁忌,很少有人會把樹種在院子的正中間,而且這樹好像還……死了?
但即使枯萎,卻也生的高大,仰頭才能看到上面橫斜枯黑的枝杈密密交疊,以此也可以想象,開花的時候,會是多麼的繁盛。
“這樹栽在這裡很多年了。”女人的聲音很輕,“難為你想過來看看它。”
夏歌悚然一驚,下一刻,漆黑的鐮刀卷著鎮魂的雲紋甩了出去,卻在即將割碎對方咽喉的一瞬間堪堪停下。
鐮刀凌厲,鎖鏈聲音刺耳,女人卻一動都沒有動,目光溫和的望著她。
黑色的鐮刀上密密的雪白雲紋慢慢褪下,夏歌卻沒有收回,“……你是誰?”
她心底隱約有了猜測。
女人輕聲一嘆。
“……你應當喚我一聲孃親。”
——秦月。
夏歌收了鐮刀,心情複雜。
對於這個人,她自然沒辦法真的把她當自己的親生母親,但要是置之不理,卻也覺得心中哪裡有點不對勁。
“說起這梨樹,還有一段往事。”
見夏歌不說話,秦月也並沒有強求,也沒有走上去,兩人的距離只有四步,剛好一把鐮刀。她也抬頭看著這株已經枯死的梨樹,像是閒談一般,說著無關緊要的往事,“你還是很小的時候,聽白洛說漠北有個朱陳村,村外種著一大片梨樹,到了四五月份,梨樹就開花了……”
夏歌一直都沒有說話。
“你就吵著要我帶你去看,不給看就發脾氣。”秦月說,“那個時候你發脾氣還只是摔摔瓶子雜物……”
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越來越暴躁易怒,做什麼事情都喜歡見點血腥,小小年紀,再發脾氣就變成了剁人手指,挖人眼睛,滅人滿門。
夏歌側眼看她。
老實說她對這具身體的往事不是很有興趣。
但佔了別人的身體,就算不願,也終究要付一部分責任的。
別人的身體髮膚,也受之父母,來之不易。
秦月頓了頓,搖搖頭,又將話頭轉了回來,“那個時候事務繁忙,千魂教看似平和,其實暗流洶湧,我心腹不多,白洛和白刃還小,等抽出時間陪你去的時候,梨花都謝了。”
“……你很難過。”秦月道,“又氣我對你不聞不問,就自己託人,不知道從哪裡移了這棵樹來,非要自己栽。”
夏歌望著這庭院中央的傑作:“……”
“……都勸你把梨樹移到一邊,不要栽在中間,可是你年紀雖小,但終究是一教的少主,一意孤行,就沒聽過別人說話。”秦月輕嘆了一聲,“我的話,自然也是不聽的。”
夏歌問:“為什麼一定要種在中間?”
秦月道:“就是想看院子裡都是梨花吧。又懶得自己種一院子的梨樹,乾脆就種在中間了,這樣無論在哪個角度都能看到了。”
夏歌:“……”
“但是,這樹直到……也沒有開花。”秦月說著,微微有些遺憾。
時過境遷,當初懷著期待心情滿樹梨花的女童,已經出落成了亭亭少女,卻早已忘記了兒時的那份單純與天真。
“……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了。”
過了一會兒,夏歌聽見自己的聲音,“我都不記得。”
秦月道:“你受苦了。”
“……”
半晌,夏歌聽見自己說:“我之前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苦。”
她轉過頭,看秦月,聲音淡淡的,“但是知道了自己是誰,反而覺得苦了。”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用秦雙的口氣說這些話,畢竟,她的立場應該只是一個佔了別人身體的孤魂野鬼——她應該做的,是沉默,甚至扭頭就走。
但是,夏歌清楚的明白,她不能這樣,一直在這裡,孤立無援。
她想要找一個可以,站在自己這邊的人。
秦月沉默了一會兒,抬眼看她,眼神平靜,“那你想要什麼呢?”
“……”
夏歌攥緊了拳頭。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秦月見夏歌半晌不回話,輕嘆了一聲,“但是教主是喜歡你的。”
夏歌微微一怔。
“她喜歡你。”秦月走到梨樹下,撫摸著枯樹的樹皮,“但是又患得患失。”
“……我不想聽這些。”夏歌有點渾身不自在。
秦月說:“你不想聽,我便不講。”
“但是,我只是想說……你要明白。”
“一個人若是愛上了你,那麼,無論怎樣,你都不會處在下風。”
秦月回頭看她,“她看著你的時候……那樣的眼神,我很熟悉。”
那是她瘋狂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回眸望鏡,從自己眼裡看到過的年少痴慕。
因為痴慕,她為他做盡了無數無法回頭的傻事。
“……”夏歌說,“我不懂你說的。”
“她喜歡你,你手裡便握著能傷害她的刀鋒。”秦月說,“也許偶爾會被失控的刀鋒傷到手,但是……更多的時候,她願意把這把刀的柄放在你手中。”
“把刀折斷也好,刺進她心裡也好。”
“哪怕痛不欲生,也當是心甘情願的吧。”
孤注一擲,飛蛾撲火一般的愛。
傷人傷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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